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线】刃心
全文3945字
1.
叮!叮!叮!
“一蒲，你说我是在用什么锻造这把刀。”
“是师傅手里握着的锻锤!”
“错了错了，是在用我的心。这落下每一锤的分寸都是由心在掌握着的，在我还没有开炉之前，这把刀就已经在我的心里成型了。要记住，一蒲，锤子坏了可以修可以换，但若是你心中的那把敲打自己的锤子坏了，就算是给你天下第一的工具，最终也只能锻出一堆破铜烂铁。这是我们做铁匠的底线。”
师傅总是对的，从师傅把他捡上山开始就是这样。他总是说说把自己捡上山来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虽然自己总是毛手毛脚把师傅气得吹胡子瞪眼；他还说一蒲是这个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名字，因为自己就是在一丛蒲公英里被发现的。
但是师傅死了，是笨死的!
2.
哒!哒!哒!
战马的铁蹄，包围了这座小院，为首的骑士一身玄甲，头盔上鲜红的翎羽直插云霄，浑身上下散发出惊人的煞气，吓得一蒲差点瘫倒在地。
“听闻先生乃天下第一铸器高手，十大名兵中有六把都出自先生之手。此次我天钧国精锐尽出，欲一统天下，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若有先生相助定能势如破竹，让我天钧国早日救民于水火之中!”
老人听完这句话，叹了一口气。直接放下手中的锻锤，神色平静地将双手放进了熊熊的炉火之中，直到焦黑。
骑士的脸立马变得比那双手还要黑。
“先生又何必如此，军中亦有随行的铁匠，即便您不愿亲自操劳，但只要能对那些夯货不吝赐教，军中依旧会以师礼优待先生。”
我是只是一个鸣山国的普通铁匠，做不来天钧国的兵器。说完这句老人就直接背过身去，自顾自地处理着双手的伤势，双方就这样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骑士的影子已经被太阳拉到最长，他也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调转马头径直离开，只留下一句，带上那孩子。
浑身插满羽箭的老人在倒地之前神情也没透露出丝毫哀伤，只是看着被抓住的一蒲嗫嚅了一句，或许是我错了。随后，大火吞噬了一切。
3.
那名把一蒲抓来的骑士专门派了一个人盯着他，要他把老铁匠的秘密全部交代清楚。但其他铁匠看过后，只说这些都是每一个铁匠必须要掌握的基础知识，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把事情搞砸了的骑士自然受到了惩罚，但比起身体上的疼痛，还是老人带给他的耻辱更让他恼火，而一蒲就成为了一个很好的出气筒。那一个月里，一蒲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好在那场苦攻多日的关键会战终于大胜，兴奋的主帅饶过了许多人的性命，一蒲也被放回了铁匠营，从此他从一个人的徒弟变成了一群人的徒弟。
铁匠营中也有一个鸣山国的铁匠，姓严，是师傅的老相识，在听过师傅的事情后大呼可惜。
“自打我认识他就是这么一个死心眼的人，这么多年真是一点都没变。他就算是舍不得自己的独门绝技，只要能稍微服个软，谁又敢动他一根毫毛呢？所以说你师傅就是活活笨死的，你可千万不能学你师傅，要知道名这个东西永远都没有命重要!”
严师傅也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铁匠，而且因为站队及时，被当成了军中的投诚典范，小日子过得相当滋润，连带着一蒲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
一蒲现在很努力。铁匠营成天只做制式装备，老师傅们闲得手头都痒了，每天唯一的乐趣就是教一蒲，就比学谁学得快。而每当一蒲看到军中其他俘虏的惨状，听到女人的尖叫和地牢深处的哀嚎，就在庆幸自己的幸运，学习得也越来越努力。
终于，一蒲出师了，他锻造的武器锋锐异常，颇受军中中级将领们喜爱，天下第一铸器师的关门弟子这个名号也在军中传播开来。越来越多的士兵专门来找一蒲铸造，其中甚至都有当初的那名骑士。每当一蒲看着那些兴奋而又期盼的目光，他似乎开始理解师傅铸器时的快乐了。
4.
最近遭遇的那支军队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一打就跑，一停就扰，军营里的人都快神经衰弱了。直到前几天加固了四周的防御工事又多次加强巡逻才有所好转。
折腾到半夜的一蒲搂着身旁雪白的肉体睡得非常死。这个女人是军中主帅宠姬，在晚上的宴会中被当面赏赐给了一蒲。这莫大的荣誉让他兴奋得满脸通红，也让他在晚上变得更有干劲。
袭营，又是袭营!
巡防士兵不情不愿地前往应付的时候，一小队人从防御工事的薄弱处溜了进来，准备进行一次大胆的行动，烧粮草!
火折子点燃一下子就点燃了浸透火油的干草，大火腾空而起。他们还趁着混乱摸了几个帐篷，掳走了一个人，这个人的身份应该不简单，毕竟是能在军营里光明正大地搂着女人睡觉的人。
一蒲是被凉水泼醒的，他差点就以为自己又回到那个黑暗的地牢了。好在不是，因为那个地牢里可没有那么多人。
“铁匠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待遇!”
“天钧国的匠户那可是都是贱户啊!”
“诶，我听说玄策军大营里有一位天下第一铸器师的关门弟子，会不会就是他？”
听到这个名号一蒲的反应一下子激烈了起来：“我就是，我就是!”
对比过情报的描述之后，一蒲的身份终于得到了确认。这时一个将领模样的女人也闻讯而来，手中还提着两把刀。一蒲一眼就人认出来其中的一把—斩霞，名器谱排名第六，自己替师傅烧火锻造出来的。
那个女人抽出斩霞，一刀就将另一把从中间斩断，那把残刀上露出的铭文正是自己得意的标记。她用刀尖指着地上的残刀说道：“就是这把到连杀了11个婴儿，其中还有一个是从他母亲的腹中硬生生剖出来的!”
又指了指他：“而你就是杀人凶手之一!”
“用刀的人又不是我，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做出来的时候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一蒲大声地辩解着，怎么能是这样。
“可是你清楚地知道这些武器制作出来后会被用来干什么!”
看到一蒲怅然若失的样子，女子也不想再浪费口舌，留下一句“先生有你这样一个弟子真是他这一生唯一的错误，你连做人的底线都丢掉了又怎么能做好需要由人来掌握的武器”后就径直离开。
5.
叮!叮!叮!
一蒲已经无数次梦到这个场景了，师傅在火炉旁一锤一锤地敲着，每一锤都像是敲在了一蒲的心上。他问师傅，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吗，但没有人回答，只有那一声声停不下的锤声。
女将军把他扔到了一个村子里，说她的军队不养废人。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变成别人口中废人，更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欢迎军队的到来，那不应该是这世界上最让人恐惧的东西吗。
村里的人甚至天真的认为一蒲同样也是那支军队的成员，对他热情款待。他们说那是一支有底线的军队，和其他兵匪不一样，那支军队从不劫掠百姓，是在真正的保境安民。
一蒲问，到底什么是底线。有人答，底线就是你区别于其他的边界，只有站在这个边界里面，你才会是你自己。他还是不懂，或许师傅会懂，但师傅已经回答不了他任何问题了。
村里听说一蒲是个铁匠，便求着一蒲给他们打几副农具。这是师傅最开始教他做的东西，手艺着实有些生疏，农具做得也实在一般，但村民们的喜悦却是丝毫不打折扣的。不知道为什么，一蒲觉得这比在军营里打出一把满意的兵器还要让他开心。
6.
村子遭到了袭击，就如同一蒲曾了解到的那样，疯狂的士兵在榨出全部的粮食后，开始杀人取乐。武器在面对这些良善了一辈子的村民时，显得更加锋利。一蒲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嫌武器过于锋利的一天，当鲜血喷撒而出，一条鲜活的生命消逝在自己眼前时，他才明白曾经一味追求锋锐的自己是多么的残忍。
一蒲随着幸存的村民流浪到了附近被天钧国占领的城池，在城门楼上已经已经悬挂了三具无头的尸体，第四个人正在被问话。
“你降还是不降。”
“我辈文人虽不能操戈戮敌，但所书所述皆为国所用，绝不能做那奴颜婢膝之人。今日吾辈以身殉国，为的就是守住文人的底线!鸣山……”
话音未落，一旁的刽子手就手起刀落，热血喷洒而出，一颗大好头颅从城楼上径直跌落，只有那双未闭的眼睛尤自怒视。
“愚昧!”
一蒲又一次听到了这样的说法，但这一次他有了自己的思考。
7.
在纷飞的战火中横跨大半个鸣山国是一件危险的事，一蒲很清楚，但他不得不去做，就如同师傅当初所做的选择那样。
师傅曾不止一次摸着他的头说，把他捡上山的那一年，他用尽手中最好的材料，锻出了一把绝无仅有的刀胚，封在了山腹的地火中，只等他能拿起心中的那把锻锤，就会让他完成最后的工序。
这个秘密他一直藏在心底，直到他决意用自己心中的那把锻锤来敲打这混满了杂质的世道。
山腹中的炉火日夜不息，一蒲的锻造也日夜不停，锻锋，淬火所有的工序一气呵成，就好像这把刀胚只是在恢复本来的模样。当他在刀身打上刃心这个铭文后，从未习刀的他感觉自己在这一刻变成了一把刀。
从此世间少了一个天下第一铸器师的关门弟子，多了一个天下第一刀客，只杀敌将、恶贼的刀客。
8.
天钧国的国主从未想过攻打一个小小的鸣山国会遭遇如此多的困难，会让他不得不御驾亲征，都是那个女人和那个刀客!
国主的御驾亲征提起了玄策军的最后一口气，那支一直让他们头疼的军队终于被他们逼入了绝境，灭亡只是时间问题。有人提出刀客与那军中的女将关系匪浅，如果能以此为饵，定能将二人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女将被围困的消息传出，一时间众说纷纭，很明显这是一个阳谋，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刀客的选择。
他果然还是出现了，即便明知这是针对他的杀局，他还是选择站了出来。层层防御仍未能阻拦刀客将女将救出，世人这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将刀使到这种地步，入万军之中如无人境。
你才是能带领鸣山国走向胜利的人，而我将是你胜利的垫脚石。留下这句话后，刀客结束了这次短暂的重逢，重新回到了战场，因为那里还留下了大量为这个国家守住底线的人。
即使刀客用刀如神，但他终究是人。独自阵斩128骑后，刀客终于力竭。他随着身边仅剩的68名士兵发起了最后的冲锋，冲锋的过程中他留下了这样的一段话：武者操戈，只为弱者，以心御器，方能成刃。这是我们武者必须要守住的底线，否则天下永无止戈之日。今日我与诸位虽将战殁于此，但我们的魂将和这鸣山国的大好河山永世相随!
师傅，我应该也是笨死的，真好。同样浑身羽箭的刀客在倒地之前这样想着。
刀客的话传出后，振奋了无数人心，一夜间人人都自称为刃心派弟子。刀客虽死，但鸣山国从此活了……多年后，山上那座被焚毁的小院已经被当做刃心派的圣地，一片废墟始终保持着原状，只多了一个土包和一个木牌，上书：天下第一铸器师的天下第一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