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泰亨 | 圆与缘(下)
文 | Misakey
8
新公寓距离公司有四十分钟的路程,虽然上班通勤的时间久了点,但至少不用再担心洗澡洗到一半突然停水了。
回想起和沈宴在一起的日子,我竟有些佩服自己的忍耐力。
这些年,他不断消耗我的精力和金钱,朋友说我为感情冲动,父母骂我任性不孝,可他在我心里是那样好,我容不得别人诋毁。
在悔恨和失望的情绪里,我甚至给他找过借口,认为他心里其实是有我的,直到现在我终于开始自己的生活,不再将我的情感依赖于他,我才终于明白,爱与不爱,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我时常会梦到金蔓,醒来多是惋惜和心疼。我也时常会梦见他,梦里他总是一副憔悴而悲伤的神情。搬家那天的动静并不小,楼上楼下的邻居阿姨都跟我打了招呼,而从始至终,对面的人也从未出现。
我不知道那一刻我到底在期待些什么,或许是为这两个月我们成为邻居感到一丝不舍,或许是因为前一天他告诉了我这个秘密而心有不甘,又或许我只是希望能有个短暂的告别,也为我曾经的鲁莽表示道歉。
在金蔓眼里,他无疑是一个温暖体贴的完美男友。
在我眼里,他是一个性情古怪又安全感十足的好邻居。
他那天问我是否相信缘分,在这个故事之前,我一直都不相信这个东西。它虚无缥缈,看不见又摸不着,没有任何公式可以计算,和爱情一样没有任何标准答案。就像人们在危难时总会向天空祷告,可生死瞬间不过是一场无言的赌注。
但现在,我好像渐渐开始相信,人和人之间奇妙的缘分。
十月的一天,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听声音觉得很熟悉,但又一时间想不起对方是谁。
“既然你都不住这里了,就把原来的地址给删掉,不然快递都要给别人收了。”
听见是他的声音,我心里竟然有些高兴。原来是我网购付款时点错了地址,把快递寄到原来的老小区了。然而说巧不巧,他正好回来给老房子做打扫,就碰见快递员在送快递。
和之前的情况一样,对面屋子没有人开门,他好心问了一嘴,就看见上面写着是我的名字。
“真不好意思,那我下班去找你拿吧。”
“好啊。”
再见时,我差点就认不出他。
曾经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已不复存在,站在面前的人,已经剃掉了密密麻麻的胡茬,梳着一头柔顺蓬松的三七分短发,立体的五官,英俊的轮廓,让他在人群中显得尤为闪亮。
他的穿搭也和其他人都显得与众不同,现在是十月深秋,上身是棕色毛衣背心里搭配了一件花色衬衣,下身搭配的灰棕色的西裤,站在人来人往中,他那令人痴醉的脸像是一张上世纪极具氛围的定格照片,我承认我看入迷,脑海里也想不到任何词语可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早就注意到了我,站在远处向我不断挥手,并让我停在原地,他大步向我走来。
“好久不见。”他语气听上去很愉悦,看上去状态也不错。
“好久不见。”我笑着回答。
“你还没吃饭吧,一起吃个饭好了?”
眼前的他像是变了一个人,态度温和,平易近人,脸上挂着难能可见的明媚笑容。
“怎么了?”他见我毫无反应,又问了一句。
“没事,我只是觉得有点不习惯。”
对于此刻的不习惯,他也心知肚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看到你现在状态这么好,我挺高兴的。”我继续说。
“小蔓是一个积极乐观的女孩,和她在一起每一天我都很快乐,所以她肯定也不会喜欢我成天郁郁寡欢,死气沉沉的样子。”此时他眼睛里装满了温柔,继续说:“这段时间我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我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一蹶不振,我会带着小蔓的期待和乐观,继续过好我的生活。”
我听完也很开心的笑起来,当我看向他时,他的表情却成了惊讶。
“我还是第一次看你发自内心的笑,你笑起来其实挺好看的。”
我被他说得有些羞涩,双手摸着自己的脸,感受到脸颊的微微发热。
原来人真正笑起来的时候,可以让身体变得温暖,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喜欢笑容吧。
我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于是开口转移话题。
“你不是说吃饭吗?走吧。”
9
结账时,他主动说请客,我觉得不好意思,就坚持说要跟他分摊,他拦住我,并解释刚才中途去洗手间的时候就已经付过钱了。
离开餐厅,他提出开车送我回去,我下意识犹豫了一下。
“别误会,我是想着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回去不安全。”他又说,“如果你觉得不妥,那就让我送你离你家最近的地铁站。”
我心想大家也都是做过邻居的人,也不需要这么见外,还是把公寓地址发给他。
当他看到地址时,表情呈现出震惊,我问有什么问,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笑着说:“还真是有缘,我家就在你马路对面的小区。”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多巧合吗?可如果不是,又为什么会制造毫无疑义地巧合。
对面小区的房子我也去看过,但因为价格太贵我没有选择,而且那里大多是三房的户型,对我来说意义不大。
抵达公寓楼下,他从后座拿出一个快递盒递给我,并说道:“拿好,别忘了改地址。”
“谢谢你,真是麻烦你了。”
各自道别后我转身离开,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身对他说:“嘿!你下次去看金蔓的时候,可不可以带上我。”
他有些诧异,随后又点点头。
“好,如果你去的话,她一定会很开心。”
“嗯!”
秋天的城市是金黄色的,每天早晨,我都能看到满地的金黄被环卫工人扫进推车里,盘满钵满。秋天的风吹在身上像柔软的羽毛一样轻盈舒适,没了感情的枷锁,我的生活变得自由快乐许多,我开始尝试社交,买很多的书,一个人去看电影、听音乐会,我得让自己变得充实起来,才能尽快忘记曾经那个空虚的自己。
我告诉好朋友最近的情况,对方不但没有生我气还打电话安慰我。刚和沈宴在一起的时候,她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人。
后来,我也鼓起勇气给家里打了电话,父母得知我分手的事情,他们竟然也都没有指责我,父亲不善言辞,母亲就是最好的传话筒,她告诉我:无论我什么时候想回家,这里的大门都会为我打开。
朋友的关心和父母无条件的包容,让身处在另一个城市的我拥有了极大的温暖和保障。
晚上洗完澡出来,正好看到手机屏幕亮起,我接起电话。
“那天忘了加你好友,但我猜,这个电话号码你应该也没备注。”
我没想到他竟然存了我的电话,想起自己没有备注的意识,也觉得有些尴尬。
“对不起,我确实忘记了。”
“没事,我也没别的事,就是家里人给我寄了一些特产,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想着说给你一些,你要有空的话就下楼来拿吧。”
他还真是个行动派,人已经到楼下了,我哪有拒绝的份。挂了电话,我赶紧换衣服跑下楼。隔着几米远就看见他提着袋子站在路灯下,他穿了一身干净清爽的休闲装,走近时,我还闻到了他身上沐浴后的清新香气。
我接过袋子,表示感谢:“谢谢你,我会好好享用的。”
“客气什么,我们又成了邻居了。”
我被他逗笑,点点头说:“行,邻居太热情了,我家里什么都没有,也没来得及给你回礼。”
“我不需要什么礼尚往来,之后有需要帮忙的,我会不客气地找你。”
我仿佛嗅到一丝不对劲,这么说来,他仅仅送我分特产,就赢了的我的人情,这家伙还真是聪明。可我也很好奇,像他做事这么细腻稳重的人,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行,如果有能帮得上我会尽力的。”
突然,他拿出手机向我示意,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也掏出手机,我们终于互加了好友。
他给自己的昵称是V,很简单的一个字母,也非常好认。
“我走了,晚安。”
他说完挥挥手走向马路,等看不见他的人影后,我才转身走进公寓。
10
自从在聊天软件互加了好友之后,他隔三差五会找我聊天,我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
除了沈宴,我很少会跟一个男生聊得如此频繁,他的工作需要经常出差,所以经常在社交平台看到他发的动态。有一天我看到他发了几张熟悉的城市景观图,文案写得是【出差回个家】。
他居然和我出生在同一个城市,我被缘分这个词包裹的严严实实,我和他之间未免也有太多不可思议的巧合。
他每一次出差回来,都会随手给我带一份手信。有时候是当地的特产,有时候是一些精致特色的文创产品。收礼收多了,我就觉得这人情愈加还不清了,他若是因为我救了金蔓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来回报这份恩情,反倒给了我巨大的压力。
我一直在想该如何回礼,我平时不爱逛街,也不用出差,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回礼。
我打算周五下班去商场逛一逛,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礼物,就接到部门领导说要组织大家团建的消息,活动还是一如既往,吃自助餐,去KTV唱歌。
以往我只参加自助餐,但这次被领导逮住,说一定要去唱歌,不然就扣我奖金,我虽然知道他只是开玩笑,但毕竟这是职场社交,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参加了。
同事见我也来了,都很惊喜,还问我今天男朋友怎么不管了,我只能尴尬地笑笑着说:“总是缺席也不好,难得大家能聚聚。”
这些话自然都不是我的真心话,可那又如何,她们高兴就好了。
在KTV里,几个女同事也不拘泥,争先恐后地想要唱歌,我则坐在角落里喝饮料,等着时间流逝赶紧回家。这时领导突然坐到我身边,拿了两杯酒过来说要我喝一杯,我解释自己不会喝酒,他说来都来了,必须要我喝一杯。
职场劝酒文化根深蒂固,很难因为你一句解释就真的放过你,再加上身边也没有几个愿意多管闲事的同事,这杯酒我只能喝下去。
正所谓喝了一杯就会有无数杯,有些男同事见我喝了酒,纷纷过来干杯,我碍于同事之间的关系,只能一杯又一杯地往肚子里灌,直到我的胃传来翻涌的信号,我才跑出去卫生间,抱着马桶开始吐。
今晚的自助餐算是白吃了,我吐得昏天黑地,差点就要晕在厕所,隔壁一个女生见我吐得难受,将我扶起来给我递纸巾,还给了我一个便携式漱口水。
我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的人,满脸涨红,眼球里布满了一条条红血丝。我跟旁边的人说谢谢,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去。路过一间大房KTV,我无意间往房间里瞥了一眼,竟然看见了金泰亨。他手里拿着酒杯,笑容满面的和周围的人敬酒,身旁坐着一个穿着暴露,正对他百般献媚的女孩,他把手搭在对方肩上,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对方点点头起身向门口走去。
女孩拉开门,看见我趴在门口顿时吓了一跳,我也没反应过来,正要走的时候就听见里面的人喊了一声“向安?”。
他立即从座位上走了出来,看见我,他似乎比我想象中要高兴。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问。
不知怎的,我想起刚才他和那个女孩亲昵的画面就觉得有些不舒服,我低头说道:“公司团建。”
他看了眼时间,说道:“这个点了你们还要玩吗?我差不多快结束了,等我带你回去。”
我摆摆手说:“不用麻烦了,你好好玩吧,我自己能回去。”
他拉住要走的我,神情很疑惑,继续问道:“你怎么了?怎么这个语气?”
“我什么语气了?”我推开他,借着酒劲吐槽道:“我还以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没想到,也没什么差别。”
服务生端着小吃经过,他将我拉到一旁。
“别拉拉扯扯的,我可不想给人误会。”
我甩开他,语气十分不满。
“你什么意思?我怎么了?”
我瞪着他,继续说:“金泰亨,做人不能这样吧?你在这种场合里勾三搭四,刚才那个女人都快要亲上你了……我不想多管闲事,但我替金蔓感到不值。”
他松开我的手,看我的眼神锋利如刀剑,这时,刚才陪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孩走了过来,好奇的看了我一眼,并自然地挽着他的手臂,问道:“欧巴,这个是你朋友吗?”
他听出我话里的意思,不禁冷笑一声,顺手揽着身旁的女孩,看着我说道:“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表妹金允,今天是她18岁的生日,里面坐着的是我的舅舅和她的朋友,如果让你产生误会,那我感到很抱歉,是我没有说明白。”
他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似乎在为我刚才不明事理诬陷他而感到不悦。
我顿时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刚才的冲动。
“一会儿要切蛋糕了,欧尼不如一起来玩吧?”女孩主动打破僵局,过来拉着我的手问道。
我扯扯嘴角,松开手说:“不好意思啊,我那边还有同事,就不跟你们一起了,那个,祝你生日快乐。”
在他面前,我成功演示了什么叫落荒而逃。果然酒精不是什么好东西,换作是平时,我才懒得多管闲事。回到包间,我借口说自己不太舒服要先行离开,大家看到我刚才的状况也不敢再跟我劝酒。
走出包间,进了电梯,空无一人,这一刻我感到无比放松。
走出会所大门,看见路边停了一排等候的出租车,我随机看中一辆向前走去。我刚拉开车门,身后有个人将我拉过去,同时将车门关上,弯腰对里面的司机说:“不好意思,我们不坐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他责备般的口气问道:“你喝酒了?”
我避开他的目光,小声地回答:“嗯……公司团建,肯定要喝酒。”
他叹了口气,冷言道:“走吧,送你回去。”
他拉着我的手走向停车场,一开始我还没反应过来,等站在后座的车门前,我猛地甩开他的手。
“你不是给你妹妹过生日吗?再说了,我又没醉,又不是自己不能回。”我拒绝的理直气壮,“还有,你能不能注意一下分寸?”
他平静地看着我,等我不再开口,他便拉开后座的门,一字一句地说:“代驾来了,赶紧上车。”
11
当代驾把车停在我的公寓楼下,就被他提前按了结束行程。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提前结束,只听见他坚定地说要送我上楼。
我相信一定是酒精的作用,才会让我对这个人产生了别样的情绪。进了电梯,他站在我斜后方,一只手挡在我身后,似乎是怕我站不稳而摔倒,他这个体贴入微细节的确狠狠戳到了我。
到了家门口,我转身对他说:“我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我有点口渴,方便去你家喝杯水吗?”
深夜时分,一个喝了酒的男人对一个喝了酒的女人说,我想去你家喝杯水,你会联想到什么?
总之那一刻,我承认我想多了,可他这个人很可能隐藏自己情绪,我从他脸上看到的除了“我真的很渴”以外,也没有其他特别的意思。
我破天荒地答应了他,让他进了门,他换了鞋走进客厅,我让他坐在沙发上等我,自己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递给他。
他接过水瓶立刻咕噜噜喝了起来,放下时瓶中的水只剩下三分之一,这一刻我相信他是真的口渴了。
“今天不好意思,我喝得有点多,所以没搞清楚情况就误会了你们。”我主动承认错误。
“没事,我又没生气。”
“还有,谢谢你送我回来。”我又说。
“反正顺路。”
时间滴滴答答地过去,时针指在十二点的位置。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他时,他终于主动站起身,朝玄关的方向走去。
他手里还拿着那瓶快喝完的矿泉水,我小步跟在他身后,本想说垃圾留给我就好,突然他停下脚步转过转过身,大步向我走来。他抓着我的手抵在墙上,我们面前的距离近在咫尺,能听见彼此的呼吸,能看见对方的眼睫毛,还能看见彼此眼中的自己。
“我告诉你,我和金蔓的感情你根本就不懂,从今往后,我不允许你再说那样的话!”
我被他的举动给吓坏了,张着嘴巴迟迟不敢开口说话。
“对……对不起……”
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过激后,慢慢松开手,移开了目光。
“我发现你这个人一点安全常识都没有。”他说道。
我没听明白,歪着脑袋看着他。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他语气冷淡不屑,“还是说,你这个人很擅长装傻。”
此时此刻,我的脑海里只浮现出几个大字“荒谬至极”。
不管是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还是我的左胸口跳动不已的心跳,又或是我那微微开始发热的身体和口腔里的口干舌燥,我知道,这是身体向我释放出的一种欲望的本能。
他撑着墙,嘴角上扬,“你比我想象的,要更有情绪。”
我瞪着他,有些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在取笑我?”
他别过头嗤笑:“取笑你什么?我只是好意提醒,你一个独居女性,要有安全意识。”
说完他后退一步,露出平静温和的笑容。
而我心有余悸,依然紧紧贴着墙,双腿有些发软不能动弹。之后他也没有再做什么奇怪的举动,拉开门走出去。关门之前,他的目光依然停在惊魂未定的我身上,随后别过脸,消失在门后。
我的一颗心,突然被掀起了万丈波澜,躺在床上,闭上眼便是刚刚的画面。
他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我实在有些搞不懂这个人心里的算盘,但至少今晚他的举动和表现,让我看到了另一个与众不同的金泰亨。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站在一望无际的花田中央,踩在木板搭建起来的平台上,身旁空无一人,只有温柔的风声,夏日的蝉鸣,麻雀在我头顶叽叽喳喳,像是在跟我对话。
转过头,我看到一头梅花鹿伫立在花丛之间,它嘴里正在咀嚼食物,但眼神却坚定地看着我。
突然,一只蝴蝶停在我的肩膀上,翅膀上有蓝紫色的花纹,我向它吹了一口气,它扇着翅膀飞走了。当我再次向前看,那头梅花鹿突然变成了一个翩翩少女,她手里拿着一朵盛开的野花,蝴蝶站在她的手指上,她向我甜美地微笑着。
闹钟响起,我猛地弹起来,美好的梦境被切断了,我的记忆还停在少女美好的笑容上。
整整一天,我都心不在焉,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昨晚被他刺激到。
上午十点,我收到一条他的信息,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宿醉难受的话,记得冲点蜂蜜水喝。】
12
距离圣诞节还有十天,想起每年平安夜是沈宴的生日,我总会提前很久为他准备生日,今年不用再破费了,路过商场看见那些男士专柜,我连看都没来得及看一眼。
今天打算去超市囤点货,因为我总是丢三落四,所以我会在手机备忘录上列好购物清单。因为有目的性的购买,所以效率很快,半个小时就买完结账了。
看到一家男士西服店,里面的玻璃柜里摆放整齐的领带引起了我的注意,或许圣诞节我可以给他回个礼。我记得他每次出差的照片里都会穿西装,而他脖子上那条浅蓝色领带似乎已经戴了很久了。
这条领带应该不会太奇怪吧?我这样想着,脚已经踏入了店里。
导购非常热情地向我推荐,她说这一排都是今年的新款,百搭又高级,我从中挑了两条,一条的风格更为严肃板正,适合会见客户或参加重要活动;另一条则有些复古活泼,姜黄和红色的碰撞,用于日常穿搭更显气质。
我将两条领带分别在旁边的模特身上做了对比,实在挑选不出来更合适的,索性两条都买了。结账的时候看到价格忍不住心疼了一下,可这毕竟是人情,不能太随意。
临近圣诞节,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商场和便利店都播放着圣诞歌曲,充溢着欢乐活泼的气氛。我给他发信息的时候他说还在开会,要晚一点才能回去。
他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已经快十点,我已经洗完澡准备敷面膜,挂了电话就带上礼物跑下楼。他看到我露出好看的笑容,问我究竟是什么大事特地找他。我将礼物背在身后,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送这份礼物的初衷。
昏暗的路灯下,一身笔挺干练的西装衬得他更加优雅帅气,我不禁感叹,果然长得帅气的人怎么穿都是好看的。
“之前你给我带了那么多次手信,我也没什么回礼,这不最近圣诞节,我给你买了一个礼物,希望你会喜欢。”我的语气还稍带些紧张,但我努力压着。
他惊讶地眨眨眼,看着我递来的袋子,缓缓接过。
他看了一眼袋子里的东西,又惊又喜。
“你怎么知道我最近想买领带,而且这个牌子很贵的,让你破费了。”
“你喜欢就好。”
我本想着送完礼物就赶紧走,谁知他突然来了一句“不如现在就试试好了”。
说完他拿出里面的盒子,打开一看,发现竟然有两条。
“哦,因为两个风格不同,我选不出来,索性都买了。”
他笑得更开心了,像个单纯的小孩一样。他立马摘掉脖子上的旧领带,拿出那条深蓝色的领带套在脖子上。
“你会打领带吗?”他突然问。
我愣了愣,心想他不会要我帮他系领带吧。
“你能帮我弄一下吗?”说完他又解释,“这光打在我头顶,有些暗,你所以想让你帮我。”
打领带并不是什么难活,但因为这样的距离有些暧昧,让我不自觉想起那天的场景,反倒让我变得很紧张。我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结束最后一步,我刚要放下手,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圣诞节你有空吗?那天有场特别有意思的话剧,我们一起去看吧。”
我惊讶地看着他,他不会不知道,圣诞节这天邀约显得有多暧昧吧。
他许是看懂了我的表情,松开手,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如果你有约了,就当我没说好了。”
“我没有约。”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诚实,但那一刻,我心里是期待的。
他显然很惊喜,笑着说:“那既然没有,那我就约你了?”
我到底该怎么办。我跟他之间本不该有这么微妙又复杂的关系才对。
“也行。”
我为什么要说出“也行”这样的话?回到家我靠在沙发上,懊恼自己这不过脑的回答。向安啊向安,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究竟是他的做法让我产生了误会,还是我从一开始就自动跳进了他的陷阱。
我不敢承认自己对他有特别的情感,或许是被他他英俊的外表所迷惑,或许是他在生活里那些戳人的细节让我心动,又或许是他和我之间有太多巧合,让我产生了误会。
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让我毫不犹豫地走向他,我想要收敛,想要克制,因为一旦有了别的情感,我就会想起金蔓,她是他生命里最耀眼的存在,而我,却只是巧合。
这段关系使我感到彷徨和疲惫,我很矛盾,很焦虑,我害怕得到,也害怕失去。
我习惯逃避无法解决的现实,我没有一个坚定而明确的方向,我是一个不合时宜找不到一席之地的人。
13
圣诞节这天,我换上今年冬天新买的裙子和大衣,站在镜子面前,我突然有点不认识自己。并不是因为今天的打扮和以往不一样,而是镜子里的人比我想象中要更舒服自在。
我不用再害怕那个人会因为我买的礼物不合适而生气,也不用精心策划约会到头来却被他数落,更不需要担心我今天的穿着穿着打扮是否合适,和他的每一次见面,我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在和放松。
错误的爱情会让一个人失去自我,我不敢奢望下一段感情的完美,但至少我可以勇敢做我自己。
我们去吃了剧院附近一家口碑非常好的泰式餐厅,他之前问我想吃什么,我想起很久没有吃泰国菜,所以提出了建议,但并不知道他那段时间早已肠胃不适。
话剧开演之前,他一连跑了几次洗手间,我有些担心,问他需不需要去医院,他说没关系,只是自己不太能吃辣,每次吃完就会这样。
眼看话剧要开场,我看他的脸色越来越不好,执意要带他去医院,他拼命摇摇头,用几乎没了血色的脸跟我说:“真的没事,这个票很难买的,走吧走吧。”
他的固执让我妥协,话剧开演后,我根本无心观看,时不时会观察身旁人的状况,尽管室内光线很暗,我依然能感受到他脸色不好,我问他要不要离开,他抓着我的手说不要,我触到他掌心的冷汗。
又过了十分钟,我再看他时他已经睡过去,我喊他的名字没有回应,我看到他额头的冷汗,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我有些孤立无援,只好请求旁边的两位男士,他们听闻情况都很热心,一起帮我将他扶出去。
我感受到人情的温暖和友爱,我想给两位男士一些补偿,他们都说不需要,并让我赶紧上车,照顾好自己的男朋友。
坐上救护车,我看着躺在担架上脸色苍白的他,心情还没从刚才的胆战心惊中缓过来。
医生说他的肠胃很脆弱,应该是平时饮食不当作息不好导致的,我想起之前他每天晚上都借酒消愁,想必就是那几个月落下的病症,我知道,失去一个挚爱的人不可能这么容易走出来,他只是在伪装一个看上去健康而乐观的自己。
我在医院照顾了他一天一夜,他沉睡的脸庞让我无法忘怀。他醒来时,脸上没有任何血色,医生给他打了葡萄糖和营养素,他的脸才看上去红润一些。
“你不会陪了我一晚上吧?”
这是他醒来时问我的第一句。
“不然呢,你这样我怎么放心走。”我没有指责他,我只是担心。
“真对不起, 我把约会搞砸了。”
听他这样说我心里更不是滋味,我突然讨厌他的客气,可转念一想,如果换作是我躺在病床上,我或许比他还要更内疚,更客气。
“别这么说,你的身体更重要。”
我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并问他现在饿不饿,想去给他出去买点早餐。他喝了口水,笑着摇摇头,告诉我打了营养素身体好多了。
我其实不信,那些营养素跟清水一样,能有什么效果,说罢我起身要走,被他伸手紧紧握住。
“别走。”他的声音变得嘶哑,“我是说,我现在不饿,饿了再跟你说。”
好在他的肠胃炎不算很严重,经过两天的治疗终于可以出院。
我看他身子虚弱,出于邻居的好意,提出去他家帮他做顿晚餐再回去。
他虽然很诧异,但也没有拒绝。
我们一起去市场采购,买了点蔬菜和肉。回去路上是我开的车,他在副驾驶睡着了。
以前沈宴喝醉都会让我开车去接他,但每一次他都会吐槽我车技很烂,说只要我开车他就不敢睡,所以每次我一握着方向盘都很紧张。
而他不仅没有说我任何的不好,反而睡得格外安稳。
他家是两居室,一个人住空间很大,如我所想他的房子里没什么太多杂乱的陈列,都是一些男生会喜欢的摆件和一些画框。
门口的鞋子摆设很整齐,我换好拖鞋提着菜走进厨房。本以为整个屋子极简也就算了,打开冰箱我再次震惊了,里面除了水和啤酒,竟没有任何可以下厨的食物。
“你现在还会经常喝酒吗?”我伸出头问他。
“偶尔吧。”他靠在沙发上闭着眼。
“你是不会做饭,还是不愿意做饭?这冰箱干净的也太离谱了吧。”我吐槽道。
“我偶尔会去我叔叔家吃饭,也就是你上次看到的那个表妹家,在家的话偶尔煮个拉面吧。”他微笑着解释,“怎么了,冰箱太空影响你发挥了吗?”
“你之前还说我一个人生活很随便,我看你才是,都不知道怎么过日子。”
他听完之后沉默了,歪着头看向阳台的方向,我心想是不是说错话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于是开始给他煮新鲜的瘦肉粥。
肠胃不好不能吃腌菜,我便给他炒了一两个清淡可口的小菜。
吃饭了,我说。
他挪步走来,拉开凳子看着桌子上的食物,表情很惊喜。
“看着很可口。”他坐下,端着碗喝了一口粥,“嗯!很好喝,你的厨艺跟大厨有得一拼。”
“行了,别拍马屁了,想吃我的饭也不是的顿顿都免费的。”我调侃道。
或许被肠胃炎折腾了一番,他是真的饿坏了,整整一锅粥和两盘小菜都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我起身准备收拾,他说他来就可以,让我好好休息一下,我说算了吧,你刚好一点就不要折腾了,更何况洗个碗又不是什么力气活。
他拗不过我只能笑笑答应。白色的泡沫溶解了碗碟的油渍,在流水冲洗过后变得整洁一新。
我摘下橡胶手套,清洗双手。从厨房出来看见客厅并没有人,于是我唤了他一声,也没有人应。我看向阳台的方向,玻璃反光的原因我没看到他的身影,只凭着一点红色火星向外走去,他看到我立刻按灭了手里的烟。
我其实有点生气,但还是压着声音说:“你病刚好,还抽烟。”
他没有解释什么,而是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时间不早了,我说我要准备回去,说完走到客厅去拿包,起身时他站在我身后,我以为他是想送我,然而却伸出手从后将我抱住。
我被他突然的行为举止吓了一跳,用力挣扎着,却被他连同手臂一起禁锢在他的怀抱里。
“谢谢你。”他说。
“谢谢就谢谢,干吗动手动脚。”
他把唇贴近在我耳朵下方的皮肤,鼻息打在耳边,让我浑身都不自觉地颤抖着。我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但我知道他好像很难过,他的唇扫过我的脸颊,将手放在我的前额,低头吻了吻我的头顶。
他再次将我转向他,一只手抚上我的肩膀并单手搂住,他向我逐步靠近,目光盯着我的眼睛、鼻子和唇,我咽了咽口水,下意识把头往后缩,他拦住我的后脑勺,闭上双眼,我躲闪未及,被他冰凉还带着烟草气味的唇覆盖过来。
我突然意识到,上一次他以口渴为借口,离开前对我试探性的行为,只为了这一刻确认我真实的心意。我试图推开他,他却吻得更深,将我抱紧在怀,没有半刻的分神。
等他松懈,我再次猛地推开他,后退两步抹了抹唇,我用力地去呼吸,胸口此起彼伏,我的眼神里是紧张、惶恐和茫然。他神情复杂,连我也猜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我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吻我,而是选择逃避,我从另一侧绕过跑向玄关。
“向安!”
他站在我身后叫我的名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慌乱。
“向安”
他唤我一次,我的心就会跟着紧张一次,我握紧门把手,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的脚步向我走来,地上的影子越来越近,停下来,我们的影子重合在一起。
“你愿意跟我交往吗?”
这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结果。我始终相信,人是无法做到完全无视与他人之间所产生的这种抽丝般微妙的情感联系。他也感受到我对他那不予明说的关心和靠近,从背后拥抱到试探性地吻,他一步一步都在攻破我心底对这段感情的防线,他也一样。
可我知道,这所有的感觉都只是感性趋势,而非理性。可我们之间有着一份隐形的道德界限,不能只有燃烧激情的感性,他的心里还有一块饱满的位置,那里放着无法言说的遗憾,而我的存在,说到底只是唤起了他心底的那份思念,唤醒了他对爱情的浪漫和爱。
我知道他没有准备好,我同样也是。
我转过身,看见他脸上多了两道泪痕。
或许刚才那句话在他心里压抑了很久,和我一样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泰亨,我承认这段时间,我对你产生了一些好感和依赖,但我不知道这些感觉究竟是喜欢你还是只是一时的寄托,我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复杂,也不想就这样失去你这个朋友,我们还是……保持现状吧。”
我没想到我会这么冷静,我低着头不敢看他。
“对不起,我刚才太冲动了,但我想告诉你我的心意。”
他上前拉住我的手,将它放在他的胸口,加速的心跳,流动的血管,依旧藏不住他热切的心。
我用力抽回手,将手背在身后,我侧过身说道:“我们不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他目光疑惑,又问道:“你喜欢我,我喜欢你,这难道还不够吗?”
“不够。”我看着他,“因为我不想当任何人的替代品。”
他的眉毛拧在一起,目不转睛的盯着我,似乎在等一个答案。过了一会儿,他低下头,垂头丧气般的冷笑了一声,说道:“因为金蔓吗?”
我没有说话,他抬起头继续看着我。
“你我都知道,金蔓已经彻底离开了,不会再回来了,难道我们都不可以有新的生活吗?”
“新的生活?”我一字一句的复述着,唇角微微扬起,问出我的疑惑。
“你真的觉得你的生活可以重新开始了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问。
“金泰亨,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一点像是做好重新开始的准备?”我摇摇头,继续说:“从我走进这间房子的时候,这里大部分的陈列几乎和那间老小区一模一样,厨房和洗手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双人份,难道你是专门为了我准备的吗?还有你冰箱里的酒,你说你没时间下厨,可为什么你会愿意每天晚上花时间喝酒?”
“好,你说你喜欢我,那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是因为喜欢我才想要重新开始?还是,你只是想要通过我,去制造一个没有她的假想世界,好帮助你走出这段灰暗的日子?”
我的话字字句句都在戳他的心窝上,我像一个拿着刀的无情杀手,往他身上刺了无数道伤口。
“我知道金蔓对你来说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我也知道你心里根本没有放下她,没有关系,我不需要你给我一个交代,我只希望你能对自己好一点,对我真诚一点。”我轻轻闭上眼,眼泪顺着眼角留下来,我迅速用手指抹掉,“你知道当你晕过去的时候我有多无助吗?如果我早知道你肠胃不好,我就不会选择吃什么泰国菜,也不会答应你赴约,我宁可你没有给我任何希望,我也不想看到你这样勉强自己,金泰亨,如果你尊重我,就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
他们说,小丑的世界总是一分为二,一半阳光,一半阴凉,一半快乐,一般凄凉。而这一刻的我也形同小丑,在爱与痛的边缘徘徊,在他给的期望和欺骗中辗转反侧。
“向安……”他小声喊着我的名字,像极了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我承认我心里没有放下小蔓,但和你在一起的每个时刻,我对你的喜欢也都是真心的。”
他想伸手,我却转身避开,我打开了门,将背影对着他。
“记得按时吃药,别喝酒,没事就早点休息。”
“还有,圣诞快乐。”
14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思考,人为什么如此需要真挚的感情。有人渴望做到极致的理性,有人却徜徉在愉悦的感性里。
爱情,偏偏是和理性背道而驰,可陷入在爱情里的男女,却又疯狂的渴望理智。
我很抱歉把他陷入在内疚和感性的漩涡里,我是自私的,我害怕受伤,于是选择了伤害他。金蔓没有错,他也没有错,错的是时间,是本不应该生出来的情感。
我害怕成为某人的影子,也害怕变成妥协的把柄,他是一个浪漫而温柔的男人,他挥在沈宴脸上的两拳,他站在马路对面向我挥手,我看看到他那纯粹而诱人的笑容,我便踏入这个陷阱。之后他对我地在意和关心,一些暧昧又含糊的行为,没有任何防备覆上来的吻,都成了俘虏我最好的诱饵。
我是这样一点一滴被他俘获,我不是什么特别的女人,也做不到像男人那般理性,我有着和其他女人一样的感性和思想,我热爱世俗的一切,沉迷一切能给予我美好的事物,包括人。
我不知道那些话算不算是对他的拒绝,我内心并非真诚,说出来的话里有一半都是虚假。矛盾。困顿、不解、迷茫,我对他和对自己都是如此。
我坐在玄关处哭了很久很久,眼泪从滋润到风干,我想,我可能再也遇不到像他这样美好的人。
我又一次失恋了,我的情绪开始变得暴躁,再也没有之前那样温和,熟悉的同事会过来关心我,我却表现出无事发生的样子。
但这样也好,公司里的人都觉得我好脾气,当我是软柿子,这一回,我总算硬气了。
这天晚上,我和好朋友视频聊天,她说她可能要结婚了。我很惊讶,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对方是谁?对你好吗?你感到幸福吗?她说我是不是傻,既然都要结婚了,怎么可能会不幸福?
我心想也是,也只有我这么笨的人才会考虑这么抽象的问题,如果幸福能够具象,到底会变成什么东西呢?天上的云,地上的田野,海里的珊瑚,又或是回家路上那些夜市里升起的袅袅炊烟。
都不是。幸福无法具象,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幸福。
我和他最终成了通讯里熟悉的陌生人,从他的社交动态里,我能感受到他状态的改变,好看的笑容里还是藏不住疲惫的眼神。我唯一感到欣慰的是,他戴着我送他的领带出现在各式各样的场合,也有可能是他懒,没来得及去购置新的领带。
春节当晚,他给我发了一条【新年快乐】,我说【你也是,新年快乐】,我还想再说些什么,双手像是被人控制着,迟迟敲不下去。结果还是他先回了我。
【早点休息,晚安。】
距离上一次聊天,是一个多月前,我想这一次结束,也会是在下一个节日吧。
三月春始,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一场春雨过后,满大街都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好朋友美琴发来她即将结婚的喜讯,和当初约定的一样,我会当她的伴娘。
【试婚纱的时候你也得陪我。】她说。
【没问题。】我说。
15
临近清明,我意外地收到了他发来的短信。
【向安,我后天要去城郊看小蔓,之前你说想要一起来,你有时间吗?】
我看到信息的一刻沉思许久,我当然是想去看金蔓,可又害怕见到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若是没空,也无妨。】
他又发来一条。
我对他总是有太多的不忍心,于是拿起手机敲着键盘,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按下发送。
【好,你到时候把墓园的地址发给我。】
发出去没一会儿,新的信息再次传来。
【哪里不太方便,到时候我会来接你。】
不管有多不方便,只有有钱,哪里都能去。我也猜到他可能不愿意把地址发给我。
我很讨厌自己的敏感多疑,总爱猜测别人的心思,我也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但偶尔也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我们之间有过两次空白期,一次是我搬离老小区,另一次是圣诞节之后。
出发当天,他穿着黑色的衬衣和西裤,腰间搭配了一条黑色金属扣皮带,他还把头发剪短了一些,看上去也更加精神利落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特地收拾了自己,但光是这样简单的一身,都让人觉得格外心动。
我和他打过招呼,坐上车,不知怎么,安全带突然就卡住了,任我怎么扯都不管用。
他说了声“别动”,于是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向我靠近,我屏住呼吸别过脸,生怕和他有一丝对视的机会,他撑着副驾驶的位置,拿走我手里的安全带,调整了一下,轻而易举地就扣上了。
“安全带不能那样用力扯,你越用力,它卡得越紧,这点常识都不懂。”他的语气像家长一样,我点点头,我怎么会不知道安全带的原理,只是我太过紧张,出了糗而已。
金蔓的家人将墓地选址在郊外一个静谧的墓园,这里风景秀丽,有山有水,适合像她这样自由自在的姑娘。他很贴心,连我的花都准备好了。
“为什么是水仙花?”我问他。
“因为她喜欢水仙。”
我突然觉得自己问了个愚笨的问题,他们曾经那么熟悉,怎么会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花呢。
走进墓园,我们没有任何交谈,我乖巧地跟在他身后,上台阶的时候,偷偷踩在他踩过的脚印里。他突然停住,我没刹住车,就直直朝他后背撞了上去。
“对不起……”我尴尬地低下头。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继而走向旁边的过道。
我们停在一块墓碑前,照片里的人熟悉而美丽,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风风火火的个性,好像永远都有用不完的精力。
台阶上放着几束鲜花,看来已经有人比我们提前来过。我们放下手中的花束,深深鞠躬并缅怀,周围是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鸟儿扑闪着飞过我们的头顶。
他蹲下来清扫周围的灰尘,放上她最平日里最喜欢的食物和几本书。他迟迟没有起身,伸出宽大的手触摸着上面的照片,轻轻闭上了双眼。
我想,他应该有很多话想要和她说,我识趣的走开,站在几米开外的空地,尽量不去打扰他和她之间的“交谈”。
他睁开眼发现我不在身边,惊慌地站起来扫视,直到看见站在树下的我。结束后,他朝我走过来,轻声说:“走吧。”
我们是清晨出发,昨晚也因为失眠没怎么睡好,这会儿觉得有些疲惫,便偏头眯了一会儿。
返回途中天空下起了大雨,他轻踩着刹车放慢了车速。潜意识里感觉到车停了下来,半睡半醒间,我好像看到驾驶座的人下了车,我慢慢醒过来,发现身上多了一件男士外套。
我按下车窗,伸出头问他怎么了,他告诉我后车胎被钉子扎破了,得换个轮胎。
于是,我们就停靠在路边,他给车换轮胎,我替他打着伞。雨越下越大,打湿了他半个身子,我把伞往他的方向递过去,被他看到,用手挡了回来。
“没事,你遮就好。”
他把我赶到一边,一个人在雨中换着轮胎,我想上前帮忙,但不知道该从哪里帮起,这时,我看到一辆白色吉普车停了下来,车窗摇下来,是一对情侣,女生很热心地问道是否需要帮忙,我看他逞强摇摇头,于是我厚着脸皮回答:“如果可以的话真是太好了。”
男生二话不说打着伞下来帮忙,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两个天使降临,连忙鞠躬道谢,他的女朋友女生也下了车,为自己的恋人打着伞,我也赶紧走上去替他遮雨,这下他总没有理由把我赶走了。
轮胎终于换好,我们向对方道谢,他提出要请客吃饭,对方男生说他们正在自驾游,正准备赶去下一站,便委婉地拒绝了我们,我和女生互加了好友,热情地说下次过来一定要请他们吃饭。
那对情侣离开后,我们也上了车,他看我头发全湿,眉头紧锁,略带责备地说:“让你上车你不听,感冒了怎么办?”
说完拿出纸巾替我擦拭脸上的水滴。
我推开他摇摇头说:“我没那么娇气,你收拾一下你自己吧,都成落汤鸡了。”
我瞥见他手掌有道伤口,还在往外冒着鲜血,应该是刚才换轮胎的时候摩擦导致,我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创可贴,抓过他的手开始清理。
这一刻,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让他陷入一种不知所措的困境。
他认真地看着我,没有抗拒我这份突如其来的好意。他忽然开始唤我的名字,向安。我嗯了一声,但没有抬头。紧接着,他又唤了一声。
我们双目对视,车内始终寂静,但我的心却跳得很快。
“把衣服披上,准备出发了。”他转向方向盘,“回去也快中午了,一起吃个饭吧。”
我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说:“嗯,好。”
四月的雨季还透着寒意,进了餐厅我们才觉得终于暖和。他经常出差,后备箱有备用的换洗衣服,从洗手间走出来时,身上的黑色换成了休闲的白色。
吃饭间,他告诉我,他下个月要回一趟D市,如果我也要回去的话,可以顺带捎上我。很巧,我确实要回去参加好朋友的婚礼,但一想到两个人要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待上几个小时,就觉得有些尴尬,我笑着说:“五月应该挺忙的,估计不能请假。”
他扬扬嘴角,似乎读懂了我拒绝的含义,他没有再问,低头安静吃饭。
16
离开D市第三年,这是我第二次回家。美琴带着她的未婚夫来机场接我。
她变了很多,以前那个不懂事的姑娘如今也即将成了别人的太太,我笑着说,视频里提到的朴先生,这回总算是见到真人了。
他的未婚夫朴智旻是现代舞学院的一名资深舞蹈老师,果然学舞蹈的人从气质上就碾压众人,他站在美琴身边,既有成熟男人的稳重,也有作为一名舞者的挺拔和温柔。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没能兑现陪她试婚纱的约定,但她没有怪我,还说给我挑了一件最好看的伴娘服。晚上她住在我家,让我穿上伴娘服给她看,她对我还是一如既往的了解,礼服简约大方,是我很喜欢的粉白色,最重要的一点,是礼服穿起来很合身。
“人家结婚都不会选跟婚纱这么相似的颜色,你倒好,这伴娘服都快赶上婚纱了。”
她撑着脑袋笑着说:“那正好,若是有看对眼的,不妨就直接结婚。”
我听完哭笑不得,我收回她变成熟的话,至少在贫嘴这一方面她可一点没变。我换下伴娘服放进盒子,套上宽松的睡衣,盘腿坐在床上与她聊天。许久未见,女孩聊起天来像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海水,滔滔不绝。
我不仅说了和沈宴分手的事情,还告诉了她有关金泰亨和金蔓的故事,作为听众的她,果然表露出一副遗憾又不甘心的态度,她说我死心眼,钻牛角尖,人家都那么真诚和主动,而我却总因为毫无疑义的缘由去回避一切。
“你想想,你和金蔓是邻居,后来又跟他成了邻居,你们还都是D市的人,搬家了他又住在你对面马路,拜托,小说都不敢这么写,换作是我,管他三七二十一,这么好的男人,我早就把民政局搬过去拉他跟我结婚了。”
我被她逗得捧腹大笑,深夜两点,我们偷偷喝着啤酒,各自脸上都带着红红的微醺,最后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美琴抱着被子蜷缩在床头,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了地上。
婚礼按照美琴的期望,选址在室外的草坪,有池塘,有山丘,有蓝天白云,还有鲜花美酒。仪式开始前,我几乎寸步不离,陪伴在新娘身边。
美琴突然想起戒指还在自己包里,因为朴智旻时常丢三落四,便让她全权保管,结果前一晚她忘了交给他。
“你帮我去给伴郎吧。”她把戒指盒递给我,“不过我也忘了是谁,我就看过一次照片,小伙子挺帅的。”
我带着新娘的任务跑出房间,好在脚上穿的不是高跟鞋,不然走在这坑坑洼洼的石板路上,早就摔跟头了。
快到新郎的房间,美琴给我发了一张照片,她还特地圈出了伴郎,我只是迅速扫了一眼里面的人,双脚猛地停住,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他和新郎是大学好友,同住一个寝室,同进一个社团,他们关系甚好,亲密无间。
金蔓出殡的时候,朴智旻也在场。
舞台上是新郎新娘在交换对戒,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两眼望去,那些回忆恍如昨日。我们都笑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对方,还是因为眼前这对新人。
一身素雅的黑色西装,一头干净整齐的头发,一张五官分明俊朗明媚的脸庞,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幅复古的彩色油画,他温柔的笑容像一杯醇香的红酒,仅仅是看着都让人赏心悦目。
晚餐选择了偏法式的户外自助餐,法式长桌摆在中心,美酒佳肴、烛光鲜花、静谧浪漫的古典音乐,亲朋好友齐聚一堂,乐以忘忧,欢声笑语。
他选择坐在我身边,没有过多密切的交谈,只是偶尔他人敬酒的时候他会主动递上来,说上一句“伴娘还得照顾新娘,喝酒就让我来吧。”
他见过我喝醉的样子,也知道我酒量很差劲,当然我也知道他可能只是作为一个男士的绅士才替我挡酒,我不知道我该不该为他的这份关心感到开心。
可不得不说,当我再次见到他,当我们共同出现在这个婚礼现场。
他穿着笔挺合身的西式礼服,他低声磁性的嗓音,他凝视我的眼神,他温文尔雅的笑容,都将我整颗坚定的心敲得粉碎。
我实在没办法对他视而不见,也无法再隐藏对他那份积压已久的深情。
暮色苍茫,有人燃起徐徐篝火,所有人都沉浸在被新人美好而浪漫的氛围包围着。
我悄悄走到一旁,不敢面对眼前的所呈现的幸福和美好,当我脑海再想起他,我更是忍不住流下眼泪。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突然牵起我的手,对我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们小跑在石板路上,他用手机打着光,我们距离身后那片星火越来越远。
我问他我们要去哪儿,他笑着说,去黑暗中窥探一颗真实的心。我没听懂,甚至觉得他是不是喝醉了拿我寻开心。
我想要停下来,他却握得更紧,他停下,转身看着我,说道:“向安,跟我走,我给你一个答案。”
17
这里是园区的中心地带,木板拼接而成的栈道,直通广袤无垠的田野。白天这里是游客必备的打卡地点,夜晚却成了一片深邃而神秘的隧道。
他的手从未放开我,让我不再害怕周围茫茫的黑色,习惯了光明,走进黑暗便会无所适从,但也因此看清了月亮的颜色,他紧紧拥抱着我,嘴唇贴在我的发丝上,鼻息穿过发丝的密林直达我的肌肤,毛细血管膨胀着,直达心脏的位置,唤醒我冷却的身体。
他向我逐步靠近,缓慢但精准,我们的唇仅仅只有1cm的距离。
“我可以亲你吗?”
他突然这样问我,反倒让我不知所措。
我轻轻抿了抿唇,紧张到眼珠不知道该看哪儿,他拖住我的腰,用自己的鼻尖碰上我的鼻尖,微微一笑,说道:“你不说话,我就当默认了。”
我们置身在夜色的田野中,雨露、野花、泥土、池水、微风、白云、月亮、星空,我想再没有什么能比周围这一切更能为此刻的我们作证。
我闭上眼,仰头吻上他的唇。事已至此,就放手去爱吧。我们之间早就没有任何阻碍,也从未有任何阻碍,我们只是两个在感情中失意而彷徨的人,我们相遇、陪伴、理解、产生羁绊,这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结果。
逃避的确能让我感到心安,但却不能疗愈我。他的吻是一剂良药,迅速将我的伤口抚平;他的笑容是一缕阳光,吹散了我头顶的阴霾;而他,就像这池水里的映射的明月,岁月静好,夜色温柔。
我的双臂搂在他的脖颈后,眼睛扫过他面部的每一个角落,我问他:“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他的回答让我真正明白,真正的爱不会轻易转瞬即逝,他会变换成各式各样的形态,用尽全力驻足在每一个有你的世界里。
“向安,我愿意,我一直在等你。”
悠悠流年,韶华白首,再念起,过往不再只是飘逝的记忆,而是携手相伴枕边人。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