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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别——太平广记印象观

2022-12-13 12:25 作者:-李萌-  | 我要投稿

#熟视之# 


因为暑,书箱里,太平广记不记得折过多少个角子,有些就那样静静地像是等了人,其实也可能再读到,已不知过去几年。终于,8月是该到了。但是也没有好像正该这个时候落的雨量。有风,便仍坐倚床尾角,擦身去的风都是论数。用手指头可数得过的阵风中,记忆并未给面子,于是往往不是看太平的时候。

好多太平里的篇什,是应该去在风里看。这种依稀难摩的三昧,恰似一种人相,他并不是多么美,甚至或女范,但不知为的何,在他眉的间,一直有风。于是他每次转身的一落瞥,对方的回首里,就不单单是偶然的了。心里门清魅是什么,但他只管作给你散落玫瑰,眉棱伫风,难说难忘的,总归是你。

衡庭训,累举不第的人,好琴外便是酒。他喝酒但靠友人的会饮。于是百日浇愁里,却也不缺人生的体味。在这样的一百个相似的日子,路逢上一位举人,这时是并不认识的。彼此相谈一欢,日子不够长,训便自诂起酒。酒未注杯,“此人昏然而醉。许训曰‘君未饮。何醉也。’,此人”昨日从酒肆过。已醉君之酒。故今日访君,適醉者亦感君之志“。

我一看,了不得了。过去一页后,又返折原路。骤然发觉这24个字中,尽是了某种浓怀。当然,此人先示意乃神。这倒不妨我意,我看重的是重情。想神见过昨态的庭,醉了之后的落第举子,必也将还是玉山倾颓,风潜在玉树之下作了伐子。那他就非醉的是字面本意了,他一开始便是醉在庭的离神上。虽说是神,但人总是会惑于脸,怕神亦难逃。原文中并没下一字在庭的貌相,但从这里可以体会得很深。神的境界,我们人都可未见先卜,仙桃、圣荔、灵醪,除非你不甘愿,唾手可得历历有之。神万不会迁情人世的酒垆,仅便那缭绕香气,是看都不会。这种由酒情召引,牵延酒桌,意料之外醺出的人生苦至,自己想骗友的,耐不得酒下的日子,重里从了怂。却被更是一种意料外里捡拾起。神看记住了。

那他今日的重访,并不能简单划归想拼他一醉,方休里致了庭情。仍归远于知己之憾慰。这人神之间的知音,无音先了了知。酒未得入杯,神先醉,是先见到了眼里什么?是庭将要注的动作。由酒壶里的酒,进而想起了他的悲,这不能只说作同情那般泛泛。因为神是不需要应举的,因此他就不曾会意过甚么叫该舒永不舒的愤。但他仍先想到了他的昨天,这好像是单纯一种对人的悯怀,那种戳到人心尖子的相之痛,因为难忘,却只有单独地去触怀,遥遥感知。你说,纵论是遥么?其实庭是会以后说否定的。我想彼情景,这庭训默默对之,瞒他去想以前,神是不去看他的眼的。

未喝酒先醉酒,不能言说出的情,大于真的宿醉后不能道的话,此情此意也必是字词难描。神不能出口的事,反是庭现实中的日子,后者是一天一天崴过来,前者连说这种别人过过的事实都觉得是种伤害,用薄醉换了言语,恰又应他人的重相,慰藉自己说不清的苦情,也算难为了此一位神灵。

因他是自愿,所以也不所谓难为,总之是慈悲的了。


昨晚在豆瓣,又入眼酉阳杂葅一则玄致之文。一共不到30字,大意是大南国向东二千里,有树枝叶繁蔽,树杪枝丫间,生人面,不解语。人借问,但笑,频笑辄落。真是恍然。于是甘心抵住黑夜孤灯的威胁,小笔小划地铅黑蚂蚁体子记在了围城的扉页——用了竖行。记下了,有说写出便是放下,但我不是。我反复地望,闪亮光的屏幕,这几多字,竟有了流动的气韵。我感觉我是在一幅画里了,这张画里,无疑还离美不远,但已经开始远。颜色是昏的,情感模糊,有人的意识在了对面,但没有相,她是有相,但她并不遗憾曾经见过后错之的熟人,在了这一刻,难得的相认的时候,却隐了相。这时,后来的人,好像也不想从前的她,看了美,便想重问新话。然她是受过苦的,人是健忘的动物,她只能去用笑,用笑作祭。这样说,她又不是不落憾于不认。两种无奈,她在天帝的高里,下不来,笑中憾哑然多,底下的,终了见她四字的惊相,记得了忌得了。

漫天的花瓣子,渐渐人面的她,不识相了,毁了容,屑片翻覆,底下的,望着越来越低的构作脸的瓣膜,离得自己是无所招架的近,实际,是她不得不的远。很奇怪,我没有在幻想不能识别她样貌的最后一刻,制止住这个画面。就是说,她一直是在频落,但是仍有一眼便识的慈相。

她永远是高的。尘世、往生,纵使违不了本意,世态,她也愿高高地,不让她低下来。

因为怕踫得着的他。底下的人。

我会在以后,当只再想起看围城的时候,才可看到它。这是不是说明,我亦有了一种自觉的遗忘?但我也仍将盼望着,如果有这么样的一天,太平广记里,再多些这种字,然后,我再笔致工整地竖写地抄下来。

也不知道缘于哪天,开始了竖体的凝视,但在这稍别一下的注目中,体会到一种深深的忏悔。但是今年的雨天,同那年还是有并继续有下去的差,没有那么多的雨,跟雷,跟闪。





太平广记第二百一十三卷,有个故事名为先天菩萨。但他讲的却是凡人世间之事。初探题,以为是论偶人神运,看过知此四字中的菩萨却为副画。但普通的画作之后绵延的一段情,总令人不能一时掩卷搁罢。此事生在成都,有个寺观名妙积寺。开元初之时,内中却有个小尼叫魏八师,是不是小的丽人般的尼,文中未论,但结合后来,不论我论你都会晗首高度契合。我们只能想象,成都是在南方,因此这里的花木一定也繁,种种珍禽唱响在树杪,最重要一点,这是在开元啊,飞檐走拱、廊墙苑尾,都不曾毁坍,重彩浓颜处,必不少静塘谧湖,于是水里游的鱼,水中不动的草,偶然间颤映在风前水塘上的面影,无不清淡天和,说他宛若天境恐不会召致妄言。在这样的一处人间圣境,偏他又作妙积寺,灵动的化境中没有匾上一个沉重学究气的大言,甚么伽陵寺、老君庵都不,只一个妙,便道透了空灵,点缀了森意。“常念大悲咒”。试想,一个尼先勿讲她是年过三十,愣是二八年华,只那么一衫子灰寂寂地坐牢覆地的莆团,口里叨念着的只有一经,且是大悲。怕是经窗瞥见的人,没有一个会不疑心,然而这份疑是善念,是替她悲。于是承尘上的眼光,亦是常落常新。


是说新,就不会久长,但是会不会有旧呢?这是在古代,情重之人很多。但这亦是在观庙。你就不能先常牵情。但,事有例外,这回还真的是位痴中之痴,我看可比聊斋志异中鲁公女的张于旦。说双流县百姓刘乙名意儿的一人,年才十一。这是个好年龄,单是他名就别致,意儿。可以想象是位临风玉衣子的少年。此十一非彼十一,古代的小人,到这般会人事的时候,却现了最好的容,最佳的意,不曾被半点尘世的脏所污得到。因此情往往亦最痴。“自欲事魏尼。尼遣之不去”,瞧后五字,是阵甚么样的风呢!恐堪诗经中风篇里的女子。但彼女子群象没像他,出面当言给心上人,可恰恰是说过的人再被挫了意后,仍不改情长的,这股情偏又折回像了众女子。不过他还算至幸,不是如她流望车便徒了愿,想在自己个的想里。他是还能见的。


如何再见?他捡了一条苦径——他在奥室跟着参禅,慢慢地给女尼说,此寺先天菩萨常临,因此撒下灰,印了迹,困于无好画工。后看文稍解,得一僧俯得他意,阵布得设色、模样、姿影无不合槜。文至此一句作了结,说日后见实在是好,奉了高力士云云。前文之中的情中俩人失了痕,如同烟子,从未来过此世,化了亦不显灭。我不知是否杂殂特意为此结住,还是想彰显后面的圣迹,来了这样的安排。但我读完总萦在怀,那俩人如何了呢?我也觉出意儿是扯了谎,并魏尼亦不会不知不是谎。这一明明白白的谎建立在了含含浑浑的情中,所以你再去想那彼刻的相态,意儿情知对方的聪慧,是怎样组词构字的去描摩,才会劝得动眼前的懂人,实行某个不得不掩盖真情的托寄。另外,意儿撒灰之时,是一种念在心,他又怎样把现世的情跟架空的神之间平衡好?因他亦在禅,在了禅,就不能作违心的事,是做了便被罚,这种根深蒂固的赎罪心理,意儿是怎样在那么个封建社会里把持住孰对孰错的人性的事的呢?是,古代亦有狂人,寺观也不会不有跳犬,但你回看意儿的表现,便亦知他是种不轻易擅越雷池半步的真人。那他为的心中不能残灭的情,扯破胆子做的这么大的体己事,此意儿怕是个什么容貌的佳人啊。文中丝毫没有对魏尼看过圣迹后的三言两语,但分明看到的是,女尼是苦的。她是能在画中,悟得意儿一番难能可贵,谁又不会不知,意儿的孤诣里,到最终真正展现在尺吋长宣上的菩,那正是咫尺之遥、相忘于江湖的女尼魏君呢?


这种讨好不算罪。


因为她是靠近佛的。因为她身属了佛,人不能近后,便是做得让她那意里惬遂的事亦是好的吧。妙积寺从此常在雨中。


鲁公女中的张于旦,钟意鲁飞飞却见面三次三次不敢惶言,只有在阴间见她的份。如在阳世面见心不能见的苦楚,料亦是不低于三丈之下一棺之内的泪意恨言。


弓人一篇,宋景公造弓,“九年乃成而进之。弓人归家。三日 而卒。盖匠者心力尽于此弓矣”。弓人擎弓的冷对,目光的凝视,都是可化作种带有灵性的潜寄的。看过无数遍的竹蔑,刮他、削他、托他、仰他,都在弓人一双手。日子一久,骨血里失掉的汗与心神,是会渐渐融入到眼跟毫无生命的物态之中。他是到最后不说一句,但连弓人亦不知的两万多个日日夜夜,至终作了他的美他的玄,耗尽的是始终相对无语的对象的情。默默地弓做了弓人的情中人,彼此是都不知晓的。


这我都感觉与意儿有所似。


昨晚,看了部小说古都式的日本电影|我爬上歪斜的瓦墙|。他说了什么呢?好像什么都没说。好像什么都已说。一个风样的男孩子,骑着单车,一水白衣黑裤,走过枫叶下的木屋,趟过千鸟渊式的清水,与意中人同见耀目光辉的圆月,在静静淌着的古都的夜河中,纸笼里透下的亮里,恍然想起刚才想说的话。在暮夏最后一场酣雨中,学会男人该有的勇气,父亲手中粘头发丝细的金丝的小佛相……


所有该有的、隐身的情,慢慢地由慢里氲氤、弥散,含漾不尽。


也有一张静中图,第一眼见了,想到了川端康成的无数个意象。在那种日本独有的祭中,纸捻的笼里罩了烛,惆跟怅里映了一个个独意的汉字,掩在远方的木楼,一老一幼却是张望着朝景这边来看。耳边不时回响灵动的风,中间悬有铃子,是透明玻璃做的。没有线香的细影子,但有冉冉烟气,是想出离,还是想尽深,已不能遂己的意。差点一头障进了暮色的幻影,却没有人看得见。或是根本有人但没有这个心思。


也许自己是永远的那个扶人的手。


微博中尚有几篇日前写就的太平广记的简评。如果没有感到厌烦,暂请移步。


不过得需翻找。因为时日已久,摞列的记忆太多。





也不知道是哪天,读了两篇伤情的古文,却也在太平广记里头。

情这一物事,若论伤的景别很多。炎天,数月以一种高度相似的气候天天等着你在床上睁眼,且你昨儿是刚经了满身的汗水,不得不低下头做事、煮饭、买菜。企盼着第二天能如预报所说会有阴,却仍在窗外大大的太阳冲着你看,40度的温度一启幕便是一月之久、之长。惶不论上月的日日骄阳,地裂如龟。这是一种对感情的伤。因为你是在盼雨,当天际恍恍然似飘近朵乌色的云,当讲好的雷阵雨仅湿了湿皮,当每日目睹灰色如一的天,当傍晚偶然逝近的烈风几刻钟像从未发生,这都是对雨的永情。

情不可长久,恰似对雨的热盼,久了没有了份,便归释然——也,就这样了吧。自己都不再惊讶转折的突兀,其实也早经没了突,人的脾气磨灭得有时很快,冷冷地就来到了当初自己都不相信的一步。

后来的当初,往往是自己最不可能被接受的。

刘禹锡,屯田员外迁司马,历了十年才可还故地。在春天,作过赠看花诸君子的诗。内中尽是说透丽花之灿,旁人羡煞之语。只末来了一句“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郞去后栽”。但不巧,此诗被某嫉名者“白于执政”,反说其有诬朝庭。后竟因此联一贬再贬。

到后来,刘自叙此一事,才知当其正是屯田员外时,寺中不曾有花!也是在这一岁,历经数职之巅波,此中过去十年,闻京师人传,前观来一道士,手植桃花千亩,遂有前诗。

至此已有的一情之伤。头一嫉人,他所指恐怕是最后一联的尽是……后栽。就硬扯上了对当朝的不满,说怎么个朗朗乾坤也是没得指望了,还是徒靠下辈子的明主。可事实却是此刘郎翻为真刘郎,哪得有半点迁强!这其中无奈有所指的皆为时间。时间对正直的人,是流逝的迅即之奈何,而时间对乖扈之流,则是随处尽在的掩阱之机。这种对风流雅士说至高无上的美时,在他,竟为呐喊着缅怀前英的隐语。他如何能体会了那种乍见久伫心仪上的景一映成真的情思呢?在这样的时刻,就观字面上,都不会找到埋怨现实的激愤。再看通篇,可以想像刘君真正感慨的恰是经历了人生之后,对愿景的再现而油然生起的恩情。

那人攻击刘君之时,恐早忘记他走过的十年,非但如此,正用一己狭隘之心揣度君子的宽广胸怀,反之,他所昭示的反动,没有实际行动的背后,恰是对自己的想法的昭然若揭。就是说,他是以他的想充想,以为经过了十年的辛苦,包括他自己都不能不对朝上的决定而不生半点不忿,因此怀念前主也便顺理成章。可是他忘了,人有千差万别的。

十四年后,这桩旧事早已了结。刘君“重游玄都,荡然无复一树”“唯兔葵燕麦,于春风耳”于是他再作别诗,末联有“种桃道士今何在,前度刘郞今独来”——此一独字,道尽了一些羞辱。你说他没有辱么?单望着满寺的草植,关于谬论的前情,桑田的俄顷,人世的不可信任,一股脑奔了来,罩住可能还现野樱的庭园,他在感悟一瞬的残酷时,探问未探过世间的真与假,对与错呢?

腾迈,他曾对宗族一苦心为诗子夸赞数度,吟过其诗却也做出过几生几世不得见之材的豪言。此人将要秋试,留诗为别,腾君得之,反怅然“此生必不与此子再相见也”。秋深的时候,此子果逝于馆舍。文末甚亦未说,只呈此子遗诗“秋初江上别旌旗,故国有家泪欲垂。千里未知投足处,前程便是听猿时。误攻文字身空老,却返樵渔计已迟。羽翼凋零飞不得,丹霄无路接瑶池”

还能说什么呢?还能说出什么?此子打算求取功名时,腾迈说过一句“安以宗从疎远也。”自此之后,便说了如上那句狠狠的话作了诀别。联系上下文,知迈竟为其已贵为一家之集,可以以此博名了。可以不必再如此。行文简练,接着就是讣告。如同一片秋叶,尚露浓作了荡枝,没有一个人听见的时候落了地面。我对此篇情伤的理解主要在末诗,那种原有望冀力向望,克服己身不遍数的短懦,灵光微现无人喝彩只孤猿伴窗,但终觉此途非一身所能肩扛的懊悔,转念欲回难回种种种种,诗后的那人逐渐现了影,觉得他过过的都是黑夜,每一处希望的苗光亦如颤烛,转身转面都没得人在。

有些苦境,不分古今。某些事,妄见得着天亮,可有时一转头,好像过去了的每一天都在夜,而这些冰冷的夜,是初时自己驽了心力觉可抵达的终境。这些人因此也不幸,耗灭了大半生,想起转头,竟也觉有些他人易致的愿境恰为自己无份的徒劳。

甚至这悟都没得给他的际会去讲。什么话于是便什么也不说,不说——了三字说完的一刻,辗转地给自己圆了满。



#重游玄都,荡然无复一树# 

也不知道是哪天,读了两篇伤情的古文,却也在太平广记里头。

情这一物事,若论伤的景别很多。炎天,数月以一种高度相似的气候天天等着你在床上睁眼,且你昨儿是刚经了满身的汗水,不得不低下头做事、煮饭、买菜。企盼着第二天能如预报所说会有阴,却仍在窗外大大的太阳冲着你看,40度的温度一启幕便是一月之久、之长。惶不论上月的日日骄阳,地裂如龟。这是一种对感情的伤。因为你是在盼雨,当天际恍恍然似飘近朵乌色的云,当讲好的雷阵雨仅湿了湿皮,当每日目睹灰色如一的天,当傍晚偶然逝近的烈风几刻钟像从未发生,这都是对雨的永情。

情不可长久,恰似对雨的热盼,久了没有了份,便归释然——也,就这样了吧。自己都不再惊讶转折的突兀,其实也早经没了突,人的脾气磨灭得有时很快,冷冷地就来到了当初自己都不相信的一步。

后来的当初,往往是自己最不可能被接受的。

刘禹锡,屯田员外迁司马,历了十年才可还故地。在春天,作过赠看花诸君子的诗。内中尽是说透丽花之灿,旁人羡煞之语。只末来了一句“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郞去后栽”。但不巧,此诗被某嫉名者“白于执政”,反说其有诬朝庭。后竟因此联一贬再贬。

到后来,刘自叙此一事,才知当其正是屯田员外时,寺中不曾有花!也是在这一岁,历经数职之巅波,此中过去十年,闻京师人传,前观来一道士,手植桃花千亩,遂有前诗。

至此已有的一情之伤。头一嫉人,他所指恐怕是最后一联的尽是……后栽。就硬扯上了对当朝的不满,说怎么个朗朗乾坤也是没得指望了,还是徒靠下辈子的明主。可事实却是此刘郎翻为真刘郎,哪得有半点迁强!这其中无奈有所指的皆为时间。时间对正直的人,是流逝的迅即之奈何,而时间对乖扈之流,则是随处尽在的掩阱之机。这种对风流雅士说至高无上的美时,在他,竟为呐喊着缅怀前英的隐语。他如何能体会了那种乍见久伫心仪上的景一映成真的情思呢?在这样的时刻,就观字面上,都不会找到埋怨现实的激愤。再看通篇,可以想像刘君真正感慨的恰是经历了人生之后,对愿景的再现而油然生起的恩情。

那人攻击刘君之时,恐早忘记他走过的十年,非但如此,正用一己狭隘之心揣度君子的宽广胸怀,反之,他所昭示的反动,没有实际行动的背后,恰是对自己的想法的昭然若揭。就是说,他是以他的想充想,以为经过了十年的辛苦,包括他自己都不能不对朝上的决定而不生半点不忿,因此怀念前主也便顺理成章。可是他忘了,人有千差万别的。

十四年后,这桩旧事早已了结。刘君“重游玄都,荡然无复一树”“唯兔葵燕麦,于春风耳”于是他再作别诗,末联有“种桃道士今何在,前度刘郞今独来”——此一独字,道尽了一些羞辱。你说他没有辱么?单望着满寺的草植,关于谬论的前情,桑田的俄顷,人世的不可信任,一股脑奔了来,罩住可能还现野樱的庭园,他在感悟一瞬的残酷时,探问未探过世间的真与假,对与错呢?

腾迈,他曾对宗族一苦心为诗子夸赞数度,吟过其诗却也做出过几生几世不得见之材的豪言。此人将要秋试,留诗为别,腾君得之,反怅然“此生必不与此子再相见也”。秋深的时候,此子果逝于馆舍。文末甚亦未说,只呈此子遗诗“秋初江上别旌旗,故国有家泪欲垂。千里未知投足处,前程便是听猿时。误攻文字身空老,却返樵渔计已迟。羽翼凋零飞不得,丹霄无路接瑶池”

还能说什么呢?还能说出什么?此子打算求取功名时,腾迈说过一句“安以宗从疎远也。”自此之后,便说了如上那句狠狠的话作了诀别。联系上下文,知迈竟为其已贵为一家之集,可以以此博名了。可以不必再如此。行文简练,接着就是讣告。如同一片秋叶,尚露浓作了荡枝,没有一个人听见的时候落了地面。我对此篇情伤的理解主要在末诗,那种原有望冀力向望,克服己身不遍数的短懦,灵光微现无人喝彩只孤猿伴窗,但终觉此途非一身所能肩扛的懊悔,转念欲回难回种种种种,诗后的那人逐渐现了影,觉得他过过的都是黑夜,每一处希望的苗光亦如颤烛,转身转面都没得人在。

有些苦境,不分古今。某些事,妄见得着天亮,可有时一转头,好像过去了的每一天都在夜,而这些冰冷的夜,是初时自己驽了心力觉可抵达的终境。这些人因此也不幸,耗灭了大半生,想起转头,竟也觉有些他人易致的愿境恰为自己无份的徒劳。

甚至这悟都没得给他的际会去讲。什么话于是便什么也不说,不说——了三字说完的一刻,辗转地给自己圆了满。



太平广记之崔涵篇,说的亦是再生之事。后见阳间其魂,称死时年十五,今是二十七岁。也就是说,整整在地底渡过了一十二个年头。暗无天日的十年有二个岁月,这是在古代,也许一年便有一年的大异。这十二年没有崔涵的日子,不独他是苦的,他的父母,想亦是悔青了肠子,因为没有见得如他家小孩子的该有的个子,该有的声音,该在在是之的功名与福报。

应该是这样。无论如何也该是这样。 

但是,并不是的。崔涵知晓自己已回活,怕吓着双亲,仍是派了另一门下录事张者去旁敲侧击——可以这样笼统地说,咎为的不惊扰到两颗破碎多年的怨念之心。我们看到的却是,父畅听毕,不再认儿,是打才出生的一刻便不认的了。“实无此儿”,多么深刻的狠!并一再指摘来者的谬言。回来他便没多想,照原话说给了崔,然他是不能止住见亲,好不容易来到旧居的门。

这是怎样的一条归路?不愿见的见过百遍的树荫,小河潺潺边弋游的水鸭,这都曾是他的。但不能放一眼,为的人,他一心想的人不愿见自己,他只是听说。这一听里难免有误,于是亲自跑来验证,亦是不舍的亲情。可是对方却门前起火,手持刀,桃杖拒门。这是谁做的呢?是不是陌生的仇人呢,是亲爹亲娘,这还不算,言语上来了“汝不须来,吾非汝父。当非吾子,你若早去,可得无殃“。往年的愧,常年的悔,没有显灵之时百般挚诚,一旦当得梦实,便吓破了过去坚信的某些胆子,撒灭一地的神,不仅残存有猝遇的不解,我想,更多则是隔世的信任。

这种信任,当真有那样可怕么?宁肯不认过世变相的亲,也总比见得相识已久的人,给自己带来的悚伤害小下去。多么矛盾的过程!他是谁呢。是往昔朝朝暮暮呵护唯恐有闪的眼前宝,根前苗。他是去了,勿说他永不会变恶相吓至亲,即便是丑了、陋了,那心上弥裂不合的缝隙尚填不够,如何还有嫌外之心的呢!?读经此处,横亘两月之久的燥阳,觉出了寒意。

儿子怎么办呢?没有哭诉,没有声音。“涵遂舍去,游于京师,常宿寺门下“。无可奈何作了鬼的先人,生前己所不欲的事,便是见得阳间改了世道,亦是不能做出失礼的回报,他视界的不平,欲呐喊心中野草,亦是无份的了。


——多么平静,却听得见心底的跌落跟遗落。人死之后的死人,孰不孰相思?若苟生还,自家予向昔有所欠悔之人亦安敢弃散相思?

彻骨的寒意,在赏东京二十三区女之板桥的女时,却让自己想到许多。同样犯下的鬼怨,至终在女主身边频频亮身的鬼弟魂,女主的感情属性是悲怆的。她在看不见的悲痛中反复咀嚼自己的过错。她是极为企盼亲眼见一见弟的人,当真的由他人口中描述出了蓝荧荧的弟魂的一刻,她是什么样的表现——头从此不能再抬,我相信她甚至羡慕那能见鬼的瞳仁啊!她自始至终没有泪,但是这泪一直流到她生命的尽头。凉薄的景里人在怀念,对逝者的思绵绵不绝在迟悟里,遍尝过人生,即使那样难的放下,她们的神里一直有不便说出的慈悲。

每个地方,都留有怨念的。

有些物事,不能经不敢经人世间的再次凝望,这仅仅是对自己的罪问。因为此话的前提是人没有回头路。如果有如太平,没有一个人说出不欲见故人的话,更不必说这样的行为会做得出来。即便是仇之之后,也早在释然中有所放下的了。

周洁一篇,倒是阳间见鬼姊妹,照例奉屋奉塌,周君致谢以饼。第二天启程再是敲不开门,撞开后惊现的是摞摞白骨,胸间尚有两饼存焉。周君这才也知为何妹妹映姊而立不露身形的苦衷。作了鬼,舍不下的亦是人间的情,见难排难、见险济险,即使,如是。遥遥若世,放之太平,便可解慰人心之异,不同作慨无情之世这叹了。



太平广记第三百六十八卷精怪有篇庐赞善。说其家有“一瓷妇子”。许多年过去,其妻常笑谑给他作妾。他也就因此常惘惘。这是原话。由此经常见一妇人,卧于帐,后来“意是瓷人为崇”。送到寺供养。寺中后来常有童子扫地见妇人,问其为阿谁,答云庐赞善之妾。因为大妇所欺,故来此。再后真正的他来了,小童便言始末,“所见服色,是瓷人,遂命碎。心头有血,大如鸡子”。

我就想啊,甚么样的相看,才能让成日价镇守这相视之人的另外一人,口中道出可占得此人的话来。这里存在着两种不同的注视。他作为异性,自然,瓷人坯子细泛些,眉目逼真点,情态婉约、停风伫月地,很容易被迷在另一厢异于日常的世界。他的迷,定是因得些许现实的枯聊。寻常日子,人是活的,话是明、景愈透,但绊不得年岁久、见看久,便由些生厌,于是,纵然是你珍馐美味、举案齐眉,到底瞳仁里脸变昏,脏兮兮起来。故见一个不出声的境界,妥妥然生出这般天仙,看得眼饱,便以为不食亦可。或说根本想不到自己一个体子,可以欣赏出世间至美的此样品格,是抵得五谷杂粮的给养所赐。于是眼前脑海便久伫有之,也许甚或有手去摩,愈觉她是那般细美、耐看,渐渐地游离于此间。

这是基于一种纯情。干干净净、由美向生,许他心头亦无想亦想。

另一对目光,作为同性,给他面上说得相谑之话之后,想是有一定的妒。也因为她是瓷的,于是再美再异,世间危险的隐性对手在她是安全的。所以可以单从想像里分得夫一部分,内中亦是有种刺激,但是她的无心的刺,与闷头头的情钝相撞击,意外是有了,没启得他的魂,反倒注了另一轨子灵气,她活了。

这是起初的违心的优越感,料想之外触应了同一空间里的呆物。不过此呆非彼呆。

一个呆人,遇了一个眼中久留呆人的无情之处胜似情的人,有些爱,便这样开始有雾,有雨。

他的后来,从别人口中知道了此人即彼人,是怎样的情感方做得出楞般无情之举?碎了她,一片不留,一尾烟不让,源由是什么?是瓷人的偶尔现于帐,是瓷人无故逼出入寺后的话。她说了什么呢?她说我是他的妾,因为大姐……故……。内中有待编的故事,有对大姐的掩语,其余之外是他,总绕不过他。害了他么?去了帐子,躺躺他贴过身的床。他的名声从此有污么?说了是曾他的妾。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话。

心头的血,可以穿越泥土跟火炼,化了尘,也凝得了血之意。

瓷人由雪白到可以渗得了红,这期间到底经过了什么呢?


日本电视剧|东京二十三区女|的第四话,是位叫池袋女的怨念之回旅。刚刚开始,经常见到位孤独的男士遍街找寻、等待一位女子。后来他的客厅来了侦探,渐渐得知他苦寻的是曾经顾看过他不到几年的保姆。但是年轻,但是丽质,所以,一切自然而然,编剧的苦闷长日,小姨子姨夫的相嘲,那张饭桌他总看不到有妻在的明天。所以,那张桌子无限期变长,变宽,即将吞噬掉整个他。于是,她来了,出现了把钥匙,于是,他在最该留住玉铃般响声的时刻抓住了。一杯杯咖啡,他雪白纸山间氲氤着香气,从此那股暖烟再没熄灭。但有这么一天,等这杯每天恭敬问候下放得两勺糖的甜水照例送到嘴边,她便不再有了。他发疯般遍寻,在另一个地方,她终于出现了。但是他已经不知道了,这时亦才知他其实一直是鬼。

她每天的来自糖块的关心,是掩埋心机的定时炸弹——也不过与其小姨子走了一回路,并不只看他可怜,看得的是他的钱。

他不是对死亡念念不忘么?难道只为的她亦有他亡妻耳后的痣?

可他怎么知道这一切是水跟墨做的游戏呢?

这仅仅是水渍与墨迹的缠绵?日子的颜色,每天多一点,少下去了,感情的出与尽,滴落水槽的轻轻的雨滴,她每天望窗外的容颜,说得清纹哪天深哪天浅?

情是什么呢?可以缓慢么,可不可以沉重之后的轻盈?

作了鬼,仍不甘愿离弃害了己爱过己的假面真人。

害过自己垫底,也冲不散先前的看上去的甜蜜。

敷衍之里的难言,残酷结局之后,俩人隔世,都已了然于心。


但是他仍在找,她的完整讲述已经至尾,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找下去。


这与瓷人之遇走了相反的路子。我鄙视瓷人的眼光。也便不久算是谅解了她。



这次的几个故事单单从吊诡奇异处夺人眼球。繁如奇花异草,我大约用自己的语言复述。

零陵太守女,这一则里出现了位至情的女子。她悦己父的书史,不止他的容,他走的路,有他的景,甚至告诉婢女,他使用过的洗身水你万不可倒,拿来将于我,干什么呢?我去喝掉它。这时的情份绝不是风花雪月下,有女一人思。世间洗涤人最污秽之阿物的残水,她甚至不只想见这一说了,这也就是指凡他人所屑的任何哪怕一根毛发,我都不能舍弃,可以相见此情之深到了何种地步。奇就奇在之后,她萌生的偶然之举,的结果不是风平浪静,窗下女红。她有了身孕。十月后一子。等到足月,太守脸保不住,让他出。一被抱出红门,小儿匍匐径直找吏怀。但我再看之后的句子,万不敢信这是青天白日里张见到的字。“吏推之”。这般的光怪陆离的产物,想吏之前也并不是不道听途说过。不然晃晃然一小儿入其怀,文字上并未显其惊恐之状,证明他已心知。姑妄言之姑听之,此先不论鬼神之世可信不信之别。就吏这一静态,总透他想得到她的脸,她的对往事凝视后的不值。这都没有字面的表现,“仆地化为水”,我觉此一句简直深情到无情。什么是无情,到了无情之前,必是得经了段深入骨髓的爱,这段爱但不恒久,断了,不得不离。人也就昂高了违己本意的头,千回百转的情打灭在心,面对后半生无边的风,假装百毒不侵,假装过不留痕,因为是伤了,且伤至底,所以不敢再爱,因见过美好的毁灭,不再负情,便伤不了,表面上无情的掩甲,罩灭的仍是颗伤过爱过的心。所以总归为深情的人。

生身之父不应,便回作原水。未有精与血的造合,却依旧有人跟情的难舍。他不认,自己便不活成型,即便化水,一摊原始,从不再生。

王惠照,喜刻小人。有天刻木得一小儿,便欢喜不盛。“盛衣带裹”,食必给食,但“告云奴噉”。

再食。从此便推罢不过了,论讲就是迷。但既是人迷,亦是物迷。有生灵迷之。于是妖来了。给食不吃,长久了,披发将死。渐渐见肉欢,其兄不答应了,偷偷给焚了。它一走,人病倒。家人慌了,遍索木工,倒是描写状,有其形,但貌合神离。将之置在木人灵床之际,木人作语,哦,烧尽我是你,重刻我亦是你。反复两句,不过强调一个时间。没有在最该施爱的好的时间段去做最简单回以致情的事,过了这一度,时间仍在,财、力可以盛,但你人不对了,情失了。你再辛辛苦苦做更逼真更近情的事,时间走了,当初对的时间,并不是一直都有。也就是子欲养亲不待的这么个意思。珍惜,是应两个人的事,往往,回头了,才见原来始终是一个人。读此,有些灵物,看长了还真不一定是没有情份的。你喜欢,你摩之,抚之不尽的爱,也许它还真知道些什么,于是,还是在有能力给爱的时候惜它每一次的所遇。即使是一块物。

谢翔,此则最感人。通篇没有邂逅的浪漫,一切都是极其冷静的,诗启诗终,绝无形影。谅它应该有露水之情的时,他给诗。该作聊斋似相逢之处,她留诗。一诗与一诗之间,云山苍茫,曾经沧海。那诗遇的雾不欲散不得不散之后,无人无情,徒留离恨天,没有人纪吊。

谢生应举寓居长安升道里,“所居庭中,多牡丹。一日晚霁,出其居,南行百步,眺终南峰“。闲寂,寂寞,但不是在虚无的聊赖,他就这般来到终南山,远眺。24个字,固居,时间,气候,情绪,地点,无不气韵流动,静寐有致,他是萧索的,但感不到,生生体会到适所的美。

之后便来女仙,她问郎是否待得的是她?他不急不惊不忘形,他答“步此,徒望山耳。“这一问一答着实有趣。她有意,许涉深一步。他静次如斯,何来何去,并未与望山前错时有错情。你说他此刻有情无情,都不好说。但真真一清泠之士这是定定的。于是这样的人,对方不能不施情。她说愿郎归居,是他所居,他就什不说即回。到这里,一位纯情之人,面对艳丽无双之姝,心不跳面依常,让回即去。他活在自己的世界。种种反常,恰映证一种体恤。就是任你说么,我从去真应,不偏不辨,这似乎亦是另种相从,相好。此君甫再入故居,便已是三生三世,因为遇得是仙。于是千花万蕾,香气异珍,见不见却见。夜澜,她说不能久留,他便也恭敬从清,他留诗,将见不能深,望不得期,言没有方,想不作真写作七言谨诗。女泣,亦欲下笔,”美人求绛笺,翔视笥中,唯碧笺一幅,因与之“。这也是一组静默画,面对离情,他不甚激,她要红纸,他不作故常人态,相留相泣相粘,反认真认了话头,回视书筒,见有绿纸,就给她,甚也没说。他的面定是清淡的,拿得纸回见涕泗雨下的佳人,也不生慨,静静地递予。淡的,青天雨后的淡,没有来过,即不会有失,将予她纸并不作想离别之后,好像这段彼此相连无弥缝的时间都是假的。因此甚处来得离痛的真呢?

美人真的从此不见。谢生亦下第东归,到了她经提过的新丰,特为绕道,“夕舍逆旅,因步月长望,感前事,不见人见诗。到此你才也知他一直将心掩埋,她口散出的,手留下的,他原来记着,不过面上来得寡淡,枯绝。他是种酷人,美作了底子,有些事不表达胜似表达,都在他这儿。说好了见却不见,也由他一人记着。忘不忘记呢,由他作主。

这一偶然,便有回应,遥遥空中有车来,但不能久停。几字之后便是诀别,他将诗呈,她“不意君之不忘如是也”,他记得她的嘱托,到了弘农。想再冀遇,没有影。还洛阳旧居,出所唱和之诗,话与友人,不数月,“怨结遂卒”。

深之情,寓在淡中,淡中来,有过浓,归于淡。

此为真的有始有终。如果,他与她相交,纠缠,上升到肉的合,也不过始乱终弃,因为是人仙之逢。于是她他是聪明人,悔恨,是有,空白,俯拾皆是,留白却多,情逐深海,注入相别两人心底。可是他不还是死了,她活着么?于是,也才知,有人的无情也归无奈,有人的淡实是过位的浓,有原则的人跨不过那道坎,可以越界的亦看人情。情深不是灾难,情是直存于万事万代,历经不贸然,读之不回腻。书页可以阖,绪望像窗纱上络的春絮,分不清是杨是柳,即可是杨,更可是柳。




#柳少游# 

这一则出在神魂。就比较神邃。虽说是移魂,但搁不住一魂二回,主宾连环。显然比聊斋中的阿宝来得诡谲。少游嗜卜,“有客持一缣”请诣,少游问故,答“愿知年命”。于是少游却算,说卦不吉,说他今日暮便……客有所不欢,“伤叹久之”,于是“求浆”。少游让仆人将两碗回看,屋中现两少游!“不知谁者是客”。最终少游指神为客,客喝毕出门,仆人送出,“数步遂灭,俄闻空中有哭声。甚哀”。回厅问少游“具言前事”。少游这才知去客乃己生魂,再看缣,已成纸缣。自己思索神弃我去,必将死,日暮果亡。

他这则奇就奇在所踫之鬼竟是己鬼。以往此类不过是生人遇鬼,异民踫神。不过几回过招,在世之人悟得其为鬼其为神,便有了的便了,有异的许作了种种异端之后,或继生或归天而已。但是他却来了个平地转弯,且这圈这么近,算得来算得去回来了,倒不至于自己气数已散,命这东西活活归自己把出。有点戏虐。我在“数步遂灭……到甚哀”下划了铅线。我读时,未曾想过它的戏跟笑,这空中离魂惦念己魄,尚哭癫有声,只这一笔,多少那个世代的人道主义被读者深深体会了?现这“人道主义”四字,见多反不以为意,他人未知,只我方觉完全意识不到这四字背后蓄存的浓浓情韵。其实,我们的一切基于因为有人道主义这一看不见实际轮廓却存在于万事万物之内的流动的情感,才可维系得住小家,牵连起有爱的社会,不至于大厦毁于弥缝,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人道主义是对人,对物,对事,在情感着实感到了波动之时,可以担担白白怎么想就怎么表达出来的一种基本的感情么?但是,现在似乎少了。并不断黯淡下去。

回到文中,少游是自己替了自己作了此生的忏悔。也许,空中的哭泣,就是哭的他这一生。不是死早,不是这荒诞的阐明的方式,我想是人世的不遇。

对于一个人的生命所存在的分分秒秒,有人少几年,但是给留人的却多于百年。有人多了几辈子,恰恰白白糟塌了半生半辈。因此,批价一个人在世的值与不值,一辈子的好与歹,历史早给了证明,不会为多出一年,少了半世而简简单单的定义。

而我们一直是以史为鉴。

即便不肯充大的去承认这样的口吻,但也会在某个晚上不寐之时,宁肯忍住自己的悔泪去为这四字,作了无奈的点头。

也许,拯救世间的最终利器,也就是无奈。




#宙隐恨悲恸,决别上船# 

太平广记第三百五十四卷崇圣寺有诗句出——缅想十年前往事,强吟风景乱愁肠。

事出此句的,是偶然间化紫衣朱衣人型的鬼,某天映现在此寺中,留壁诗,“上马疾去”。我在这里珍重地记下,也是为的勾起自己的一些往事。倒颇不怎么感怀诸如人仙邂逅的奇情。但是纵令人暇想开去,看此二联之上的颈联及首句,皆是层层渲染已至但不能归的实地市影,至是过去了的了,实同某种归。但是这种归并不是衣锦还乡之盛,而是回忆之纹理的在。在怀想之中,于是一些曾经沾过地界的,或曾并过肩的,是以一种不得相见但俩人心知的方式到底是归来到一处。所以眼光总在缅怀这种浓情化不开的情致里陷落,没有历经便是没有重叠的目光,但一经踩泥水蹚过的人,回首艰难,即便假装是最后一次忏悔地怅惘, 也舍不得那些步子印过迹子的僻巷陋檐。 不忍凋蔽的荒桥下,幽寂下去的门廊里说过的字,漾天的笑遗漏于那个曾留下的人的捡拾。即使剩下他一个。


张仁宝一篇更加憾动人心。我读过每一篇聊斋志异上的文章,且来来回回不下三遍了吧。虽然聊斋行文比之细腻经敲,但我看毕此文后仔细回想,似乎没有这么一篇吧,让我初读就被其磕绊过在字里行间。但这种绊不是文字的粗陋肤浅,心生厌弃。而是又使我再次跌落人世间的苦难藩篱。在这样的炎夏,总不经意间心头渗入几颗悲凉的水滴,泪化的滴厚,颠落不至心底凝作了有型的轮廓,化幻了帧帧看得见昔日的相片,下不去回不来的胸里咯着。

校书郎张仁宝“素才学,少而逝”,这一句刚刚的心生仰慕忽得刹尾了,心堵。读了几遍。由于老家在阆中,自成都而迁,路途遥远,暂寄于寺。就在这年的寒食日,家人听得门扣声,“出视无人,唯见门上有芭蕉叶”,题诗——寒食家家昼禁烟,野棠风坠小花钿。如今空有孤魂梦,半在嘉陵半锦川。到同年的端午,又闻门声,其父启门缝处看,见他作三丈许,足不着地,“门上题五月午日天中节”。老父未等毕开门,“即失所在”。

亏这次敲字,才发觉这后一次的相见是为的题上这十个椎心沥血的字在自家的门前。

张生人是另一世的了,但他在每年生时过过的重节佳日不忘旧路,单单只为的作了怪相,题这区区十字来的么。你若再想,他此回的下笔,是这同一年里的第二次归来,是在首次的留笔不能现身之后,带着一腔的爱与痴与恨,乘着云,没有形地回来了。他重重地提示在世间大家都不可能忘记的佳节的本意,恐怕不是单单表明他是不能轻易忘怀的。他对故居遗乡曾养育他的水,踮衫踏走的桥,追逐寄情的树絮,都可能万世不能忘。更毋说其母其亲。

可他死了。他死了后来重吟旧句,重见旧景,走前留辞生过的门,他那颗心已然轰裂四散。但散的前一刻,还是揣着己身若会现的遗愿。却至终将不可能成真的遗恨镂刻在了生死之间相隔的最初与最终。

他的恨很绵长。死后仍见美,死后仍见故旧一家亲,死后仍有团圆的梦,过去、现在、未来,与世间颠倒的顺序来述,想他那悔,那迟已经无可奈何地寡淡。听者勾起伤心,说者并非蓄意,都是寻常再不过的年景,但在死者之眼去回看,这淡中又衔有多少的真意的呢。


只是他再不能参予。魂遇隐忍,悲中之悲!




又是一周已过,手头上的太平倒读得不是很多。这一段里虽也是遇到了好的语言,妙的人儿。第五十三卷麒麟客,说的亦是平人遇仙之事。难能可贵的是他的修辞,比如,麒麟客摆脱因厄运而不得不佣为人仆的生涯后归山,邀昔日主人一去其处窥人世不易至胜景。主人乍听后满是惊喜跟峰回路转,他此处要说便是一堆的话,怕词不达意者多。在他,则是——何幸。区区二字,你可以想象得出彼时彼地主人的容颜,以及随身不去的一种恭仪。那样的抑止不住的慰藉与喜络,将诸多可言说不可意会的意韵牢牢锁在二字之中,滴水不漏,恰得其所处,那白衫子后的深深躬身之意,惜遇世间良人之会的慨叹,往往又来得是那样含蓄,隽永。

至于后来欣其所邀,当真到得仙山,见守卫有麒麟猛虎,心生惧怕,再看客语——无苦。

虽是道人常语,听来字准,悟世。瞭望间主客颠倒,这不仅是地位与生境之别,在所从多的怕是渡人之世海迷津之臻言。

再比如,听雅乐。说是”情意高逸“,怎会接想如此之尾——不复思人寰之事。我是来回看过多遍。任我,则多半泠泠有声罢尾。他这种穿越得高山之颠的想象令人叹为观止。

——四大海水,半是吾宿世父母妻子别泣之泪。

这又是怎么样的菩萨心肠呢。仍归想象,可古语的凝炼,在你更多的是顾此止步的混沌未开,漫漫长夜,悠悠缓日,离情的怅惘将有可观之轮廓,因此情便浸淫得海一样深,没有鸥鸣,见不到落日,浑浑沉沉间念得那最初及最末的谁的泪。

也有妙人之显。金可记——常焚香静坐,若有所思,又诵道德及诸仙经不辍。

想想,有此一类人,静坐鼻嗅沉香,烟气缭绕间,莫不忆前情,怆后事之不忿不该之回?但是他可自避。自离。他的刚一静修便拾起高经,表面上是否是打灭韶华之思,用自身不得已的抵抗来瓦解人生不可免的苦海。可细细回看又似不是,他好像是极为享受此般修程。像本身已不愿去回看,去断想从前,心中惟惟在念的皆经伦禅卷。这真是怪中有圣,圣中不惟怪了。

最后的杨真伯更奇。好读书史以至废寢,迁至古山高庙里苦读。秋月十五夜半敲窗进女,一来视而不见,二去留诗走后是见了,便也如此,并不思索前夜携妾入㸢的主仆天仙。眼里看过不差诗者的笔意,也并不入心。淡淡的,一切淡淡来,一切走得淡淡的。

事后若旁人问,我想他也是面容淡淡的。

细思颇得玩味,聊斋中书人与仙精之遇,抵不住一句情话。再是下诗便是重套,谅谁也休想逃得生天,无不生投罗网,出生入死,化仙化幻的。如果也有此一类人才,我想相面上定是清矍如……

可以添得不多,但我能久久去回味仅剩的人身上恒久的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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