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春秋14 映月澄江

景国

朱厚照已在密室住了几晚，他不肯回寝宫，非要挤在连城璧身边，冰冰没办法，在旁边又加了个床榻。自从朱厚照继位以来，早朝没少误，多日见不到他，甚至不需解释，朝政之事自有三位丞相打理。

连城璧重伤之后身体虚弱，时常在休息，朱厚照不再悬心，随着连城璧也养了几日，脸色逐渐恢复，不似之前灰败。

密室之中不辨晨夕，连城璧醒了坐起来，发现朱厚照躺在自己旁边正睡着。难得见着这么安静的朱厚照，连城璧看着他，心里想，兄长替父亲与盟，说明父亲已病入膏肓了，恐怕不久连国便会起争斗，正是他回去的好时机，然而……

朱厚照睁开眼，正对上连城璧的视线，依稀有万般不舍，朱厚照眼睛有些干涩，又略闭了一下，当他再次睁眼时，都消失不见了。

连城璧见他醒了，忽然问他：“公主出了什么事？”

朱厚照双手枕在脑后，斜睨着连城璧：“你才想起来问她，她若真死了，现在早托生了。”

连城璧笑着说：“我知道你并不想她死，所以奇怪她怎么会自杀。”

“璧儿，朕的亲妹妹还不如你了解朕呐。”

“是，我也不如阿照了解你的亲妹妹。”

这声“阿照”让朱厚照听着极为舒心，他坐起来面对连城璧，解释道：“她一直觉得朕要报复她，把她困在景国。哼，她想要自由，谁不想要自由？她一心嫁到萧国去，朕也给了她机会，可萧国的人不争气……”

“所以陛下帮公主选了城璧？”

“城璧……你……饿不饿？”朱厚照顾左右而言他。

连城璧缓缓说道：“陛下也想要自由，不想要这个景国是不是？”

“哈……哈哈……”朱厚照干笑了两声，“祖宗基业，也不能毁在朕手里。”

连城璧微微偏了一下头，问他：“陛下认为景、楚、燕三个大国能与秦抗衡到几时？”

朱厚照严肃起来：“一盘散沙……朕只能尽力而为。”

话已至此，两人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思。连城璧想让朱厚照放弃景王之位，而朱厚照却要守住景国的尊严。朱厚照上朝去了，独留连城璧一人在幽深的密室中，看清了自己的选择。

又过了几天，连城璧伤势逐渐好转，已可随意走动。景宫的密室不止一间，朱厚照怕连城璧无聊，带他到各个密室中看景国历代国君所藏宝物。

其中一间摆满了各色兵器，连城璧眼前一亮。一件件看过去，两人站了近一个时辰，连城璧尚未痊愈，体力不支，明显有些疲倦，朱厚照便带他在角落里坐下。

连城璧突然问道：“陛下赏赐给城璧的那把剑，是陛下自用之物吗？”

朱厚照得意道：“是朕命吴国工匠铸的，朕用不上，不如宝剑赠英雄，城璧一定喜欢。”

“陛下以前从未习过武吗？”

朱厚照笑容凝在脸上，他微微叹了口气：“朕资质愚钝，不学也罢，城璧舞剑很好看，等你伤愈了，再让朕看看。”

连城璧看出朱厚照有难言之隐，也不深究。

“城璧，你知道朕的母亲是吴国人，朕有些吴国之物，其实……那天……嗯……没什么……”朱厚照吞吞吐吐，不知要说什么。连城璧却敏锐地感觉到应当与那晚在宣府的不快有关。

那日的事，两人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既然连城璧离开已计日可待，何必横生枝节，他们只是景王与未来连侯的关系，所谓感情，若是假的，可以欺人，若是真的，只能自欺。

几日后，嬴稷同意伐楚的消息传来，三国振旅，共讨荆楚。

秦国

十二月，秦率诸侯伐楚，取地六百里。

十六年正月，彗星出于西方。

——《秦史》

“彗星西见，乃王室兵变之象。”嬴稷若有所思。如今王室空有共主之名，诸侯各自称王，而秦国是其中最强。

“王室衰微，亡国不过是迟早的事。”齐衡毕竟是前朝宗室后嗣，对当朝王室多有一分敌意。

“衡儿，若寡人能令王室绝祀，算不算有功于齐氏？”

“嗯……”齐衡瞥了他一眼，“陛下欲献功于何人呢？”

“当然是衡儿你，”嬴稷故作严肃，“衡儿会赏寡人什么？”

齐衡眼睛眨了几下：“我……我没什么……”

嬴稷笑得满脸心机：“衡儿若是什么都没有，不如……”

“今晚月色正好，”齐衡生怕嬴稷说出些不妥的话来，忙抢着说道，“陛下何不出去走走？”

正值满月，冰轮高挂，照得九州欢喜。嬴稷本担心齐衡触景伤情，暗令宫中不得大肆铺张，齐衡却要出去走走。也好，嬴稷想，国破家亡之事已成定局，齐衡如今别有寄托，不可同日而语，月下散步……也算怡情。

二人在院中并肩缓缓而行，难得安静纯粹地相处，一时谁都没有说话。月光下，两个淡淡的影子连在一起，齐衡忽然轻轻转头看向嬴稷，嬴稷若有所觉，与他对望一眼，齐衡笑了，嬴稷只觉得晦暗的天地都被他的笑容照亮了，有些话其实无需说，他们彼此都已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