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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凶报》

2020-12-02 12:30 作者:TagX_  | 我要投稿

远处传来了阵阵雷鸣。

吴用轻轻地靠在聚义厅的扶手上,抬头望着还没有大亮的天空。风里夹杂着刺骨的凉意。

「秋天已经结束了。」

身心疲惫。他已经好几天没好好睡觉了。

吴用闭上眼睛,把吹来的风深深吸进胸口。

忽然,一阵更加猛烈的强风向吴用吹来。烈风吹过头巾,卷起衣袖,从吴用的头顶吹过。吴用不禁弯下了身子。

忽然,耳边响起一丝不祥的声音。

吴用转头看去,挂在聚义厅前的梁山泊大旗缓缓倒了下来。旗帜把一旁的火炬卷倒在地,瞬间被赤红色的火焰包围起来。刮倒旗帜的狂风咆哮着飞向天空。吴用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天空,视野的中央闪过一道耀眼的光芒。

是流星。伴随着一缕贯穿夜空的耀眼光芒,一颗巨大的流星划过夜空,碎裂着向地面四散开来。

「难道……」

吴用站起身来,向梁山泊上的一间房屋跑去。

宋江已经陷入病危状态。背部的毒窝肿成拳头大小,高烧持续几天不退。每当傍晚就会失去意识,陷入昏迷。虽然段景住使用了多种具有毒性的草药以毒攻毒,试图让宋江复苏,但效果并不理想。

“早上、还不醒、的话……”

胡人的话变得含糊起来。

「不会吧……!!」

吴用顺着漆黑的长廊走了下去。从回廊的另一边可以看见从宋江房间里透出的灯光。

“宋江殿!”

吴用迅速冲进房间。房间里很安静,不可思议的是,本该被看护的宋江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宋江一个人坐在床上哭泣。他将上半身从床上立起,紧闭双眼,热泪盈眶。

“宋江殿?”

忽然,有人从背后用力抓住了吴用的肩膀。吴用回头看去,公孙胜正站在黑暗之中。

“一清……”

公孙胜脸色苍白,看起来像冥府的使者一样。吴用的脸色也是如此。

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吴用突然想起了公孙胜第一次见到晁盖时说的话。

那时的预言清晰地在吴用耳边浮现。

“你的宿命在阴暗面,一旦被水侵害,就会因财气而灭亡。

下雨了。

————————————————————

曾头市北郊。中秋,凌晨。

战斗还在继续。但是,现在已俨然不是人类之间的战争,而是人与天的对抗。天地被暴风雨所倾覆,大地仿佛也为之碎裂破碎。暴雨淹没了大地,暴风疯狂地肆虐着。牧场仿佛被一只巨大的利爪剜去了土壤,活下来的士兵们早已忘记了战斗,各自奔逃开来。从浊流中爬出来的人们,不分敌我地混在一起,从泥泞的雨水中相地势更高的方向跑去。

失去了主将的曾头市北寨,也因突如其来的天灾而陷入了一片混乱。曾头市的城墙虽然承受住了巨浪的冲击,但是浊流却从城门涌进了寨内。

与此同时,城里的曾涂也听到了从北方传来的前所未有的轰鸣声,于是拨转马头向北寨奔去。没过多久,曾涂就在路上遇到了曾升麾下的传令兵。

“梁山泊军在北寨出现,突发的大雨引发了山崩……!”

听到传令兵的报告,士兵们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但曾涂没有再问些什么。很快,又跑了了一骑传令兵。是来自曾弄军中的使者。

“曾首领下令全军支援北寨!北寨有被敌军偷袭的危险!”

“这就去!”

曾涂立刻猛踢马腹,号令部下重新整队。与此同时,远处再次传来了雷鸣。

「北寨出现了梁山泊军……是晁盖吗?阿升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的……」

就在曾涂准备抓紧时间前往北寨增员之时,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曾密的声音。

“看来,父上是想立曾升做太子啰?”

北方亮起了一道巨大的闪电。

战马逐渐放慢了脚步。

曾涂用手掌抹了把脸。煤灰和雨水混在一起,把掌心弄得一片乌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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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场上的士兵们开始向山里逃窜。山洪是从位于牧场周围山脉东北方向的山峰爆发的。人们纷纷避开水流,向西边的山峰逃去。伏兵所在的树林东部也被山洪冲塌,但向西部偏离的道路几乎完好无损。曾升刚一率领手下的部队冲出丛林,就与败走的梁山泊军在山脚相遇。

新的战斗一触即发。

欧鹏看到了林冲单枪匹马冲入敌军阵中的身影。

纯白的战袍在闪烁的雷光中摇曳,蛇矛在闪电的照要下发出耀眼的光芒。每当蛇矛挥动,都有血沫飞向空中。那是无比可怕的技艺。每一击都刚好击中敌人的要害。仿佛蛇矛能够找到敌人的位置似的。马蹄踩过泥泞。林冲的面容像坚石一样惨白,没有一丝表情。

欧鹏策马追了上去。

“林冲——林冲!”

他呼唤着林冲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敌人接连倒下。每当电光闪过,就能看见林冲已被鲜血染红的战袍。曾头市的士兵们讲林冲团团围住。有人拿出了弓箭。然而,林冲丝毫没有顾及身边掠过的箭矢,依旧向前奔驰,寻找着需要打倒的敌人。

「他疯了吗——」

欧鹏用铁棒将身前的敌人一扫而光,径直向林冲奔去。

下一个瞬间,林冲的蛇矛向欧鹏的胸膛袭来。

“林冲!”

欧鹏艰难地躲过了蛇矛。

“林冲,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听得见。”

“真的吗?”

“我很冷静。”

随着白马的一跃而起,林冲再次向敌阵杀去。敌人的惨叫声不断在林冲身边响起。

“我很冷静!!”

————————————————————

“到底发生了什么!!”

北寨已被烧残的高橹上,传来了曾密的惨叫。

接到父亲的传令时,曾密与阮小二的战斗刚刚达到高潮。曾密只好放弃手中的战斗,径直往北寨赶去。在那里,出现了曾密意料之外的景象。

传令来之前曾密就意识到发生了变故。红光点缀着正片天空,大地上回响着暴风雨的轰鸣。自曾家居住在这片土地起,十五年以来,他们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天灾。

如今,曾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望无际的水流冲开沙地,吞没树木,淹没整个牧场。在泥流之中,战马被沙土掩埋,死者被水流压倒,受伤的人浑身沾满泥沙,狼狈的向地面逃去。

“难道,是『入云龙』吗!?”

没人敢相信在如此寻常的一天,竟会发生这样的天灾。但如果梁山泊的『入云龙』,那个掌握了二仙山秘法——『五雷天心正法』的男人在,一切都变得可以理解了。

“可是,那个男人早在高唐州的战斗中就变成了废人才对……”

“原来如此啊!!”

曾密向身下望去,原来是曾弄率领部下到达了北寨。

“道士的术不过是幻影而已——而眼前的都是现实!上天,是站在我们女真族一边的!!”

曾弄用女真语呐喊道。

“天,佑我女真一族!!”

由曾弄率领的一千五百女真铁骑,如虎狼般穿过城门,向位于山脚的梁山泊军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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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鹏也注意到了逐渐逼近的曾弄军,于是与燕顺一起,带领手下的士兵向山脚冲去。耳边回荡着解宝激励士兵的声音。但是,在树林和牧场失散的士兵,总数还没有到达敌军的一半。

曾弄率军绕过树林,向梁山泊军直扑过来。为了掩护友军撤退,阻挡在女真族的一千五百精锐骑兵面前的梁山泊军,不过二百余人。他们背靠后撤的梁山泊军,与曾弄军在山下对峙。林冲横马挡在最前。

很快,林冲只身策马向敌军的铁骑冲去。欧鹏、燕顺、邓飞三人紧随其后。

无论如何也要把敌人阻拦下来。暴风雨在不知不觉间停息下来。天边流动的灰色云层中,再次映现出一轮扭曲的满月。不安的光线之下,欧鹏等人继续与敌军战斗着。他们已然忘记一切,眼里只有战斗。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只是接连打倒眼前的敌人。不久,连打倒敌人的意识都消失了。只是无意识地奔跑、战斗、挥动武器。在人数上陷入绝对劣势的梁山泊军,已然无法阻止曾头市军的袭击,对于身后仍在撤退的梁山泊军,他们已经无能为力。曾弄手下的骑兵无穷无尽。马蹄声仿佛遍布了整个世界。

欧鹏突然抬头望向天空。月亮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影子。

「那是……」

是一只金色的鹰。

「摩云金翅!!」

本已在南部森林中被欧鹏放飞的金鹰,在月下展翅飞翔着。

一瞬间,欧鹏感到一阵风吹过雄鹰金色的翅膀。

「雄鹰啊,给我力量!!」

欧鹏用沾满血汗的手掌重新握住铁棒,打倒阻挡自己道路的女真骑兵,将眼前的敌人一扫而光,径直向山脚跑去。

哪怕能多为一个友军争取逃跑的时间也好。

除此之外,欧鹏再没有考虑其他事情。

曾弄部下的骑兵蜂拥而至,准备将败逃的梁山泊军赶尽杀绝。受伤的人和能够战斗的人相继倒下。

欧鹏跳入了拥挤的曾头市军阵中。最后的战斗已然开始。敌人的数量仍然不断地增长着。北侧的山脚也涌来了新的喧嚣。那边也回荡着战斗的声音。

「新军啊——」

有新军以惊人的气势突入战场的迹象。欧鹏再次奔驰起来。

他的头脑无比清醒,双目像鹰眼一样,一直望到三里之外。前方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敌人。欧鹏面对蜂拥而来的敌人,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铁棒。每当铁棒挥出,身前敌人的脖颈间都会喷出鲜血,头颅也随之飞出。

欧鹏在敌人堆积成山的尸体上看见了举起双鞭的『军神』——呼延灼的身影。在解珍的带领下,呼延灼率领八百精锐骑兵赶到了战场。

“晁盖军请立刻撤退!呼延灼军前来掩护!”

战场上响彻着呼延灼嘹亮的呐喊声。

下一个瞬间,呼延灼率领部下一齐向曾弄军冲去。欧鹏紧随其后。

“晁盖殿呢?”

呼延灼向欧鹏问道。

“去哪里了?”

“不知道。”

此后,呼延灼便没再问些什么。如果统帅在战斗中下落不明,战斗就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了。呼延灼迅速做出判断——无法攻陷堡垒。

“撤退!”

呼延灼大声命令道。士兵们慌不择路,各自拼命向山脚跑去。人群之中,晃动着两个与人群逆行的身影——是刘唐和白胜。白胜已哭得泣不成声。刘唐在一旁抓着白胜的脖子,拖着他在战场上寻找晁盖的身影。他们已经分不清敌人和伙伴了。耳边传来了呼延灼命令的声音。

“掩护伤员,迅速撤退!”

“烦死了!”

刘唐喊道。

“不要哭!”

刘唐一拳打向白胜的胸口,随即消失在战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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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灼看到曾密的军队也从北寨杀出掩护。

大部分士兵已经撤回山脚。剩下的,只要甩开敌人的追击就够了。但是,呼延灼深知其中的难处。部下还剩下五百余骑。

呼延灼没有犹豫,迅速集结部队展开最后的撤退。牺牲是难免的。但一定要将其控制在最小限度之内。呼延灼军一边战斗,一边构筑着己方的退路。

曾密军已近在眼前。

“全军撤退!”

呼延灼再次呐喊起来。

与此同时,欧鹏策马飞奔而出。并没有奔向山脚,而是向曾头市的方向冲了出去。

“欧鹏!”

即使耳边传来了呼延灼的声音,欧鹏也没有回头。燕顺紧随其后。

“欧鹏,你去哪里?”

“不知道,大概是地狱吧!”

“那就来一场奇遇吧!!”

两人径直向敌军冲去。他们的前方,还有一个逆人群而行的男人。

“邓飞!”

欧鹏、燕顺、邓飞三人,并肩冲向曾头市军。

瞬间,三人的身影便被吞没在茫茫敌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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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宝拿着钢叉,在黑暗的森林中奔跑着。遇到敌人就与之战斗,遇到梁山泊的士兵就指引他们逃到山上。森林如同迷宫一般。

远处有什么东西在攒动。白色的影子像亡灵一样在树木之间若隐若现。解宝听到了垂死般的呻吟与惨叫声,于是穿过树丛跑了过去。

「啊,林教头——」

是林冲。

林冲像一个人鬼莫测的神将一般,与包围着自己的十几个敌人战斗着。他的姿态仿佛偏偏舞动,技艺丝毫未减。周围已经堆起一座尸山。林冲默不作声,呼吸也没有丝毫地紊乱,就这样持续地战斗着。想逃跑的人都被矛尖毫不留情地刺中。终于,最后一个敌人也被蛇矛贯穿胸膛,从马背上坠入了黑暗之中。即便如此,林冲也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林冲面对黑暗,再次跃马飞驰起来。蛇矛透过黑暗,刺穿了在月光下隐约发光的柏树树干。霎时间,无数枯叶迎风而起。

林冲握着插入树中的蛇矛的另一端,停滞了一会儿。枯叶像雪花一样从他的身边飘过。

“林教头——”

听到解宝的呼唤,林冲缓缓回过头来。全身都被鲜血染成红色的林冲,带着一副和往常一样的表情,看着解宝的脸。

“林教头,您没事吧?”

“我需要……休息……”

下一个瞬间,解宝用双手接住了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林冲。

与此同时,解宝高声嚎叫起来。那是拖着像野兽一样冗长的尾音,震动夜空的咆哮。

“大哥!”

解宝站起身来,像要回答那咆哮一样,朝着夜空发高声呐喊起来。夜空中再次传来回应的声音。两个声音一唱一和,逐渐接近。解宝背起林冲,猛然向树林深处奔去。

“哥哥!”

“弟弟!”

“我来了!”

“在这里!”

松梢上浮现出解珍的身影。解宝也顺着林间的树枝爬上了树梢。远处的曾弄军正向梁山泊的殿军逼近。解家兄弟再次嚎叫起来。仿佛在回应两人的声音一样,霎时间,远处响起了无数的咆哮声。越过夜空的吠叫声逐渐变大。声音的来源远远不止十个、二十个位置。那些声音都是从东北方向崩塌的山峰传来的。

解宝用手捂着嘴,深深吸了口气。胸膛也明显地膨胀起来。

未过片刻,解宝再次吐出一口气来。伴随着解宝强烈的呼吸,解宝的喉咙中响起一种不可思议的声音。

那不是一般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从人的耳朵听起来,更像是狗的远吠,但不是犬吠,也不是人声。空气也随之颤抖起来。冗长的尾音震动着林间的空气,声音带着微妙的抑扬顿挫,在夜空中回响起来。解珍在树下附和。两种声音产生共鸣,蔓延到山间的任何地方。那声音并未传入人们耳中,而是在脑海之中回响。

“这个声音……!”

在树林中战斗的苏定忽然停止了行动。

与此同时,一只野兔从苏定眼前掠过。紧接又出现了狐狸、公鹿、和猛禽。黑暗的彼方隐约出现了一丝光明——那里闪烁着一道细微的金色光芒。起初,光线中只映射着寥寥的几个影子。但是,影子的数量在一瞬间增加到成百上千。黑暗中闪耀着无数的光晕。无数的影子在光芒之中,以惊人的气势向这边靠近。

恍惚间,刮起一阵腥风。

“是狼!!”

是数目过百的狼群。黑暗中闪耀的光芒,是他们明亮的双眸。苏定猛地抓住曾升的手臂,向一旁的树丛逃去。狼群像漆黑的暴风一样,笔直地冲进树林。从树上向下看去,就像一条无法涉足的黑色河流。挡在狼群前面的人们,都会被恶狼用锋利的獠牙毫不留情地咬死。

“师父,这是……”

“葛氏禁气啸!!”

这是在猎户之间口口相传的仙人葛越所创造的传说技能。那是能够操纵万兽的山神之声。能操纵这种声音的人,整个宋国只有两人——登州蓬莱山的解家兄弟。

「难道,他们也在梁山泊!?」

树下飘荡着一袭红色的衣袍——是白骨猫正在和狼群战斗。她用飞刀打倒了数头野狼,但在她不断攻击的同时,一头身体格外健壮的巨狼猛然向白骨猫的喉咙袭来。白骨猫将手伸向腰间的包裹,飞刀已经用尽了。

白骨猫不禁瞪大了眼睛。凶恶的獠牙已近在眼前。

「枭!!」

白骨猫的心中响起了已经死去的情人的名字。与此同时,一道剑光从白骨猫的头顶闪过,刺穿了巨狼的脑门。巨狼惨叫一声,呜咽着瘫倒在地。

“谁?”

白骨猫抬起头来,抓住苏定扔出的腰带,借力跳到了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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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仍然追击着梁山泊军的曾弄,正率领女真铁骑向山脚蜂拥而来。

毋庸置疑,梁山泊军已经基本完成了撤退。但是,曾弄丝毫没有放弃追击的意思。他心里很清楚,晁盖一定还在撤退的队伍之中。

“抓住晁盖!”

曾弄大声命令道。

在那个声音传达到士兵们耳中之前,一群恶狼从山上飞奔而出。钻出树丛的狼群,即使看到声势浩大的军队也没有改变前进的方向。被狼群袭击的曾弄军瞬间陷入了一片混乱。女真族是来自草原的猎人。他们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狼群的可怕。

狼群仍然在陆续地奔下山来。

“前进!抓住晁盖!”

曾弄一边用铁骨朵打死身边的恶狼,一边大声向身边的士兵命令道。然而,他的声音终究没能挽回败局。曾密的军队开始全盘崩溃。曾涂的军队迟迟未到。

“上天啊!”

女真族的铁骑,最终败给了来自“大自然”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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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逐渐倾斜起来。

在曾头市的南寨,激烈的战斗仍然继续着。以呼延灼的影武者之死为契机开始撤退的梁山泊军,在曾索、曾魁率领的军队的追击下,停住撤退的脚步回身应战。战场已经越过河水,迫近梁山泊军的主力阵地。

刚才的暴风雨像梦境一样平息下来,天空中只剩下云彩的痕迹。但是,大地上刮起的战争之风不但没有平息,反而变得更加强烈。

「还没好吗?」

『病尉迟』孙立抬头看着月亮。他已经不知道抬头看了多少次了。

孙立被委托指挥留守南寨的军队。他必须在“那个时候”到来之时率军发起反击。

火势还没有蔓延到南寨。也没有接到呼延灼的传令。如果继续维持现在的状态,基本可以认定作战失败了。当务之急是迅速率军撤离。来自呼延灼军的信号有两种不同的意思——要么撤退,要么前进。如果一直没有接收到信号,那将意味着呼延灼军与晁盖军全军覆没。

「怎么还没好啊!!」

孙立再次抬头望向月亮。突然,一道耀眼的光芒划过漆黑的夜空。那不是闪电,而是“流星”——是传达信号的烽火。那绚烂的颜色在夜空中闪烁着青翠的光芒。

“撤退!”

孙立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铁鞭。与此同时,梁山泊军中响彻起军鼓的声音,全军整齐地撤退起来。曾魁立刻追了上去,部下们争先恐后地向梁山泊军的后方追去。

“四弟,小心!”

曾索拍马追到位于军队最前列的弟弟身边。

“有可能是陷阱。”

曾魁无言地瞥了哥哥一眼,接着又拍马向梁山泊军追去。周围散落着梁山泊军丢弃的帐篷和行李。曾魁毫不犹豫地从中冲了过去。

突然,周围突然爆发起阵阵欢呼声,曾魁的正前方浮现出一个闪耀的人影。是一个身穿银铠甲的男人——『金枪手』徐宁。

“传闻中的‘曾家白猪’,就是你吗?”

曾魁不顾曾索的劝阻,直奔徐宁而去。

“魁!”

曾索压低了声音。

“是圈套!”

刹那间,从坍塌的军帐之间伸出了无数的钩镰枪,钩断了曾魁坐骑的马脚。这是曾魁生来首次目睹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钩镰枪法。

“魁,快回去!!”

与此同时,一支箭矢从曾索脸边擦过。身后的士兵接连中箭落马。

“是伏兵!”

“我来殿后!”

“我们被包围了!”

曾索军的背后传来了一阵响亮的锣声。伴随着哇地一声鸣响,无数火炬的光芒喷涌而出。赤焰的光芒之中,一位持剑的男人一马当先冲了出来。

“『镇三山』黄信在此!”

黄信在马背上挥舞着丧门剑。随着一声号令,无数的箭矢向曾魁、曾索军射出。曾魁想用铁锤弹开利箭,但他根本无法看清箭矢是从哪个方向飞来的。好不容易逃出箭雨,前面又出现了新的陷阱。冲在最前的几名骑兵纷纷坠入陷坑之中。

“四弟,快跑!”

“烦死了!”

这时,后方传来了士兵的呐喊声。

“北寨沦陷了!”

声音接连重复了好几次,宣告着北寨发生的紧急情况。这个消息很快就在军中四散传开,曾头市军人心惶惶。曾索为了整合部队,向混乱的部下大声呐喊起来。

“是敌人的诡计!大家不要上当!”

突然,曾弄手下的传令兵拨开乱作一团的军队,一股脑跑到曾索身前。

“北寨遭遇偷袭陷入险境,请立刻赶往北寨支援!!”

“不会吧!?”

曾索仰望着北方的天空。

“撤退!撤退!”

在撤退的曾魁、曾索军身后,梁山泊军继续敲锣打鼓,高歌呐喊。曾头市军迅速冲出阵势,越过河水,向曾头市北寨奔去。

“好了好了!”

确认敌人已经远去之后,黄信将丧门剑收入了剑鞘。

锣声顿时停息,周围瞬间寂静下来。

不久,石秀回到了黄信身边。散布北寨陷落的虚假消息的,正是混入曾头市军中的石秀。

黄信立刻拨转马头,率领部下与孙立汇合。

东边的天空闪烁着朦胧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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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击了整个牧场的水流,在到达曾头市的城墙之前被人为阻断而改变流向,向地势更低的西侧河水的方向流去。所幸城寨的地势略高于曾头市的牧场,因此从城门流入的雨水并没有对市民造成太大的损失。

曾头市陷入了一阵奇妙的寂静之中。战斗结束了。北部的梁山泊军逃到了山里,南部的梁山泊军也已经撤退。曾魁等人抵达北寨后,曾弄军已经开始清理牧场了。士兵们逐一翻阅着尸体,确认死者的身份。所有人都重复着相同的工作。

他们在寻找晁盖的遗体。

“晁盖真的被你杀了吗?”

曾弄向史文恭质问道。

“我需要一个准确的回答。”

曾涂又问了一遍,但他很快就明白,不管再问什么都是徒劳的。

史文恭的眼睛像黑暗一样混浊,双眸之中空空如也。

曾弄命令曾密继续搜索晁盖的尸体,然后带着曾升回到了宅邸。

苏定独自一人,审视着眼前的情景。

「那场暴风雨,就像假的一样……」

从北寨到牧场,一直到远处的山峰,其间的风景完全不同。但如果抬头向夜空望去,却发现星空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

“喂。”

苏定循着女人的声音回头看去,白骨猫正用谄媚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脸。

“刚才,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是女人。”

“嗯?”

白骨猫耸耸肩笑了起来,随后伸了个懒腰,向与街道相反的方向走去。

“喂,你去哪里?”

“秘密。”

朝霞在天边浮动起来。那是任何人都没见过的美丽朝霞。东方的天空闪耀着金色的光芒,从闪耀着七色光彩的云层之间,射出了今天的第一道曙光。

湛蓝而晴朗的天空覆盖着无比寻常的人们。那是一片不为人所玷污的、安静而清澈的天空。

曾头市的人到最后也没能找到晁盖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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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小五缓缓睁开了眼睛。

浮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湛蓝的天空。

一艘古老的小船在湖面上漂浮着。海浪洗涤船缘的声音,平静地在水面上回响。

天空耀眼而明亮。一团团的薄云,仿佛水鸟的翅膀。迎面吹过一阵暖风。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明亮、那么清澈。

“阮小五——”

阮小五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于是坐起身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晁盖正站在那里。

“晁盖大哥?”

阮小五闭上了眼睛。

晁盖抱着胳膊,朝阮小五笑了起来。

“什么啊,是梦吗?”

晁盖点了点头,把手伸进怀里,将什么东西朝阮小五递了过来。阮小五也伸出手来,接过晁盖的手。

那只手像冰一样冷。

阮小五不禁发出悲鸣,睁开了眼睛。

眼前再次浮现出湛蓝的天空。

一艘古老的小船在湖面上漂浮着。海浪洗涤船缘的声音,平静地在水面上回响。阮小二坐在船尾划水。阮小七坐在船头背对着自己。

阮小五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脑海中泛起一阵似曾相识的感觉。

和晁盖一起被浊流吞没的时候,隐约间听到了兄弟的呼唤。但是,那种事已经不重要了。

阮小五坐起身来,看着晁盖的脸。头上有着一处非常明显的剪疮,眼睛紧紧闭着。

「不是梦!晁盖大哥真的死了!!」

晁盖的胸甲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阮小五轻轻从中抽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支古旧的银簪。是阮氏兄弟在南竹山尼姑庵出家的母亲最为珍爱的鱼形簪。

“总有一天都会回来的——”

母亲总是说。

「妈妈!!」

阮小五抬头仰望天空。

太阳依然那么耀眼。

小船无声地划过平静的湖面。天空明亮,波浪平稳,整个世界仿佛都被寂静所包围。

阮小五紧握着银簪哽咽起来。

他不相信昨天的世界和今天的世界还是同一个世界。

没有晁盖的世界与从前不可能一样。

但是,天空为什么仍然如此明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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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用接到晁盖战死的消息是在五天后的傍晚。

早早来到聚义厅等待石秀的吴用,是梁山泊上第一个听到这个噩耗的人。

吴用紧握羽扇,瘫坐在椅子上。石秀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但他已经听不见了。

只有各种各样的回忆,在脑海中目不暇接地萦绕。

万里无云的天空,万里无波的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请天地照鉴。”

他想起了『北斗之党』在东溪村歃血为盟的日子。晁盖在黄泥岗的笑容是那样爽朗。面对紧追不舍的官军,象征着北斗七星的人们早已无法离开彼此——吴用想到了那时问过的话。

“晁盖殿要去哪里?”

那是吴用向身为梁山泊寨主的晁盖提出的问题。但晁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望着天空。

「无论晁盖殿到了哪里,都会永远和梁山泊在一起——」

那时,吴用是如此坚信。

尽管如此,他还是想起了那时的景象。

清晰无比的、将星坠落的景象。

这一瞬间,吴用的头脑,有生以来第一次停止了思考。

他的面色像雪花一样惨白。

忽然,他看到了晁盖的脸。晁盖、阮氏兄弟、刘唐、白胜、公孙胜……

“石秀——”

突然,吴用站了起来。

“晁盖殿没有死。”

石秀抬头看向吴用。

“没有人知道晁盖殿到底有没有阵亡。呼延灼将军还没有回山。晁盖殿只是受了箭伤,并没有生命危险。当务之急是立刻为晁盖殿治伤。一直到晁盖殿痊愈为止,梁山泊的指挥由宋江殿全权代理。”

聪慧的石秀立刻明白了吴用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

“不用担心。呼延灼将军也在军中准备了一辆装行李的重车,让替身士兵躺了进去,并对外说晁盖将军正在车上接受治疗。”

“不愧是呼延灼将军——”

吴用松了一口气,再次坐回椅子上。已经重新冷静下来的军师『智多星』的脸上充满了泰然自若的神情。

“那么,请你转告呼延将军,让他率领部队,尽快回来。然后,向外散步晁盖殿还健在的传言。”

“我明白了。”

石秀行了一礼,随即退出了聚义厅。忽然,吴用朝着石秀的背影叫了一声。

“石秀——”

石秀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宽敞的聚义厅中,吴用的身影隐约可见。

“大家……没事吧?”

石秀盯着吴用的脸,默默点了点头,然后顺着聚义厅的楼梯跑了下去。

吴用也站了起来。

需要处理的麻烦事已经堆积如山了。

————————————————————

梁山泊的全体军队撤出曾头市时,已经来到了九月晚秋。

由呼延灼和孙立率领的骑兵部队率先回归,此后步兵分成小队逐一返回。最后,解珍、解宝带领着在山中走散的人们回到了山寨。即便如此,返回的人数也只有出征时的一半。

头领中也有没回来的人——阮氏兄弟、穆弘、张横、欧鹏、燕顺、邓飞。刘唐和白胜去寻找晁盖的尸体,但最终也没有找到。杨雄在半路上得了病,和石秀一起离开了队伍。

回山的人们纷纷越过金沙滩,眺望着眼前梁山泊的山水景色。

头领们爬上熟悉的台阶,向聚义厅走去。

山上没有举行殡葬的仪式。聚义厅像往常一样彩旗飘扬,也没有人戴上丧章。

吴用身着儒服,手握羽扇,在聚义厅前安详地慰劳着归来的人们。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除了晁盖不在之外,没有任何变化。

「还没有出现变故——」

虽然吴用早已知道晁盖战死的详情,但他完全封锁了一切关于此事的消息。对宋江的病重也是如此。

如果官军知道了这一点,一定会发动军队前来讨伐。与曾头市的战斗也没有就此结束。敌人有很多。不仅是敌人,在失去晁盖、宋江卧病在床的情况下,连梁山泊的内部也有局势动荡的危险。

但此时的梁山泊,还什么事也没发生。

一定要让世人也这么觉得。

今后,梁山泊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必须让山寨里的每一个人都明白。

“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

归来众将士的耳边,回响着吴用平静而有力的声音。

秋末,梁山泊上下了一场不合时宜的雪。这场雪比往年要早上了两个月。这一天,阮氏兄弟在刘唐和白胜的陪同下,护送晁盖的遗体回到了山寨。晁盖的尸体没有被敌人夺走的消息让人们放下了心,但也给大家带来了新的哀伤。

吴用命令阮氏兄弟在梁山泊外待命,直到入夜后才可上岸。无论是谁发出抗议或者指责,吴用都没有理会。

“为什么晁盖哥哥要偷偷回来!?”

阮小五跑进聚义厅中,气愤地冲向吴用。

“你难道忘了,你也是『北斗之党』的一员了吗!?”

阮小五一把抓起了吴用的衣领。但吴用什么也没说。

不久,阮小五无奈地松开手,转身走了出去。

晁盖的灵柩在太阳落山后渡过湖泊,被阮氏兄弟、刘唐和白胜抬上山寨,然后秘密地安置在聚义厅的里间。

晁盖没有发丧。

只是在聚义厅前,平稳地悬挂着刘唐和白胜带回的旗帜。他们在寻找晁盖的尸体时,发现了这面沾满泥土、被人马践踏到残破的旗帜。这是带有晁盖亲笔写下的“替天行道”四个大字的旗帜。绸缎已经残破不堪,字里行间沾满了灰尘。

那天晚上,梁山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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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位于梁山泊以南的芒砀山山峰也下起了雪。

一个艺妓打扮的女人只身走在晨雪闪烁的道路上。周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女人一边用清澈的声音歌唱,一边慢慢地爬上昏暗的山路。微风在森林中骚动。

“什么人?”

林中响起了一个低沉的男声。女人停止了歌唱,抬头望着树枝微微一笑。

“是『哪吒』还是『大圣』?”

“女人,你是谁?”

“请让我和『魔王』见面。”

白骨猫的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光。

“不欢迎我一下嘛?我可是带着好消息来的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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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无一人的聚义厅里间,燃烧着一团小小的火焰。


放在地板上的炉子里,小堆的炭火正微弱地燃烧着。吴用正坐在火炉前烧着纸钱。三张、四张,从手中递到火里。用薄纸做成的冥币,瞬间在火焰中燃烧起来,化为灰烬后消失在火花之中。吴用一直重复着那个动作。时间已经过了午夜。空气像冰一样寒冷。

“你没事吧?”

吴用抬眼看去,公孙胜不知何时站到了一旁。

“稍微休息一下吧。”

“不,还是这样好一些。”

吴用下令不许举行晁盖的葬礼。虽然愤怒的人很多,但吴用没有理会。

“大家都很恨你。”

“是啊,那样最好了。”

“为什么?”

“如果大家都如此同心,那就再好不过了。”

公孙胜从吴用手中接过纸钱,放到炉上。吴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燃烧的火焰。

“我……可能会说些奇怪的话。请不要理会。”

燃烧的纸钱从公孙胜手中散开,飘荡在聚义厅的空气之中。灰烬像雪一样弥漫在空气之中。

“我以为跟着晁盖殿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所以才来到这里。有很多喜悦是在书中的世界感受不到的。当然,我们都曾经历过痛苦和悲伤,但是从未想过会发生如此痛苦、如此悲伤的事情。”

“以后还会有更痛苦的事情发生。”

公孙胜的侧脸映着燃烧的炭火。吴用望着公孙胜的脸。那头发得像雪一样苍白。瘦削的脸庞如同幽鬼一般,眼中也失去了往日的光芒。在与高廉的生死决斗中,公孙胜在身心上全部受到了非常沉重的伤害。

从门口吹进的风中夹杂着雪花,把火焰吹得摇晃。

“休息吧。”

吴用温和地微笑着,把最后一张纸钱放进了火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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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吴用把头领们召集到聚义厅,分别下达了任务。

呼延灼、林冲、秦明、李俊被委以准备对官军的讨伐军进行截击的任务,时迁和杨林负责向各地遣情报能力优秀的部下,以探知官军的动向。除此之外,一切琐碎的指示和事务,都由吴用都亲自过问——包括检查军粮和武器,补充马匹。在此期间,吴用去探望了再次陷入昏迷的宋江。宋江还不知道晁盖的死讯。

时间过了下午,天色已经很晚了,进行了一天的工作也告一段落。吴用站在聚义厅前,环视着梁山泊的风景。湖水在春日和煦的阳光下闪闪发光,但吴用的心情却异常沉重。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恍惚间,吴用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如此之不可靠。忽然,吴用陷入了在风中融化、随湖水漂流而去的幻想。

“老师——”

直到耳边传来花荣的呼唤,吴用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去,花荣正默默指着背后的方向。折断的旗杆被重新立起,一个瘦小的影子在远处立起了新的旗帜。

“那面旗……”

“裁缝给它修好了。”

侯健的绰号是『通臂猿』。但在梁山泊上,大家都更喜欢叫他“裁缝”。

“侯健在哪里?”

“已经出发了。”

“——这样吗?”

一阵风从梁山泊吹过。

旗帜升起来了。

天空中飘扬着替天行道的旗帜。绸缎上的破洞已经缝补完毕,渗出的文字已经用刺绣更加仔细地描摹了一遍。杏黄的旗帜在蓝天下飘扬着。那雄浑的文字,让吴用觉得晁盖仿佛就在眼前。

为了不被别人察觉,吴用在羽扇后轻轻擦拭着眼泪。

连『智多星』自己都没有注意到。那个看到他落泪的“人”。

耸立在聚义厅旁的一棵松树上,蹲坐着一只金色的猴子。猴子正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吴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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