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禹] 留灯.
这是一篇生日贺文.
不知道我能写多少写多好.
这种题材还是第一次写.
希望她和你们能喜欢.
01
阿妈塞给我一个包袱把我往后门推，前门撞击的声音敲打着鼓膜，一声一声震得人心惶惶
阿妈说快跑，跑到南方有大河的地方去，就安全了，从此以后就不会再打仗了
朝南的方向拼了命地跑，踏过废墟与春天疯长的野草，直到身后的生息渐渐淡下去，我记得，当我跑不动坐在草垛歇息的时候，北方的黎明正在地平线上肆意生长，我回头看，看不到阿妈，也看不到我的家.
于是我成了流浪的小孩，没有家，终日走在所谓羁旅，往南方去找那条大河.
我也不知道南方在哪，它好像就跟阿妈说的安稳日子一样遥遥无期，不知所终.
找到了大河，码头的人跟我说不要小孩干活，我问他这是南方吗，他说是.
我坐在码头上哭，抽抽噎噎跟阿妈说我到了南方，我找到没有战争的地方，等到了安稳日子，我想阿妈听得到吧，她那么喜欢星星.
"小兄弟，你从哪里来？"
抬头，我看到了一个我不认识的男孩子，他长得很俊秀，生得一副江南的模样
“我打北方来，那里有战争，阿妈让我来南方找安稳日子”
他牵起我的手，问我愿不愿意去戏班子跟他一起唱戏
我想已经过去的日子都已经如此狼狈仓促了，剩下的日子也就恍恍地掩着过罢
“我是张极，你叫什么？”
“我叫...张泽禹”
不知道是不是命定，我从大河跑来南方找另一条大河，遇见了张极，也许是吧.
02
张极把我领进戏班，被班主劈头盖脸好一顿骂，我缩在他身后瑟瑟地听他跟班主嬉皮笑脸插科打诨，好说歹说留下了我
他回头，看到我有些拘谨，大咧咧地在我头上胡乱摸了一把说“你不要看班主刚刚那么凶，其实他比谁都好”
怯怯地应了，他又说让我以后跟着他搭戏，我也默默应了
后来我才知道，张极是班主捡回来的，他以前也没有家
我们搭的戏很大，叫《霸王别姬》，听张极说，如果演的好了，将来能在戏坛大红大紫
我想他是爱唱戏爱疯了，否则为什么能将霸王唱到半夜三更，早春余寒，披着露水或秋霜在偌大的院子里唱段，我每每迷糊的看他练戏看的睡着了，醒过来依旧是霸王舞着唱着
于是我总是在外头给他留一盏灯，怕夜黑了，他找不回来
好像跟他待着久了，我也变得像他一样爱上了唱戏，霸王未和衣睡稳，虞姬怎敢卧榻
一来二去，我们能把《霸王别姬》演的有点模样，班主在台下看着，钹一敲淌下的泪水不知道是喜是悲，手里提着我们长留在外头的灯，映得泪光星星点点，像阿妈欢喜的星星
阿妈，看得到我吗
03
那场戏散后，班主把我和张极找去，说剩下几天不用急着练，近日城里有节日，让张极带着我去看
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我们欢喜着往卧房跑的时候班主在后面喃喃出声
“自古的戏子，把戏演活的，不是一辈子风风光光，就是一辈子都绕在戏里”
我没心思多想，张极牵着我的手就要往城里跑
出门的时候，我回头看，看着班主站在下山的明亮里，手中提着我们的灯，张极说这盏灯以前是宫里的，大概就叫宫灯
我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那霸王和虞姬，是不是也看过？”
张极没回我，那天也没有多练，他打着灯带我回了房间
04
（虞姬下，未几，持双剑复上，背对项羽抹泪……半晌，暗喊了一声“罢”，转身为项王舞剑）
虞姬（唱）——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项羽（白）——有劳妃子。
班主说得对，城里在有了节日的时候，轰轰闹闹能让苍穹都沾染上生气
此刻正值花灯的节日，满城都是灯笼高高挑着，街上的石板一块一块被映成不同的样式
城里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儿，在巷子里走来走去手里拿着根糖葫芦，蘸着的白芝麻随顶上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冷不防张极紧赶两步抢走了第一颗
他咬着山楂酸得脸皱到一起，嘴里含糊地跟我说
“你知道吗，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城里演《霸王别姬》”
他挑挑眉毛跟我说，口齿不清却还是洋洋得意
“跟你一起，我俩搭戏”
咬下一口糖葫芦，脚步一下一下敲在石板上，听着像戏班里的器乐在窃窃私语
“你知道放花灯吗”，我问他，他看了我一会然后摇摇头
“传说中，在河里放一盏花灯，思念的人就会回来了”
“这你都信？”，张极又咬下一颗山楂，低低瞟了我一眼
“我信，我想阿妈了”
他愣了一下，嘴里没嚼完的山楂往旁边一丢，拉着我就走
“走，带你去买花灯”
花灯买到了，张极陪我在岸上把花灯放在大河里，花灯漂漂着照亮了一小方水域，顺着往远方去了
我想阿妈如果能看到这盏花灯，就也能过上安稳日子了
“张泽禹”，张极开口叫我，“你知道家是什么吗”
“就是有亲人啊”
“家就是，在你晚归的路上，始终有一个人为你点灯”
我愣了愣，不敢去想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也可以成为你的家”
05
近侍甲（急上，白）——启奏大王，敌军四面来攻，特来报知。
项羽（白）——吩咐众将四面迎敌！
近侍甲（白）——遵旨。
近侍乙（白）——启禀大王八千子弟兵俱已散尽！
项羽（白）——何等！
近侍乙（白）——遵旨！
阿妈说南方有安稳日子，却没说只是有
这里也起了战乱，张极被抓去打仗了
他走之前跟我说让我等着他，等他回来我们一起去城里演《霸王别姬》
我答应他了
从此冬雪落在我一个人的身上，虞姬舞剑四下环顾却不见项王
在那个张极不在的冬天，班主把他交给我
班主说那天刚见到我就大声呵斥，是因为不想招我进来，不是厌恶，他说他看出我是个唱戏的苗子，只是怕我真的成了戏里的人，再也走不出来
安稳日子结束了，城里也进了兵
他们闯进戏班想让我跟别人搭《霸王别姬》，班主推搡着让我上想让我保住自己的命
我回头看见张极的戏装正正好好放在架子上，金线勾的边在汽油灯下一闪一闪，好像看见了他
我说我不演，虞姬只有一个项王
拳头在身上留下的淤青和血肿半夜了还隐隐作痛，班主一边上药一边骂我不要命，一台戏罢了有什么不好演的
可是虞姬的一辈子只有一个霸王，不是么
睡下去，战乱的日子，多活一天就是从死亡手里偷来了一点光阴，苟延残喘着欢送今日的黎明
可我没想到他们又回来了，更加暴戾地命令我穿上虞姬的戏装，拉来了师哥跟我搭戏
我挣扎着不要，班主却把戏装往我身上套，颤抖着拿起还剩一圈的胭脂在我脸上涂抹，粗糙的指腹蹭我脸好生心烦
望向角落里张极的戏装，好久没见，都落了灰
“张极会回来吗”
“会...只要我们还活着...就能等到他”
虞姬着一袭火红的衣裳在戏台，滚烫得烧着入冬的春草
05
虞姬（白）——大王啊，此番出战，倘能闯出重围，请退往江东，再图复兴楚国，拯救黎民。
妾妃若是同行，岂不牵累大王杀敌？也罢！愿以君王腰间宝剑，自刎于君前。
项羽（急问）——怎么！
虞姬（白）——免你牵挂。
项羽（急白）——妃子，你，你，你，不可寻此短见啊！
虞姬（白）——大王啊！
（唱）——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项羽（白）——哇呀呀！妃子，不可寻此短见啊！
（虞姬欲夺其腰间宝剑，项羽转身避开）
项羽（白）——不可寻此短见！
（虞姬再索宝剑，项羽再次避开）
项羽（白）——妃子你，不可寻此短见！
（虞姬第三次索要宝剑，项羽又复避开）
项羽（白）——妃子，不可寻此短见啊！
这样枪口抵在背后唱戏的日子过了七七四十九天，我想我早已麻木
和张极一起打的宫灯每晚都亮着，我想着他去了那么久路途那么远回来会不会忘了我在哪里，可是宫灯只是停在院子里，等不到把它提进门的人
如果他们没有把张极的戏装放在戏台上我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这样的日子，虽是踏在我们的誓言上卑劣苟活，却也安稳
那天的这台戏唱砸了，刀刃拍在我的脸上留下几道伤口，颜色艳过胭脂，掉在戏台上潋开一朵花，像那天张极带着我去买的花灯
我想起虞姬为什么会被人记挂几万年，《霸王别姬》为什么生生不息，张极跟我说过
因为虞姬生得刚烈
夺过眼前的刀，划开空气闪过的光像第一天被张极领到戏班突然开启的灯
死好像是一刹那的事情，虞姬自刎的动作我好生练过几千遍，倒下的一瞬间就是戏里的动作
这是我演过最好的一场戏
霸王别姬，一别即是永别
06
虞姬（指向帐门处，白）——汉兵，他，他，他，他杀进来了！
项羽（不知有假，转身看去，白）——待孤看来……
（待他方一回头，虞姬即抽出他腰间宝剑……未几，项羽意识到受骗，忽一低头，惊见腰间抽空的剑鞘——）
项羽（猛回头向虞姬，惊呼）——啊！这——
（话未出口，已见虞姬自刎于前，项羽顿足不已）
项羽（痛悔，叹）——哎呀！
又过了好几个春天，野草枯了又长，张极回了家，却没见到张泽禹，班主打着他们的宫灯颤颤巍巍出来带张极回家
“张泽禹呢”
“启禀项王，虞姬自刎”
城里的花灯还有几日也许就要开了，张极的思念是春日疯长的野草，长满了整条大河，水泄不通
那年的花灯没开几朵，城里到了晚上默默无光，而张极折了满河的花灯给张泽禹，顺着水流去找他，
城里的人都说那晚夜河流灯，约着一起去看走进了又听到落水声和刀刃撞击石块的尖锐
胆大的跳下河去，却只捞上来项王和虞姬的戏装
虞姬自刎于项王前，项王自刎于乌江边
晚上的河水看着黑，宫灯映着河里的一淌红，像项王拥着虞姬，千年分别后的圆满
从此戏班再没演过《霸王别姬》，年老的班主只是喃喃自语：“自古的戏子，把戏演活的，不是一辈子风风光光，就是一辈子都绕在戏里”
又到了城里花灯的节日，应着战乱里余生的庆幸，生机和欢愉溢出城里照亮一方，没人看到老人走到河边，手里拿着三盏花灯
一盏一盏放下去却永远聚拢在一起
一盏给张泽禹，一盏给阿妈，还有一盏给魂归故土的张极
“孩子们...安稳的日子来咯...”
07
“传说中，在河里放一盏花灯，思念的人就会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