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人们总是对想要的东西给予期盼，渴望获得的心绪捋成飘飖的风，吹向光亮的地方—— 天还未亮，云层灰灰地朦胧住初生的太阳，树和楼都静静地低头，清冷的湖面弧射出凉意，“哒哒”的脚步声透过濛濛的早晨打破了安然。莫兹奇按耐不住复杂的情绪——喜悦、兴奋、激动、惆怅、感激交织在小小的心中。他跑过食堂、湖边、草地，最后在还未开门的图书室门前坐了下来。莫兹奇小喘着气，开始不知所措地看着灰白的天，脸上的笑容还在，眼中的忧愁也还未散去。 今天，是卡尔成年的日子，也是他离开青少年部的前言。多少个日月了？这段时间对莫兹奇来说太过漫长，但是却过于清晰，每一幕每一幕仿佛抬头就能看见。这段时间的重量让莫兹奇感受到难以言表的生命的价值，并非变得害怕死亡，而是变得更加珍惜生命。 莫兹奇本是想早早起床为卡尔的生日做些特殊的事，但此时他却不知道该感到欣喜还是忧伤了。 两只麻雀一前一后掠过莫兹奇望天的视界，将莫兹奇从呆滞中拉出。明明并非不可再见，却要因为这短暂的离别损失难得的快乐，没有必要不是吗。莫兹奇这样想着，身子一立，跳了起来，拍了拍灰尘。他还有事应该去做。 时间快快地走，无痕地流动，将一件件东西拦下，只供人在短短的路上回望，但是所有都越来越不真切。 到了开始准备生日的时间。屋内熙攘的人群，模版式的话语钻不进卡尔的脑中，他只是遥看着窗外，稀疏的暖色光晕缓缓消散，不知何处的愁伤爬上心头。 夜渐渐深，黑渐渐浓，人们散去，灯还未关。 “卡尔！”莫兹奇冲进屋内，泥土、花草、灰尘和湿漉浸染这瘦弱的身体，细若游纹。 尽管喘着气，他却还是努力拱起腰，提着手中的鱼和两个花环，乐呵呵地邀功。 卡尔不知道如何形容他的情感，只觉得难以抗拒的触动锤破他的心绪，很久很久以来的压积的东西不可抑制地倾泻而出。 卡尔微微抬头，防止泪水溢出，勉强笑到：“弄得，好脏啊，明明不会抓鱼还偏逞强……你真是……” 卡尔转过头，“这里，给你留了一块蛋糕，我知道他们即便不认识我也还来就是为了这样一块蛋糕，这块是最大的……” 莫兹奇去洗了脸，他咬着蛋糕，却嚼得很慢，蛋糕很甜，上面还特地挤了两颗他爱吃的樱桃，中和蛋糕的甜味。 “好吃吗？” “嗯……” 卡尔将莫兹奇带来的鱼小煮了一下，然后给两人都带上了花环，默默看着不知何时被情感击溃的小孩子般的哭泣的莫兹奇，等他平静下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害怕分开，哪怕我真的真的很想和你一起过生日，我也还是……”莫兹奇将眼泪同蛋糕咽下，“开心不起来……” “我知道。” “我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游泳也不好，但是我就是想做点让你喜欢的事……” “我知道。” 卡尔从口袋中拿出一张纸，迟疑了一会却又放了回去。 “开心点，莫兹奇，你还有很长的路，你会走得很累很累，如果你累了，就想想过去我们一起的日子，你并非离了谁便活不下去，不是吗？” “我知道……” “所以，把握当下，吃鱼吧！” “我知道了……” 月亮虽被云层遮住，却也还有星星在闪烁，点缀着普普通通。但是，天终将会亮，日光会压倒一切，微小但明亮的事物也会再无从找寻。 当莫兹奇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床上了——被子很细致地盖到脸颊，枕头旁的花环还在隐隐散发着微香，嘴角本来应残留的油脂也被收拾得很干净。莫兹奇极为舒适地睡到了自然醒。 恍惚间，他好像做了个梦，梦到卡尔在很漂亮很漂亮的地方，那里有着大大的白白的奇怪楼房，卡尔在莫兹奇耳边轻轻呢喃…… 回过神来，莫兹奇从床上坐起身，昨晚的回忆填满了莫兹奇极度空乏的内心，它化为极为灿烂的一抹亮色在漆黑中绽放，使他的心绪久久不能平复。莫兹奇再也等不及自己的成年，他想去完成和卡尔的再次会面。 一张白纸随莫兹奇的起身而露出一角，他这才想起来昨天卡尔的那张白纸。莫兹奇将其展开： 不知 从哪根血管底部 逆流的 沉深的石头 挤压住细弱的喉腔 病态似的 身体苔藓般舒开 早已预演过的无数次的 无数次的撕扯 却只张出 游丝的 口的影子 我从干涩中 挤出一点点口水 小心地将石头 慢慢塞回 磨得血肉模糊 磨得几近从每一处皮肤中渗出血来 大大小小的石头 零零落落的枯枝 独木、凋叶 混着红色的壤 胸腔中 积着一个破败的秋 像老死的不朽 也像颓然无语的人 努力抬起机械的头 关节作响 拉起笑容 却无所触动地 活着 卡尔 莫兹奇仿佛被狠狠捶击，脑袋嗡地嘶叫，他当即将纸张翻面——抱歉，mosicy，我还是无法，无法接受外面的自己和讨厌的生活。（记得我说的话吗？你并非没了谁就活不下去。） 莫兹奇只感到一阵昏厥，他甚至哭不出来，也无法嘶喊，只能任由情绪失控碰撞爆发，在脑内潮涌，好像被埋在深海，令人窒息的压力和黑昏吞没了他。莫兹奇双手摊开低垂，无意识地下床，然后默默地走向湖泊，湖面依旧死一般的平静，他只是这么站着，病树般站在湖边，对清冷的湖投以清冷的眼神。莫兹奇大抵知道卡尔留在那里面，但他没有让人去打捞尸体，他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有着一种拒绝，那是想将卡尔永久保留在这里的愿望，莫兹奇觉得自己病态，但是他无法排除这种心理。 两只麻雀一前一后掠过天空，再次扰乱了他的心绪，莫兹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径直向湖走去，从湖边向湖盆，从草地向水底，水也向他涌去，从衣服到皮肤，从七窍到内脏，难以言喻的悲伤此时才化做泪水流出，与湖水相融，不可看察。所谓将卡尔永久保留在这里的想法，不过是因为自己想同等地陪他死去罢了。 “卡尔说，我是并非是少了谁就活不下去，我知道他在试图劝慰我，我也知道他无论如何还是选择了彻底离开一定是有着绝对不想面对的人或事。” “我知道的，他也许并不想表现出来，可我还是能知道，卡尔他，其实是个很逃避的性格，但这样并不是什么坏事，我会陪他逃避下去，就像现在这样……” 湖水灌进喉咙，莫兹奇的意识开始模糊，思维逐渐停滞，但他还是向前走着，直到最后的最后，他的眼前一片黑暗，就像风雨中残破的昙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