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故事:关于自杀危机
文章讲述一些和自杀情绪有关的内容,可能会引起不适,谨慎观看
【1】可能我太怂了,哭了几个小时之后,妈妈打电话,我瞬间清醒了。想最后挣扎一次,所以我鼓起勇气给自己挂了号,去看医生。做了各种测试和检查,医生说我已经是重度了,建议转心理医生或者精神科。走出门诊眼泪就下来了,没钱,不敢告诉亲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全完了。
【2】有人觉得抑郁症仅仅是精神上面的痛苦,其实不是的;他们往往晚上睡不着,辗转反侧也睡不着,白天困苦,一天如此,长常时间下去,天天睡不了觉,谁受的了?你一年睡不着觉,你不崩溃吗?
【3】吃了一段时间药,感觉还是有所好转,那段时间和家人的关系非常差,他们不理解为什么我会得这种病,觉得女儿年纪轻轻能有什么想不开的。后来药吃完了,家人拒绝再去医院开药,我没有办法,偷偷省下父母给的早餐钱,每天上午上课饿的难受
【4】这就是我不自杀的原因:我有责任孝顺父母!我要报恩!不是不想死,不敢死,而是不能死。这时,矛盾就出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5】最可怕的是长期失眠。人饿了就想吃饭,困了就想睡觉,这是最基本的。抑郁症会简单粗暴地把人的睡眠剥夺掉。一天不睡觉,会感觉精神不好,困,累,难受。如果两天不睡觉呢?干什么都累,浑身难受。三天呢?疲劳已经开始侵蚀身体每一个细胞,肉体已经不受意识控制,反应变慢,没走一步都是煎熬
【6】甘肃19岁女孩:她的第一次求助信号发给了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情况紧接着被上报给某主任,后者将吴永厚叫去给李奕奕道歉。侵害者表达了「放我一条生路」、「知道你是一个善良的人,肯定不会毁了我」等意思后,若无其事地回到了课堂上,女孩写道,「那种伪善让我觉得丑陋」。对学校的信任进一步崩塌了。
【7】4月6日,也就是开学后不久,朱琴华感觉女儿的状态有明显变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不爱吃饭,只喜欢吃棒棒糖,喜欢很黑的地方,在屋子里也不开灯。基本每天都会失眠,两三点钟睡不着觉,在半夜哭。”朱琴华说,她去问女儿哭什么,得到的只有一句“妈妈我怕”
【8】2012年3月18日,网友“走饭”通过定时发送工具将生前的最后一条微博发到了网络上。“我有抑郁症,所以就去死一死,‘没什么重要的原因,大家不必在意我的离开。拜拜啦。”对死亡轻描淡写的33个字,在随后的十几天里被网友转发了八万多次。
【文章非原创,采集自网络】

【1】
我今年23岁,以前是轻度的,时好时坏,但很少会想到自杀,也一直觉得抑郁症熬一熬,扛过去那一阵还可以走下去。最近比较严重了,在学校也去看过睡眠障碍,做毕设那段很严重,差点做不下来。毕业后工作两个月,状态太差了,于是辞职,在家躺了一个多月了。
我几乎每天都是凌晨五六点睡的,有时候甚至八点或者不睡。每天晚上都会流泪,哭到头疼,不敢告诉爸妈,朋友,任何人。实在难受的时候,回去走饭的微博那里刷一些评论,发泄一下负能量。差不多一个礼拜前,我的微博掉马甲了,被一个大学同学回复了评论,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那是我的微博的,并且刚好刷到,我跟她关系还不错,有许多共同好友。
看到她的评论的一瞬间我就崩溃了,盯着手机屏幕哭,那一瞬间我想了好多东西。我觉得我完了,不敢想象别人知道我有抑郁症会怎样。我怕有人嘲讽我,更怕朋友小心翼翼的安慰我。
所以我想着想着,就觉得人生真的太没意思了,不如就到这里吧,结束这一切,什么都不用怕了。就这样吧。停止吧。可能我太怂了,哭了几个小时之后,妈妈打电话,我瞬间清醒了。想最后挣扎一次,所以我鼓起勇气给自己挂了号,去看医生。做了各种测试和检查,医生说我已经是重度了,建议转心理医生或者精神科。走出门诊眼泪就下来了,没钱,不敢告诉亲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全完了。

【2】
我是学艺术的,曾经也是老师同学眼里的可塑之才吧,看到微信里曾经的导师问最近怎样,有没有坚持做下去。她一定想不到我现在生活快不能自理不想活了吧。没有选择吃药和仪器治疗,我又躺在了这个小房间。几个小时前,我哭的快崩溃的时候,曾经的好朋友说想我了,我在微信里卖萌耍宝,却不敢视频,说不出口去见她的话。最近活的太糟糕了
真的想自杀想结束这一切,活的太痛苦了,好讨厌这一切,讨厌自己。我是做纸雕的,有各种刻刀,想过割腕,可是想想之前割到手那么疼,又下不去手。我不知道该怎么撑下去,这仿佛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我在这里面苦苦的挣扎,孤独而又绝望。
抱歉,在这里发了一大堆的负能量。在朋友圈里装岁月静好活泼可爱真的好累啊,忍不住发泄了一把。得病的时候,我起床会去思考自己是关手机啊,还是开手机啊,开手机,我怕陌生人打搅我,来一个陌生电话就会很烦很烦,关手机,我怕有些人联系我,有需要我的时候,他们联系不到我;在开手机和关手机反复尝试中,我可以纠结一个早上;结果发现一早上我什么事情都没有处理,我又浪费一早上;非常的懊悔
如果抑郁症患者到中晚期,选择不自杀,往往不是害怕死亡,更不是为了自己, 而是害怕自己死后,自己关心的人难受;不知道大家在黑夜中走过路没有,而抑郁症患者往往是黑暗中走路,却不知道终点在哪里!走了半年,走了一年,就是不见好;许多甚至表面上好了,或者真正的好了,过了一些年,竟然又复发了需要重新开始走,又在黑暗中走路,走啊,走啊
你知道那种绝望吗?你知道那种无奈奈何吗?你知道那种人心的累吗?你没有任何办法去解决,也不知道终点在哪里!周围想帮助你的人,一个个的离开,有些甚至开始嫌弃你,无尽的恐惧,害怕,绝望,向你袭来;你不知道怎么去摆脱他们;有时候也无法摆脱;
有人觉得抑郁症仅仅是精神上面的痛苦,其实不是的;他们往往晚上睡不着,辗转反侧也睡不着,白天困苦,一天如此,长常时间下去,天天睡不了觉,谁受的了?你一年睡不着觉,你不崩溃吗?
你思维有时候会长时间停不下来,很累很累的,即使想停下来也停不下来;胃疼,疼到有灼烧感,整天吃不下东西;吃了也会突出来,读书你是读不进去的,把一本书给你看,几个小时,你想看也许只能看一页;甚至你会害怕,怕人际交往,怕风,怕水,怕许多东西;耳鸣,耳朵旁边就是响;甚至有时候会控制不了自己的肢体(主要因为思维停止不了)
周围人的不理解:
你好好的,没病啊,
你只要振作,就什么事情都没有,
人生有什么难事了?
男人要坚强,哭什么哭!
多大点事情,没事的!
甚至连你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这些人,都觉得抑郁症不是病,即使是病,也没多大点事情,他们往往觉得这能有多大点事情,是不?周围许多人,看似的安慰,其实不过是一把刀;慢慢把你逼向死亡;我患抑郁症七年,到现在几乎每天都依然有自杀的念头。说实话我现在打这些字都有点崩溃,措辞或许也有不当,因为我非常难于倾诉。

【3】
在高三患上抑郁症,每日以泪洗面,由于抑郁症的症状思维迟缓成绩从前十下滑到倒数几名。家人每日叹气、责骂。在我的苦苦哀求下父亲终于带我去医院,医生诊断为中度抑郁症,开了治疗药物,并劝我每周五过来接受两小时心理治疗,价格大概是一次500,父亲断然拒绝了,他觉得女儿没病,医生是想骗钱,甚至连药也不愿意开,我再三恳求父亲终于勉为其难拿了一盒药 记得价格是两百多。服药的日子里,感觉药物并不会让你心境好转,更多的是让人麻木,整个人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无喜亦无悲,但是至少可以从那种不见天日的绝望中解脱出来。
吃了一段时间药,感觉还是有所好转,那段时间和家人的关系非常差,他们不理解为什么我会得这种病,觉得女儿年纪轻轻能有什么想不开的。后来药吃完了,家人拒绝再去医院开药,我没有办法,偷偷省下父母给的早餐钱,每天上午上课饿的难受,只能拼命喝水数着时间一点点过。我存了很久,可是最后钱还是不够,当时想买一盒药难道就那么难吗??
那时觉得药物就是唯一的救赎,在没有药的日子,没有家人的理解,没有朋友的支持,只有密不透风的高考压力,我只能自己硬扛着过。后来病情一点点加重,我实在不想再回忆那段时光,跳重点吧,一天晚上我拿出床头柜里藏好的一盒药平静的一颗颗吞了下去,然后昏睡了三天半,很奇迹的是最后自己醒了。可悲的是当时家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我是偷懒不想去上学在家里睡觉,对我怒其不争,只恨家门不幸。直到现在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乖巧、听话的女儿曾经尝试过自杀。
回想那时候的感受,当时有那样的举动并不是冲动,就是觉得世间再没有比活着更痛苦的事了,这样说你们能明白吗?
后来快高考,父母对我关心了很多,我也在持续调整,所幸考的还不错。(所以对抑郁症患者家人的关心理解真的很重要!!)只是填志愿的时候我毅然填了离家几千公里的学校。之后的一段时间也会无端的心境低落,抑郁症反复发作。但是真正让我从此打消自杀念头是参加一次葬礼,我舅舅的葬礼,因为癌症去世。
在舅舅的葬礼上,我第一次见到人世间极致的悲痛。葬礼是很神奇的地方,逝者在这里经历最大的解脱,生者在这里经历最深的悲痛。
因为从小到大相处的机会很少,所以我和舅舅感情并不是很深,但是没想到他会走的那么快……提到舅舅,就不能不提起舅妈,在我看来,舅妈是一个略极品的人,她将钱看的太重,甚至连亲生女儿出嫁都不愿意给一分钱嫁妆,在娘家的婚礼也办的极为寒酸。舅舅生前,舅妈最爱念叨的就是舅舅的遗产,甚至让重病的舅舅将存折的钱全部转到她名下。
后来舅舅走了,舅妈却是最伤心的人,扑在舅舅冰冷的身体上撕心裂肺的哭,任几个表哥拉都拉不开,我不知道舅妈瘦小的身体里哪来那么大的能量。停灵了三天,舅妈固执的守在棺材前不肯离开,而灵堂里全部哭声一片不能自已,我亦泪如雨下:亲爱的舅舅,您若在天有灵怎么就忍心走的这么早让我们亲人承受这样的悲痛?!
舅舅走之后的那段时光,舅妈憔悴了一大截,每天木木的看着灵位默然不语。文笔所限,我真的描绘不出那种悲痛,压抑的气氛就像是空气挤在每个人身旁。我相信那种情感完全发自真心,我一直以为按舅妈嗜钱如命的性格,对舅舅并没有多深的感情,可是没想到舅舅的死会给她给大家带来这么深的痛楚……我站在送葬的队伍里时就想如果那次我没有醒过来,我的家人我的朋友又会经历怎样的痛苦?看到这种悲痛才发现,其实生命不是你一个人的。但凡有人能看到这种亲人去世后家属的悲痛,只要有一点点良知就不会选择自我了断生命,就不会忍心让家人也承受这种痛

【4】
那时,我经常盯着刮胡刀片发呆,一刀解千愁,我死了以后,思维会消失,进入无梦的长眠。过去的痛苦记忆,未来的苦难人生都将消失,永远的消失。这就是抑郁症为什么会导致自杀,因为自杀是解脱。甚至,对我来说,或许是唯一的解脱方法。现实生活让我感到窒息,头晕。我像那从窝中坠地的雏鸟,羽翼未丰,断翅难展。
那我为什么没自杀呢?因为6岁的时候,父母为了给我看病,花光了所有积蓄。因为16岁的时候,母亲拉着我跪在医生面前,求医生不要停止治疗,救救我父亲,医药费马上就能凑齐。
这就是我不自杀的原因:我有责任孝顺父母!我要报恩!不是不想死,不敢死,而是不能死。这时,矛盾就出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解决这种矛盾的方法很简单。以局外人的角度看自己。把自己当成别人。

【5】
更早的时候,我也完全不理解抑郁症为什么会自杀。直到5年前我彻底地来了一次抑郁症。抑郁症患者自杀是很正常的,因为活着实在太痛苦。我简单地说,为什么抑郁症患者会自杀。抑郁症给我的感觉就是大脑不分泌让自己感到快乐的事情了。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长期失眠。人饿了就想吃饭,困了就想睡觉,这是最基本的。抑郁症会简单粗暴地把人的睡眠剥夺掉。一天不睡觉,会感觉精神不好,困,累,难受。如果两天不睡觉呢?干什么都累,浑身难受。三天呢?疲劳已经开始侵蚀身体每一个细胞,肉体已经不受意识控制,反应变慢,没走一部都是煎熬,就想躺着,可是躺着还是睡不着,死活睡不着。
抑郁症患者失眠可能是四天,五天,十天……当我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我走到北京的天桥上,有如行尸走肉,真的想跳下去,太难受了……后来慢慢有所好转,可能还是不太严重,渐渐能睡着了,活下去的勇气又有了。
后来去安定医院治疗,看了心理医生,帮助很大,很后悔为什么没早点去看心理医生,自己就不会遭那么多罪了。
抑郁症是病,不是心情不好,不是散散心,想开了就好了,这是病,非常严重,致死率很高,跟癌症,心脏病是一样的,要去看医生,看专业的心理医生,该咨询咨询,该吃药吃药……
这个病能治……从此以后,我真的很担心失眠,很担心抑郁症复发。不过还不错,自从康复了之后睡得都还行,有时候一天睡不着,第二天还是能好好休息。祝每位抑郁症患者能走出阴霾,正视自己的疾病,去正规医院积极治疗。

【6】甘肃19岁女孩的最后653天
一个19岁女孩,从甘肃庆阳西峰区丽景百货大楼8楼跳楼身亡。让人感到心寒的是,在女孩跳楼前,楼下曾有几百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群众,正在翘首以盼她赶紧跳下去。他们大喊着“要跳快跳,果断一些,不要给警察找麻烦”,并不时发出欢呼雀跃的鼓掌声,像是在期待着一场精彩的表演。
从下午一点到六点,长达五个小时的时间里,女孩独自做着生与死的痛苦挣扎。而那些看客,一边发着朋友圈,一边抱怨着女孩为什么迟迟还不肯跳下,让自己被太阳晒了这么久。甚至有的人,发起了现场视频直播,还配上了具有调侃性的文字:
“1、2、3、跳!”
“你总是不想跳啊!”
最终,女孩对营救她的消防员说了一句“哥,谢谢你,我走了”后挣脱了消防员的手,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一刻,伴随着的是消防员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以及底下围观群众鼓掌的起哄声。
女孩名叫李奕奕,19岁,曾是庆阳六中的学生,没有参加过高考,目前正在事发地不远的小什字地下商业街做服装导购。 更为触目惊心的是她在过去的两年间曾4次试图自杀。噩梦从2016年9月5日的夜晚开始。高三学生李奕奕因胃疼在教师宿舍休息,男班主任吴永厚前来探望时,在停电导致的黑暗中抱住自己的学生,强行亲吻了她的额头、脸和嘴巴,并试图撕掉她的衣服(在后来公安局的取证中,吴永厚并未承认最后一条),直到另一位老师推门进入。
对于来自老师的不正当肢体接触,17岁的女孩在后来给法院的控诉状中写道自己感到「无边的黑暗、恐惧、羞辱以及恶心」。当晚,她反复漱口,一夜未睡,对未来的美好向往正在瓦解。
第二天的一切可能都是错的。她的第一次求助信号发给了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情况紧接着被上报给某主任,后者将吴永厚叫去给李奕奕道歉。侵害者表达了「放我一条生路」、「知道你是一个善良的人,肯定不会毁了我」等意思后,若无其事地回到了课堂上,女孩写道,「那种伪善让我觉得丑陋」。
对学校的信任进一步崩塌了。几天后,李军明接到女儿哭着打来的电话。作为离异两年的单亲爸爸,面对失魂落魄的女儿和不提供任何信息的老师,他很无措。 回家后,事情糟糕起来:李奕奕不吃饭,整晚不睡觉,白天也不睡。李军明毫无头绪,他猜想女儿的这种异常或许是因为高三压力太大,他们去了庆阳市医院,看了几个诊室,毫无结果。女儿提出去妇科和心理科,并坚持独自前往。诊断结束后,她拉着父亲开药,回家了。
情况没有得到改善。像众多小城市的求医者一样,李军明寄希望于大城市的医院。他们去了西安,但女儿不再配合,「有这个钱,你陪我在西安逛逛也行」。无措的父亲和有心结的女儿带着弟弟一起去了海洋馆,和西安的几个景点。
回到庆阳,李奕奕坚持回到学校,几天之后晕倒在课堂上,或被人发现在操场上哭。没有人知道,她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挣扎,最终选择对父亲说出事实。开口之前,她对父亲说:「我跟你说一个事,你别生气,也别冲动,你也别离开我,你要和我在一起。」
李军明说好。女儿坐下后,在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哭得泣不成声,噩梦仿佛又经历了一次。 听完事情的经过,李军明僵在那里,此前的人生经验不能指导他作出决定。熟人的一句「看病要紧」让他决定带女儿去上海就医。临行前,庆阳医院开出的转院证明上写有「抑郁症」。到了上海精神卫生中心,医生没有下具体的诊断,只是开了药。李军明未能讲清楚药物的种类,「反正吃了之后能睡着觉了」。考虑到家中老小需要照顾,他决定带女儿回庆阳服药,由在上海打工的前妻定期开药寄回。后来,他们在北京安定医院得到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诊断。
与学校的交涉差不多同时期开始了。李军明从女儿处得到的反馈是,学校的一些老师认为她「有些小题大做了」。在他的叙述中,教育系统的公信力是逐步丧失的,「一开始他们说调查完会给你个处理结果,但是过了好长时间,我再去找他们说怎么当事人还在上课。学校说人事管理权在教育局,我只有找教育局,教育局说会调查,但也迟迟没有回复。」
李军明始终认为,女儿需要的是一个「公平、合理的答复」。比如学校一个正式的道歉,比如令她满意的刑事处罚。他认为这是李奕奕生病的根源。 但他和女儿都没有等到这些。校长与李奕奕谈过一次,他等在门外。几个小时的长谈里,校长讲述了自己艰难的成长经历,以劝说女孩回到学校读书。李奕奕没有听到她最希望的「对不起」。第二年春天来临前,李军明决定报警。
「公平、合理的答复」依旧没有出现。李奕奕对公安机关的处罚决定不满意,于是李军明向区检察院未成年人刑事检察科进行申诉,经由公安机关调查取证后,区检察院认为吴永厚情节显著轻微,于今年3月份作出不起诉决定。李军明向市检察院申诉,后者在5月18日宣布维持不起诉决定。
敏感的高考季在同一时刻到来,这一次,就连李奕奕那些复读的同学,也有机会离开庆阳上大学了。对于检察院的不起诉决定,李奕奕好像放弃了,对父亲说:「爸爸,两年了,哪有公理呀,你还奔波个啥?」今年的高考结束后,李奕奕意识到,看了近两年病,家里已经欠了不少钱,她提出去工作。
钱永远是个扯不清的问题,李军明曾提到,2017年7月的一次协调会上,学校提出赔偿35万,从此不得再上访,他觉得十分耻辱,当即拒绝。在校方的声音里,吴永厚曾支付5万看病费用,而35万是一次失败的谈判。6月20号,李奕奕睡到11点多,这对于常年失眠的人来说,是个不错的事儿。中午,家人一块吃过饭后,李奕奕说要去上班。李军明再见到女儿,是在丽晶百货的8楼平台上。
消防员许积伟是与李奕奕有过最后接触的人。根据他的回忆,李奕奕在晚上7点时身体向外挪动,大部分悬空,并对他说:「哥,我突然间清醒了,谢谢你,我要去天堂了,天堂一定很美。」而来自李奕奕的最后一句话则是,「放开,我活着很痛苦。」
在李奕奕第一次跳楼时,高中的室友小芳才知道同学被老师「欺负」了。之前,她只是看到李奕奕的身体在变胖,晚上经常剧烈头疼。就快高考了,大家都在忙学习,事情也就过去了。高考后,她曾和奕奕通过一次电话,对方说,「最近挺好的」。 在小芳的记忆里,李奕奕是个「性格文静,不会有大喜,又有些文艺」的女孩。她记得奕奕擅长语文,喜欢看名著,曾以一位作家为榜样,这点让她佩服。
这个同样年轻的女孩在手机上打字给《人物》记者,「奕奕跳楼那天,我看到别人在群里找跳楼女子家属,心里默默祈祷那不是奕奕,当知道是奕奕的时候,我祈祷消防员能救下来,看到奕奕悬在哪里的时候,我想,没事,肯定能拉住,在她掉下去的时候我天真地想,没事,下面还有消防气垫,直到最后,别人告诉我什么都没有。」
「我也崩溃了,从下午七点多哭到八点多,舍友安慰我,最后我家人也来看我,安慰我。我不能接受那是真的,我也不能接受老师做出那样的事,我更不能接受的是从视频里听到那些没有人性的嘲笑,讽刺,各种。我自己真的不愿意把别人想得那么坏,我觉得人性怎么可以那么丑陋,我不能想象,不敢想象,我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以后出到社会,怎么去生存?」

【7】
但在2020年6月28日午夜,这个小区的同一栋楼内,接连发生两起坠楼事件。第一位坠楼的是约30岁的女性。据小区居民回忆,这位女性因为赌博输钱太多,被脾气暴躁的父亲追打,从1单元7楼坠落在小区内庭一侧的植被上,重伤,第二天抢救无效死亡。大约10分钟后,2单元11楼,一个14岁的女孩坠落在小区外侧,当场死亡。
第二个坠楼的14岁女孩叫祝小小,出生于2005年11月26日,在成都市武侯区一所民办学校读初二。2016年,祝小小的母亲和继父在这所新建成的小区购入一套80多平方米两室一厅的房子,交了首付、装修结束后,一家三口于次年10月份搬入。关于她坠楼的原因,则更为曲折。
祝小小坠亡后,家中有关这个14岁女孩的痕迹慢慢被消除。次卧里的床、书桌、衣物都被清理,只剩下角落里乱堆着几个鞋盒子。朱琴华说,按照习俗,家里不能留太多去世的人的东西。但她还留着女儿的照片,以及女儿生前送给她的一些礼物——口红、耳环、廉价高跟鞋,还有母亲节手写卡片。
对朱琴华和女儿来说,2020年都是很不顺利的一年。今年3月底,她和祝小小的继父正式离婚,离婚前,夫妻二人已分居一年多。6月份,因为在学校被班主任体罚,祝小小没有再去上学。她每天在家里休息,或者出门去打点零工,有时候很晚才回家。
为了方便照顾女儿,朱琴华今年3月份辞去上一份美容销售的工作,在家附近找了份工资很低的临时工。每个月休息4天,每天中午12点到下午3点休息,晚上8点下班,10分钟就能到家。但女儿到底在做些什么?她出门见的朋友到底是谁?朱琴华不知道,也没多少时间细问。
女儿坠亡后,朱琴华对家人再也瞒不住“那件事”了。“那件事”指的是祝小小2019年8月至10月,曾三次被46岁的中年男子邱某某性侵,当时祝小小还未满14岁。
这个中年男子是如何进入祝小小的世界,一个未成年女孩的社交圈里到底隐含着什么样的危险,朱琴华现在都还没完全弄清楚。只记得2019年9月初,祝小小做阑尾手术,她在医院陪床时看到女儿的手机有微信消息,是一个头像为中年男性的人发来两段黄色视频,但没有其他语言或信息。
朱琴华以为是女儿误加了别人的微信,遇到信息骚扰。她以监护人的名义骂了对方,并警告说如果再发就会报警。骂完之后,她把中年男人从女儿的微信中删除。手术结束后,朱琴华跟女儿说了这件事,提醒她不要乱加微信好友。女儿没有辩驳,也没有其他解释。朱琴华以为,那个陌生男人就这么被删除了。
2020年2月是祝小小放寒假在家的日子,朱琴华发现她没来例假,同时食欲不振、精神不佳,于是决定带女儿去医院检查身体。“当时正是疫情严重时期,小区、医院进出都不方便。我跟门卫扯了个谎,说要带女儿去学校报名缴费。”朱琴华对本刊记者回忆,她骑着电动车带女儿去家附近的诊所做B超,B超结果显示女儿宫内孕三个多月。那时候,女儿才哭着给她看了手机QQ里的邱某某头像——正是之前朱琴华痛骂两次并拉黑的中年男子。她告诉朱琴华,从2019年8月开始,自己被迫与邱某某发生了三次性关系。
祝小小是通过QQ和邱某某认识的。她的一位校友告诉本刊记者,QQ是这些十几岁孩子最常用的社交工具,他们喜欢用手机QQ玩“扩列”,就是扩充好友列表的意思。用户可以在QQ搜索扩列群,申请进群,也可以进入校园扩列广场。校园扩列可以自行选择是否验证学校、入学年限等信息,但即便一个社会人士也可以通过输入虚假的学校信息进入广场。这样的社交方式不需要审核信息,也不需要验证身份真假,真假难辨的成年人和未成年人就这样混合在一个巨大的虚拟社交场所里。
祝小小就是在这样的群里和邱某某认识的。朱琴华记得,女儿说自己被拉进一个有学生也有社会人士的QQ群。在这个群里,邱某某单独加了祝小小,并对她表示关心。一开始两人联系并不多,直到2019年8月,邱某某用发红包的方式,骗取了祝小小的私处照片,并前后三次与祝小小发生关系,还曾要求祝小小给他介绍认识的同学。但邱某某与祝小小来往更细微的前因后果是什么?朱琴华不清楚,本刊记者多次联系邱某某,也未得到回复。
和警方交涉的这段时间里,祝小小所在的中学开学了。4月6日,也就是开学后不久,朱琴华感觉女儿的状态有明显变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不爱吃饭,只喜欢吃棒棒糖,喜欢很黑的地方,在屋子里也不开灯。基本每天都会失眠,两三点钟睡不着觉,在半夜哭。”朱琴华说,她去问女儿哭什么,得到的只有一句“妈妈我怕”。
5月份,祝小小的情绪波动变大。有时候朱琴华和祝小小上一秒正聊得高兴,下一秒女儿看了眼手机,就忽然大哭、发抖。急起来的时候,还会抓自己的胳膊,抓出红印子,学习成绩也明显下降。5月末的一天,祝小小主动跟朱琴华说,觉得自己肯定得了抑郁症,她才意识到,要带女儿去医院看病。6月4日,成都第四人民医院诊断祝小小为重度焦虑症、重度抑郁症。
祝小小的学校是武侯区的一所九年制民办中学,在当地的口碑并不算好。据当地家长告诉本刊记者,学校里打群架、退学的学生不少。同学明月向本刊记者回忆,6月19日上午的英语课上,祝小小的手机QQ响了一声提示音,英语老师收走了她的手机。当时祝小小的抑郁症发作,开始吃药,控制不住地吃了一整瓶。下课后,班主任来了,扯着祝小小的头发,打了几下脸,边打边问为什么带手机来学校。“她的脸被打得发红,牙齿也流血了。我们去安慰她,她又哭又笑,有几个女生看着都哭了。”明月回忆,班主任打完祝小小后就回了办公室,两天后在课上提起过这件事,班主任没有道歉,只是说祝小小有病,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这位工友说祝小小最后3个小时都和他在一起。当晚她说自己在学校被老师体罚,体罚之后,她对这个世界彻底放弃。晚上9点多,祝小小接到一个电话,便情绪不稳定,开始喝酒,一边哭一边说自己被强暴过。这可能是祝小小第一次对外人说起性侵,也是最后一次。
根据12309中国检察网发布的最新信息:“2020年7月16日,成都市双流区人民检察院依法以涉嫌强奸罪对犯罪嫌疑人邱某某批准逮捕,同日由成都市公安局双流区分局执行。案件正在进一步办理中。”朱琴华也告诉本刊记者,体罚祝小小的班主任也向她道了歉。但这一切已经无法挽回祝小小的生命。朱琴华至今还不愿相信女儿会选择自杀。她坐在沙发中间,低垂眉目,偶尔抬眼望向某处,自顾自地诉说着女儿生前的点点滴滴。

【8】
16岁那年,走饭一个人到南京主城里读高中。当年的老师、同学,不大记得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不爱说话的女孩。2005年,湖南卫视“超级女声”进行到了第二届。周笔畅从广州赛区一路拿到了全国亚军。走饭为之着迷,在那以后,她一直都戴着“笔笔”式的黑框眼镜。走饭曾追着周笔畅到过杭州、上海、广州、北京。
不过,大三那年,走饭突然觉得自己对“笔笔”没有兴趣了,某天清晨,走饭醒来,用手机上网看着关于周笔畅的一切,突然就觉得自己对她丧失了所有感觉。周笔畅是她的精神寄托,她还为此大哭了一场。 她觉得自己好像换了个脑袋,从一个什么都花痴的人变成这样,觉得自己可怕。在那之后,走饭第一次向好友认真地提起“死亡”。
那个学期,班里很多同学都挂了科,走饭也成了其中一员,她一度很焦躁,担心连毕业证都拿不到。她提前两三天就开始为自己计划“终结”,买了一根网线,打算吊死在宿舍里。后来,她形容当时为自己准备死亡的心情,“很兴奋、很开心、很期待” 在两年的时间里,她换了3种药。
这些药开始还能帮助她分泌“令人高兴的激素”,但之后就只剩下副作用。她的手开始像帕金森病人一样控制不住地抖动。一旦不吃药,整个人都会萎靡不振。失眠也开始困扰她,吃抗抑郁药的同时,她每天还要服用安眠药入睡。但到了晚上,她的思绪依然像要飞起来。她越来越喜欢恐怖片,仿佛多日不看,神经就会麻木,“心灵就会干涸”。
后来,她喜欢上美剧《行尸走肉》,把微博名“小饭”改成“行尸走饭”,后来又改成“走饭”。好友记得她当时曾说:“要是变成僵尸该多好,留个肉体在这个世界上,喝血吃肉,还不用思考。”
有一阵,她总会和好友提起:“安乐死不痛苦,但很贵”;“安眠药根本吃不死,就是涨肚,给人抢救时间”;“割腕,需要很长时间才会死掉”;好友也会劝她:“活着总比死了强。”走饭总是回答,“你说得有道理,但对我没用。”“人生本身就是一个自杀的过程。”“意义这种东西,有意义吗?”“任何句子都安慰不了我了,全都是自己在心里说过的没用的话,然后大哭也不行了,突然觉得自己在挑战极限”
2011年9月,重度抑郁症已让她看不进书。她的记忆力也受到影响,甚至有时候,她吃过药,自己又会忘记。她曾试图让自己好起来,但心里的另一个自己却更加抗拒。“我一看书就烦躁,完全放弃自己了。”医生曾让她考虑休学,但她自己却舍不得,她觉得医生有些“危言耸听”,更重要的是:即使休学,病也不会好。
在她大学生活的最后一年,不断的论文修改又开始折磨她。离开的那天,她本应该准备7天后论文答辩的PPT。抑郁症让她反复告诉自己,“我没用,我没用。”在她死后,老师告诉她家人,其实她的论文写得不错。妈妈曾劝她不要逼自己,“去坐坐混到毕业就成”,但这让走饭更加“受不了自己这么没用”。
她觉得,小学时妈妈对她的要求是90分以上,初中时的要求是70分以上,高中时的要求是及格就好,而现在,妈妈对她的要求只是——“活着”。在走饭的世界,仿佛只剩妈妈在不停地跟她说“不要死、不要死”,她也觉得“只有她可以麻烦”。但这又让她觉得自己更对不起妈妈:“这样活着也一点意思都没有,我现在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有意思”,“我就想快点离开,不要让她烦神了。”
2012年,走饭开始在南京市的一家银行实习。她每天要打一辆黑车,然后再坐16站地铁。走饭讨厌地铁,同样讨厌上班。她每天小心翼翼害怕出错,但有一次,还是把单位的门禁卡给弄丢了。妈妈说,坚持3个月吧。 走饭却担心自己甚至连半个月都坚持不到。她不想工作,只想回家。后来,她每天给妈妈打电话的时候,都在哭,
周四的时候,好友和走饭有过一次QQ交流。走饭说,单位里有一个实习生,因为犯了错误被赶走了同事们说的话极为难听。她担心自己也会像那个实习生那样。亲哥哥小津并不知道这些,他只记得在周五那天,妹妹突然给他发了短信,说自己在单位里犯了错误。或许这就是压倒走饭的最后一根稻草。
走饭最后一次拨通妈妈的电话,她像往常一样哭个不停。妈妈安慰她,“其实我觉得你还是蛮勇敢的。”这反而让她哭得更厉害“好像明天就要流浪去远方”。
2012年3月18日,网友“走饭”通过定时发送工具将生前的最后一条微博发到了网络上。“我有抑郁症,所以就去死一死,‘没什么重要的原因,大家不必在意我的离开。拜拜啦。”对死亡轻描淡写的33个字,在随后的十几天里被网友转发了八万多次。
八年过去了,每天仍然有人来她的主页留言,最多的一条微博底下留言数超过36万。这个永远不会更新的微博成为不少抑郁症患者的秘密树洞。“死亡”、“解脱”、“重生”是留言中的高频词,无法被身边人理解是网友寻求倾诉的主要原因。正如微博上,“走饭”流露出厌世的念头早已超过两年,而她的家人却几乎一无所知。
【关注抑郁症】相关文章汇总导航
认识抑郁症:纠正错误观念,及时发现和治疗
区分抑郁症和抑郁情绪
科学解读:抑郁症的成因
微笑抑郁症,躁郁症
焦虑症,急性惊恐症
自爱治疗:接纳自己的抑郁和焦虑
心理治疗:缓解情绪的具体方法
药物治疗:抑郁症焦虑症,都是真正的疾病,不是心理问题,和抑郁情绪是完全不同的
身边的朋友如何伸出援手?如何跟ta沟通?
被误解的抑郁症:患者「渴望得到共情」
如何识别和预防自杀危机
患者故事:关于自杀情绪
患者自杀后,身边人的看法
家庭教育:“中国式打压教育”
儿童抑郁症:我们为何总是忽视孩子的痛苦?
5个孩子中就有1个抑郁,怎么能让他们快乐起来?
患者如何跟父母沟通?父母如何帮助子女?
抑郁症名人:李若彤,崔永元,杨坤,热依扎,郑秀文,lady gaga
抑郁症名人:范晓萱,薛凯琪,周润发,陈松伶,李兰妮,张桐
抑郁症爱情故事
患者故事一:患上抑郁症的原因
患者故事二:家庭矛盾,父母的误解
患者故事三:关于药物治疗的思辨
患者故事四:自救之路
患者故事五:轻生念头
《我的抑郁症》伊丽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