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干净的妈妈

2023-06-29 08:32 作者:厑柯AYAK  | 我要投稿

  干净的妈妈,小得像一个核桃,我们从摇篮里找出了十三件凶器,那是第一个星期日早晨的故事。
  有只长兔唇的红眼鸽子,啄着纤细的天线上遍体鳞伤的龙风筝,一阵阵明亮的盐劈劈啪啪地打在我们的墙壁和树干上,远方密封的卡车在节假日的阳光下,从教室驶向湖泊,热腾腾的茶杯里,映着电视与天线的形象。是该大扫除的时候了?是该生病的时候了?是该把外罩换成秋衫了。父亲的木偶人们,还晾在铁道旁的谷堆上,油漆上躺满了苍蝇。什么时候它们才能被换成钱,换成面粉,换成我们的手绢或者一次狮子的微笑、一个七彩的风车?
  干净的妈妈把我们叫回来,如果我们在池塘边跳绳,她就用剑轻轻敲打搓板,如果我们在烟囱边爬上爬下,她就把十字架的影子投在酒和碗的凹面,如果我们穿着白衬衫,却在井台边读诗,她就用尖尖的嘴吻我们的脸蛋儿,我们上餐桌前要用饭团塞住脸颊上的那些破洞,不然酒会流到地上,像是淌满了螳螂的血。
  关于猎杀螳螂,那是更早的一些往事了,那时候我们还对童年的残忍一无所知,只是向往着翠绿的甲胄和淡黄的伤口。

  现在我们每天都要清洗我们的皱纹对么?我们在走道里赛跑看谁先冲进盥洗室,在猜拳之后决定谁用氢而谁用氧,然后在水池中浸泡自己。
  摸着你的脸,我想到了我们年轻时发生的战争、被摧毁的磨坊、野兔摘下的榛子花、飘满指纹和船票的雨夜……它们就像这些渗着血丝的淤泥一般,嵌在你的皱纹里,我有两个氢,却洗之不去。我们只好就这样抱着膝盖,蹲在冰凉的浴缸里,数我们脚趾甲上的裂痕,从来,也永不干净。
  邮包又落在了家门口,带来豆蔻的清香与田野的辽阔,洗衣机、缝纫机、直升飞机,在案板与自来水短暂的距离间起起落落、敲敲打打,那么多漂亮的蓝嘴壶和宋代瓷器,被我们用来泡橄榄,喂鸽子,种植肥硕的植物……在这样的周日的早晨,我们吃着酥软的点心,记起干净的妈妈从我们的房间里走出来,在对面的阳光丰沛的飞机场上晾晒板栗和床单,充满蝗虫的季风吹过我们的郊野,我们在这个有着不锈钢光泽的美丽工厂的最深处搂着彼此,慢慢就这么长大,挑食,筛酒,学会了区别烟,和火,学会了欣赏那些晚霞里赛跑的小胖马,因为刹不住脚,慢悠悠地掉进了池塘里,扑通、扑通、扑通通通……
  干净的妈妈,就在工厂边的飞机场上,笑嘻嘻地滚来,滚去,戴着白色的假发,投下金黄的影子。
  三角形、正方形、椭圆、负号、商、国王、花园、虎的肌肤、飞行员的遗书……
  干净的妈妈,在越来越小的池塘边洗手,把数学和逻辑的茸毛,在游着箭鱼和潜艇的池水中抹去,越洗,越干净:
  “亲爱的小宝贝儿们,尝尝这蛋卷儿吧。”
  “别用手,用手套。”
  “冬天?还要等上三星期。”
  “你们的爸爸,他不见了。”
  干净的妈妈,小得像一个核桃,却把三架提琴和一套引擎,缝进了自己的皮肤。干净的妈妈在地平线附近的卡车上方凌空卖唱,旋律是毛发,肢体是噪声。她爱我们,就像用十三件凶器,恨这个世界。
  而我们刚好已经磋平了六只螳螂的锯,是时候了。
  干净的妈妈微笑着从空中回来,喝水、进食、睡眠,迎来又一个早晨。

  门开了,工厂的门口摆着个巨大的玻璃瓶子,父亲被倒着塞在瓶子里,就像一封求救信和一个漂流瓶。
  漆着红色的木偶们忙忙碌碌,拍着皮球,挽着手。
  我们对此视而不见,才能在第一个星期天擦净双手,背上书包。


             2002.8.22.


干净的妈妈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