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觉醒(四)
风和日丽的草坡。 微风挑逗着花草在节奏中晃悠着脑袋,蒲公英飘飞着游荡向远方,白云在湛蓝如湖面的天幕上闲适地游来游去,相互追逐着对方的影子,太阳的浮光在草地上一扫而过;小风牵绊着脚步的旋律,让飞虫在气涡中踮起脚尖,随意伸展翱翔——上空是掠过的高鸟,从蓝绿交接的平线飞行,而没有痕迹。
阿之双臂大开,后背紧紧贴在草丛之中,皱着眉摇了摇头,仿佛是忽然间明亮的光芒干扰了黑暗中早已适应的视觉细胞。
一个高大的阴影缓缓盖住了模糊的光感,阿之微微睁开右眼,一张戴着水晶眼镜而清瘦的中年男人的脸俯视着阿之的面容。
“唔啊。”阿之立刻爬起来,那个男人一袭紫红色的长袍马褂,蓬乱的发丝,水晶眼镜后面是深深地眼圈和深邃的眼神,那目光就像利刃能透视世间的真相。“您 是…… 先生……”
“现在抓住真实的丝线了吗?”闪电的眼光与雄厚的嗓音震慑着少年的身心。 “我或许明白了,但是……”少年转过身去,声音削减而弱小:“但是那又能怎
样呢……”
“你要拯救的,到底是什么?”先生的声音。
“我不知道!”少年突然歇斯底里爆发出来,从心底里压抑已久的一切困惑与失落在此刻全部倾泻出来:“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现在根本不可能回到那个时候 了…… ”
少年跪下来,握拳砸着地面。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那个人生活在在三年后……”少年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嘴里呢喃的声音越来越大,“那些事情,我都记得…… 我答应过的,要去看那个人的表演。我答应过的…… 现在知道又有什么用,我能回得去吗…… 我到底为什么,会 遭遇这样的事情啊……”
“你想拯救吗?”“当然要!”
中年男人嘴角欣慰地上扬,低头撩着马褂的下摆:“那你想想,世界的整个生命中,还有最后的真相吗?”
“我能找到什么……”少年把脸上的手拿开。“能贯穿的到底是什么……”
“少年,尽管去做,”先生的镜片闪过了太阳的光芒,手里握着一黑一白的布线音符。“一切都是注定相连的啊。”
阿之转过来重新看着先生,不自觉地伸出双手;先生坚定地把一对布线音符放在阿之手里。
相连……
大风又刮了起来,散光眼前的一切都模糊成雾里的光影。无论是清空还是花草,抑或太阳全部扭曲着遥远了。气流顺着时间延展的方向,超过钟表指针划过的速度,日历一页页往后翻开,月份加速累积。手腕上缠绕着的黑白丝线露出的线头伸长着,飘飘荡荡,优优雅雅地颤抖着穿越时间和空间的记忆,雪花和雨点飘向地面,雾气缭绕着汇涌出烟囱,无尽路上的行人双腿向前迈着步子,完好的花瓶摔破打碎,河流唱着歌奔向入海口,星火蔓延成熊熊燃烧的烈焰,地平线上的太阳从东边升起……
“这是……”阿之只听见耳边的风声,右手手腕上的黑白丝线萦绕着从线头处延伸出去。
一望无际的草原,大风扫荡着无人回应的绿色。柔软而富于弹性的地毯感觉非常美妙,草天相接的平线,高山的模糊轮廓在蓝空白云下,高空的鸟扑着翅膀划过。微风在天空草场放牧着白云,碧绿、翠绿、葱绿、黛绿色不同密度的草甸星罗棋布,如同翡翠的玉石闪耀着绚丽的青翠;日光倾城,一层金粉随着风掀起碧波青浪。草原上的花,天女洒落人间,散布在整片草原星星点点,沐浴在阳光下,如同色彩缤纷的云雾,飘落着,摇曳着…… 一条绸带的宝蓝河水切割开整片草原,九曲蜿蜒回转,堆积岸边拥挤着远山带来的沙土,潺潺的响声应和风的高歌…… 天地之间,单调而丰富:方圆几里,莫言人烟,只有自然的灵动,听见终年吹着远风的草原,孤寂地望着远方的世界——如独身的牧羊人高吭苍寥的歌,天地狭窄到只剩风和草原……
少女缓缓睁开眼睛,清空一碧如洗,占据了视野的全部。晨曦的光芒闪烁着明天的希望,轻轻抚摸着少女的墨色长发,亲密地蹭了蹭白净的脸庞,粉色连衣裙下摆一直坠到青石板床的边沿
“这是哪里……”少女从青石板上坐起来,茫然地四处张望,脖颈间封印着四叶草的水晶项链轻轻晃荡着,“沙滩和大海……”
少女看见手里紧握着的玩意,那是用洁白如月光的丝线编织而成的布线音符: “这是?我记得没有拿在手里啊……”
手里攥着白色音符,双脚慢慢踏上荡风的草原,气流从少女的发丝、裙摆、面庞擦肩而过,没有丝毫触碰与袭扰。少女站在风里,却好像不受气流的影响,身上纹丝不动,仿佛被隔离在另外一个空间般孤立。
少女的脚步轻柔而犹豫,就像自己踏进一片圣洁的祈祷之地,好像世界的起源与信仰的前尘都能在这里得到救赎的宽恕和幸福;少女十指相扣放在胸前,紧紧握住那个小小的白色音符。
少女的粉色身影在的一片碧绿的草甸中缓缓移动,沿着草坡的方向,逆着河流的奔途走近高地的土丘——刚刚从沉睡中清醒的头脑空空荡荡,双耳只有风声和流水潺潺的欢歌。
站在高坡上看着温和的太阳光,少女若有所失,但是怎么都想不起来昏迷之前的 瞬间与自己的状态,更不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风的扫荡能剐蹭心中最柔软的部 分,一阵莫名的心痛涌上胸口。少女抓紧了手里的音符,好像护身符一样能保佑自己。
转眼间,光亮就不见了。
大风吹拂着几片云彩挡住了阳光的穿透,越来越多的云汇集起来,湛蓝的天色不一会儿就转变脸色,成了灰白翻涌的淡墨色,动态前进而回传着来自远古的呼唤,好似从千年以前的世界撕裂了屏障的阻碍,从远山一路呼啸。
黑云翻墨未遮山,浓郁的云层吸满了淤积的水蒸气与灰尘,一滴滴水挤出来,从高空之上坠落下去。第一滴水淹没在草的海洋,接二连三的雨滴就顺势而来,不一会儿就有不少点点滴滴随着风向翱翔地坠落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
洛洛伸出手去,想接住一滴水,但就在那水珠触及到皮肤的刹那,穿透了手掌, 在手心上荡漾出一圈圈的涟漪,直接坠落到草丛间。洛洛大惊失色,慌忙摆动着身体,却发现更多的雨点打在自己身上,却都穿透身躯,荡漾着一个又一个涟漪,水纹一圈 一圈蔓延开去,逐渐消散。一滴凉雨击中四叶草的水晶项坠,渗入封印的缝隙间,就 像硬生生咽进肚里的眼泪…… “我这是……”洛洛惊恐地看着雨滴落在自己身上,轮廓在抖动中扭曲变形,波纹相互干涉,摇晃着,撕扯着,“我,我…… 啊啊……” 几只飞鸟低空翱翔,俯冲着穿越气流,竟然毫无顾忌,直接飞过洛洛的身体,似乎那里就是空气。 几滴雨水落在十指交叉着的双手,紧挨的手掌颤抖着,白色布线音符失去了握力的支持,径直从缠绕的指间滑落。 “啊……” 洛洛赶紧用双手去接,白色音符透过手掌,坠落消失在弥漫的绿草之中。洛洛跟着跪下来,在草丛间毫无章法地摸索着,却连一根草也抓不住。 绝望涌上心头,洛洛的思想不断追溯着那个时候,想起来那一天最终都没有等来 的人。情感再次上色,然而又很快退去。想起了那个夜晚的瞬间——海潮来临的瞬间。 “我那个时候,已经,死了吗……”洛洛啜泣着,双手掩面,不知为何而悲,抽噎着断断续续的含混不清:“李之…… 我…… 啊啊啊……” 广阔的草原之上,河流潺潺,没有任何人类的呼唤,除了少女的悠长哭泣——可已然是风是草、是灰是白、是水是雾,已然融合进自然的一部分了。自然无喜无悲,只有作为人类本能的反应之一还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