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形救助站(一)埋没在尘埃中的城市
锈迹斑驳的收音机仍然在唱着沙哑而倔强的歌声，愤怒的狂风卷起飞沙呼啸而过，绕过小屋后进而冲入城市，不知是在寻找何物，只能听见灰蒙蒙的玻璃被沙粒抽打的凄厉叫声。
黑发的男人正坐在早已蒙上一层灰的破烂沙发上，他毫不在意身上黝黑的污渍，手里只是不停摩挲着一条染血的缎带，他的神色沉重却又温和，仿佛那是他的珍贵之物一般，投下的视线是如此温柔而悲伤。
“咔嚓”，随着一声机关被推动的声音，最后一刻已经被揉搓得暗黄的子弹被推进了枪膛。
男人的嘴角带着暗红的刀疤一同微微扬起，露出了淡然的微笑。他轻轻闭上眼睛，将缎带放到额头前，口鼻轻轻吐息着，明明上面只剩下了尘土与铁锈的味道，但他仿佛是闻到了曾经戴着这个缎带的少女的温暖，沉浸其中。
他满意地放下缎带，举起了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手指轻轻扣在了扳机上。
一声枪响随之而来，但却不及风的怒嚎，这曾经能惊动任何一个人的声音此时在这个被埋没在风沙与尘埃的城市里却显得如此渺小。没有人会在意这微不足道的声音，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男人缓缓睁开眼睛，看向了被用力掰开的手，紧接着又抬头看向了天花板上时不时漏下沙粒的光点，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但一个耳光已经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左脸上。
他摸着仍然在刺痛的通红的脸颊，木讷地看着前方，无光的暗红色双眸中倒映着的是一个灰棕色长发，梳着左侧马尾的黑衣少女。
干涩而开裂的双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却发出了沙哑且扭曲的细小声音，而少女已经忍不住率先拎起他的衣领，就好像举起一袋棉花一般轻轻松松把他拽了起来。
“废物当腻了准备要当懦夫了是吗♪”
仅剩的暗金色右眼微微眯起，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男人那如同死灰一般的面颊，嘴角却挂着不祥的微笑。
“对......不起，4......”
“请你闭嘴呐~”
少女仍然笑着，但口中吐出的分明是呵斥，打断了他好不容易挤出来的话语。
“你现在没有资格这样叫我。”
少女吐出每个字后都狠狠地咬着牙，仿佛对面前的颓废的男人恨到了极点，但却不改脸上的表情。
“托德......现在的你确实和这个名字非常匹配呢♪”
（*注:英文名“Todd”亦有死者的含义）
“我......”
“跟上。”
少女用不允许违抗的口气命令着眼前的男人，转身走向因为强行突入而破损的大门，走进风沙之中。
托德垂着双臂，看着地上已经被彻底破坏的手枪，口中长叹一口气，拖着仿佛已经死去的身躯跟着慢慢潜入满天尘埃，消失在遮天蔽日的灰色里。
招牌不再闪亮，霓虹灯也不再绚烂，在尘埃之下，仿佛整个世界都只有一个颜色。
托德看着这个已经变得陌生却又仍存一丝熟悉的城市，心中迟迟做不出任何感触。他已经多久没有踏足这里了？这件事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托德甚至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还会走进这个曾经将他驱逐的地方。
他低着头，但时不时抬眼观察着四周，似乎是因为今天的风沙太大，路上看不见几个行人，只有一两个因为忘记备好物资而不得不在这时出门的马虎妇女用破旧的围巾掩着头匆匆跑过。
不远处有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躺在地上，他的身体已经僵硬，时不时有嗜血的蚊虫在他的身上打转。很显然，他已经离世，但他四周的楼房门窗紧闭，没有人关心这里是否真的有一个老人死了。
他们只知道，要是这时候开窗探头看一看情况的话，风沙就会吹进来，那就得又要浪费时间打扫卫生了。
托德仅仅是瞥了一眼，仿佛是习以为常一般，默默地忽略了地上的尸体，而走在他前面的那个少女只是慢悠悠地前进，他没办法判断此时少女的心情，因为心理因素，在托德眼里，打从一开始少女的步伐就是如此不紧不慢却又沉重，狂风在他耳边嘶吼，少女见到这幅情景究竟是否为这位不幸的老人叹息，还是已经跟自己一样麻木，他也无从得知了。
“这里......还是老样子啊。”
托德再也耐不住这如同文火一般缓慢灼烧着他的这般沉默，试图找一个话题来缓和眼前尴尬的气氛。而少女只是继续走着，脚尖踢开了细碎的沙石，又将其收到鞋底碾压磨碎。
“......毕竟这里已经不会再下雨了。”
她沉默了还一会缓缓开口，头微微上抬，似乎是在凝望着这灰色的天空。
“可以，告诉我此行的目的了吗？”
见到对方终于回答，托德心中的煎熬也缓和了一些，又问出了心中从刚开始就一直存在但碍于气氛一直没有，或者说是不敢提出的问题。
听到这少女突然停了下来，托德赶紧收住脚步，此时眼前的少女已经微微转过身，露出了侧脸，用仅剩的一只眼睛打量起男人的全身，锐利的目光仿佛要把托德切成无数段。短暂的沉默的沉默过后，少女突然向前了一步，托德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眼睛，虽然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做出躲避的动作，但右脚还是控制不住地退了半步。
“这么怕我吗？”
过了一会，托德听到了对方的微微叹息，他微微睁眼偷偷观察少女的反应，而对方已经放下了微笑，剩下的只是毫无感情的凝视，或者说，是托德不知道少女此时的想法。
“别把我想得那么暴力，打你我还嫌脏手呢。”
托德知道眼前的少女不会无聊到让他换个地方自杀，但是他只是尝试让这个难以进行的话题继续下去。
“洗浴中心。”
“啊？”
“......先把你这副脏兮兮的模样换一换，就现在这样你躺到地上屏住呼吸都能骗过专业特工了。”
托德明显听到了对方有些烦躁的叹息声，于是乖乖点了点，不敢再问些什么。
没过多久，一个洗浴中心的招牌便抹去脸上遮挡的沙尘出现在两人面前，门面并不算旧，毕竟对于这个地区的人来说，这里是不折不扣的豪华场所。
来到柜台前，眼前的服务员看到托德的样子眼神中有一刻露出了不明显的厌恶，但很快换成了标志性的职业微笑，托德只是叹了口了气，默默闭上了眼睛，这种事情他早就习以为常。
少女直接把一张卡放到了柜台上，没等服务员询问，她便率先开口。
“男士包间，25升水，带沐浴露和洗发水，水温可调控，麻烦准备毛巾和20分钟的小型洗衣机使用权限。”
“好的，UMP45女士......是吗？已经自动扣除卡里的金额了，现在可以直接进去了哦。”
25升水，这个数字炸得托德脑袋嗡了一声，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头顶菜单上不菲的价格，还没等他询问便被率先打断。
“好好洗干净，别浪费我的钱。”
托德还没来得及看一眼45的表情对方便转过身走向了休息区的沙发，他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只能怀着愧疚的心走进了洗浴间。
从身上滑落的水流变成了浑浊的土黄色，对于托德来说，上次这种情景好像还是在洗车的时候出现的。
真不敢相信现在这些脏水是从人身上下来的。
温热的水流让托德恢复了些许理智，他终于有闲心又开始思考起来，再一次陷入了回忆的漩涡。
他无神的双眼盯着因为水而反光的瓷砖，盯着里面倒映出的那个“死人”，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坐在床上颤抖的自己，回想起枪口的铁腥味，指尖仿佛又扣在了扳机上，剧烈颤抖了起来。
“对......不起......”
他的口中再次吐出这4年来他不知道说了多少次的词汇，而此时这个本该珍贵的词汇也显得如此空虚。
不一会，托德的大脑突然嗡的一声，他的眼前似乎陷入了黑暗，但他并未察觉，因为他的意识早就已经被卷入了洪流之中，甚至意识不到自己需要去挣扎。
知道身上的冰凉将他从那种状态中叫醒，他这时才痴愣地抬头看向了还在滴着细小水滴的花洒，发觉25升水已经消耗殆尽。
在走出浴室以后，衣服也已经洗好烘干了，托德换好衣服便在大厅中寻找45的身影，而当他还没发现的时候，45便率先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洗浴中心。
“她先发现我了......吗？”
托德缓慢地跟上，看着45的背影，他不禁有些悲伤，也有些愧疚，自己不希望45这样冷淡，但他也清楚自己没有资格向这个女孩讨要任何的多余的关心。
刚出洗浴中心，一阵风沙再次扑面而来，托德不禁因为自己刚刚努力洗干净的身体再次受到了污染而感叹。
“算了，总比没洗的时候要好。”
又是一段沉默，只有风沙在作响，同行的两人仿佛并不在同行，就好像是目的地相同的陌生人一般，这种感觉在折磨着托德，明明当初好不容易让她露出了那样略带真情实感的微笑，而现今却让一切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更加糟糕。
“4......”
又是一次打断，45突然停在了一间与邻里没什么差别的房子前，托德便闭上了嘴。她轻轻按了按门铃，门铃传来了沙哑的电流声，但这明显不是用来提醒屋主的声音。45叹了口气，敲响了门，屋里这才传来了回应。
“来啦，稍等~”
听到这个声音托德不禁倒吸一口气，但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难以描述的惊讶。
不出所料，开门的是一个梳着马尾的橘发少女，碧蓝的双眸在看到托德的一瞬间颤动起来。
“啊......嗯。”
对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侧身摆出一副好像有些郑重但又有些随意的邀请的模样。
“欢迎，这里是人形救助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