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更新康尽欢的长篇小说，《肉与骨的先知》第37话。

【前情提要】

大瘟疫后时代，肉类成为奢侈食物。六龙联合重组无中生肉有限公司，与超级垄断集团A集团的高价肉展开竞争。A集团启动大乱炖基金扶持计划，人造肉战争的路线之争更复杂了。南溺水和王巧合决定分头行动，南溺水去地下科学家联合“南方”探寻技术，王巧合去寻找“知味师”，周小粥却在大市场里被人抓了……

| 康尽欢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出版著作。

肉与骨的先知

三十七 孤城与食堂

全文约4800字，预计阅读时间9分钟。

去恨你的敌人，去爱你的朋友，但是，该怎么对待你的敌人的朋友？

真实的人际关系之间，总是充满了灰色地带，面子问题与立场主义，暧昧关系和利益归属。不同的阵营里，都充满了分分合合的变数。

南溺水和王巧合提议带着白守时一起去南方，这个建议的难度，就在于怎样说服白守时。首先，是白守时会不会在保密的同时，接受这个提议，毕竟，大家彼此之间的关系，是竞争者也是短暂的利益相关者。

然而，他们没有预想到的是，真正的难题不在于这个点。

想找到白守时很容易，南溺水一个电话打过去，“白厂长，要不要一起出来吃火锅？有个合作想找你谈谈。”

“好啊，我很忙的，要不还是带着你的朋友来我的工厂里吃吧？你也知道，我几乎是不离开工厂的。”当时，白守时这样回答的时候，南溺水就意识到了可能存在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和白守时通完了电话，南溺水问王巧合，“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认识一下白守时，对你也有好处。”

王巧合想了想，“先不要了，我好歹也是我们这个团体的理论上的首领，让我去见王巧合，我总有种刘备入江东的感觉，我怕有去无回啊……”

“你少来了。”南溺水笑着说，忍住了后半句话。

这时，孙白糖忽然说，“也许，应该让车进三一起去，他是很喜欢大工厂的，以后，我们的生产车间也早晚会扩大，让他去参观一下，才是最合适的。”

南溺水想了想，点点头，“对，我们可以看看，白守时到底是个科学家，权谋者，还是个工科男。”

所以，赴约时，南溺水带着一起去白守时的工厂的是车进三。

车进三确实特别喜欢参观工厂，从进入“江岸造纸厂”的大门开始，车进三就特别兴奋，不断感慨，“我就是在这种老工厂长大的啊，我上的幼儿园都是工厂内部的自家幼儿园。我相信，以后大型工厂重新振兴的时代很快会来临，一个工厂有自己的医院和学校的传统，也很快会恢复，不就是钱吗，能活下来的工厂，都是不缺钱的。”

南溺水有点奇怪地看着车进三，“按你的年龄倒推，已经是很多大工厂解体的时候才出生的吧？”

“总是有例外的啊，有些大厂，是不能倒的。”车进三有点得意。

南溺水忽然明白了，车进三的出身不简单，应该是军工体系的子弟。这就是大时代子弟和小时代子弟的不同吧？在大时代子弟的心中，世界是没有边界的，但是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群体。

而小时代的子弟，是知道世界是有边界的，每个人也都是一座孤岛。

归根到底，到底有什么成年人会相信地球会是一个地球村？还地球村？你认识你同一栋楼的所有人吗？

在一座现代化的高层高楼组建的工厂中，人类会显得更加渺小，白守时出来接南溺水的时候，还是穿着工作服。他看到了车进三，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笑了笑。站在一旁的南溺水好像看到两个人身上发出的电波，在空气中握手了，瞬间就把彼此视为了同类。

白守时建议，“我们厂的厨师很好的，老资格的工厂厨师了，能做大锅菜也能精修小灶，接待过中央领导。放着这种老厨师不用，来吃火锅，太浪费了吧？”

“没有好料，有好厨师又有什么用啊？江口的鱼，淡水湖的蟹，走地鸡，填鸭，这些东西现在还有新鲜的吗？还是吃火锅吧，肉片不怕冻，鸭肠和鸭血也都好储存，我们吃个真心情吧。”车进三抢着回答。

白守时笑着摇了摇头，“是啊，我们这些造肉的，不过是谋个盘中餐，那些研究疫苗的，才是救世主吧？”白守时一边说着，一边给大家带路，车进三不断问起白守时，这座建筑是干什么用的，那座建筑有多少年了，改装周期是多少，两个男人聊起这些工科话题来，语调兴奋得都有点破音了。

白守时的厂里，确实有地方安排下一场火锅大聚会，工厂里有自己的工人食堂，那是一栋独立五层的小楼，日常的员工们在一楼就足够解决午饭了。

其他的四层，当然有别的用处。三楼是外客接待处，有六种不同风格的包间，几个人到了食堂，就进了三国主题餐厅，南溺水忍不住笑了起来，“三国和火锅有什么联系？”

“等上菜时你就知道了，我让厨师设计的。”白守时有点小得意。

火锅上来以后，南溺水忍不住笑了，那是一个三层塔形火锅，清汤，麻辣，番茄，三种口味。

当代的年轻人，缺少对工厂这个概念的认识，其实，每一个中型以上的工厂，都是一个小小的独立王国，一栋占地面积超过500平米的立体建筑物之内，就能构建出一个包含，医院，餐厅，超市，美容健身场所在内的工厂了，更不要说王守时那座占地超过两平方公里的原大型造纸厂。

在二十一世纪初期，人们都在喊着地球村，全球一体，世界大同。而实际上，随着大瘟疫时代的到来，“小世界”的时代开始恢复了，小区同盟，办公楼俱乐部，地铁站帮派，各种各样的小圈子的自我认同感越来越强。

你以为你当个宅男，就是逃避现实了？

不，你要加入一个用实际行动反抗全球化的莫名其妙的团体，你才是真的逃避现实。你不在现实中选择归属，也会在网上选择阵营，你可能是个豆瓣网的文艺废物，也可能是虎扑的口嗨猛男，至少也是个小红书种草用户，很快，你就无师自通，学会党同伐异。

火锅上来之后，菜码也陆续上桌，除了很难在外观上判断真假的各种“肉片”，还有很多内脏下水，这些器官目前对于人造肉领域来说还是制造难题，这些食材现在的价格更贵了。鸭肠因为稀少，菜品的造型变得更加细巧，宛如龙须面，吃法也变了，用筷子卷成一小团，下锅几秒就熟了，出锅后，在专门调的蘸水里面过一下再吃，味道特别鲜，而且脆。

大家按照基本的餐桌礼仪，先吃了十几分钟，才说起了正式的话题。

“白厂长，我们要去进行技术冒险了，你听说过有个叫做南方的野生科学家团体吗？我们要去和那些野生科学家切磋技术，你愿不愿意一起去？”

白守时听到去“南方”的建议的时候，有点迟疑，然后说，“我知道，技术是没有真正的顶峰的，如果能有幸和那些不遵守常规的科学家们聊聊，一定会很有收获。但是，现在工厂离不开我啊，比起当一个科学家，我更想当一个实业家。管理一个工厂，才能改变一个领域。我二十岁的时候，就能背下所有数学定理和物理公式，能写各种分子式，然而，我却没有能力改变现实世界中的一个冰淇淋的定价规则。”白守时的语速都没有变过，南溺水猜测，他年轻时肯定受了大挫折。

话说到这里，南溺水知道自己确实没有什么理论去说服白守时，因为，所有的说服都是一时的，白守时坚持的这个原因是没法更改的，实业比理论更能改变世界。

这时，车进三忽然说，“我可以替你管理工厂啊，我们六龙的生产还只是不饱和状态，没什么特步需要监督的。我还是挺想管理这种繁忙的工厂的。”

车进三这话一说出来，南溺水和白守时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因为，这关系的变化太微妙了。

车进三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接着说，“我知道，这需要我们彼此都有巨大的信任，无中生肉这边不会怀疑我想改换阵营，白厂长你这边不会担心我刺探技术，甚至你的下属也要信任我。但是，这不就是大时代的乐趣吗？做一些非常之事，成，就成为传说，败，就是笑柄。”车进三轻轻摇着手里的啤酒杯，“怎么样，白厂长，你去南方看看，让我来替你管理工厂，所有流程，我都会保持在流程手册之内，产量也会控制住额定需求。既然你要当个实业家，管理一个不可靠但是有能力的手下，也是必备能力之一吧。”

白守时看看南溺水，南溺水一笑，“所以，我们才被人称为六龙啊，王巧合管不住车进三，我们也不是靠资本捆绑在一起的，车进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要是想留住他，给你帮忙，也不是不可能。”

白守时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好，好，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才有趣。车副厂长，来我这里兼职一段时间吧，吃完饭去人事科登记一下，作为厂管理人，是要担负管理法律责任的，如果出了事故，你要负法律责任的。”

车进三哈哈笑了起来，“我忽然理解了，当年，刘备挂靠在曹操旗下，张飞终于可以带大兵团时的感觉，我终于可以管理一个大工厂了！”

那一顿火锅，三个人吃得都很开心，三个人也都在心里想了很多，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说服了白守时同行，南方姑娘那边倒是没有什么阻力。

王巧合和南方姑娘说了，要让发明高肉纤维的白守时同行，南方姑娘反而很高兴，

“好啊，此时人造肉市场大乱斗的真正黑马，高肉纤维的白守时，这个人，大家其实也都想见见，只要他愿意来，后天晚上八点，要去的三个人，每人可以带一个大行李箱的随身物品，在京藏高速北五环入口的加油站见。”

“爽快，其实，要不是我有别的工作任务在身，我也想去看看的。”王巧合作出遗憾状。

“你啊，少来了。对了，我的头发长出来了。”南方姑娘说着，摘下了自己头上的假发，她的头皮上，已经长出了大概两毫米左右的发茬，只不过，颜色依然不是黑色的，是粉色的。

“挺好看的，对了，我们已经很熟了，熟到可以知道彼此的真名了吗？”王巧合盯着南方姑娘的眼睛。

“知道了彼此的真名又如何？难道，我感冒的时候，可以召唤你出来，替我拖地吗？”南方姑娘眯起眼睛，问了一个有点严重的问题。

约好出发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南溺水，孙白糖和白守时，各自拖着一个大行李箱，来到了约定好的高速公路附近的加油站，还有来送行的金木鱼和王巧合，以及崔九。

其实，孙白糖自己要带的东西不多，南溺水就让孙白糖多帮自己带了一些东西，都是一些个装满东西的小包，孙白糖也不知道包里都装了什么。

“车进三已经去你的工厂，代替你管理了？”南溺水询问白守时。

“他真是个属于工厂的男人啊，其实，我留在工厂里，是因为我的责任所在，我会觉得累。他在工厂里，是真开心啊。而且，那些工头和工人也都喜欢他。”白守时又忍不住摇头，“我觉得，让车进三住在工厂里就行了，所以，在食堂给他安排了个房间。今天白天，我跟着他走了两遍流程，沿途的工人都挨过他的拳头捶胸口，拍肩膀拍后背，甚至拍屁股。但是，那些人就是很吃这一套啊。我真的觉得很奇怪，很多工人其实都是年轻人，为什么进了工厂，就变成了这种奇特的社交风格。”

“因为先天论是很危险的言论啊。如果在理论上承认，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做车间工作，有些人天生就适合种地，那么，很容易变成一种人类优选理论的理论支持，甚至基因社会分工学的筛选标准。毕竟，现实生活里，还是很多人努力做着自己没有天分，但是喜欢做的事。也不知道，到底哪一种才是悲剧。”南溺水当然知道“科学”这个“新权力标准”本身的危险性，如果“正确”得到了一种“权威”的支持，那么，那些不想过正确生活的芸芸众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和立场。

是的，科学最恐怖的地方在于它能创造价值和评价价值，而人类，从理论上来说，并不是都有价值的。

两个科学家闲聊的时候，一辆房车旅行车开进了加油站，停了下来，南方姑娘从副驾的位置打开车门，下了车，对大家说，“要去的三个人，上车吧，祝你们在南方得到你们想要的。”

看到了旅行房车，大家都觉得自己的预测是对的，南方，可能是隐藏在某个小城市的所在地，不乘坐飞机和火车，是为了防止被追踪。然而，这个房车的目标也不小啊，也许，中途还会换车吧？

三个人拉着行李箱上车，房车的司机是个长得很壮的姑娘，大波浪的发型，红色皮夹克，里面直接穿着黑色背心，她自我介绍说，“大家好，我是宋文媞，长途卡车工会的会员，编号mvp9526，旅途中有什么需求，随时和我说。”

南溺水等人各自和宋文媞说了自己的名字，选了自己的座位坐好，孙白糖透过车窗，看到王巧合等人都在和他们挥手，南方姑娘也没有再上车，这趟旅程只是属于他们三个的。

天色很黑，太阳落下，星辰漫天，旅行车发动以后，直接上了高速公路，车速很快，窗外的视野只在路灯的光照范围以内。

孙白糖试探着问宋文媞，“我们的目的地有多远，要开几个小时？”

宋文媞答道，“不远，去滨海新区，两个小时就到了。”

滨海新区？难道南方是躲在某个创业园里吗？

“那我先睡一会，这两天一直忙着交接。”白守时说完这句话，就去后面的床位上睡觉了，寝具都很新，还有熏香的味道。

孙白糖看看南溺水，南溺水拿出电子书，“我看书，你随意，到了南方之后，你也不用一直跟着我。”

孙白糖点点头，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然而，两个多小时车程后，旅行车的确到了滨海新区，不是市区，不是创业园区，也不是郊区。

而是滨海新区的外运港，夜色里，也能看清那些停泊在港里的巨大船体。

宋文媞停好车，从驾驶位起身，走到休息区，拿出三个信封，交给南溺水，“这是维多利亚女王号邮轮的船票，理论上的目的地是西海岸的某个南美城市。不过，船上会有人接应你们，接头暗号很简单，就是《盘中餐》，祝你们旅途愉快。”

孙白糖连忙去喊醒白守时，南溺水这才提起了更大的兴趣，南方越是神秘，就越是让人的好奇心焕发。

维多利亚女王号邮轮，是一艘大型邮轮，船票价格还在优惠期。也许是因为大瘟疫时代开始的时候，有一艘邮轮上爆发了大传染，所以，这十几年下来，邮轮行业的生意差了很多。至少，很多真正的有钱人已经不敢再在邮轮上冒险了，如果爆发什么突发状况，邮轮本身就是孤城。

三个人检票，登船，站在甲板上，孙白糖忽然有种离别的哀伤，心里一直以为南方隐藏在“南方”，却没有想到，这一趟旅程，竟然要离开这片大陆。

（未完待续）

上海果阅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已获得本篇权利人的授权（独家授权/一般授权），可通过旗下媒体发表本作，包括但不限于“不存在科幻”微信公众号、“不存在新闻”微博账号，以及“未来局科幻办”微博账号等

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电影《阿丽塔：战斗天使》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