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奇谈】夏夜百物语39号《漂亮的眼睛》
作者：清流香草（B站）
看着眼前在屋檐遮挡下略显阴森的店门，我暗自咽了口唾沫。
本来像这种地方我是一辈子也不会接触到的，但不幸的是爱丽丝小姐送给我的安妮——我最心爱的人偶，她的裙子昨天被荆棘刮破了，我既不好意思去找爱丽丝小姐，又害怕那片森林的瘴气，所以只能四处打听村落中哪里可以修补。
最后找到的就是这里，一家有些冷清的裁缝铺，据别人说只有这里才能完美地修补人偶，还不要一元钱。其实钱这种事本来就无所谓，只要效果好，多少钱我都可以为安妮掏。
“这一切都是为了安妮。”我这样想着，大着胆子轻敲了下门，没想到门根本就没有锁。
“进来吧——门没锁。”屋内传来年迈却很有气势的女声。
我才想到做生意的哪里会大白天的就会把门锁上，不禁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和勇气笑了一笑，然后大踏步走过了门槛。
老板娘的形象与我听到的声音带来的印象大致吻合，看上去五十来岁，很有活力，一头灰白色的中长发梳成一股麻花辫背在脑后。但是我只能从她的嘴角看到一丝皱纹，因为她的眼前包着厚厚的青色麻布，干净倒是很干净，就是……
“老——阿姨，您这样……看得到吗？”
她对我的问题倒是一点不奇怪，明显不是第一次有人这样问了：“当然看不到啦！不过我已经失明很久了，即使如此，手艺也还是要比别人好得多！哦哦……原来是这里破了啊……”
她的手指有着裁缝特有的灵动，接过我的安妮后只是上下摸索了一遍，就找到了她的裙子被刮破的地方，然后问了我一下裙子的颜色后就开始修补起来，似乎一点也没有思考过，仿佛在她的心里早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虽然我知道不该在这时候惹人家分心，但等待的时间哪怕只多一秒我都觉得像是过去了一年，和安妮分开的时间简直太难熬，所以我开始试探着和这位介于阿姨与奶奶之间的神秘匠师谈些话，这些话题都是围绕着人偶展开的。除了对于人偶共同的喜爱之外，我还惊喜的发现她也认识爱丽丝小姐，并和我一样对她的奇妙表演赞叹不已，这让我感到眼前的人逐渐亲切起来，没过一刻钟我们就成了亲切的朋友。
直到我聊到店里那个最漂亮的人偶之前都是这样的。
“您制作人偶的水平也是相当高超呢！”我盯着橱柜里最显眼处那只人偶目不转睛地赞叹着，发自真心地说：“尤其是那对眼睛，真是活灵活现，生动的很呢！”
“啊啊，那个人偶啊……”
她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语气里有着说不出的沧桑和唏嘘，我回过头看时，此时的她可以看出一位老人的气质了，充斥着日暮气息的颓唐在她的身上仅仅只是显露了一瞬就让整个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沉重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说了什么让事情突然变得不对劲了起来，但我知道一定是我的错。是因为我在双目失明的老人面前提到了眼睛的事吗？或许这个人偶是她的得意作品，但是在她完成之后就意外失明了吗？我觉得我接近了真相。
“啊……啊……对不起！真是对不起提到了您的伤心事吧！”
“没什么。”她的语气倒是平静得很，然后又忙起了手上的活计。
我觉得老人心里应该不怎么好受，我们刚刚成为朋友，我就这样伤害了她，尽管是出于无意，但毕竟是我的责任，她现在应该不会想和我说话了……但我却不忍心让老人这样继续沉默下去，但说些什么好呢？该想想别的办法……
“小姑娘……”
“啊……啊！”我有些后知后觉，“您在叫我？”
她点点头：“虽然老婆子我已经看不见了，但我能感觉到，你是个好孩子，你愿意去爱人偶们……还愿意和我这样的人聊天，实在是难得啊。”
“啊是这样吗？那么您一个人很孤独吧。”
“如果可以有人爱，或许我就不会去爱人偶了吧。那么，你想要听一个故事吗？”
我下意识点了点头，然后突然意识到老人看不见，转而答道：“当然。”
老人的故事大部分和我想的差不多，小时候就因为意外成了孤儿，然后靠着一些裁缝手艺活命。她与其他裁缝不同的是，在工作的闲暇之余，她会把时间拿去做人偶。从刚开始的粗糙到后来的惟妙惟肖，她把每一个人偶都当做了家人，当做了自己的孩子，她在当时骄傲地说无论是谁出多少钱她都不会卖掉一个哪怕是做工最拙劣的孩子。
“可惜的是，”她大笑道，“幻想乡内其实并没有几个对人偶感兴趣的人就是了，所以我那时说的话，其实现在想来也是自吹自擂成分居多吧！”
再后来，她的青春也走上了和其他花季少女一样的恋爱正轨，她爱上了一个小伙子。但她并没有和我细说她的爱人的样子和两人之间的爱情故事，她的话里话外都是对那时疏于照顾孩子们的愧疚，我觉得这应该不是一段完美的爱情。
“后来我们……因为一些比较现实的原因，就分开了，分道扬镳，没回过头的那种。”
原来是这样啊……虽然我还小，但是对于她没说出来的内容却觉得一清二楚，她就算瞒着我我也大概了解了是个什么情况，我不禁对那个男人感到一阵阵恶心，真是个无耻的渣滓。
“那天的晚上我很伤心……非常的伤心，我甚至觉得就是因为我只是个做人偶的裁缝师才会被抛弃的。”
她在说着这样的话时语调微不可查地颤抖了起来，我突然觉得事情的发展好像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了。
“当然这个想法在当时我根本就没有觉察到，或者说就算这么觉得也没有当过真……我一直认为我爱那些孩子胜过爱我自己。”
“但是当我走进家门的那时我看到的是她们看着我开心的笑颜……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是大发雷霆，我拿起一把刀对着最精致笑得最灿烂的人偶就插了下去。呵呵，很残忍……对吧。”
我又一次咽了口唾沫。
“我当时的意识已经完全模糊了，一开始可能我只是在嫉妒她的笑容，但到了后来人偶的脸就变成了那个男人的样子，我一边咒骂着，一边更加用力地用刀插了下去。等我回过神来时，她就已经面目全非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这是我干出来的吗？天啊这太荒谬了。”
我也听过不少精怪的故事，但我真的难以想象眼前的人或许就是——
“在那个时候我的心情不会比杀人凶手好到哪里去，事实上，看到那些剩下的孩子们盯着我和那个面目全非的孩子时，我简直觉得我就是一个在众目睽睽下被抓住的——杀人凶手。”
“我试图安慰自己，我胡言乱语着，大概意思是睡一觉一切就会好起来了，然后我就跌跌撞撞朝着卧室跑了过去，在门槛处还摔了一跤。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回到床上的，我不断地告诉自己，明天起来一定要好好补好她。”
“但是就算我是这么想的，又是这么做的又有什么用呢？就如同即使那个男人第二天笑着对我说我们在一起吧我也不会原谅他一样，我做出了这样过分的事，她们也不会原谅我。”
一个施暴者，一个受害人！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睡去的，但我知道我是怎样惊醒的，半夜的时候，我感到有凉凉的东西贴在了我的脸上。我还没有睁开眼睛，就已经知道那是我的凶器——那把刀被那个面目全非的孩子笑着拿在手上，我没有惊叫，但身体还是下意识地想要逃跑，却看到所有的孩子们都笑着围坐在我的身边看着我们，然后她就用那把刀——”
“不！不要再说下去了！”我抽泣着尖叫道，“求求你！”
现在我知道那对漂亮的眼睛是哪里来的了。
“是啊，你只是个孩子，是老太婆我的错，其实……你不应该知道这些的。”
我现在害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管哭泣和极力抑制哭泣。
“但既然我都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那我还有一件事要说。人偶是单纯的孩子，她是你的镜子，你对她报以爱，她就会展露喜悦；施加怨恨于其上就会得到怨恨做报偿。如果你能好好地对你的孩子，她就不会加害你。说起来在我失明最初的那段时间里就是这些孩子在不计前嫌用她们的小手牵着我去重新‘看’这个世界呢，这就是我的忏悔心最珍贵的报偿啊，做出那种事后，居然还可以被孩子们原谅真的是太好了。诺，修好了，一定要好好对她呀！”
我用颤抖的手接过安妮，她的裙子上破损的地方绣上了一朵金丝的蔷薇，破口恰到好处地成为了蔷薇的棘刺，看上去像是长在上面的一样鲜艳。安妮看上去笑得更开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