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三)
“咂,喂,你听得风声了么?”
“风声……莫非是……”
“嘘——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对,喝酒。喝酒!”
两个刚刚下工了的农户正坐在醴觥酒馆的厅中,和大多数农户一样。
二人饮着酒,不止地攀谈着,直到他们看见了路过他们桌边的阿寸,才止住自己的嘴。
阿寸此时早已明白,自己的遭遇不过是镇上人的谈资。
然而他仍是同从前一般,睥睨了农户,随后轻哼一声,走到了柜台前,向掌柜要了楼上的雅间。
掌柜的思索着,打量了一下阿寸——若是先前见到阿寸,掌柜便是笑意盈盈地亲自开了雅间的门,随后拿走阿寸手中不薄的小费。
既然进了酒馆,若是赖账也能抓回来吧。
“去,给他开一间雅间。”
掌柜的如是想,随后挥挥手让小二去开雅间。
平常卖笑的小二此刻也不再躬身了,轻推开楼上雅间的门便让阿寸自行进去了,随后又慢吞吞地记下了他点的菜;农户们见他上了楼,便又继续在楼下谴责他霸占赵家店铺的“事实”。
当天的风是刺骨的,或也是因为我只穿了件单衣,到了醴觥酒馆,终于是连打了几个喷嚏才作罢。
进了酒馆,小二快步迎了上来,面上堆着笑。
未等他问出口,我便开口了。
“我找阿寸。”
想来这酒馆里的人是都识得阿寸的,我便直截了当地开口了。
小二听得了“阿寸”二字,一改先前的谄媚笑容,上下打量起了我,眼睛盯了会儿我穿的单衣,随后慵懒地指了指楼上的雅间:“就在那儿。”
此时的店掌柜倒是瞧见了我,忙从柜台跑了出来,赶苍蝇似的把小二赶走了,随后攀谈了一番,话语间止不住地透露出离阿寸远些为好的意味。
我也不知阿寸为何找上了我——这人是没朋友的,就连我也只是说过两句话,并不熟识而已。
我进了雅间的门,便听到阿寸的一句“先生”。
他是极少喊人先生的,也从未称呼我为先生。但是即便如此称呼,我还是能看懂他眼中露出的轻视——不仅对我,他对每个人都如此,除了那些地位比他高的人。
不过,也确实,他现在的地位确实是极低了的。
我应了声,随即坐了下来,身前摆着的是四文铜钱一碗的酒,桌上的菜色也尽是餐前的凉菜。
……
不过是砸了几文大钱,便出了酒馆,也没有心情记住阿寸具体说了什么,大概是央求我帮他找一份糊口的生计。
这种事对我来说虽不是大事,但是若对象是阿寸的话,或许要废一番力气。
不过最后,阿寸还是在醴觥酒馆做了更夫,毕竟醴觥酒馆缺人手,况且掌柜的并不是很怕那赵家老爷。
“这也是给您面子,不然,哼,这样的爷我可伺候不来!!”
这是我临走时酒馆掌柜暗地里同我讲的话。
阿寸也没有住处,掌柜的又把酒馆的废弃仓库腾了出来,让他带着仅有破烂笔墨的“私人财产”,住了进去。
阿寸在身后对我讲着那些感恩戴德的客套话,我早已听的生厌,便连忙快步走出了酒馆。
……
阿寸今日依旧在小瓦房里瑟索着,马上就要去巡夜了。
或许……找那位尊敬文人的“大人”……这法子……或许可行。
他暗暗地下了决心,随即提着小油灯,出门去巡夜。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阿寸提着油灯,敲着梆子,走在空旷的大街上。
三更时的华镇已是平静了下来,此刻能听到的除了阿寸的吆喝,便是乳婴被吵醒的啼哭声和母亲轻哄的声音。
“过来!过来!”
一阵吵闹声和推搡声在巷子中响起,虽是不大,但终究是夜太静,显得突兀了起来。
阿寸忙熄了油灯,伏在拐角处看着巷子里的情状。虽然昏暗,但他还是能看出一群人正围着一个人做着打家劫舍的勾当。
阿寸放缓了脚步,轻轻地挪到了远一点的地方,然后狂奔着去找了保长。
……
保长带着官兵,将那几个人带到了府衙。
那是几个酩酊大醉的汉子,阿寸瞧了一眼,认出了他们。
这几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砸了书屋的,赵老爷身边带着的几个家丁。
经过一番盘问,终于得知,这群人喝醉了酒,花光了钱,才有了胆子去做打劫的事情。
不过当官兵听得这几人和赵家有联系的时候,便紧了紧神色。
“把这几个人关起来,待明日带到大人那里去。”
……
阿寸出了府衙的大门,忧心忡忡地沿着打更的路线走着。
怎么就是赵家的那群人?
阿寸心中生起了一丝不安,他晓得这件事不会有个善果了。
……
翌日。
阿寸刚刚在自己的瓦房中睡下,房门便被敲响了。
他打开门,是一个官兵。
“你是阿寸吧,大人要见你。”
……
府衙。
“大人”是个面相和蔼的高个子,那身官服穿在他身上也好像是拉长了一般,整个人活像一根削了皮的甘蔗。
“大人,阿寸来了。”
听得这话,“大人”咧开嘴笑了,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黄黑色的脸上的皱纹又被挤出的多了一些。
“你就是阿寸吧。”
这是“大人”开口的第一句话,阿寸点了点头。
“我听说,昨天你帮忙抓了几个赵家的人……”
阿寸听了“大人”的话,忙开口道:“对,那几个人,是我昨夜巡夜时候发现的。”
“大人”又是呵呵一笑,脸上的皱纹愈发地重了。
随后,他从身后的案子上拿出了一张纸。
“这是一个‘联保’的供词,你签了吧。”
你签了吧。
阿寸听得这话,疑惑着。
“大人”的手指向了案子上的一小摞纸,都是一个样式的供词,也都有红十字或者红手印的痕迹。
“这是赵家的街坊邻居和昨日那片区域的住户签的,他们都不打算举发那几个人,打算联合作保,共具保结,你也是读过书的,也应当晓得律法……”
大人顿了顿,随后继续道。
“我知道你和赵家有过仇怨,但是你想过没有,你不过是一个童生而已,哪能惹得上人家老爷?”
他又向阿寸凑的近了些。
“不妨等你考上了秀才,再中了举人,登了科封了官,有了实力,再回来把这赵老爷打翻也不迟啊。”
这几句话说的很小声,但是却击动了阿寸的心。
是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大人”又从身上掏出一袋银子,钱袋鼓鼓的,想来不会少。
你签了吧……你签了吧……
这声音在阿寸的脑中不住地回响,鬼使神差地操纵着他在那张纸上签下了大名,按上了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