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永世神选】第四章:师徒力战野怪人,打野白捡小土妞
原文来自Black Library 原作者Rob Sand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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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忠孝两全曼光头
参见大嫂!


第四章
“吾以灵魂起誓,叙一段传奇轶事,那英雄的双肩将扛下考验、转变与生不逢时。”
——考夫曼,《拉卡蒙德传奇》

弗拉施冈河(Flaschgang),霍克领
宰牲节
帝国历2420年
这是自夏令时以来的第一天暖阳,迪德里克·卡斯特纳感受着日光照耀在自己的金属板甲上。骑士跨坐在马鞍上,随着奥伯伦慢悠悠的步伐摇晃。蜻蜓在弗拉施冈河边嗡嗡飞舞,河水潺潺继续着自己蜿蜒向南的旅程,不久后它就将汇入汹涌的塔兰贝克河。
“指导我们的戒律?”卡斯特纳问自己的侍从。
埃米尔·埃克哈特(Emil Eckhardt)骑在主人旁边,年轻乡绅的身后还跟着另一匹驮马,马背上放着一具裹在毯子里的尸体,它的手脚都被捆好拴在马肚子下方。
“不断进步。”埃米尔回答。
“为什么?”
“西格玛之仆必须内外兼修,无论——”
“无论精神还是身体都要坚强。”卡斯特纳补充道。
“......就像将每一个帝国人团结在一起的纽带一般。”
“西格玛统一了在这片古老土地上交战不休的各个部落。他凝聚起他们的力量,让他们在面对过去和未来的考验时团结一致。维护他所创造的一切是我们神圣的职责。没有人可以自成一军、一国、或是一个民族。西格玛希望我们的国家能比他创造它时更加伟大。他是一位慷慨而谦逊的神王。我们因此而爱他。下一条。”
“高风亮节。”埃米尔对他的主人说。
“如何?”
“以海尔登罕默为榜样,通过行动将他的教义布于大众。”
“西格玛不是老师,”卡斯特纳纠正道,“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导师。他没有留下可供研究的著作。没有教义可以效法。他的教诲体现在他的事迹中。他为人处世的方法即是他的道。他相信我们将通过以他为榜样来让他的精神永存。英勇作战,热爱家园。指导我们骑士团的第三条戒律是什么?”
“保护弱小。”
“继续。”
“我们是烈火之先兆,”埃米尔自信地说,“将恐惧送向那些想给帝国带来恐惧的人。我们是狮鹫之爪,要扯出潜伏在国境内的黑暗之心。我们是西格玛之锤,被挥向躲藏在威权下的法外之敌。无辜之人是我们的责任,柔弱之人是我们的义务,那些以神王之名而战的人,我们称其为兄弟。您满意吗,主人?”
“不错。”卡斯特纳冷酷的嘴角露出一丝骄傲。
埃米尔很高兴自己讨得了主人的欢心,自鸣得意地沉默了。
“告诉我,侍从。”卡斯特纳说,“为什么我们要把尤利安·斯巴达克(Yulian Spartak)满是蛆虫的尸体拖回弗拉施福特(Flaschfurt)?”
“为了火化他,主人。”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们当着众人的面烧了他,好让他们永远记住这件事。让他们知道他只是一个人,而不是某个黑暗传说中的存在。”
“你无法杀死一段传说,”卡斯特纳说道,“尤利安·斯巴达克必须彻底死在人们心中。我们当众烧了他,他死去的消息就会传播开,被闲言碎语传得很远。人们需要看到这怪物被烧成灰才不会继续害怕他。也不会再害怕像他一样的人。如果他们再次遭遇类似的邪恶,他们将做好更充分的准备以对抗它。”
“这样做不会有危险吗,主人?”
“何出此言。”
“我们难道不是在将无辜者暴露在他们宁愿忘记或不想看到的腐化之中吗?”
卡斯特纳皱起眉头。
“你不认同?”他的声音很严肃。
“我有些疑惑……”侍从承认。
“假设有一只蜘蛛爬上了你的胳膊,”圣堂武士说道。
“是的?”
“你把它拍掉了,过了一会儿,你又拍了拍胳膊——发现那蜘蛛其实并没有爬回来。”
“蜘蛛没有爬回来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蜘蛛是不在了,可你对蜘蛛的恐惧还在,”卡斯特纳告诉他,“一种在你体内继续存在的恐惧,它将塑造你今晚的噩梦。它会把你拉向它,让你永远惦记着你所厌恶的事物。但如果那只蜘蛛被你实实在在地攥在拳头里,你自然就不会害怕它再爬回胳膊上。我们守卫着西格玛帝国的边界。我们在他古老土地的道路和森林里巡逻。然而,我们无法监视每一个人的灵魂。我们不在的时候,人们对我们行动的记忆便胜过千言万语。”
“是,我的主人,”埃米尔顺从地说。
“有多少女人在梦中婴儿的惨叫声中醒来?有多少弗拉施福特的男孩会去追猎尤利安·斯巴达克和他的毁灭军团?若非深入骨髓又令人胆寒的恐惧,有多少人会想这么做呢?受害者的恐惧终会吞噬他们的灵魂,只留下黑暗,让毁灭之力有机可乘。西格玛并没有造就一个充满受害者的国家。我们必须保障人民享有平静的权力。我们火化和埋葬死者是有其原因的。我们也必须能够问心无愧地继续前进。活在当下,不要去想过去如何或本应该如何。”
“是,主人。”
卡斯特纳不相信侍从真的明白了。他轻轻拉住缰绳,促使奥伯伦向后退,探身够向驮马,拉了拉将尸体绑在马背上的绳子,松开了裹尸的毛毯包袱。尸体砰的一声掉在路上,腐烂物和蛆虫散的到处都是。肮脏的毯子下面是尤利安·斯巴达克。铁河的斯巴达克。切尔尼戈夫(Chernigov)的斯巴达克。万变部落的斯巴达克。无常血肉的斯巴达克。这个基斯里夫人的名号比他的形态更多,要不是他的战帮对德拉克瓦瑟河(Drakwasser)沿岸村庄和宅地犯下了一系列巫术屠杀的暴行,否则还真难追踪到他。然而,一切都开始于弗拉施福特,所以卡斯特纳决定将他带回原点作为了结。埃米尔看了眼这个丑陋的混沌冠军,然后本能地把目光移开。
“看着它。”卡斯特纳严厉地命令道。埃米尔厌恶地服从了。“看着这个邪魔。你要看的不是被刺穿的人肉,而是仍以毁灭之力的形式存在其中的黑暗。即使已经死去,它仍想将你从你的思想中带去一个充满恐惧和怀疑的地方,在那里,它占据了主导地位。它半活不死时和死后所做的事情一样,都想将你带离你的理智。”
埃米尔低头看着畸形的战士。弩箭还插在他肩膀的隆起处,那里长出了第二只长角的头颅,渴望与本体分离,而它的“脖子”处已经长出了恐怖而畸形的、蜘蛛般的四肢,现在正耷拉在盔甲外挂着的熊皮上。战士的腿脚就像一只吓人的大鸟:有鳞,有爪,强而有力。除此之外,这具破碎不堪又高度腐败的尸体几乎没留下什么可辨认的东西。卡斯特纳的巨剑【终结】冰冷而高效地劈砍、切割、斩落了这怪物。镰刀手杖被劈成两半、代表毁灭之力的冠冕被一同砸碎,而身负双尾彗星的骑士已绕至身后。宽大的圣殿骑士之剑如同尤里安·斯巴达克曾向弗拉施福特、加尔森(Garssen)、阿雷斯多夫(Ahresdorf)和西格玛的圣殿骑士本身释放过的血肉旋风一样凶险。当【终结】将冠军勇士的铠甲连同异化甲壳一同劈开、深入脊椎直至近乎将他腰斩时,斯巴达克无常的肉体亦如血肉之花般爆裂绽放出最后的变异,但变化增生的速度随着死亡而逐渐放慢,直到如蜡液般缓缓流动并最终定型。
“你要了解你的敌人,”卡斯特纳说着,侍从低头盯着那具邪恶的尸体,“但不能变成他们。这是西格玛留给我们的负担,一个沉重的负担,它督促着我们不断进步,就算只是为了我们自己好也罢。你可明白?”
“我明白。”埃米尔的目光灼烧着那具被屠杀的尸体。他抬头看了看骑士,卡斯特纳看得出他确实明白了。
“现在我们能把这怪物送回弗拉施福特了吗?”卡斯特纳问道。
“送回去并看着他因自己的暴行被烧成灰烬吧。”埃米尔回答。骑士和侍从一同下马,一起把那具残破的尸体裹回毯子里,放到驮马背上。
卡斯特纳听到凉鞋在路上刮擦的声音。他沿着河道向后望去,是戈尔斯特(Gorst)。那名鞭笞者似乎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厄运和灾难中。出于偏执和忧虑,他光秃秃的脑袋——这让他看起来像个骷髅——被围在一只粗制铁笼里,褴褛的长袍挂在瘦弱的身体上,干瘪的嘴唇咕咕哝哝地说着疯话,尽是些毫无意义也未曾实现的警告或预言。鞭笞者骨瘦如柴的躯干上缠绕着细长的链条和厚重的铁锁,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大概只有他自己清楚。
卡斯特纳在阿尔道夫的西格玛大教堂外捡到了他。这些末日狂热者经常聚集在神庙前,试图通过观察神王牧师和圣殿骑士的来来往往解读出末日来临或世界大战之类迹象。两年前的一天,当卡斯特纳离开大教堂时,戈尔斯特就站在台阶上看着他,然后便开始明目张胆地跟踪骑士。主仆二人从未问过戈尔斯特这么做的原因,他似乎能理解卡斯特纳下达的一些指令,但却没说过任何有意义的话。久而久之,卡斯特纳开始把这位鞭笞者想象成一只猎犬。他总是跟在他们后面,低着头,似乎在乞求别人跟他说句话或是给他一点食物。埃米尔打心底里对这个疯子同情不起来,充其量只把他当作寄生虫或乞丐——甚至更糟一些,当作潜在的小偷或杀人犯。卡斯特纳经常开玩笑说侍从会比鞭笞者先离开自己,毕竟他总有一天要学成离开,但戈尔斯特不会。
“那是什么?”埃米尔问。有一个声音,分不清是乘着风声还是顺着弗拉施冈河的流水声而来。那不是卡斯特纳板甲发出的磕碰声,也不是戈尔斯特身上锁链低沉的当啷声。“是个孩子?”
卡斯特纳咬了咬下唇,但没吭声。埃米尔从驮马旁走到河边。卡斯特纳等待着。侍从的呼唤响起。“主人,”他说道,“是一个婴儿——一个小宝宝——漂在水上。”
确实如此,平缓的水流正载着一只用芦苇和树杈编成的篮子沿河而下。篮子里躺着一捆襁褓。襁褓中传来新生儿的哭声。“大人?”
“去吧,”卡斯特纳对他说,“如果你觉得自己一定要那么做的话。”
埃米尔艰难地沿着杂草丛生的河岸走下去,他的脚步穿过树叶来到岸边,淤泥试图挤入他的靴子,侍从伸手去够篮筐,把它拉到自己身边。看到面前出现一张脸,婴儿的哭声平息了下去。埃米尔紧紧抱着襁褓,艰难地往回走,小心翼翼地不让婴儿摔下去,也不让自己摔下去。
“谁会做出这种事?”埃米尔一边说一边带着获救的孩子走向他的主人,“西格玛在上,这些人难道不知羞耻、不觉惭愧吗?”
卡斯特纳用严厉的目光看着侍从。
“或许吧。”他表示同意,然后等待着。
埃米尔扒开襁褓,检查孩子有没有受伤。他没看到伤痕,但却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东西。婴儿突然掉到了地上,而侍从则张开双臂慌忙后退。他丢下了襁褓,丢下了里面可怕的婴儿,丢下了那婴儿本来的面目。孩子又在路边高高的草丛中嚎哭起来。埃米尔抬头看了看卡斯特纳,又低头看了看那个暴露在外的变异躯体。
“您早就知道?”
“我猜到了,”圣殿骑士说,“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是邪祟通奸的产物。在面对了这样的恐怖之后,母亲们大多无法下定决心自行解决自己带来的问题。不管怎么说,那孩子仍然是她的孩子——尽管身上带有邪恶的印记。”埃米尔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盯着那个畸形的婴儿继续向天空哭诉自己的不幸。“也许她认为她的孩子会遇到一个更坚定、更强大的人。”
埃米尔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挂在马鞍上的弩。
“我做不到。”
“毁灭之力的仆人不会总是以尤利安·斯巴达克的形象出现,他们身上也会淌着无辜受害者的鲜血。你必须结果这个黑暗的东西。”西格玛的圣殿骑士告诉自己的侍从,“这是你的使命。”
“我不能。"埃米尔痛苦地说。
“你没有读过伦兹伯格(Rendsberger)的书吗?冯·比尔多霍芬在《恶魔学》里对这种事情是怎么说的?”
埃米尔还是摇了摇头。侍从听到了【终结】出鞘的叹息。他还在继续摇头。
“我的大人,别。”
“你要从西格玛的利刃下保护此等邪魔?”
“这孩子一定不是我们的敌人。”
卡斯特纳双手握着巨剑,将沉重的剑刃悬在婴儿头顶,他做好了准备。
“我们在黑暗的道路上主动搜寻敌人。你要加入他们吗?”
“不,主人。”
“那你就明白什么事必须要做。什么事必然要做。这东西是毁灭之力的赠礼。”卡斯特纳严肃地坚持道。
“就不能让诸神决定它的生死吗?”
“我们即是祂们的武器,”卡斯特纳举起【终结】。“我意已决。”
埃米尔看向别处。“我看不下去。”
卡斯特纳的护手在剑柄上嘎吱作响。他停住了。
“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侍从。”圣殿骑士终于开口,然后从畸形儿恐怖的身体上方挪开了剑尖。“教育你是我必须背负的重担。而我不会像你辜负自己一样辜负你。把孩子抱起来。”
“主人?”埃米尔的脸因为羞愧、担心和厌恶而扭曲。他跪了下去,用襁褓将它重新裹好。
“把它放回河里去。”卡斯特纳命令道。“你自会知道你的仁慈错在哪里。”
埃米尔走回水边,把尖叫的孩子放回蓝子,然后推回麻木的水流中。等他回来时,卡斯特纳已经坐回了马鞍上,目光里充满责备和悲伤。侍从选择保持沉默,他知道自己让主人失望了。
骑士用脚后跟催着奥伯伦往前走,埃米尔和驮马跟在后面,心烦意乱的戈尔斯特伴随着马蹄声不停地自言自语。卡斯特纳刻意与尖叫的孩子保持距离,蓝子在他们前面沿着河对岸的芦苇岸边缓缓漂流,在晃动的水面上跳跃着。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圣殿骑士与他的侍从几乎没说过话。埃米尔知道不该在这样心情阴郁的时刻打扰卡斯特纳爵士。
婴儿哭喊着。河水反复拍打泥泞的河岸,马儿嘎吱嘎吱地走在沙砾路上。埃米尔望向他的主人,他的主人则望向下游,望着远处的河岸。卡斯特纳突然在马鞍上坐直,伸长脖子想看得更清楚些。圣殿骑士勒停奥伯伦,从战马的侧身滑下,把它牵到路边。埃米尔也跟着照做,然后跪在蹲下的主人旁边。卡斯特纳对他的侍从只说了一句话。
“看着。”
埃米尔透过河岸两旁的长草往外看,看到那蓝子已经挂在对岸一根折断的树枝上了。婴儿喊叫起来。今天很热,夕阳晒的它很不舒服。埃米尔眼睁睁地看着,等待着。
侍从的心怦怦直跳,他看见一个身影正从林木间向河岸跑来。它的身体覆盖着斑驳的皮毛,腿长而有蹄。长着一张长脸和山羊般粗短犄角的怪物朝河岸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后便把襁褓从篮子里拖出,牢牢抓着它跑开了。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森林深处。
“这就是诸神的决定。”卡斯特纳说道,“只不过不是你指望的那些神。”埃米尔感受到主人话中对自己的严厉责备,“现在那个婴儿是我们的敌人了。”
“大人…...”
“现在它将从一位生而恶毒的母亲那里吸食苦胆,”卡斯特纳继续说,“在野兽人的部落中占有一席之地。在古老的森林里散播毁灭之力,在溃烂的黑暗中追杀我们。致残。玷污。杀戮。繁衍出更多留给我们消灭的怪物。”
“对不起,我的主人。”埃米尔低头盯着靴子上的砂砾。
“但幸运的是,”卡斯特纳说着站了起来,“危险与机遇总是相辅相成。下游不远处有一个渡口,我们将在河对岸搜寻踪迹,你要追踪那头野兽——就像我教你的那样——找到它恶臭的兽群。西格玛的神圣工作将在那里得以完成。我们必将终结那些像人一样行走的野兽,终结它们所有的罪恶。”
“是,大人。”埃米尔很难像他主人那样对未来的战斗充满热情。这种感觉跟着他穿过弗拉施冈河,进入德拉肯瓦尔德森林深处。阳光离开了他们,侍从被迫点了一盏灯笼。在灯光下辨认蹄印的结果并不理想,侍从有好几次都跟丢了踪迹,多亏圣殿骑士偶尔在这里发现一个蹄印、或是在那边发现了折断的树枝。
“那些弃婴,”卡斯特纳告诉侍从,“被野兽人认为是黑暗诸神赐予的礼物。它们常能听到困苦被弃者的哀声。”
脚印将他们引向一条漆黑的小路,蜿蜒穿过森林中那些粗壮的大树。树枝上吱吱嘎嘎的树皮声和空空如也的骨钟声飘荡在潮湿的空气中。覆满苔藓的残破石碑标志着一条黑暗而隐蔽的道路由此开始,它将领着他们穿过这片古老而混乱的森林。在蜿蜒的小路上,卡斯特纳和埃米尔似乎能听到远处传来孩子的哭声。他们就快追上了。深入德拉肯瓦尔德森林的每一步都在将他们带进这些生物被诅咒的古老猎场。散发恶臭的泥水驻留在满是树叶的坑洼里。真菌在垂死的树木中蔓延,瘴气感染了他们呼吸的空气。腐烂的恶臭——疾病和缓慢死亡的恶臭——笼罩着一切。肿胀的苍蝇嗡嗡飞过,还有其它嗡嗡作响的东西爬过他们的皮肤,叮咬他们的皮肉。
漆黑的密林中有一道微光闪过,卡斯特纳告诉埃米尔熄灯。两人再次蹲下,看着那个用肮脏兽爪抱着弃儿的母野兽人走向一处隐蔽的营地。前面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森林。腐烂的树叶铺满地面,蛇、老鼠和它们最爱吃的大甲虫爬来爬去沙沙作响,周围是光秃秃的树枝。黑色的产卵池里蠕动着一串串肮脏的肥虫,枯树树干显得干瘪纤细,让位给一圈粗壮的石柱和立起的巨石。石圈中心燃着一堆巨型篝火,闷热的烟雾飘过森林,投射出母野兽人的剪影。
这里还有其它野兽人。其它许多野兽人。肌肉、兽蹄和兽角构成了一个个黑色轮廓。它们中的一些在大口大口地喝着血和麦酒,另一些则互相发出野蛮的笑声。有几只畜生似乎喝醉了,正在用头对撞,阴影中的其它野兽在它们周围咆哮着、嘶叫着、推搡着。在篝火的另一侧,卡斯特纳可以看到一座简陋的祭坛,临时搭建在一块倒下的石头上,某种蛮荒萨满正挥舞着一根饰有血污鹿角的手杖,供奉着一份祭品。它衣衫褴褛,皮毛上长满苔藓和菌类,头上伸出一根独角。怪物身后,用无辜者之血供奉的万魔岩正在超自然的能量中扭曲着。
“我们找到了,感恩西格玛。”卡斯特纳低声说道。埃米尔可不敢苟同。“这是一支战兽群。鼓起勇气,小子。你对那孩子下不去手,所以神王将你指引至此,来到你下得去手的敌人面前。这些野兽人是混沌之子。我们将以西格玛之名净化这污秽之地,让藏在他帝国中的这处黑暗角落再次焕发光明。”
卡斯特纳小心而安静地从马鞍鞘中拔出【终结】,又从鞍侧取下远征盾牌,把手伸进厚厚的皮革绑带里。即使在黑暗中,盾面上的帝国十字也清晰可见——它象征着西格玛国度的凝聚力,象征着神王将帝国北部、东部和西部的部落聚集在一面旗帜之下,连居住在地下的矮人也与他团结在一起。埃米尔拿起他的弩,将弦拉回闩上。卡斯特纳摇了摇头。“你一定要用它吗?我倒不介意你用那破烂给咱们的晚餐加些野味,但你确定也要用它来杀死神王的敌人吗?”
“这难道不是又一场狩猎吗,大人?”埃米尔一面把弩箭插进箭槽里一边回答。卡斯特纳不喜欢十字弩,对骑士来说它并非正派武器。而且它能轻松击穿他的护甲。或是击穿野兽人的兽皮。他回头看了看石头周围喧闹的庆祝活动,盯着那个干瘪的萨满,思索起来。它正在祭坛上进行粗陋的献祭仪式。这些原始人能召唤异界的力量。骑士盔甲在怪力乱神面前所能************时一样脆弱。
“那你的第一只猎物就该是站在石圈中间的那只独角畜生。”卡斯特纳告诉侍从。
“您认为它领导着兽群?”
“是的,而且我希望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
“我需要再靠近一点。”
卡斯特纳低头看着【终结】,巨剑的剑刃被周围的黑暗笼罩着。“咱们一起。”
埃米尔想起之前在树林里狩猎鹿和野猪的情形。
“它们会不会闻到我们?”
卡斯特纳朝驮马点了点头。尤利安·斯巴达克臭气熏天的尸体正躺在上面。
“腐败的恶臭会提供掩护,”圣殿骑士从奥伯伦的马鞍上取下头盔。“好好打,”他对埃米尔说,“记住,在这个绝望的地方,神王与我们同在。他会在即将到来的流血冲突中与我们并肩作战。等我信号。”
埃米尔点点头。
“祝您好运,大人。”
“当西格玛指引着你的剑时,好运无关紧要。谨记。”卡斯特纳牵着缰绳,缓步穿过泥沼,向战兽群走去。他靠近时能看到角兽们在打斗、喝酒和舞蹈,它们放松了警惕。斯巴达克的尸臭掩盖了新鲜人肉的香气,兽群战獒及其主人什么也闻不到。骑士和侍从摸到了石圈外围。古老的石柱上粗劣地雕刻着符文和邪神的符号,溅满血迹。光秃秃的树冠下吊着一只只木笼,里面装着可怜的囚犯,男人、女人和孩子,他们被野兽人抓来当作呈贡给邪神的新鲜祭品,也用来填饱它们咕咕作响的肚子。追捕他们的战獒被铁链拴在囚笼下方。它们一直在蹦蹦跳跳地撕咬笼子,咆哮着,嘴里满是癫狂的唾液。
死亡的丑陋声响——潮湿而尖利——穿透了野兽人的喧嚣。卡斯特纳冒险探头,向石圈内打望,只见那萨满张开双臂、手握着法杖,恶心的爪子里攥着一颗流血的心脏。他对着星空咩咩叫了几声,一群苍蝇躁动地聚在他肮脏的长袍周围。萨满用法杖戳了戳身旁的空笼子,命人将下一位受害者带上他的黑暗祭坛。
卡斯特纳转头朝石圈另一侧看去。一个粗壮的野兽人站了出来,它就像一堵由结实肌肉和黑毛组成的墙,从患病橡树肿胀的树干后面颓然现身,毛茸茸的肩膀上顶一颗矮壮的牛头。巨角霸占着牛头怪硕大头部的两侧,那张长脸体现出恶魔与牲畜媾和诞下的诅咒。它鼻孔不断喷出热气,驱散着四周嚎叫的野兽人与它们兽性的欢乐。几只醉酒的角兽没能及时给牛头怪让道,那怪物立刻自胸膛里发出雷鸣般的怒吼,用足以打碎颅骨的一拳将眼前的山羊脑袋砸进了泥坑里,第二个倒霉蛋被它侧身撞飞,当场晕了过去。兽群的嘈杂渐渐平息,角兽纷纷躲到一旁,只剩几只战獒还挡在路上。牛头怪猛地踢向一只战獒,力道之大直接将它踢成两截,獒尸刚刚飞出就被拴着它的铁链扯回地面。不一会儿,那些咬牙切齿的杂种狗就趴了下去,哀鸣着表达自己的屈服。
卡斯特纳看着那公牛从咩咩叫唤的萨满那里得到指令,挤过旁边悬吊的笼子挑选祭品。木笼吱嘎摇摆,囚犯们的啜泣和尖叫响起。这些人已经崩溃了,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被一个接一个地拖上祭坛杀害,然后又被丢给兽群敲骨吸髓。但其中一位似乎还留有一点斗志。从外表来看她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少女。卡斯特纳看着她从笼子的空隙间伸腿出去对着怪物一顿乱踢。
“离我远点!臭东西!”女孩喊道。公牛向她伸出手,她赶忙把腿缩回笼子里,“恶心的怪物,你是聋还是傻?找个泥坑打滚去吧。”如此有精神的反抗给卡斯特纳留下了深刻印象。小姑娘看上去比埃米尔大不了多少,她身上肮脏稀碎的衣服似乎曾是一件白袍。她有着属于年轻人的那股放肆和毒舌,黑色的大眼睛露出挑衅的意味,不过她的头发就像男孩一样短,如同扣在头上的一只碗。卡斯特纳之前见过那样的发型——在修女会和教会女祭司那里。她站在笼子里,紧紧搂着一个包裹,里面似乎是一捆用麻绳绑好的书。当牛头怪抓住笼子的木条时,女孩伸出穿着凉鞋的脚使劲踢它。“滚啊你这臭怪物!”
她说起话来可完全不像是位修女。公牛的鼻息喷涌出炽热的怒气,它耳朵里充斥着萨满的叫声和女孩的叫嚷。怪物肌肉发达的手臂和肩膀稍一发力便直接撕裂了笼子,新手修女径直掉入下方的狗窝。一只獒犬抬起头朝女孩猛扑过去,她立刻扯住麻绳抡起装书的包裹,用它像流星锤一样猛砸狗头驱赶着它。但巨大的牛蹄一脚踩死了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恶犬,牛头怪一把抄起女孩的双腿,拖着她穿过泥潭走向祭坛。少女尖叫着在泥泞的地面上抓挠,但包裹却不小心脱手。她赶忙伸手去够捆书的麻绳,但公牛巨大的步幅将少女迅速拖到一边,他们身后的战獒纷纷跟了上来,就像一道会咆哮的围栏一般将包裹挡出了女孩的视线。
卡斯特纳绕向石柱后面,【终结】似乎在他手中燃烧。牛头怪回身将沾满鲜血的大手按在女孩身上,激起了又一阵惊叫,然后它就像抓起一袋粮食一样将她拎了起来,摔在祭坛上。新手修女躺在上一位祭品的残骸里,用脚和小拳头不断乱踢乱锤,扑腾掉了萨满身上的几块霉菌。牛头怪对她怒目而视,口中闷热的臭气喷薄翻腾,但羊头萨满似乎被女孩的反抗逗乐了,它露出一口黄色尖牙,发臭的身体在病态的笑声中颤抖起来。
“你家放羊的在叫你回圈呢,羊崽子。”修女朝萨满打了一拳。她很单纯,言语粗俗,但精神可嘉。萨满伸出发霉的手去抓她。“别碰我!”她朝那畜生啐了一口,试图从血污中站起来。萨满忽然挥杖打向她的喉咙,用杖头将少女死死压在祭坛上,压得她喘不上气。她伸手拼命抓挠,但黑暗能量在怪物体内流淌,它就像一棵树一般一动不动,毛茸茸的嘴唇已不再露出山羊般的笑容。它附身靠了上来,爪子上还沾着血。野兽人的手开始在少女破碎的长袍里摸索,她赶忙拉扯仅剩的布料试图遮住自己,之后,它从袍子里拽出一串挂在链子上的小银锤。和卡斯特纳脖子上那串一样。萨满明白了这女孩是个侍僧,或是某个修会的修女。她顶住压在喉头的法杖,艰难地咽下一口气,嘶声说道:“我的……神王……会……揍死……你……”
萨满爆发出一阵羊叫般的笑声。战帮的其它畜生们也以同样野蛮的笑声作为回应。作为敌神的妃子,修女的死会让它们从自己的黑暗守护神那里得到更多赐福。萨满从祭坛上挑选了一把燧石刀,锋利的刀刃已被它所夺去的众多生命染成红色。它将刀子高高举起,悬停在女孩扭动的躯干上方,然后闭上眼睛,发出祭天般的叫声,念动咒语。
卡斯特纳已经就位,光滑的金属板甲在布满青苔的石头上滑动。圣殿骑士很紧张,他的身心都为即将到来的杀戮做好了准备。他一直在观察,在等待。敌人的数目已经点清,他耐心地允许它们逐一暴露位置,估算它们可能的活动范围和意图。骑士通过观察兽角和伤疤来推测哪些野兽人会战斗,哪些会四散奔逃。他知道哪些怪物没带武器,也知道哪些怪物已经醉的站都站不稳。他知道必须先杀掉那些想用黑暗赐福或蛮力来考验他的家伙,大角兽、牛头怪、干瘪的萨满。他看向埃米尔。侍从已经将弩架好,就在骑士旁边的一块石头上。
“就现在。”卡斯特纳放下面罩,轻拍胸甲。
萨满的耳朵竖了起来。它睁开眼皮,横向的瞳孔在眼窝里滴溜乱转。闯入者。邪恶土地的入侵者。万魔岩的新鲜祭品来了。它的厚舌头开始编织诅咒和古老的魔法。
埃米尔的马突然狂躁并挺立起来。被惊到的侍从本能地扣动扳机。箭头扯过萨满的破衣烂衫,钉进了它身后的万魔岩。侍从的坐骑变得很奇怪,眼神呆滞,直立着用前蹄不断刨动旁边的巨石,直到马蹄铁在石头上擦出火花,埃米尔赶忙低头爬下高地。驮马也有同样的反应,摇摇晃晃地把尤里安·斯巴达克的尸体从背上抖了下去。卡斯特纳认定这一切与死去的混沌冠军无关,而是野兽人萨满对动物野性的控制所致。
骑士注意到奥伯伦的眼神就像北方的湖水一样呆滞,它慢慢咧开嘴唇,露出长长的门齿。他必须立刻行动。卡斯特纳冲向战马,戴甲的胳膊抬起远征大盾,对着马头就是一记反手盾击。奥伯伦被这一下砸懵了,它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感官和萦绕其上的魔法力量都被一拍而散,最终,它四腿一抖,瘫倒在地,失去了知觉。西格玛骑士的手套将巨剑的剑柄握的吱吱作响,他并不打算对侍从的马和驮马表现出同样仁慈。毕竟他最近才从伯格斯堡(Bergsburg)买来它们,没什么感情。剑锋一闪,径直从乱蹬的马蹄间刺进了那匹正用后腿直立的骏马的胸膛。卡斯特纳从马匹的心脏中拔出宽剑转身又是一击,在埃米尔的坐骑倒地之前,【终结】便已刺穿驮马的喉咙。
“再来一次!”骑士隔着头盔对正在给弩装弹的侍从喊道。
战端开启。兽群已经警觉起来,它们纷纷将手上的酒碗投向圣殿骑士所在的位置。一个个肌肉发达的身影开始向石环边缘靠近,大角兽在前。这群野蛮的怪物已经在与绿皮和鼠人的战斗中久经考验,它们杀了很多、活了很久,享受着诸神对兽群的赏识。但它们从未面对过双尾彗星的骑士。它们从未面对过迪德里克·卡斯特纳。野兽人的皮肤坚韧而结实,里面的肌肉与骨头则更为强健,但【终结】就像切开黄油一般切开了它们。卡斯特纳成为了火光中的众多剪影之一,他的动作在烈火的映衬下利落且自信,一招一式有板有眼但又不乏随机应变。
相比之下,野兽人就像它们手中的武器一样粗糙却有力。它们更喜欢用捡来的大棒和石锤,少数铁器早已破烂生锈,但它们挥动武器时的力量却充盈着恨意与野蛮。它们没有组织,也没有战术,只有出自本能的狡猾和弱肉强食,首先迎战骑士的是体型更大、犄角更长的怪物。人类战士——甚至包括全副武装、包裹在板甲之下的圣殿骑士——也很容易在战斗中迷失自己,变成像它们一样的野兽。
迷失于战斗便是被血神所奴役。愤怒也是一种盲目的供奉。那些迷失者并不比他正用圣殿骑士之剑劈开的野兽人强多少。卡斯特纳认为,最优秀的战士会在战斗中思考,挥出武器之前就已预见它会命中哪里,战斧劈来之前就已知要将盾牌举向何处。一个仅凭本能战斗的人——就算是最强壮迅猛的野蛮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这些。他们无法预测敌人的致命一击,也无法在切磋中相互学习。战斗是一场关乎策略与技巧的严肃游戏,就像那些用棋盘和棋子玩的游戏一样。高手会按照预先演练的方案不断推进,同时高效利用对手暴露出来的弱点。
【终结】从肌肉发达的躯干上砍下四肢,劈开肩膀的挥击几乎将对方一分为二。兽群中最强壮的角兽们渐渐铺满了石环内的地面,灼热兽血汇成的小溪在圣殿骑士身边流淌。怪物们挥舞斧头向他咆哮,卡斯特纳的盾牌吸收了它们沮丧且绝望的攻击,而随着卡斯特纳继续用剑刺穿它们野蛮同胞的尸体,猛攻仍在继续。即便在精准的刺击之间,圣殿骑士也不忘抓住空隙惩戒身后的敌人,用剑柄末端的铁球反身击碎羊头怪物的下颚,再一脚把它踢进热烈的篝火之中。
随着杀戮不断推进,战兽群其余醉醺醺的成员也从被袭击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萨满挥舞着它的燧石刀,示意劣角兽和嘶叫兽群也去加入厮杀。但在目睹兽群中最强壮的屠夫被无畏的骑士乱剑劈碎以后,更弱小的野兽人们显然不太想去碰碰运气。随着浊酒在它们肚子里继续发酵,长矛和棍棒也掉出了它们的爪子,它们犹豫了。
在劫掠或进攻村庄时,是兽王和大角兽们率先泼洒出的鲜血鼓动着兽群进行野蛮屠杀,但身披铠甲的骑士现在正如砍瓜切菜般杀戮着它们。体型最小的怪物开始偷摸逃进四周黑暗的森林,兽群中的许多其它成员也想要效仿。只不过它们刚走几步就被牛头怪雷鸣般的吼声吓的定在原地。那巨兽从旁边一名野兽人手中夺过一把大砍刀,顺手一扫就砍下了其原主人的脑袋。牛头怪的吼声与暴力就像一阵暴雨般催动着兽群,它从背后冲刷着那些胆怯的野兽人,在石环间涤荡,也震撼着圣殿骑士。
萨满对公牛发出羊叫般的警告,生怕冒犯到它的神,一心只想完成献祭。巨兽用它硕大的拳头抡起战斧,用力掷向悬挂着囚笼的歪树。斧刃应声入木三分砍倒了树干,囚笼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正落在兽群的猎犬中间。和骑士的战马一样,獒犬也被萨满的咒语驱使着变得盲目而狂野。囚犯们在破碎的木杆间惊恐地尖叫,肮脏畸形的病犬猛扑过去撕咬起来,从骨头上扯下鲜肉。
最后的兽王长着四支角,卡斯特纳本以为在头几次击杀中就把它干掉了。怪物被某种不愿死去的兽性所驱使,挥舞着一根由猛兽獠牙制成的狼牙棒,这武器已经两次击穿卡斯特纳的盾牌,甚至刺穿过他的板甲扎进肩膀。
卡斯特纳挥舞巨剑将对手削下几片,怪物则用狼牙棒报以回应,埃米尔在这样的混乱中很难射击。他已经举弩瞄准好一阵了。每当他准备发射时,卡斯特纳的盔甲或他那些野蛮对手的身体都会挡在目标前面。埃米尔凑近了一些想射得更准,有几只野兽人觉察并冲向侍从,但都被卡斯特纳中途拦截。
萨满闭上眼睛,用怪异的舌头念起咒语,将燧石刀抵上女孩在惊恐中剧烈起伏的胸膛。她用力推了推压在脖子上法杖,但它纹丝不动。喃喃自语结束了,刀子举了起来,埃米尔的目标急不可耐。侍从纵矢飞出。弩箭从迪德里克·卡斯特纳与他对面四角兽王中间呼啸而过,这对敌手几乎没有注意到它。
但萨满注意到了。方镞箭笔直地扎进了羊头狂乱的双眼之间,发出一声敦实的闷响。燧石刀当啷一声掉在祭坛上,萨满倒向身后巨大的万魔岩,可怕的法杖随之脱手。怪物从石堆上滑了下去,一动不动地瘫倒在恶臭的泥地里。新手修女笔直地坐起,用手捂着喉咙。她咳嗽着、咒骂着、努力让自己把气顺过来。
咆哮与吠叫临近了。埃米尔转身只见那头粗壮的牛头怪正踏过血肉横飞的俘虏尸骸,释出战獒。巨兽高踞在那些拖着锁链的牲畜之上,朝侍从吼出它的仇恨,然后咆哮着冲向了西格玛的骑士与包围着他的族人们。埃米尔一脚踩下弩弦,疯狂地想要重新搭箭。
“大人!”这句话从他的唇边飘远,就像是最后的悔恨。他抬弩射击,一箭飞进领头野犬的脑袋并将它钉在地上。他重新搭箭。而獒群还在继续向他奔来。
卡斯特纳向侍从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回头盯着自己面前那头无论如何都不愿倒下的四角兽。在它身后是一群被牛头怪吓坏了的野兽人,正端着长矛和棍棒冲过来。又一只战獒倒下。“主人!”埃米尔大喊着将第三只杂种狗钉到树干上。
卡斯特纳一剑劈在地上,剑刃在松软的泥土中颤抖,野兽人的狼牙棒旋即扎进盾牌。骑士耸了耸肩把心一横,直接扔下大剑伸手抓住对方的犄角,拽过来就是一记头槌。野兽人在震惊中眼睁睁地看着铁盔一次次撞向自己的脸。又一次,又一次。直到卡斯特纳的头盔上溅满了怪物的血,他这才松开兽角,任由它向后倒去。
“拔出你的剑!”卡斯特纳的咆哮在石阵中回荡,他弯腰捡起自己的武器。
恶犬们几乎就要扑到侍从身上了。埃米尔本想再射一发,但他意识到那样做完全是浪费时间。他放下弩,从剑鞘中拔出短剑,将第一只扑来的战獒斩到一旁。下一只也是同样的待遇。在这场看似急转直下的人生浩劫中,埃米尔的身体本能地重现着自己受到过的武术训练,使出卡斯特纳曾经教给他的劈砍招式。对于一名使用短剑的见习剑客来说,这些招式很实用。但他的敌人数量太多了。太多嗜血的利齿咬上他的腿和胳膊,它们疯狂地接连扑来,侍从被拖倒在地。憔悴的恶犬们立刻在埃米尔身上扎堆成一座小山,一张张腐烂的血盆大口从各个方向撕扯着侍从。
卡斯特纳注意到侍从短剑闪烁的反光,也听到那些不幸被其刺穿的野兽发出的孤寂哀鸣。但侍从还是倒下了,他需要帮助。圣殿骑士坚定地朝惨叫的侍从挪了几步,移动到石环边上,只见那群恶犬正要把血肉模糊的男孩拖向树林深处。卡斯特纳已经疲惫不堪,他走不了太快,板甲的重量拖累着他。一群野兽人猛地撞上他的盾牌,就好像一群牡马撞上马车一般。卡斯特纳踉跄后退,险些被自己的铁靴绊倒。如果他没站稳的话一切就结束了,身披重甲躺在地上可没那么容易就能重新起身,他将成为一簇簇长矛的绝佳目标。
自责撕扯着他的内心,可他若是不自救的话又何谈救回侍从?死人可无法为神王效力。卡斯特纳把铁靴跺进泥泞的大地。野兽人还在继续用力向前拱。骑士低吼一声奋力顶住。
“西格玛,”他在头盔里咬牙说到,“我的神……我的王上……”
卡斯特纳用力往回顶。继续往回顶。来自侧面的攻击像雨点一样砸在盔甲上,一根长矛刺进了板甲间的缝隙,灼热而邪恶地刺伤了他的侧肋,骑士倒吸一口冷气。他开始试着腾出一只手挥舞【终结】,同时继续挤向兽群中心。这些杂种和混血儿中的每一个都想拿下骑士的人头,它们心中的怯懦不见了,因人多势众、蛮勇推搡和骑士势必的死亡而激动不己。但迪德里克·卡斯特纳无意满足它们的期望。
“西格玛,请赐予我力量,让我净化这片土地上的敌人……!”骑士咆哮猛推对面的怪物,头盔下的他咬紧牙关,铁靴蹬踩着大地。他一次次用全身的力量撞向盾牌,盾牌又撞向兽群,就好像光明在震退黑暗之潮。
最后一次猛推直接将他面前的野兽人全数推向了它们身后的篝火。卡斯特纳闭上眼睛,回避着刺入头盔的耀眼火光。他感到热量在迅速传导过金属板。驱赶对面的敌人时,圣殿骑士自己也已半步踏进了火堆。刚才还在用各种武器攻击骑士的敌人现在开始拍打自己,嘶鸣着、惨叫着试图扑灭正在皮毛上蔓延的火焰。
卡斯特纳转过身,热浪穿过板甲炙烤着他的皮肤。战兽群中的部分成员正在篝火里打滚,其余成员则跑到远处怯怯地看着,骑士现在孤身一人。方才如雨点般落在他凹陷板甲上的锤击已经停止,长矛也没能再次刺中他的血肉。那些肌肉发达的多毛躯体也不再试图与他角力。野兽人们挤在一起,组成了一堵由矛尖和粗制武器构成的墙。卡斯特纳唤起了它们心中对帝国骑士的恐惧。
炽热的板甲叮当作响,他站稳身子,恢复镇静,转动僵硬的脖子扫视四周。【终结】的护柄硌的他手痛难忍,但他还是举起它撞向自己残损的盾牌,发出三声巨响。
“来啊!”骑士朝它们吼道,“来啊!我手中即是神王对你们的赦免。过来领教领教吧……”
他疲惫不堪的一步接着一步,将自己带向野兽人的行列。一只野兽人拎着石锤向他冲来,死了。一只长着鹿角的怪物试图用一根干草叉刺穿他,死了。一只顶着短粗羊角的孽畜挥舞锯齿利斧向他猛扑过来,死了。劈砍、突刺、盾击,重复。在板甲逐渐冷却的同时,对黑暗族裔的义愤开始熊熊燃烧。他要杀光它们。卡斯特纳拉住一对面如死灰的山羊怪物,挥舞【终结】砍下一个又一个哀嚎的脑袋。他举盾将野兽人撞开,拉开盾牌,用巨剑刺穿那对尸体。他要杀光它们。石环内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死亡气息。卡斯特纳大步穿过成堆的尸体,野兽人踉跄着越过自己倒下的同胞。【终结】的欢歌穿透了它们——它的剑刃犹如一把奏着民谣的乐器,讲述着一个关于戏剧与死亡的故事。当然,主要是死亡。野兽人的数量逐渐减少,这些胆怯的畜生,骑士追砍着它们,将它们毛茸茸的兽皮纵斩成两半。他要杀光它们。
但他做不到。那只牛头怪——活像一座凶猛而愤怒的肌肉高塔——阻挠了他。巨怪跺蹄向前,摇晃着那对壮观的犄角,用硕大的拳头将剩下的野兽人打飞到一边。当它族人受伤的躯体跌落在四周的树木和石头上时,公牛抓起了面前最后一只角兽。长着羊脸的可怜虫咩咩惨叫着被牛头怪徒手撕成两半。鲜血和肠子从它巨大的手指间流出,怪物对骑士咆哮出纯粹的仇恨。
“来吧,”卡斯特纳用盾牌示意它上前,“以神王之名,让我们结束这一切……”
公牛向他猛冲过来,蹄声如雷霆般震颤着地面。它低垂脑袋,犄角直指圣殿骑士。卡斯特纳摆出战斗姿态,他准备避开这头野兽,利用它自身的惯性让它冲过头,暴露侧身。然后他要一击将这怪物打倒。至少也要重伤它。但对于体型如此巨硕的东西来说,牛头怪实在太快了。直到最后一刻卡斯特纳才意识到自己无法躲开这坨狂奔而来的肌肉与愤怒。他刚刚举起盾牌就在反应过来之前被向后顶了出去。
幸运的是,卡斯特纳卡在了怪物的双角之间。牛头怪猛一甩头将骑士顶在一根好似方尖碑一样的石柱上,庞大的野兽用巨大的手掌按住他身后石头,堵住他的出路,卡斯特纳就这么被夹在了岩石和厚实的头骨之间,它似乎想就这样将骑士活活挤死。卡斯特纳感到盾牌被死死扣在胸口,板甲渐渐弯折起皱。他的脑袋在头盔里摇晃挣扎,这该死的畜生几乎就要把他生生撞进石头里。
压力忽然消失了,卡斯特纳赶忙大口喘气。野兽移开了它覆满黑毛的巨大脑袋,火光、石环和远处的人影再次出现在骑士眼前。除了骑士和怪物以外,石环里现在唯一的活物是那个女孩,她趁着牛头怪去攻击骑士,从被战獒撕碎的囚犯残骸中找到了那堆似乎很珍贵的书。
卡斯特纳将自己撬出石柱,他盔甲的背面几乎已经砌了岩石缝隙里。但就像一个被对手困在角落里的拳击手一样,卡斯特纳再次被击退。他再次向后撞到了粗糙的石头,手中的盾牌在巨兽的拳头面前毫无用处。忽然,盾牌消失了,粉碎了,被牛头怪手撕了。它渴望粉碎骑士的盔甲和里面柔软的血肉。巨大的拳头砸了过来,卡斯特纳将将闪身避开,石柱在拳击下应声而碎。另一击险些把骑士的头打掉,结果又砸掉了石柱的一部分。
卡斯特纳径直冲向这只巨大怪物的胸口。它就像一堵墙,肌肉如同砖块般凸起,一堵漆黑的、野蛮的墙。卡斯特纳侧身用肩甲顶了上去,紧接着挥动【终结】,一剑在它胸口上划出长长的沟壑。怪物发出痛苦的吼声,挥手将巨剑从骑士筋疲力尽的手中打飞出去,宝剑哐啷一声落在石头上又摔下泥地,巨兽反手一拳,卡斯特纳被打的直接飞到了石环另一侧。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骑士几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篝火的光芒盖过了其他一切,木柴的噼啪声变成了一种痛苦的折磨,地面似乎在令人作呕地转动。突然,他清醒过来,正看见公牛再次冲锋。它就像拎起一个布偶一样拎起身披铠甲的圣殿骑士,轻松将他扔回刚刚才飞过来的地方。卡斯特纳再次撞上石柱,后脑勺一阵剧痛,等他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的头盔已经不知甩到哪里去了。骑士就这么坐在石柱下面,耳中只有野兽的怒火。它又冲过来了。
卡斯特纳倒向一侧,他的盔甲就像行驶在崎岖道路上的马车一样嘎吱作响,他的意识时有时无。巨大的蹄子踢向骑士刚刚所在的位置,但卡斯特纳已经伏身狼狈地爬走了。怪物在他头顶像风暴一般肆虐,骑士猛地把脸埋进身下的泥塘,想让自己清醒一些。石柱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牛头怪将它推倒在了挣扎的骑士身上。短暂地被困之后,卡斯特纳从不规则碎石与柔软泥地的空隙里将自己披甲的双腿抽了出来,但怪物紧接着就抄起另一块石头砸向刚刚脱离险境的骑士。他在泥地里打滚,盔甲缝隙间挤出一缕缕污泥。公牛又将一块比自己头还大的碎石举过犄角,双臂颤抖着登上倒下的石柱,从正上方俯视下面爬行的骑士,在夜空下喷薄着愤怒的鼻息。卡斯特纳停下了。他翻了个身,面对牛头怪,沾满泥浆的手套里端着埃米尔的十字弩。这不是骑士该用的武器,可它确实管用。卡斯特纳扣下扳机。
弩箭深深刺入牛头怪的胸肌,在如此近的距离内它几乎整根埋了进去,只剩下尾羽还在外面。怪物惊讶地哼了一声,手里的石头先是砸向脚下又弹到一边。它磕磕绊绊地后退,退过被屠杀的石环,喘息、喷气,像一头受惊的普通公牛一般呻吟。
卡斯特纳跪坐在原地。他的胳膊在颤抖,头重脚轻,只要动一动就浑身疼痛,肋部的伤口也在灼痛。他摇晃着起身,走三步退两步地回到石环里,在一根石柱下找回了沾满泥浆和污血的【终结】。剑变得很重,他需要用两只手才能把它拖过石环。那只牛头怪已经走到血淋淋的祭坛前,它弯腰靠在上面,硕大的身体在挣扎着呼吸。
卡斯特纳用超乎自己极限的力气将【终结】举过头顶,化身心遭受的痛苦为怒吼。巨剑轰然落向祭坛,古老的岩石应声开裂。公牛从淌出的血流中挣脱出去,摔在万魔岩脚下的萨满尸体旁边。它哀嚎着,一条腿不住地颤抖。牛头怪将一只手指伸向自己的胸膛,钩住那根刺穿它心脏的弩箭。它的心曾如雷鸣般跳动。怪物的另一只手臂在无声的恳求中虚弱地挥舞,试图赶走圣殿骑士。卡斯特纳艰难地绕过破碎的祭坛,靠了上来。他摇了摇头,野兽人炽热的气息像云一样笼罩着四周。万魔岩在超自然的能量中扭曲着,石环中死去的诸多灵魂皆是供奉,岩体中的次元石闪动着不洁的光辉。牛头怪用头抵着万魔岩,就像婴儿依偎在母亲怀里。即便死到临头,它仍然相信毁灭之力会拯救自己。
“不。”卡斯特纳的嘴唇又是出血又是淤青。怪物闭上眼睛,既害怕又沮丧,它的胳膊垂了下去,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卡斯特纳再次举起【终结】,用自己伤痕累累的身躯所能释放出的全部愤怒将巨剑砍向那厚实的头颅。鲜血溅上他残破的盔甲。剑刃一次又一次落下,劈砍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狂野。尽管他的胳膊早就想放弃努力,但他内心的怒火却拒绝屈服。他要杀光它们。
沉重的剑锋开始不受控制,它没砍中牛头怪已经稀碎的脑袋,而是砸上了万魔岩凌乱的边角。剑石相击的地方发出一声奇怪的响动,卡斯特纳旋即感到头痛欲裂,就像有火钳在搅动脑子一样。伤痛而惊恐的圣殿骑士将【终结】扔在被他毁灭的敌人的尸块中,跌跌撞撞地走向祭坛,右手紧紧扣在右眼上。骑士发出痛苦的呻吟,鲜血应声从金属指套间流下,顺着他的脸不断滴落。他想看但又看不见。他眨了眨左眼,然后在血与痛的提醒下发现右眼已经没有了知觉。他的心跳化为一阵耳语。卡斯特纳惊恐万状,双膝跪倒在地,他的右眼只能看到世界的沉重与黑暗。悸动的苦难、狂热的折磨、白热的虚无,以及纯粹而完全的毁灭。
他扯下护手和手套,用指尖划过血淋淋的眼窝和那只被毁的眼睛,感到内心被某种东西所刺痛,同时又感受到一种他从未经历过的痛苦。就像有一道闪电划过脑海,将一切都抛进了随之而来的恐惧、黑暗和混乱之中。卡斯特纳试着思考,集中精力扛过去。一定是【终结】刚刚劈中万魔岩时溅起的一块碎片射进了他的眼睛。骑士沮丧而愤怒地用另一只裹着金属的拳头砸向万魔岩。他太愚蠢了,愚蠢、冲动、丧失理智。而他为此付出了代价。他失去了不可复得的东西。这一想法使他大为光火。
圣殿骑士在石柱下跪了一阵子,跪在敌人的尸骸面前。羞愧的泪水悄悄从他染血的脸颊滑落。篝火即将熄灭,但赤红的黎明之光已照亮了晴朗的天空。
卡斯特纳感到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是奥伯伦。马儿用鼻子轻轻推了推他,似乎是在确认主人的死活。骑士一动不动。但战马不是这里唯一关心他的活物。卡斯特纳抬起头,新手修女就跪在对面,膝上放着那捆书,她嘴唇轻启,双眼直勾勾地与他四目相对。骑士的右眼真是一团糟,那伤口的形状活像一只趴在眼睛上的蜘蛛,鲜血如同眼泪一般从漆黑的血窟窿里缓缓流出。女孩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一条相对干净的布料,用它给骑士简单包扎了一下,遮住那只吓人的瞎眼。她一直在说话,但卡斯特纳刚才一直没注意听。
“所以你是一名骑士。”女孩说道。
“什么?”
“你是一名骑士?”她的语气乐观得令人恼火,腔调抑扬顿挫,还带着一点方言口音。她把那堆书挪得更近一些,好像在保护它们。卡斯特纳哼了一声。从她的言谈来看,圣殿骑士很难相信这女孩翻看过其中任何一本。“我从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过骑士。之前倒是有那么几个跟着重要人物一起拜访过院长嬷嬷,你懂的,就那些……”
“骑士本身就是重要人物。”卡斯特纳有些眼花。他头疼的厉害,需要别的东西来分散注意力。但女孩似乎没注意到卡斯特纳在说话,她还在继续闲聊。
“我最近看到的那位,他和你穿着一样的盔甲。但标志不太一样。我想那是某种动物。洗碗间的一个女孩说那是一只狮鹫,不过不管那是什么吧……”
“你是一名修女?”卡斯特纳打住了她。
“是,嗯......也不是,我是个学徒,在洗碗间工作……”
“懂了,”卡斯特纳眼睛里那令人眩目的痛苦使他变得有些尖酸刻薄,“西格玛教会?”
“哦,当然了先生,”女孩说道,“嬷嬷说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位优秀的帝国十字修女(Sister of the Imperial Cross)。”卡斯特纳听说过这个修会。就像他自己的骑士团一样,帝国十字修女会直接受阿尔道夫的大主教管辖,她们在全国各地都设有修道院,以帝国十字作为修会标志。帝国十字的修女们视西格玛为守护神,并将维护神王帝国的精神统一视为自己庄严的职责。“她给了我这个……”女孩从长袍的铁链上抽出一串银锤。
“你的修道院在哪儿,姑娘?”卡斯特纳把自己从地上推起来。他摇摇晃晃地站在那儿,小修女赶紧扶住他。
“落锤(Hammerfall)。就在米登山那边。已经待了三年了。”
卡斯特纳转过身,把脸颊贴在奥伯伦头上。
“好孩子,”圣堂武士对它说道,然后对女孩说:“姑娘,去把我的剑拿来,牵好我的马。”
“我不叫姑娘,我有名字。”女孩皱起眉头。
卡斯特纳点点头。这女孩是真的不太聪明。她显然“知道”该怎么跟一位骑士讲话。卡斯特纳若是出身名门,也许会要求她为这种态度道歉。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无知者无畏吧,就像之前她在笼子里面对牛头怪时一样。也难怪她在修道院待了三年却还在刷盘子,这张嘴大概要付主要责任。骑士转过身看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姑娘?”
“吉赛尔。”
卡斯特纳慢慢点了点头。
“好的姑娘,去把我的剑拿来,牵好我的马。”
“你没听到我——”
骑士转过头,将手重重塞回手套里。
“好吧,好吧。”女孩说着将【终结】从血泊里拎了出来,“我还以为你会有个侍从专门负责干这些杂活呢。”
“我有。”卡斯特纳边说边试着牢牢站稳,随后大步朝树林走去。当他经过埃米尔的弩时——那把救了他一命的、骑士不该用的武器——他把它捡了起来。
吉赛尔肩上扛着鲜血淋漓的【终结】,另一只手牵着奥伯伦的缰绳,胳膊下夹着她的那堆书,跟着圣殿骑士走出了石环。卡斯特纳跨过被埃米尔射杀的两只战獒,即使在尚且昏暗的晨曦中,血迹也很容易辨认。四周到处都是狗爪印,埃米尔被拖着穿过树林,沿途散落着衣服碎片、血、甚至几根手指。还有尸体,那些被侍从用短剑或剥皮刀割开的瘦弱战獒的尸体。骑士一个接一个地跨过它们,数量是如此之多,以至于他很难相信还有漏网的畜生。确实没有。卡斯特纳找到了最后一只野兽,它脏污的下颚还卡在埃米尔的脖子上。
卡斯特纳拖着沉重的脚步踏进血腥的泥潭,绕过男孩的身体,把恶犬从他身上拉开。侍从将一枚弩箭捅进了它的肚子。埃米尔已经面目全非。卡斯特纳感到一阵冰冷的情绪冲刷着他伤痕累累的心。吉赛尔跟在奥伯伦后面过来了。她任由巨剑掉下,刺穿地面。女孩呆望着骑士,悲伤与内疚从卡斯特纳脸上掠过。
“他还活着吗?”她问道。卡斯特纳没有回答。“我见过一个被野狼袭击的人,”女孩心不在焉地说,“看上去跟他差不多。”
男孩的四肢都被狠狠摧残,衣衫褴褛的躯干被尖牙反复刺穿,曾经英俊的五官已难以辨认。卡斯特纳把耳朵凑到侍从伤痕累累的胸口。他顿了一下。他屏住呼吸。然后他听到了。是心跳,微弱,但还在跳动。他能感受到它,能感受到男孩胸口的起伏。卡斯特纳闭上眼睛。
“坚持住,埃米尔。”
卡斯特纳将不幸的埃米尔从血泊中抱起,轻放在奥伯伦的马鞍上。
“上去。”卡斯特纳对女孩说。她摇了摇头。
“我不会骑马。”
“从今天起你会了,把脚给我。”
“我这辈子从来没骑过马,先生。我家连一头老骡子都买不起……”
“姑娘,我需要你骑上去,”卡斯特纳说,“他也需要。在米登山的埃斯克村附近有一座小神殿。”
“西格玛的神殿?”女孩突然来了感兴趣。
“是的,一座道旁神殿。”
“我正好要去一躺神殿。”她说道。卡斯特纳托起女孩娇嫩的脚,把她抬到奥伯伦的马鞍上。她犹豫不决地接过缰绳,埃米尔就躺在她面前。她把那捆书紧紧地抱在怀里。
“在那里你会找到一位名叫达戈贝尔特的牧师。告诉他是卡斯特纳爵士派你去的。他能认出我的战马和我的侍从。哦,这位是奥伯伦。”
“那位牧师可是个智者?”
“是的,他会知道该怎么做。”
“我的意思是,”吉赛尔继续问,“他是个有学问的人吗?我的院长嬷嬷要我以奠基者之血起誓,把这些书交给一位学者,一位牧师。一位真正的西格玛之仆。”
“别管你那该死的书了姑娘,”痛苦让卡斯特纳变得不耐烦且咄咄逼人,“人命攸关。”
“院长嬷嬷的指示非常明确,”女孩闷闷不乐地说,“她说要找一个博学的人,一位真正的西格玛之仆。”
“你找不到比他更虔诚的人了,”卡斯特纳很烦躁,用手指揉着溅满鲜血的额头。他需要这个女孩,因为实在没有别的选择。挫折与痛苦使他变得有些无礼,“你是在送书的路上被森林里的野兽人抓走的?”
“对。”
“德拉肯瓦尔德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卡斯特纳告诉她,“带我的侍从去见达戈贝尔特牧师。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博学的人。他会处理你的书并解答院长嬷嬷提出的任何问题。但首先,请你先带着埃米尔去找他。”
“院长嬷嬷不想从这些书里寻求答案,先生。她说让我把它们拿走,带它们远离落锤,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卡斯特纳皱起眉头,但现在没时间再问更多问题了。他把埃米尔的十字弓递给女孩。“如果有什么人找麻烦,告诉他们你在为教会办事,然后举起这东西对准他们的脸。我保证他们会三思而后行。”
吉赛尔接过武器。
“我要怎样才能找到那座神殿呢?”
“奥伯伦认识路。”
“你把这个人的性命托付给一匹马?”
“不,我把他的性命托付给你。”圣殿骑士告诉她。“戈尔斯特!”卡斯特纳对着森林喊道,“该死,滚出来!你个肮脏的乞丐!”
吉塞尔环顾四周。清晨的红光如指尖般在潮湿的森林里摸索。然后她看见鞭笞者像一只受惊的动物从树后冒了出来。可怜虫,他的头被困在一个小笼子里。吉赛尔撅起嘴唇,露出明显的厌恶。“姑娘,见过戈尔斯特。戈尔斯特,我要你带奥伯伦去见达戈贝尔特神父。你还记得埃斯克的神殿吗?”
鞭笞者慢慢点点头。“戈尔斯特,神王要求你这样做。明白吗?你不能让他失望。你也不会让我失望的。”鞭笞者又点点头。卡斯特纳扇了奥伯伦的后腿一巴掌,催马前进,鞭笞者也跑了起来,带着马走向森林。埃米尔似乎发出了一声哀叹。吉赛尔在马鞍上晃来晃去,她回头看着卡斯特纳。
“你打算怎么办?”女孩喊道。
“神王的任务,”卡斯特纳告诉她,“还有石头要砸、有尸体要烧。我要确保这条黑暗的道路不会继续延展。下一个路过这里的战兽群自会明白,帝国不是混沌之子该待的地方。”
双尾彗星的骑士转身离去,消失在林间的晨光与薄雾里,吉塞尔点点头,转身看向面前的小路,回想起石环中的杀伐,自言自语:“我想它们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