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桀：蓝色方程（二）
文/海桀
亲爱的丁丁：
你好！
我是依放。今天是我俩失联整整四百二十天的日子。
记不得给你写过多少封信，也记不得打问过你多少次。虽说每次都是退信，每次都是查无此人，每次都是石沉大海，我还是情不自禁地要写要问。坚信总有那么一天，会云开日出，你的消息会从天而降。无论这消息对我意味着什么，只要你平安快乐，只要你美满幸福，我都会欣然接受。
这是真话，自从没了你的音信，我食不甘味，如坐针毡，几次请假，要回哈尔滨找你，但这是不可能的。我给学校数个部门写信，打问你的情况，给我的同学好友写信，请他们帮忙。他们被我的真心感动，实实在在尽了心出了力，但都没有结果。只知道你被国家保密部门招走了，可能人在北京，什么单位什么部门从事什么工作没人知道。
我明白，不是没人知道，而是人家不说，不能说。
我因此想象了各种原因和可能，把你给我的最后一封信看了又看，没看出任何异常，确信你和我一样，事发突然，分到了涉密单位。我想打问寻找。可北京涉密单位多的是，仅我所在的九院就大得不可估量。在没有具体单位没有具体地址的情况下，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我不死心啊，只要逮住机会，就跑招待所，看有没有你的信。
失望之下，每次都给值班大爷再三交代，只要有我的信，一定给我留着，千万不要退回。怕人家忘了，还专门留了字条。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诚心感动了天地，一次我又去招待所，值班大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我说，小伙子，你的信倒是没有，不过前两天有个姑娘来找过你。我急忙问，姑娘是哪儿的，到哪儿去了？他说这我哪儿知道啊，好像是哪个研究所的。我问他姑娘长啥样？他吭吭巴巴说不清楚，只记得人挺漂亮，是东北口音。
离开招待所，我激动极了，心里满是阳光。
我知道找我的姑娘就是你！
我没忘记你！
你没忘记我！
我们彼此牵挂，相互思念，相互寻找！
可随即就是焦虑和折磨。
几天后，就在我为如何找到你而苦恼的时候，突然接到领导通知，要我立刻做好准备，去大西北的某个研究所，接受新任务。
就这样，凌晨一点，我乘坐火车离开了北京。
一段时间来，我在导师指导下，深入研究半解析函数特性的重要定理和理论。例如《半解析函数》《半解析函数开拓》《与半解析函数定义等价的几个定理》《复变函数分解定理》等重要论文和理论，以及复变函数与几何函数的前沿学说。我的意识我的思想及全部脑力，都聚集在复杂函数方程的解析和思考上。
我不知道这段时间过了多久，可能几十天，也可能几个月，工作最紧张的时候，我没有时间概念，像一个孤独的水手，吃力地划着独木舟，行进在浩瀚的星河里，目的地就在前方，就在那儿神秘地诱惑，可幽邃的河底深不可测，你永远不知道接下来等待着你的是什么，你有可能翻船，也有可能迷航。
而每当想到迷航，莫名的不安就会出现，我就会想你，一想起你柔美的眼睛，动听的声音，甜蜜的微笑，我就有安慰，就会平静，就这么神奇。
可有时难免悲伤，很深很痛的悲伤。
你不知道我在哪里，我不知道你在何方，甚至，甚至时不时地产生错觉，质疑自我，质疑命运，质疑今生今世还能不能再见到你，哪怕就一面。
而悲伤过后，月儿西沉，初阳升起，我又在数字的长河里划桨启程，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不知你遇上的是啥情景。
我承受的现实就这么无情，似乎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左右着我俩的未来，而我注定是不屈的抗争者，我就是这么想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在西安，在兰州的研究所，全力以赴投入到复变函数的实用研究中。随着思路的不断扩展，解析能力持续提高，我没有了分神的欲望，没有了休息的心思，没时没刻没日没夜沉浸在数字的奥秘里。
不瞒你说，就连想你也成了人生的奢侈。
突然明白，干吗要想你呢，你就是我早上的阳光，是我呼吸的空气，是我生命的一个部分，一个特殊的组成，一个函数的记忆，一个方程的等式，时刻和我在一起啊！……
知道我省略的是什么吗？
是的，你知道！
亲爱的丁丁，我是在接受新任务后，到达二二一厂的。
适应期，我有了相对宽松的时间，想起你，又一次回忆起你我有过的那个晚上。我们从松花江铁路大桥上下来，我送你回家，一路上我们说了那么多的话，放任心扉，畅想未来，像江水的波浪，变化无穷，没完没了。
想着想着蓝光划过，脑瓜开窍，我有两次送你回家，还去你家找过你。我记得你望着我背影的泪水，是的，一定是泪水，因为我的泪水也在汹涌，那是爱情的泪，那是幸福的泪。我记得你家的地址，你家的房号，记得你妈的模样啊。我立刻拿起笔，想要写信。
可悲哀的是，我不知道你父母的姓名。
考虑再三，不可冒昧，以免犯错。不过没关系，请好朋友找到你家，面对你父母，说明我俩的情况，问题肯定迎刃而解。
我激动得捶胸顿足，又不由得懊悔生气，生自己的气，你说我多蠢啊，这么简单的路径，咋就才想到呢？！
亲爱的丁丁，我就是这样找到你的，此时此刻我就在二二一厂，也许就在离你很近很近的地方，深情地凝望着你。
好了，我只能说这么多。
此时此刻起——
我的期待，是黎明的曙光，是星光的守望，是新年的祝福！
依 放
1963年12月28日
摘自青海人民出版社《蓝色方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