一.窝棚兄妹
ps:说是兄妹但联系上下文更像姐弟,但老哥喜欢这样称呼就按他的来吧
鼠鼠是贵州那边的,三线城市的人,那个地方因为三线建设的原因叠加了贵州的落后和东北的迷茫。
大概在四五岁的时候吧,鼠鼠父亲……用失踪来讲比较合适?但是是主动失踪的那种。
至于他去干什么了,那是后面的事情了。
说回来,我小时候住的是筒子楼,那时候没有“小区”这个概念。
那时候的楼下面会有一些小房子,条件不是很好,相比住筒子楼的孩子,他们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二等人”但是最被大家讨厌的是两个只能住窝棚的孩子。
不是因为他们穷,穷只不过是玩具少点的问题,大家不会不带着玩,真正的原因是他们的父亲。
他们的父亲脾气非常非常的不好,整天穿一件红色的背心和蓝色的工厂大褂,鼻头永远是红红的,他在街头给别人背东西来赚钱,我们这里叫“背篓”。
这些背篓们每天都会聚集在一个地方,通常是菜市场或者批发市场的附近,因为那里需要搬运的量大,他们找到地方,就在地上一坐,要找人背货的看到他们放在旁边的背篓和竹棍,就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了。
每天上学我都能看到他父亲和背篓们一起坐在地上,有时候吃着一个馒头,有时候喝着啤酒,不过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半卧在地上的,半睡不睡,直到有人来叫他们。
这时候,他的两个孩子才能够出来玩,这在他在家时是不允许的。
这也是我们不和那两个孩子玩的第一个原因,他爸实在实在太凶了。
我刚刚和那两个孩子认识不久的时候,有一次在他们那个窝棚附近玩,玩着玩着他们父亲回来了,没有打我,但是狠狠的骂了我一顿。
现在回想起来,实际上更应该用警告来描述他的行为吧,他那时候指着筒子楼说:“你是住那里的,他们两个是住这里的,你们不应该一起玩,懂吗,啊?”反反复复的说,直到我哭着同意了才放我走。
大家都不喜欢和他们玩,但我是例外,一方面这块地方的小孩子里面我大概是最小的一个,而他们和我年龄相仿,一方面那时候我妈忙职称,通常不管我,我大概也是那块地方最常一个人玩的孩子。
所以我主动去和他们玩,那对兄妹一开始很惊讶,他们没想到会有一个住筒子楼的和他们玩。
一开始他们还很拘谨,死活不让我进他们“家”,也就是他们父亲靠着两面墙用一些砖头破木料和帆布搭起来的窝棚
可能当时建的中途砖头不够了,只够封一部分顶,剩下的顶是用化纤袋子叠了好几层搭起来的。
我们就在他们家外面玩,那里有一个小菜园,土上铺了一层煤灰,我们就在菜园里面挖西瓜虫玩,他们的妈妈就在旁边洗衣服,她是很乐意有人和她的孩子玩的。
后来他们父亲就回来了,我哭着跑回去,跟我妈说了这个事情,我妈问我是不是欺负他们了,我说,没有,就是他们父亲冤枉我。
但我妈没有像我想的一样下去理论,她找了几件我的旧衣服,让我以后还是和那对兄妹玩。
确认他爸不在,我就下去,敲他们窝棚的“门”,实际上就是一块木板。
他们不敢开,说上次他们父母吵了好久,最后他们父亲还打了他们。
最后是他们母亲从外面回来了,看见是我,就让他们把门打开,我把旧衣服给他们妈妈,她非常感谢我和我妈,还让那对兄妹感谢我。
之后就变成了——他们的妈妈帮我们放着哨,我们去玩。
那段时间我有一次带他们去我家,筒子楼里面都是小广告啊,办证啊什么的,他们却能够很认真的看,我家在5楼,每一楼他们都仔细的看,从每家门口的春联到挂着的蒿草。
进了我家,他们又不看了,像是怕看脏了一样,坐沙发都不敢,我妈从书房过来,看到我带他们回家,让我好好待客,我几乎是强按着让他们坐下的,毕竟让别人在沙发面前站着真的不是个事。
然后我给他们打开电视,又给他们冲果珍喝,但是他们两个坚决不喝,像是有毒一样,我先喝了一口他们才拿过去先闻一闻味,最后才小口小口的喝。
后来他们一致同意,在我家里面玩不爽,之后我们都是在院子里面玩的,那时候我没想过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这么说,我那时觉得奇怪,我家里面虽然不是很富,但dvd和vcd都有,想看什么片看什么片,果珍可以尽情喝,也没有下面那么热。
后来才明白,但是那时候已经没办法再做什么了。
快乐的时间差不多就那半年吧,我记得在夏天过去之后,寒蝉鸣唱之时,我去找他们玩,他们在那里烧那种小碳炉,我当时脑子一抽,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好久没看***(贴吧给屏蔽了,这里指姐弟俩母亲)了,她去哪了。”
他们没回答,继续烧炉子。
我自讨没趣,但是仍然好奇究竟去哪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我问了一下我妈。
我妈告诉我,他们的妈妈和别人跑了,还让我别在他们面前说。
那时候我不明白啊,跑了是什么,是出轨吗?后来才知道,他们妈妈忍不了他们父亲了,傍上了这里菜市场一个养鸡的,跑了,不知道去哪里了。
从那时候开始,我和他们就玩得少了,一方面,我上学了,另一方面看不见他们了。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们还在,有时候晚上回家,能够看见他们那个家里面有一颗昏暗的灯泡在发着光,时不时传来他们父亲和他们说话的声音。
有一天我去上学早了些,因为天冷了,黑得早,走的要慢一些,我和他们碰上了,才知道他们也是上学的,读的是一个类似于“农民工子弟学校”的小学,学校就在一栋老楼的二楼,有四个教室,整个学校连六个年级都配不齐。
那个学校离我们那块还挺近的,我问他们为什么要起那么早,他们说去补作业,晚上家里面太暗了。
之后又是过了好久,我和他们越来越远了,再次有交集的时候是有一天放学回来他们父亲在对着几个警察大吼大叫。
一群人围着,我问了一下那个从小就对我很好的奶奶发生什么了,奶奶看了我一眼,把我拉出人群,用她对小孩子和对大人一样认真的态度告诉我。
“小x啊,你是不知道,昨天晚上他们家弟弟被那群初中的借钱了,没得借的就被灌了农药。”
后来听说确实是被那么做了,但还好发现的早,另外还好不是敌敌畏。
那次事件以后他们出来的更少了。
再之后我就到贵阳去上初中了,基本上一去就是半年听不到消息。
上初一的时候,暑假有一天回来看见兄妹里的弟弟在那个小菜园里面择菜。
他看起来是长高了一些,但感觉更瘦了。我想,好久不见了,该打个招呼,所以我就叫了一下他的名字:“xxx,好久不见了,你姐姐(所以说应该是姐弟)呢?”
他说:“被拐卖了。”
实际上我感觉他当时第一眼没有认出我,但他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可能已经回答过很多次了。
那时已经是一几年了,我本以为拐卖只是零几年甚至九几年的事情。
他姐姐,是个比较羞涩腼腆的女孩子,实际上长得很清秀,只不过一直留着短发,不是很配,再有就是她一直都穿着灰不溜秋的衣服,不是很能看出来,如果她有一条长裙或者留着长发的话,我想估计会成为班花之类的吧。
但是没什么如果了,被拐就是那一分钟的事情,甚至连手法都没什么新意——五菱宏光面包车,挡住号牌的那种,当时只有她在家,因为她大一岁,而他弟弟还在上学,她爸出去了。
我听到这件事情,当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那个暑假他们家的灯仍然亮着,但是亮的很暗,听说他们兄妹两个里面姐姐是最爱学的,可能姐姐走了,也没必要在晚上为她把灯开亮,又或者是灯泡老了。
开学了,我就回去了,下一次回来的时候是寒假,是我最后一次再见到兄妹之中的弟弟的时候。
那天我是晚上七八点回来的,天色很暗,进我们家必须要走一个下坡然后拐一个弯。
那个坡没有设置街灯,要到下面才有,因为熟悉了,我没有怎么怕,现在想想,在那种人少且昏暗的地方,应该提高警惕的,哪怕是家附近。
插个话,之前我们那边有人就是在这个小巷子里面,离家只有10米的地方被捅死了,从那时开始我妈就准备开始装修新家了。
我走到拐弯那里,然后就被一个凉凉的东西抵到了脖子。
一个人在我旁边说:“把钱交出来”我哪敢违抗啊,那个在家门口被捅死的肠子都流出来了。
背手把钱递过去,大概100多吧,口袋里的所有钱我都给了,那人也没继续要我手机,把刀移开打算走了。
这时候坡下面的街灯亮了,虽然很暗,但是我还是能看清他的脸。
他也认出我了,我们两个都愣了,这时候我打量他,冬天了,他还穿着一双拖鞋和裤头,手上的刀看上去只是那种一小块刀片的折叠小刀。
他把钱又拿给我了,打算跑开,被我拉住了,我请他去吃了顿饭,实际上就是附近的面馆而已,那家店也有点故事,以后可以好好讲讲。
我点了两碗香菇肉丝刀削面,还加了一勺浇头,配着煎蛋和泡菜吃特别香(老板是四川人,特别会做泡菜)。
我现在都还记得,他一手拿筷子,一手拿个勺子,不怕烫一样的吃,就是那种……每一口都尽最大努力吃最多东西的吃。
吃了大半碗,那个刀削面老板实诚人,明明是个四川人,但是碗和东北的差不多。
我看着他在那里稍作休息,觉得不能再等了,他再吃我等下怕是要送他去医院了。
我问他现在他是什么状况,他在那里边吃泡菜边喝米汤缓了缓,顺了顺食,告诉我,他对不起他姐姐。
因为他姐姐是因为没有上学才被拐走的,现在他被初中退学了,他让姐姐失望了。
我跟他讲,他这是胡扯,他姐姐的事情怎么能怪他?。
他不说什么,边吃边流泪,筷子没怎么停,只不过动作很机械,不管夹到什么了。
我想安慰一下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给他又打了点米汤,等他缓过来,我试探着问,他为什么要出来抢。
他看弱智一样的看着我:“饿了没钱不就只能这样?”
我本来想问他为什么不干点活,想了想他好像也没成年,没什么地方敢收。
我问他:“你爸不管你吗?”
他说他爸早就不管他了,他被退学也不管的,每天出去打工,晚上有时候会带点吃的回来。
(这里被吞了一条,大意是弟弟之前抢了个小学生)
买了一个馒头,结果那馒头面还没发好(用抢来的钱)。
我听了有些想笑,因为他在那里很夸张的向我比画着他是怎么行动的,怎么买馒头的,怎么皱着眉头吃馒头的。
但又笑不出来,可能我还没有那么地狱吧(贴吧21号表情,喷水)。
他读不了书是有原因的——他家是黑户。
他姐姐丢了警察也难找的一个原因就是他姐姐和他连身份证都没有。
这时候,我们家那片很有名的一个疯子来了,我们都不知道他真名叫什么,只管他叫老冯,他大概50多岁,天天在街上乱串,很开心的样子,如果饿了就找一家店进去要点吃的,为了赶走他,店家往往会拿出一些吃的给他。
那天就是他饿了,走进刀削面店里面。
刀削面老板是非常好的人,他通常都是给老冯一碗普通素刀削加煎蛋,如果那天比较冷会多加点汤给老冯,老板娘没有那么有人情味,往往会让老冯吃了快滚。
老冯永远都是笑眯眯的,他不是那种很疯的疯子,拿到面就快速的吸溜,他知道自己不是很受人待见,吃完,他会对着店里面所有人说一句——我去接xx了,等下回来,这是他离开的标志。
xx是老冯的女儿,老冯当年是个老师,他疯是因为他女儿被人强奸致死了,他老婆也自杀了。
扯远了,那天老冯进来,就坐在我们旁边,老板也一如既往给他上了刀削和煎蛋,我们就在那里看着他吃。
边看着老冯吃,我问窝棚兄妹的弟弟,他未来打算怎么办。
像老冯一样吗?
他没回答我问的,反过来问我我的面还吃不吃,我搁这东问西问面都坨了,他还是有点饿,我就把面推给他了。
他的出路在哪我也不知道……
从此以后我没有见过他了,他爸见过一次。
在我们那里的一个小广场旁边,我那时候正在坐公交车路过,看到一群背篓,围着一个铁垃圾筒,垃圾筒里面有火,他们围着取暖。
在那些穿着普遍都是灰色的人中,他们爸爸穿着的红色格外惹眼。
这个故事,可能在现实中还在继续吧,后来我们家搬家了,那里我也没有回去过了,所以,起码在我这里,这个故事结束了,当然这个帖子没有结束。
我这里故事还有很多,有一些故事我想让更多人看到。
这次先写到这里吧,下次我讲个新故事。
(姐弟的结局:和之前说的一样……姐姐被拐卖了,弟弟……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弟弟了,他们的父亲也只在公交车上远远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