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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蛾]下一次黎明

2023-08-26 10:05 作者:清月叻_  | 我要投稿

*深陷人是_舞台无法自拔的发疯产物,但是伪架空战争情感向(参考二战)

*文中提及的宗教仅为了剧情发展,没有任何不尊重的意思

*姚梓衿=幺蛾子

  


「黑夜的尽头,是黎明。」

                     ——题记

  

00.

  十月,已是深秋。

  大约五点多的时候,远方的天边泛起几缕微光。浮云伴着清风,幻化成各式各样的生灵。

  因为还没有到起床时间,孤儿院房间外通往楼梯口的狭窄长廊只点了墙上的油灯作照明,暗黄的灯光和安静的环境让这里显得有些骇人。

  「铃——」

  突然响起的电话打破了这分静谧。

  「喂?」

  林汐将话筒贴近耳边,电话的那一头却没有任何回应,取而代之的是连绵不断的杂音,大约持续了五六秒的时间。接着是一声巨响,此后一切归于沉寂。

  信号又断了?还是……出事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蹙着眉挂断了电话。隔着面前的磨砂玻璃,她依稀瞥见一道瘦小的身影在走廊间一闪而过。

  「小深?」她推门出去,一眼便认出那小小身躯的主人。

  「林……林老师?」

  周深被吓了一跳,连带着语中都带着几分颤抖。

  林汐的语调一如既往地冷漠,「你想出去做什么?」

  周深死死抿唇,低头绞弄着自己的衣角,却始终不肯回答。林汐早已料到他的反应如此,不由轻叹一声,从口袋中摸出一片金黄色的叶子 递给他。

  「孩子,我明白你想到外面去看一看。只是如今这般局势,外边的世界真的很危险。」

  周深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伸手接过,怯生生地道了声,「谢谢。」

  林汐挽起他的手,语气倒也缓和了几分。

  「走吧,我送你回房。」

  周深张了张唇,却欲言又止,只任由林汐将自己带回所住的房间,在她冷淡却又带着几分温柔的奇怪目光下 慢吞吞地爬上了床。林汐见他躺下,俯身轻轻替他掖紧了被角。

  「睡吧,好梦!」

  她轻声说着,离开的时候顺手带上了房门。周深见她出去,忙掀开被子坐起身来,伸手将窗帘悄悄拉开一道小缝。

  房间窗户正对着孤儿院的后花园,那一个被孩子们称为「人间天堂」的地方。

  其实后院除却栅栏内围的一圈灌木丛,所有的也不过是一棵枝干生得极为壮实的银杏树。院里的人都称它为「圣灵之树」,据说是因为一千年前有神仙下凡,因怜悯人间疾苦,在此地幻化成树灵庇佑这座城市里的百姓。至于这件事是真是假没人知道,也没人在乎。 大人们以此让自己无论在什么处境心中都能存着几分信念,孩子们则只是因为喜欢那块可以自在玩耍的大空地。

  周深是例外。他喜欢那儿的风景,尤其喜欢秋天时候的后花园。枯叶落了满地,将整个院落染得一片金黄。

  虽然后花园自从他五岁以后便成为了禁区,但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

  周深用两指轻轻夹住叶柄,将其举在眼前。一缕阳光从那道缝隙间透入,恰好落在那一片落叶上,形成了一圈温润而朦胧的光影。

  他凝眸望着它许久,最后把它夹到了自己的书页里。

  外面不是一个很美好的世界吗?那里有蓝天,有白云,还有好多好多他最喜欢的银杏叶。可为何大人们总不觉得外面的世界是「人间天堂」呢?

  周深托着腮,趴在窗前发愣。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只久困笼中的金丝雀,身上的层层枷锁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

  

01.

  周深有一本再朴素不过的日记本,那是他十岁那年林汐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本子的扉页写着这样一段话:

  1.孤儿院查房时间固定,每天在日出以及日落时分各查一次。

  2.每周一是孤儿院的自由活动日。美名其曰「孩子们的自由活动日」,其实是给所有的驻院导师看护放一天假。在那一天并没有任何集体活动,也不用上课,但是林老师的查房时间依然不变。

  3.后花园的草丛间有一道很隐秘的小路,小路的尽头是一扇小门,没有门板,或许在从前是给小动物们自由外出的「门」。只是门的高度和宽度恰好足以让一个身形瘦小的孩子压低身子通过。

  第三项是周深最近才从一位驻院导师口中暗中探寻到的「线索」,这让去往外面的世界于他而言再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吃完早餐后他趁着林汐不在房间的空档,小心翼翼地从后院里的那扇小门溜了出去。果真如那位导师所说的那般,通过这扇门于像他这般身形瘦小的男生而言确实易如反掌,毫不费力。

  后院所对的地方是一片荒野,除却无垠的蓝天和各式各样的植物再无旁物。依稀看见草丛间似乎有一条被人走过的小路,周深好奇地沿着那条路左弯右绕,最后来到了一条大街上。

  只是入目的景象并不能与记忆中仅剩的繁华城市的模糊轮廓对上 ,更不是想象中的「人间天堂」。尽管抬头望去是清一色的淡蓝,眼前所见却不过是一片荒凉,满目疮痍。街道上渺无人烟,沿途都是坍塌的路段和建筑,残砖瓦砾与被压垮的枯枝落叶混杂在一起,散落在街道上的每一处,其中似乎隐隐藏着点点殷红。

  这里曾经是发生过什么?

  周深心底一凉,双腿有些发软。他下意识地张望四周,依稀瞧见远方的街头晃过一道人影 。他愣了愣,下一秒右手手臂却忽然被拉住,等他反应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被那人拉进街道的转角处。

  「你是什么人?」他颤着声音问道。

  「我一会儿再告诉你,你先跟我来。」那人压低声音说罢,便拉着他向前跑。周深被他拉着跑进一条不太显眼的小巷,在里边左转右拐了许久才来到了一栋再普通不过的三层楼房前。

  他四周张望一番,这才取出钥匙轻手轻脚地开了门。他拉着周深进去,入目的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第一张楼梯,或许是因为日久失修的缘故,栏杆早已生了锈。他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示意周深上楼的时候放轻脚步,不要发出任何声响。

  带上门后屋子里失去了最后一缕光亮,周深只觉四周的环境有些阴森。他吞了吞口水,还是忍不住伸手拉住那人的衣角。那人感受到他紧绷的身体,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放轻松。

  他们就这样并肩走上了三楼。

  三楼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小书房,里面藏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那人小心翼翼地推开最中间的书柜——它沿轴向内旋转,像是一道小门。入目的是一间小房间。[1]

  房间里又黑又闷热。

  小房间大概是类似于密室一样的存在,里面只有一扇紧闭着的小窗,就连窗帘也被拉得严严实实,似乎是想要掩饰些什么。房间里有五个人,却不见有任何床铺或家具。四个瞧着不过六七岁的小男生围成一圈玩手中的赛车玩具,却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还有一位少女捧着一本书静静坐在屋子的一角。她见他们来到,有些诧异地抬眸,却也没有多问。

  为了不让敌军发现他们的藏身之地,避难所里的一切互动交谈必须尽可能地放轻声量。

  那人附在周深的耳边,如是对他说道。

  「所以你到底是谁?」

  「你叫我组长便好,至于我的真实名字,你不必知晓。」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现在A市大街上的敌军官兵随处可见,他们到处搜寻城里的幸存者并予以逮捕,方才你要是被他们发现了就完了。所以我才和我的几位朋友悄悄成立了这样一个小组织,建立秘密避难所收容流落街头的人们。」

  幸存者?流落街头的人们?

  周深更懵了,刚想要开口询问,组长却像是读懂了他心中所想。他轻叹一口气,似是回想起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唉……当年那件事情可太残酷了……」

  他再没有往后说下去。

  

  组长说他再回去孤儿院会很不安全,于是周深就这样在这里住了下来。那日他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收拾过任何行囊,尽管他的行囊也没有很多,不过是几件旧衣裳,一本日记本和几本破旧不堪的课本。唯一贵重的物品大抵就是他一直戴在脖子上的怀表了。

  组长倒十分细心地替他张罗好了一切——第二天的时候他便将周深的行囊收拾好带了过来,虽然周深并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那间坐落在如此隐秘位置的孤儿院的。

  避难所里的生活环境和孤儿院的相比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只是日子过得倒也不算太艰苦——至少对周深而言如此。因为组长每天交代给他的任务只是和那位少女一起照顾好里面的孩子。

  那少女全名姚梓衿,也不过是个和他一般大的姑娘。

  「这姑娘挺聪明的,又出生在医学世家,各种医学知识早已学得透彻。却因为年纪小,在医院里连个实习生都当不上,每次分配给她的也只不过是各种没有任何专业性质的杂活。」组长说到这里的时候语中带了几分惋惜,「十六岁已经不是小孩儿了,可惜喽!」

  只是姚梓衿本人似乎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至少在周深看来如此。她是个爽朗活泼的女孩,脸上那一抹灿烂的笑藏也藏不住,孩子们也因此对她颇为亲近。而于周深而言,她就像是黑夜里的光,有她在,便再不觉避难所的生存环境幽暗可怖。

  周深很快便和他们打成一片。

  大多时候姚梓衿都会用纸笔和所有人沟通——她笑称自己很喜欢用声音和别人聊天的感觉,但是她聊天的时候常常一激动就控制不住声量。

  周深闲下来的时候总喜欢唱歌,尽管在如此环境也不妨碍他压着声音歌唱。

  「你会唱歌?」姚梓衿难得开口,压着声音问他。她的声音总是脆如银铃般,很好听。

  「算不上会,不过是一种兴趣爱好罢了。」周深讪然笑笑。

  「我想听!」

  「我也想!」

  孩子们将规矩铭记于心,可即便是被刻意压低的声音也掩不住他们语中的期待。周深拗不过他们,只好无奈地笑笑,轻声开口唱道:「月光光 照地堂…… 」[2]

  泠泠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洒落,如潺潺流水般温润清澈。

  后面的段落在脑海中只剩下模糊的旋律与歌词,周深努力回想着,脑中的思绪却越来越乱。他将自己的怀表 置于右手掌心,随后将右手贴近耳朵,静心感受着时针转动时发出的声响。那声音很轻很轻,轻轻敲打在他的心弦,将他带入一片寂静的夜。

  好像……真的曾经有那么一个人,每天晚上就这样坐在他的床边,轻唱出这一曲静谧的歌谣。年幼的他每天夜里就在这样温柔的目光下堪堪入眠。

  那人好像是个披着齐肩短发的女生,嘴角总是噙着一抹笑意,如暖阳一般柔和。她似乎,也曾在深秋时节,带着他在院子里拾银杏叶。

  他笑得开怀,她蹲下身子将他拥入怀中,也跟着笑得灿烂。

  可是那个人是谁? 他与她之间还有更多的回忆吗?

  他都记不得了。

  

02.

  三月,春雨霏霏。

  周深和孩子们告别了后屋狭小的生活空间,在组长的带领下来到了「地下城」——一个据说更大,更安全的避难所。

  所谓的地下城其实是一个完全黑暗的世界,生存环境同避难所比起来没有丝毫起色。在那里没有任何与外面世界交界的门窗,也分不清黎明和日落。若不是组长每日都会撕下一张日历,周深根本数不清到底过了多少日子。也是因为这样,这里总是被孩子们戏称为「永夜之都」。

  组长带来的四盏油灯成了整座地下城唯一的光源。

  地下城里的人很多,加上周深、姚梓衿和之前同住的四个孩子们总共有五十四人,其中有十五个孩子,有的尚且只有两三岁,也有与周深年龄相仿的青少年。

  偌大地下城被分成了四间主要的房间,十五个人共住一间,孩子们理所当然地住在了一起。

  周深从小便很怕黑,却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音乐总为他带来极大的安全感。

  是音乐陪伴他走过在这里的日日夜夜。

  那是他们来到这里的第四天。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一如既往地将油灯放在中间,所有人围坐成小小的一圈寒暄着。

  「姚姐姐,为什么你的发梢总要别着一枚白蝴蝶呀?」

  「其实也没有为什么啦……就是我觉得它很好看,而且它是我姐姐送给我的。」姚梓衿半开玩笑地说。

  提问的孩子张了张唇,似是要说些什么。只是还没等他开口,便依稀闻得远方传来一声巨响。

  「这是……怎么了?」

  姚梓衿被吓了一跳。有些较年幼的孩子被吓得泪流满面,场面一度变得极为混乱。

  「光年之外的星海我们是哪一种存在

  试图将永恒寄予浩瀚星尘应不应该……」[3]

  因为害怕的缘故,周深的声音有些发颤,却依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闭上眼,逐渐忘却了心中的一切烦忧,全心全意沉浸在自己的歌声之中。

  孩子们也渐渐平静下来。他们手拉着手,就这样彼此依偎着熬到了天明。

  也是在那时,他才发现,有一位瞧着七八岁的小女孩,总是喜欢独自一人蜷缩在角落。有时她会闭上双眼双手合十,似是在虔诚地祈祷,也有时会捧着一盆小盆栽呆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似乎是一盆刚萌芽的植物,小小的一株,且只有两片细长而嫩绿的叶子。周深不知道那盆植物叫什么,便姑且称它为「二叶草」。那女孩显然很爱惜它,尽管是在地下城,她依然能为它寻来一丝半缕的阳光。她甚至不知从哪儿寻来了个透明的罩子,让它有了一个可遮风挡雨的家。其他孩子们不理解她的行为,久而久之也渐渐冷落了她。

  「你叫什么名字呀?」

  周深试图帮助她融入这里的群体生活。她却只是抬起一双清澈的眼眸,轻声问道:「祭司哥哥,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吗?」

  「我不是祭司哥哥。」周深哑然失笑,「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

  他并没有将「孤儿」这个词说出来。这个词于他而言,是无可改变的身世,亦是枷锁。

  况且他向来不喜欢「祭司」这个词。

  每天用膳前和上下课时候的祷告,起床后所举行的大祭祀都是孤儿院惯例。

  前者并没有固定的祷文——林汐会根据每天所发生过的事情来进行祷告祈求上帝的庇佑或宽恕。而在那场所谓的祭祀中,全院的孩子们都需要换上白色长衫,在一间小房间里闭上双眼,双手合十,跪坐着围成一圈。林汐站在他们中央,也是同样的一袭白衣,双手合十虔诚地念着祷文。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们。」[4]

  周深并不喜欢这些所谓的「仪式」——好像自从他第一次去到外面,看见了真正的世界,便再也不肯相信这些。

  而祭司是负责主持这些仪式的人。

  「林老师,您说,大祭祀究竟意义何在呢?」

  祭祀结束后他去问林汐,身旁的孩子被吓了一跳,忙伸手捂住他的嘴,蹙眉示意他不要再往后说下去。周深轻轻拨开他的手,提高了自己说话的声量,「如果上帝是真实存在的,那为何他明知我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却始终不肯予以我们救赎?」

  「为什么您要一直瞒着我们?」

  林汐却只是凝望着他,始终静默不语。良久,她才苦笑着垂眸,压低声音像是在喃喃自语。

  「我不希望你们像她一样…… 」

  那个「她」是谁?是林汐办公桌上那张照片里的小女孩吗?

  周深并没有向林汐求证这两个问题。他深知,若林汐不肯主动告知,这个问题始终是无解的。

  

  那晚周深辗转难眠,脑海中一直在思索那两道无解的问题。夜已深,周遭安静得只能闻得其他人平稳的呼吸声。周深正躺在床上发愣,却依稀闻得两个人的交谈声。那声音很轻很轻,像是说话的人有意压低的。

  周深借着微亮的烛光走到门口侧耳听着,似乎是组长和副组长的声音。

  「自从开战,咱们老百姓就再没有好日子过。敌军可不是吃素的,我敢说,在他们的字典里就没有慈悲这个词儿。」

  「别提了,他们根本就是以杀人为乐。十二年前先是在咱们市互相较量谁杀的人多,逢人稍有反抗便以极残忍的手段杀害,顷刻间便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就连妇孺老人也未能幸免。如今又在B市建集中营,老弱病残被送入毒气室杀害,成年人则留下来当苦力……这和大屠杀有什么区别?当年你也看到了,我们哪里是走在路上?分明是走在人的身体上啊…… 」

  「唉……咱们现在也只能尽力,能保一个是一个。至少就目前而言,地下城还算是比较安全的地方。但保不准也会有那么一天,谁知道呢……」

  周深听得胆战心惊的,扶着门框的双手已有些发颤,泪水也不知在何时已模糊了双眼。他说不清自己此时心中的感受,有愤怒,也有凄凉。

  原来,他平日所见之景不过是冰山一角,现实远远比他的所见所闻要可怖得多。

  战火绝不会饶人。

  「祭……周深哥哥。」

  像是有人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他回过头,却见是那位一直呆坐在角落的小女孩。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眼前的女孩却再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努力踮起脚尖,伸手欲替他擦去眼底的泪。他心头一暖,蹲下身子,轻轻抚了抚她的脑袋,然后挽起她的手,带着她回到她的床铺旁。

  “When I close my eyes, everything will be alright……”

  这是周深每一晚都会唱给孩子们的晚安曲。他总觉得,或许他可以以这样一种方式,为身处在地下城中的每一个人带来片刻的温存。

  只是唱着唱着,他鼻子一酸,一时间嗓子像是哽住了般,再无法唱下去。

  “The rain will stop the sun will shine.”

  女孩不明所以,轻声开口接了上去。她的歌声空灵得像是在圣殿里虔诚演唱圣诗的天使,尽管是那样轻柔,却足以净化人们的心灵,让他纷乱的心绪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The rain will stop and the sun will shine……

  周深凝望着女孩那双清澈的眼眸。

  这一天 总会到来的,对吗?

  

  周深十七岁生日那天恰好也是中秋,只是在地下城没有月饼,甚至没有象征团圆的圆月。但是依然不变的是人情的温暖。

  姚梓衿带着所有孩子暗中为他策划了一场「生日晚会」,晚会的规模很小,甚至依然如从前那般连粗茶淡饭都不足以填饱所有人的肚子,更别说能有生日蛋糕。只是尽管如此,生日派对却依然足够用心。

  “Happy birthday to you……”

  生日歌是由所有孩子合唱的。男生唱中音部主旋律,女生则唱高音和声部,十五种独特的歌声却毫无违和地交织在一起。

  这显然是经过好些日子的排练的。

  「谢谢!谢谢你们!」

  周深心中感动,却始终提不起精神来。姚梓衿注意到他的异常,等活动一结束便附在他的耳边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周深轻笑一声,语气淡淡的,仿佛事不关己,却又似乎带着几分哀伤。

  「小时候,睡不着,就喜欢在这里看月亮。」[5]

  这一次换姚梓妗沉默了。

  月亮并非什么特别的事物,平日在夜里外出的时候,只稍稍抬眸便能望见。入目的或是一轮圆月,又或者只是一弯残月。只是世间万物并非永恒,当有一天它从人们的生命中消失,平日里看似再寻常不过的事物才更显珍贵。只有那时,人们才会意识到,它早已成为他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只可惜,为时已晚。

  姚梓衿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将右手轻轻搭上他的肩。灯罩里的烛火微微跳动了一下,她借着这一丝光亮凝望他侧脸的轮廓,像是要将此情此景深深描摹在脑海里,永生不能忘却。

  肩膀忽然被人轻拍了几下。周深和姚梓衿双双回过头,却见女孩手中握着不知从哪儿寻来的一小张纸和一支笔。她小心翼翼地从那张纸中撕出三条小纸条,递给周深和姚梓衿一人一条。

  周深不明所以,却见女孩握着笔,有些笨拙地在纸上写了些什么。然后她把笔递给他,将手中的纸条折成了一颗星星。

  周深明白了。他接过笔,在自己的纸条上写下了八个字。

  「天下大和,吾心所向。」

  姚梓衿则写了十八个字。

  「愿你我同守望岁岁好景,于盛世之景长相依。」

  她将笔还给女孩,三两下便将手中的纸条折成了星星。周深不会折,花了二十几分钟才在姚梓衿的指导下折出了一颗形状不太好看的「星星」。

  「你这真的是星星么?」

  姚梓衿看完他的「杰作」后笑得东倒西歪,女孩见状也在不经意间弯了弯唇。

  「岁岁长安月长圆,是平凡亦是人间。」周深低声默念着,忽然向姚梓衿伸出手。

  「万家长安人长圆。」姚梓衿也珍重地回握他的手。

  那一天,少年和少女十指相扣,在昏黄的烛光前许下最诚挚的承诺。

  「总有一天,我们会一起离开这里的。」

  

  「今天怎么样?好些了吗?」

  组长的日历又被撕下了一页,纸上的月份也从十月变成了十一月。虽然已入了冬,但周深并没有感觉到其中的气温变化。

  清晨醒来,他在那女孩的床铺旁找到了姚梓衿。她已经连着好几天几乎是彻夜未眠了,眼底的乌青藏也藏不住,瞧着憔悴不堪。

  床上的女孩阖眼安静地睡着——她前些日子生了病,在姚梓衿看来只是普通的感冒,却因为缺乏食物药物的缘故而始终不见好转。

  姚梓衿闻得周深的声音,揉了揉眼睛,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取过干毛巾擦了擦她额前的冷汗。「烧是退了些,但……」

  她忽然顿住,再不肯往后说下去。

  即便她不说,周深也知道,哪怕只是普通的风寒感冒,在这样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也只能听天由命。

  或许是因为病得厉害,女孩大多时候睡得并不安稳,只是蹙着眉头在床铺上辗转反侧。偶尔她精神略好些的时候,总会捧着自己的二叶草,口中哼唱着一首她最喜欢的歌谣——那是周深前不久才教会她的。

  「开吧 像花一样

  迎光的方向

  破开土 褪去壳 长成新的模样」

  她哑着嗓子,歌声却依旧婉转动人。

  

  三天后,女孩的病似乎有了些许起色。

  纵然她的脸色依旧不好,全身上下被紧紧包裹在一袭白衣之中,只露出一张苍白而秀气的脸。远远望去,几乎是清一色的白,却勉强有了些许起床的力气。她口中轻唱着一段像是圣歌的旋律,双手捧着一盆盆栽缓步向着周深走来。周深注意到那是她一直细心呵护的二叶草,它长得更高了,叶片亦一如从前般苍翠欲滴。

  它的生命力是如此顽强,即便是在这极度缺乏阳光的恶劣环境下,它依然能够茁壮成长。

  她将盆栽递给他,平静的语调中却又带了几分稚嫩。

  她说:「周深哥·哥,谢谢你。 」

  周深凝望着她,眼眶有些泛红。他愣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右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似是要将她拥入怀中。

  女孩弯唇笑了笑,清秀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生气。

  

03.

  那天夜里,女孩离开得悄无声息。

  像是误入凡尘的天使,静静地来到人间,去时依旧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姚梓衿取下自己的蝴蝶发饰,小心翼翼地别在女孩的发梢。

  「飞吧,小蝴蝶。 」她伏在她的耳边轻声道。

  飞吧,去寻找你的自由。

  组长在地下城外寻了一片空地,在夜深人静之时悄悄将女孩的尸身埋葬于此。他为周深带回了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一抔取自那片空地的泥土。

  女孩离开的第三个晚上,周深和姚梓衿一起将那抔泥土,连同那三颗幸运星一起撒入她留下的盆栽里,就当是将她在人世间的最后痕迹好好保存下来。

  组长冒着生命危险为女孩换来了一处长眠之地,却为了全地下城人民的安危,不可能再为她刻上一块小石碑。

  不过是三天的时间,她便彻底被所有人忘记,除了姚梓衿,除了周深。

  周深有些心寒,却不得不承认,任何人于这个世界都不过是匆匆来去的过客。有的人或许有非凡的成就,能够在茫茫人海中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又或者有爱他的人记住他。也有的人和这个女孩一样,到头来,也只不过是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普通人 。

  何况如今天下不太平,人们连自个儿活命都难,又何来闲心去纪念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呢?

  周深忽然记起,那日他无意中瞥见女孩纸条上的内容,是一句很短很短的英语。

  “Remember me.”

  “Remember me……I sing a secret song to you each night we are apart……”

  “Life blooms like a flower, far away or by the road……”

  他就这样跪坐在地上,轻唱着一首又一首的歌谣,空灵的歌声在偌大而空荡的房间里更显缥缈。

  地下城的人陆陆续续地来齐了,大人们簇拥着周深,皆是双手合十闭上双眼,任由这一首首「圣歌」洗涤他们的心灵。孩子们则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谁也没有打扰他。

  一曲罢,霎时间掌声四起。

  周深没有说话,只是有些疲惫地朝着姚梓衿笑了笑。姚梓衿适时走到他的身旁,向着人群朗声开口,「时间不早了,大家都早些休息。」

  组长和副组长也站出来劝说,他们才终肯罢休。人群逐渐散去,一直到这里只剩下他和姚梓衿两个人,他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撑着想要站起身来。却因为跪坐了太久,双腿几乎完全使不上力,在姚梓衿的搀扶下才巍巍颤颤地站了起来。

  「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周深的语中带着几分绝望与不甘,「她这一生已经够苦了,为何连死后都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不过三天,便再没有人记得她。我唱这些歌不过是想纪念我的好朋友,为何在他们眼中却成了不可亵渎的圣诗?」

  姚梓衿默然揽住他的肩。

  他们不懂,但我都懂。

  那些不是洗涤人们心灵的歌谣,更不是献给上帝的圣诗。

  那是他唱给那女孩的挽歌,只为她而唱。

  他也不是什么祭司大人,他只是一个活在乱世,再平凡不过的十七岁少年。

  她轻轻替他拂去眼角的泪光。

  「无论你在哪,我都在这里。」

  我一直在呢。

  

  两个月后。

  离开了地下城,首先入目的便是一个银装素裹的大千世界。街道上依旧冷清异常,坍塌的建筑和满地瓦砾都被掩埋在茫茫白雪之中。

  「哇塞,好久没有看过雪了欸!」周深深吸一口气,转眼望向身后的姚梓衿。「我想回孤儿院看看。」

  「欸?那你等等我呀!」

  姚梓衿望着少年活蹦乱跳的背影有些无奈,到底还是放不下心,提起裙摆跟了上去。

  三天前,组长和副组长如常于日出时分出去,却再没有归来。周深在房间的角落处寻到一张不知是谁落下的字条,似乎还是崭新的。他有些好奇地将它捡了起来,短短十二个字却让他有些毛骨悚然。

  「A市第一座集中营已建成。」

  周深忽然想起那日,组长和副组长曾经在谈话中提及过集中营。B市的孩子们被送进那里后所面对的人生……

  他蹙了蹙眉,手中的字条被捏得有些发皱。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集中营意味着什么?他心中对此十分清楚。

  也是因为这样,周深和姚梓衿决定一起担起责任,将组织里的这份爱延续下去,让更多流离失所的人们可以有一个暂时的避风港湾。

  

  周深凭着记忆走上了那条小路,寻到了孤儿院外的那片荒野,却不见熟悉的建筑,空余满地的残砖瓦砾。

  自然也不见后院里的那一棵银杏树。

  他从四岁开始便一直生活在孤儿院,正是那一棵银杏树承载了他的所有童年。只是如今,孤儿院早已被摧毁,那一片片金黄色的叶子也被烈火烧成了灰烬, 只剩下一位瞧着不过七八岁的小男孩双手抱膝蜷缩在这一片废墟上。他单薄的衣衫早已破旧不堪,脸颊被冻得通红,外露的皮肤上满是伤痕,有的是早已结痂的旧伤,也有的地方依旧鲜血汩汩。

  他的身旁还坐着一位瞧着年纪稍小一些的女孩。她穿着一条满是补丁的格子背带裙,尽管是长袖衣衫却依旧单薄得抵挡不了迎面拂来的寒风。

  「雪地里冷,你们为什么坐在这里呀?」

  姚梓衿蹲下身子,温柔地向着他们笑笑。女孩冷得直发抖,抬眸望向他们的时候却依然眯起了水灵灵的大眼睛,稚气的脸上带着一抹甜甜的笑。

  「哥哥说……这里比较安全。」

  周深将自己的大衣脱下给男孩披上,姚梓衿也把自己的给了小女孩,然后从急救包里翻出纱布、医用酒精等物品——她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备着一个小小的急救包在身上。她将沾了药酒的纱布轻轻点在男孩的伤口上,男孩疼得直发颤,却死死咬唇强撑着。

  「哥,我到附近走走。」女孩附在他的耳边轻声道。

  男孩轻轻点头,「小心点,别去太远。」

  「你放心,我会注意的。」

  女孩提起裙摆,蹦蹦跳跳地走远了。周深凝眸望向她远去的方向,入目却只是白茫茫的一片。清风拂过脸颊,依稀闻得一缕浅淡的梅香。

  周深心中有种没由来的惆怅,却又说不清到底为何。

  依稀闻得不远处的地方传来孩子哭闹的声音。男孩一惊,忙撑着膝盖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朝着女孩远去的方向奔去。周深和姚梓衿愣了一瞬,赶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先前仍然活蹦乱跳的女孩此时却毫无生气地躺在茫茫白雪之中,她手中始终捧着一株淡雅的梅花,还有几瓣花瓣落在了她的身上。

  一位军官手握长枪站在一旁。

  「不要!!!」

  男孩不顾一切地奔到妹妹的身旁,几近崩溃地哭喊着。军官却只是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将枪口对准他的方向。周深几乎是本能地将他护在身后,随后用尽全力将他往旁边推了一把。男孩失了平衡跌倒在雪地里,姚梓衿上前将他扶起,紧紧地拥抱着他。

  周深却忽然吃痛地捂着胸口,双腿失力地倒下了。鲜血染红了他素白的衣衫,也染红了身旁的皑皑白雪。远远望去,倒像是遗世独立的雪中红梅,清冷孤傲,却独独少了那一缕浅淡的花香。

  军官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收起了手中的枪械。姚梓衿默然跪坐在原地。她并没有哭,双眼却空洞无神,仿佛已经绝望到了极点。

  并非她不敢哭,不过是心如刀绞到极点的时候,却早已麻木,再感觉不到锥心的痛楚。

  

04.

  夜好长。

  恍惚间,他好像经历了一次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又好像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因为那一次的人生是如此美好,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哇!好漂亮啊!」

  梦里的他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踏着满地枯黄走在一棵棵银杏树间的小路上,然后来到了一座空旷的院落里。

  那里坐落着一间朴素的小木屋,屋顶上满是秋叶,而院子的正中央是一棵生得粗壮的银杏树。

  像极了……孤儿院后花园里的那一棵。

  落叶秋霜,是秋天又来到了吗?

  他抱着这样的疑问坐到了身后的木桩长凳上。又有几个人从银杏林间缓步到来,他见状赶忙迎了上去。

  「老师们好!」

  他笑得灿烂,蹦跳着向来人招手问好。

  在这个世界里,他的身份是一名歌手。

  其他歌手老师们也十分热情地和他拥抱。

  银杏树下是独独属于歌手们的舞台。他曾听过各位老师在那里用自己的风格相互演绎对方的歌曲,也曾握着一支深蓝色的麦克风,全心沉浸在自己的歌声之中。他唱过光亮,唱过其他老师的歌,也唱过悲壮的末日人类战歌。

  「是微渺 的希望

  我们依然前行 没有光指引

  往前吧 失去吧 不要停留」

  在这个世界,他还遇见了一群可爱的人。他称他们为「生米」。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也来自不同的年龄层。有的还只是孩子,也有的是为生活辛勤拼搏的成年人,甚至还有老人。

  在他追梦的这条路上,他们一直都在。无论何时,他的身后总会有一片蓝海。

  「做彼此的太阳

  予温热的力量

  风里雨里深深记得花开不散场……」

  真好啊……

  他微微一笑,生米们的歌声却渐渐低弱下来,眼前的蓝海也逐渐模糊。

  他知道,离开的时候要到了。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似乎看见了那位小女孩。她依然穿着那身素白色的长衫,只露出一张清秀的脸,一如她离开时那般。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脸色红润了许多,再不如当时那般苍白。她眉眼弯弯地向他伸出手,口中轻唱着一曲歌谣。

  那首歌好像是这样唱的:

  「是微茫中高歌的族类

  生命像烟火那就点亮

  孩童的双眸

  未来的瞳孔」

  周深哥哥,我来接你回家。

  

  落日黄昏最后一缕阳光将黑夜撕开,直到黎明到来[6],天边又飘起了簌簌雪花,轻柔地打在他惨白的脸颊上,不留痕迹地抹去了他身上早已干涸的血迹。

  他脸上的那一抹笑却始终没有淡去。

  一辆卡车[7]从街头缓缓驶来,在距离姚梓衿不到几米的地方停住了。官兵押着姚梓衿往卡车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她紧紧牵着那男孩的手,却再没有回过头来。

  谁也没有看见凝在她眼角的那一滴泪水。

  卡车渐渐地远去了,在茫茫雪地中留下了两条蜿蜒的痕迹。一冉旭日从东方破晓而出,染红了天边,也照亮了世界。

  

后记.

  又下雪了。

  漫天雪花将整个世界染成清一色的白。街头的转角处坐落着一间再普通不过的红砖房,屋顶处的招牌上刻着七个黑色的大字。

  战争纪念博物馆。

  博物馆的二楼曾经是专门关押孩子的集中营,其中三号展厅依然维持着当年的原貌。

  房间并不是很大,摆放了两张双层床后便更显狭窄。有些泛黄的墙上贴着一幅画工略显稚嫩的彩铅画作,画中的男孩独自一人躺在无垠草地上仰望夜空中的北斗七星。

  「这幅画的作者是一位叫『星星』的八岁男孩,据说是他来到这里后创作的第一幅画作,但是我们再没有找到他的其他作品,不知是因为这是唯一一幅,还是其他的早在当年便已经被这里的管理人员销毁。」

  导游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她似乎有些紧张,说话时的声音也因而有些发颤。

  「姐姐,那他后来怎样了呀?」小女孩有些好奇地问道。

  「基本上大部分人如果被送到集中营这个地方,那都是有去无回了,何况他那时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导游的语中略带着几分惆怅。

  人群渐渐远去了。一直走在队伍最后的老太太 缓缓走上前,颤抖着双手抚上那幅画。导游正要提醒她不要随便触摸展品,只是当她走到她的身旁时,却见她望着画作的右下角出了神。

  她的唇边噙着一抹和蔼的笑,眼底却似乎闪动着点点泪光。

  那是一行用墨水笔书写的文字,字迹略显笨拙,许是由星星本人亲手写上去的。

  「像北极星那样,为迷途的人们指引前行的方向。」

  

END.


[1][7]参考《安妮的日记》

[2]粤语民谣《月光光》

[3][6]周深新歌《时间之海》歌词

[4]基督教《主祷文》

[5]出自电影《流浪地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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