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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危机:军团》:第十一章

2022-03-11 21:02 作者:Ascension-升格之翼  | 我要投稿

朝圣迷途

“D队六号呼叫基地,我们。。。立刻增援!。。。有平民携行,还有伤员。。。正在交战。。。某种外星装甲部队。。。音波攻击。。。”

钢筋、电网线、I型横梁和建筑将信号堵了个水泄不通。不管D队六号守在什么地方,我在这里连个屁都听不到。

我起身开始向高处爬。

“D队六号,这里是E队十号。”

起码E队的信号清晰无误。但这对D队来说就不是什么好消息了,毕竟信号强度如果天差地别,那地理位置一般也是远在天边。

“我们正向你的位置前进,但街道都堵住了。需要一定时间才能。。。”

我把头伸到街道水平上。D队六号的信号清晰了起来:

“我们没那个时间了,E队十号!”

D队六号要撑不住了。D队六号在厉声吼叫。而在他的背景声中还有什么东西也在尖叫,像是玻璃在金属上碎裂的声音。。。

“你立马过来,不然就只能给我们数死人头了!”

SECOND提供了路径点、卫星定位以及三角定位的估测点。E队十号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但我没准能及时赶到。

艹。

我检查了手上剩下的装备,把scarab步枪扔到一边,海水已经把它的击发装置搞废了。其他的装备倒似乎并无大碍。GPS显示我离交火处有大概三到四公里,具体距离要看选择什么路径了。

我开始飞奔。越往上城区走,地势就越高:我偶尔会跨过几条小河,但等我脚踏实地的时候,看到周围的城区已经是一片火海。这里的地貌已是七零八落:建筑塌落在另一座建筑上,平整的街道被地震化为沟渠,整片街区就像被人用力往后一推,在后面的城区堆成一座废墟山。麦迪逊广场公园则变成了一片雾气缭绕的沼泽——水中浮起的出租车和SUV车顶宛如潭中巨石。在公园北侧,有艘斯塔滕岛渡轮以超出常理的角度卡在建筑群里,在此之前我还从未意识到这些家伙有多庞大。这一幕不得不让人好奇是什么样的狠角色能把整艘渡轮一路带到了上城区。

只要地形允许,我便一路向北而去。一路上D队六号的信号时有时无,频率被周围不知什么障碍物搞得一塌糊涂。中央车站又传来了坏消息,那里出事了,而且情势不妙,但除此之外我也听不出具体情况。还有一场撤退战在向东面蔓延,而那里的消息也不怎么好。不过我仍然心怀希望。毕竟,起码战斗还没结束,对吧?他们还没被像虫子一样碾碎。在恶战半小时也可能更久之后,起码还有人在喘气,而要我说单这点就已经不容小觑了。这群人面对的大敌有多可怕,我心里有数。

或者说,起码我以为自己已经心里有数了。

有什么东西在撼动大地,虽然幅度不大。与其说我是看到了,不如说是感觉到了:小水塘里的波澜起伏,仿佛有人在不断扔石子。我的影子在某处奇迹般还没碎裂的玻璃窗上震颤不已。是余震,我这么想着。我行动的速度太快,没法从战靴下有所感受,于是我停下脚步,想估计一下震幅。什么都没有。我脚下的大地如磐石般坚固——而现在再想想,这反而更奇怪了。

砰。

现在我确实感觉到了,但微乎其微:只有一次脉冲波从沥青路传来。短促而尖锐的震波,和我以前感受过的任何余震都不一样,而我之前还在太平洋火山带干过一整年的军队外派。这次感觉起来更像是撞击造成的震波。

一种钢铁撞在玻璃上的震波。

D队六号不说话了。或者起码我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我希望着这只是因为我又跑进了一处电波暗区,但仍然还是加快了脚步。GPS指引我沿第五大道一路前行,又转过一处转角,直直走进了特么的死胡同。

倒是不能怪系统没意识到有座大楼倒在了巷子中间。大浪袭来之后,实时更新就没有再刷新数据了——要把谷歌卫星地图的服务器卡个水泄不通可不容易,不过我猜整个下城区的地形突然被大幅重写应该是足够了——而即使是老旧的GPS也会因为大厦的垮塌遮住天空而毛病不断。为了弥补这个问题,几个小时以来导航系统一直靠的是纽约OLR出行程序和惯性制导。但问题还是来了:一堆曾是办公高塔的瓦砾废墟,正好挡在我要去的地方上。

不过这栋楼压着的楼倒是还立着。楼的一侧有一处装货区,而我甚至不需要强行破门进去。这成千震波中的一次早就把门震出了轨道,飞到了大街中央。飞身一跃,我便到了装货区顶。

又是玻璃碎裂式的砰声。

这次的声音甚至更大了。而且不像是撞击的震波,起码不是常见的那样。要是我在水下的话,那我会说它跟高频声呐不分上下。知道吧,就是几年前他们测试的玩意,把所有的鲸鱼都折腾疯了。但我并不在水下,而空气的稠度可远远没到能传播这样剧烈的P波的水平,即便如此它还是出现了:不管在发出这声音的是什么玩意,听起来都像是打了激素的潜艇。

不过,也可以是在泛洪区水底畅行无阻的某种独眼怪物。

我已经到装货区屋顶了。我进了物流经理的办公室,而里面和我上学打工时见到的近乎一致,只是《黄金流水》的海报变成了全3D的动态投影了(这整栋破楼都是一片漆黑,但投影的金色女孩仍然是闪闪发光,每次走过都会冲着你敞开双腿,如果平坦式离子成像仪能有大家说的那么耐用的话,怕是再过一年她也会冲着Ceph搔首弄姿)。我现在到了某个漆黑一片的门廊里,黑得像是地道。我似乎听到有扁虱的小腿在窸窸窣窣,但没东西往我脸上跳。左转了三个弯,又右转了两个弯,又转错了一个弯跑到了女洗手间,而我眼前出现了一个紧急出口的标志,像血红色的希望灯塔一般闪动。我应该离大战所在只有三个街区了,走外面的话还有四个。我一脚把门踹开。

而你说意不意外,大战自己朝着我来了。

 

 

这诗你肯定知道。给我你那贫困劳苦的人们。你那无家可归、扭曲悲惨的弃儿。给我你的瘾君子、你的嬉皮士、你的愚昧狂徒、你的白领蛆虫、你的神父和你的恋童恶魔。

没错,我是改了几个地方。但我眼前出现的就是这么一群人,特么的就像人类社会的大雪崩,从泛美大道涌过转角。里面有不少人都血流满面——从耳朵、从鼻子,还有些人甚至从眼睛里都流出血来。他们几乎都在尖叫不止。而你知道我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吗?

心安。

他们没一个是感染的,知道吧。他们被吓得屁滚尿流,每一个都受了这样那样的伤——但在流血和惊叫之下,他们都还有着人形。没有满是肿瘤、像土豆袋子一样的肿大,也没有谁的眼眶里塞满了蠕动的汉堡肉样增生,更没有疯癫的宗教狂热或是对腐蚀肉体的谢主圣明。孢子还没能扩散到这么远的地方。这些都还只是家常版的战争受难者,怕得要死,估计不出一个小时也会真的死于非命,但就我今天见过的事情来说这都不值一提。这种场面我还能应对。要我应对这种场面我求之不得。这群无穷无尽、恐慌不已的民众冲过我旁边,边跑边踉跄、倒下,而这一切过于熟悉,几乎就像是重回故地。

这时那声音又响起来了,水晶哥斯拉般的声呐巨响,而即使在战甲里,余波也让我瞬间变成了聋子。人们还在尖叫,我仍然能看到他们的嘴做出相应的嘴型,但我唯一能听到的就是某种诡异的低压波谷音。在那单单一声震耳欲聋的砰声后,这钝感十足的低吼压过了一切声音。

有个小女孩的眼球在我眼前瞬间炸开。她不可能超过八岁。她甚至都没有停下奔跑的脚步,在这纽约市血腥的一刻里她已经跑过我身后,消失不见,而我甚至没有回头去看。哪个变态恶魔又会刻意去看一个失明的小女孩被踩踏致死呢?

在今天之前我心里似乎还从未出现过这个邪恶的小声音,这个毫无感情又停不下胡思乱想的小疯子,想着为什么只有这个小女孩遭此厄运而没有其他人一起。估摸着肯定是因为脑袋的大小,眼球的直径和波长之间的关系什么的。共振谐波。但这个声音也估摸着到了近距离,脉冲波能干掉的肯定不止是小女孩。我敢说任何在五十米内的人肯定已经脑袋爆裂,在街上化为伏尸了。

有辆斗牛犬装甲车只剩下两个轮子,吱呀作响过转角而来。把着车顶机枪的大头兵拼死抓紧,朝着大道更远处的什么东西还击。他的坚持到此为止,整辆车都被掀翻在地,而他飞了出去。驾驶员尽力避免附带伤害,但这辆斗牛犬还是在冲进街对面的珠宝店前撞上了半打平民。

转角后有什么东西偷偷潜入了视野。如果它本身只有一英尺高的话,那它起身的时候就足有八米了。

之前我见过这家伙。但现在才是我真正看明白的时候。

三条巨腿,双关节下面是有爪子的金属足,这利爪之一就足有一个人那么大。这玩意的外壳像是蟑螂和B-2的杂交产物,上面是一道锯齿。整个头部则是一个大箭头,前面伸出像长牙一般的大炮来。

不过它没在用那些大炮。起码开始没有用。它蹲伏在地,而这、这个大立柱从它的背上横空而出:闪着红光的圆柱,纵向分段,像是凉亭那么大的加热器。它缓缓升起,几乎有种慵懒的感觉。想想有人在放弓前拉弦的样子就明白了。

砰。

周围所有的窗户,哪怕框里只剩个碎屑的,都随之爆裂。每个方向上的汽车和门店都尖啸不止,直达几个街区。街上下起了玻璃雹,像尖刀一样汇成一面锯齿样的巨毯,不论生者还是亡魂都被扎了个对穿,像激光一样轻松切下双手和四肢。第六大道的高楼大厦还剩了不少的玻璃,等这一通大卸八块结束,似乎已经过了几个小时。而这一切结束的时候,生者已经逃离,亡者四分五裂,两群人中间剩下的,只有我。

这怪物在巨大的三足上扭动,俯身看向我。

 

 

这王八蛋可聪明着呢。我最拿手的技俩都被它一眼看穿。我用我的隐身斗篷消失无踪,而不知为何它偏偏就知道冲哪开火。我躲在立柱和广告牌后面,它就朝着视野盲区扔某种等离子手雷,轻松将猎物赶了出来,而不是急赤白脸地踏过大街小巷来追。

于是战斗变成了一触而逃。就那道声波死亡射线而言,我也许能扛住一两下而不会像葡萄一样炸开——这个音波机甲和我毕竟师出同源,而也许正因如此我们都对彼此有一定抗性——但我很确定命中三发就能把我击倒在地,而第四发就能送我归西,这还是假设这头怪物不会先用它那巨大的足爪把我踩个粉碎的前提下。而我手头的玩意最多只能给它刮个车顶漆,于是我打出一发黏着地雷,在能看清是否命中前就隐身缩回了转角。我又打出一发近发地雷,跳进下水道,而街道另一边的三层办公楼已经化为尘埃。我开始看出端倪了:音波机甲喜欢用高频点脉冲扫荡周围的空气,尤其是看不到我的时候。

这家伙在用声波定位。难怪这破隐身不起作用。

这可不是猫鼠大战:这是剑齿虎大战老鼠,这是特么的霸王龙大战老鼠。虽然那头恐龙般的玩意比我火力强不止一百倍,而也许这玩意跟我打正面毫不费力,但它可以说是万吨巨轮,而万吨巨轮要掉头可不容易。它身上的大炮估计连CELL都乐意拿半年的利润来换,但这东西只能朝前面开火。我没法跑过这头怪物,但我能把它绕得团团转,打了就跑,从地面蹦到屋顶,再飞身回去。它有十几次把我打成筛子的机会,但每次它开火前的一刹我都能脱身而逃。

而就在我上蹿下跳、在它的腿下面绕圈子的时候,我也在奋力给它的车顶刮漆。过了一段时间,这家伙的车顶就这么打了下来。

我开始给其他部分刮漆。

这时候又出现了其他老鼠,探头出来利用这一顾此失彼的机会。音波机甲在街上横冲直撞,眼里只有在跑路的我,而一列镖弹便从街对面的地毯店直射进它的侧面。这可不是我忽悠你,某个胆子比天大、防身的只有制式弹药和一副墨镜的牛人从二楼一跃而下,给了这气势汹汹的三足机甲一通火力中指,然后从转角狂奔溜走了。音波机甲立马上钩,一路追着这牛人跑进了以色列大伏击之外世界上最大的近发地雷阵。

你知道刮漆刮到底以后会怎么样吗?再刮就刮到金属壳上了。

这场战斗是运动战,哥们,是特么的持久战,我们这群老鼠对上这头大铁壳子恐龙。而也许它是被凌迟而死,但最后把它击倒的是JAW火箭弹。一发火箭直直打进它腿插进去的铁壳子里。它当场绽开四溅,罗杰,就像是清晨绽放的花朵。它在一团猩红色的电光中绽开,颜色就像是有人把北极光红移了一样。音波机甲发出了呻吟,它踉跄不前,它开始倒下,伸出一条腿试图撑住自己但那条腿咔嚓一声便脱了开来。这个大铁王八就像一座塌向深海的山峰般倒下了。

D队六号爱死我了。我就是那个触地得分反败为胜的家伙。他们拍我的后背。他们喜欢我的行动风格。他们说在中央车站肯定会需要我。他们叫我战甲哥,而我们冲着那群五角大楼的死上司出了不少理所应当的怨气:嘿,洪水把那群Ceph洗的一干二净真是我们走了大运,对啊,要是那群家伙还在的话可真要出大麻烦了。

然后我们听到了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个声音。某种像是呼吸的声音,一种吐气声,从房顶间和曾是摩天大楼的深谷间回荡而来。它似乎无处不在,又没有源头,像是冰冷、亡魂般的细语。我告诉自己前臂上的汗毛刚刚肯定没有一瞬间都立起来。

所有人都像被追猎的兔子一样鸦雀无声。

“苍天啊,”等声音停下的时候有人悄悄说道。“那到底是什么玩意?”

指挥官趁着这番话还没到处传遍赶紧开了口:“所有人,别杵在那手不离吊的了!搜遍这里找幸存者!我们最多只有十五分钟时间!然后我们就去看是什么玩意在那鬼叫,然后揍它个落花流水!”

第一句肯定是玩笑话,但说这话的语调严肃到你根本感觉不出来。

 

 

 

截获广播:“自由曼哈顿广播频道”,盗用信号,23/08/2023 17:52

1610kHz(非加密调频广播)

信号来源:艾德华德·“真相”·牛顿下士,美国海军陆战队[已退役])。(通过公开档案资料比对声纹确认)

 

牛顿:哦,天——这件事各位一定要听清了。还记得几个小时前冲进城中心的那道小波浪

吗?全是那群狡诈的异星触手入侵者干的好事?嗯,我们正接到整个中城区的平民打

来的电话,而你们必须听听他们要说的话:

1号声源:是喷气机,老哥!我听到喷气机的声音了!还看到了留下的尾迹。我现在已经在

这城里躲了一整个星期了,我知道乌贼佬的空军什么动静。这可不是外星飞机干

的好事,老哥,是我们自家的轰炸机炸了我们!

2号声源:我看得清清楚楚,艾迪。空军的喷气机,看得一清二楚。在作战高度,大概过了

一分钟我们就听到爆炸声了。这肯定是他们干的好事。

牛顿:你们听到了吗,各位?这简直——陆战队的撤离行动才过了一半,国防部的某个笔杆
子就决定,就特么这么决定了我们这群从16街往下的人全是可以牺牲的棋子,要不然就是水性超乎常人。嗯,真特么好啊——有何不可呢?所有的有钱人呢?他们上周就和市长还有地方检察官一起坐直升机跑路了。那还剩下什么重要人士呢?只有我们自己了,各位,平头老百姓和劳苦大众。那好,我有条消息要告诉你们还活着的老百姓们。记住这件事——还要活下来才能传下去。还有——嘿,有个从交火区来的电话。你好啊,来电人——你是哪位啊?

威廉姆斯:嗯,艾迪,还是我韦恩·威廉姆斯。

牛顿:嘿,韦恩。欢迎回来。你情况如何,哥们?

威廉姆斯:嗯,我们活着进中城区了。还有,听着,这里有海军陆战队的,和你说的一样,

我旁边就有一个。还有听着,艾迪——他想跟你说话。

奥布莱恩:这里是枪炮中士奥布莱恩,美国海军陆战队。你就是那个自由曼哈顿电台的混蛋?

牛顿:长官,是,长官——我就是那个混蛋没错。

奥布莱恩:那我有任务给你。立刻把这条消息传出去。就算有洪水,巴克莱上校的撤离行动仍然会继续。还有想离开这座城的最好立马朝中央车站跑。我们在中城区还有负责外围防线的小队——确保他们知道你们是谁,他们就会尽力帮你们一把。就这样。奥布莱恩通话完毕。

牛顿:我了个去的!你们听到了吗,各位?撤离行动还在继续!都麻溜的动起来。现在我们

从韦恩还有其他当地的目击人士那里得知,泛水的情况到23街就变浅了。这一路上

肯定不会轻松,整片地方都被掀了个底朝天,但这是你们唯一的出路。所以听听我这

个老陆战队员的话吧——随机应变、适应环境、克服困难。不论如何赶紧去中央车站!

也别停下挑鞋子了。这是你们唯一离开这里的车票了。别失之交臂!

 

摘录结束。

 

 

 

当然了,活着到地方不过是乐趣的一半。

在我们出发的时候我听着周围新朋友的交流,也得到了一些新见解。这地方的指挥链现在已经被打得只剩几个锈迹斑斑的锁环了。陆军的、空降部队的、美国海军陆战队的——靠,连纽约警察和消防部门都已经从上到下渐渐失序了。剩下的只有乱成一团的半打片儿警、半打执法警、逃兵和叛军,还有只要能从授权上级那里听到直截了当的答案,就能做正事的正经部队。但就在过去几天里,这群迷途游魂找到了他们的顶梁柱,他们父亲般的形象化身,他们在这场末日狂暴中的指挥明灯。

我们跋涉过29街和百老汇街十字的时候,我听到了他似乎天降奇兵般的声音:“这里是巴克莱上校,向所有在主要及次要防线的陆战队火力小组讲话!我要求所有人有序分批次撤回中枢站,在撤退路上重整旗鼓!我们的任务目标是将平民及伤员全数撤离,而在任务完成前我们必须坚守车站!你们最多有一小时时间撤回这里,过了时间你们就只能走着回家了。”

他听起来可不像是耶稣再现。他听起来像是如果自己声音不超过五十分贝的话,全世界都会摸鱼不上工。但奇诺为这家伙做了担保,而每个活下来的陆战队锅盖头和陆军锄地汉似乎都支持他:谢尔曼·巴克莱就是Ceph还能遇到有组织抵抗的唯一原因。没了他,我们现在都要变《蝇王》里的人物了。

中央车站远远在泛洪区之上。所有在26街以北的地方都够高,因此不受水灾。事实上这里的气候太干燥了:碳排放和云层让近昏的阳光更为黯淡,而过了第六大道我们就能看到五个街区外的门店在亮着光芒。我们一过36街,就有几个人开始咳嗽了——

“你们闻到了吗?那特么到底是什么味道?”

——于是我打开我的HEPA过滤器,自己来闻。这不是一般的城市大火的味道。从我参军以来城市燃烧的味道我闻了快上百遍,这气味是老朋友了,它会卡在你的喉咙里,刺痛你的眼睛。但这场大火的味道却不知为何有所不同。要更——辛辣。这倒不是完全不同以往。之前我闻到过一次,在经济低潮时德州的暴乱里。有群暴民当时正在焚烧一家发行商装满科学文献的仓库。

啊,对了。我认出这个味道了。

“这里是C队七号。西侧的通路已经失陷。我们被压制在第五大道和西42街的图书馆里。我们这里有几十个平民。请求火力支援以帮助他们到达车站。”

这是焚书的味道。

我们穿过东40街,到了一片绿地的残破废墟。GPS显示这里是布莱恩特公园:本应是树木环绕的中央草坪。现在只是一片被燃烧踩踏过的死地,毫无掩护。纽约图书馆矗立在另一端,一座石头筑成的宏图巨殿,十五米高处布满了狭长的窗户,其上是另一组八米高的拱形玻璃窗。在窗户后我能看到挤成一团的人脸。

在背景通讯中,巴克莱正向我们的位置部署援军。

在更近的地方,Ceph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场面一片混乱。图书馆里挤满了士兵和平民,但我们甚至要过个街都会有空投船往我们头上降下一片乌贼佬和火雨。我们在街对面一处改建的公寓区找掩护,而就算到了那,我也没逃过枪林弹雨,还是被一路的国家栋梁打中的:智障六号来的千古奇材居然觉得我长得跟它们一个样。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空投船把图书馆炸成一片废墟前逃了出来。我甚至不知道有没有人逃了出来。我们是从后门的方向来的,根本看不到主入口的情况。但突然之间整座图书馆都炸了开来。窗户碎裂飞出、天花板塌陷、到处一片火海。

我都不知道石头做的东西还能烧成这样。

这火并没有杀光其中的所有人,起码不是一瞬间的事。在烈焰中你能听到微弱的尖叫声。我们这时候本来应该有人掩护的——C连在公园对面架了座导弹炮台,但操作的人要不然是丢了命,要不然就是去上厕所了。而只要有人想穿过公园,就会被天降死神犁个干净。我们终于成功打到了炮台所在,重新让炮台上线,甚至还把那狗娘养的空投船打了下来,但这时图书馆里的声音已经淹没在了火焰之中。

我们仍然向前推进,一方面是因为嘿,凡事都有可能,但同时也因为我们身后有重型地面火力来袭,而我们是实实在在的被敌人赶着向前跑。我们边穿过公园边防守后侧,而几个陆战队的——比如智障六号来的那个家伙——甚至还活着和我打到了图书馆后台阶。但这地方已经是一片地狱烈焰,他们过门槛两步就要被烤成焦炭。我留下他们让他们自己找路绕过去。

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进图书馆。不得不说,罗杰,我真没看出有哪里吸引人的。

有些地方甚至我都进不去:石材烧得通红、烟雾浓重,根本没有去看的意义。我试着用热成像搜索,但效果更糟了,就跟被一场伪色冰暴吹在脸上一样。尸体到处都是,不管你用什么波长去看都是一团焦黑。有些人的嘴里已经冒出蒸气,他们的尸体水分还足以在体内蒸腾。他们像培根一样在地上嘶嘶作响。有些尸体已经变成了焦炭,每次绊在他们身上都会破裂粉碎。

我还能听到人声。开始我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过我还是跟着声音走,到了某个炸碎的楼梯井。这里一处破开的对流口带走了大量的烟尘和热量,让挤在里面的人死得没那么快。我将墙上的一个小洞破成大洞,他们踉跄着逃了出去、咳嗽不止,继续到Ceph那里碰运气了。

但这件事让我有了个主意:别想着找人了。关键在于环境。不要浪费时间搜寻生命迹象,而是去找那些稀少的间隔处,这些地方起码可能有生命迹象存在。我调回热成像模式,不错,这磕了药一样的烈焰风暴仍然相当扰人心智。但既然现在我知道该看什么地方了,我便能在背景中找出较暗的小角落,这里的热量还不足以致人于死地。

罗杰,他们中我救出了不少。四个陆战队的、几个消防队的,可能还有半打平民。全部人加起来还不到20个,相比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葬身火海。我在里面经过的尸体根本数不清,而我经过的地方只是很小一部分。

但我把他们救出来了。我把他们救出来了。

而有那么一会,当行尸走肉的感觉也没那么糟。

 

 

不过这种感觉也就有了一会。因为没错,救人而不是杀人确实让人心情舒畅——但即使这点也没法弥补我内心的空洞。

不,我不是在顾影自怜。我说的空洞就是字面意义的空洞。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承认在圣三一设施的时候我没反应过来,但自那以后我有的是时间去想这件事。靠,我能拿来思考的东西可都比以前强多了,而你知道我想起什么了吗?我想起了那群地下室的医疗技术人员说我没了心脏。

真是伤心啊。

我再跟你讲个我想起的事情。我爬上炮台公园的那一刻,乌贼佬就一炮正中了我的胸口。我想起自己知道已经必死无疑。我能想起先知拖着我穿过战场,把我藏在那座库房里,脱下了他的战甲然后把我拴在了里面。这些事情都是要花时间的。我被击中的时候甚至天还没亮,而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那你来给我讲讲,罗杰,你觉得你自己在没有能起作用的心脏的情况下,又能坚持多久呢?我知道我自己肯定不行。所以不管当时我是被碎尸成了多少段,我的老心脏肯定还在蹦跶着呢。只有这种可能。而就过了几个小时,到他们在圣三一设施扫描我的时候,我的心脏就不翼而飞了。

也许战甲吃掉的不止是我的心脏。也许到这会我的肺也都没了。我的肝呢?我的内脏呢?我究竟又还剩下多少呢——难道我现在只是一层骨头和肌肉外壳包着一大片空腔?在前面安个拉链那我装东西的地方可多着呢,是吧?

你知道这些器官出了什么事吗,罗杰?(啊,我看出来了,你不知道。这又是你的主子没告诉你的事情。)它们被回收利用了。因为即使是这套魔法般的战甲也不是全能的。它是纳米科技创造的奇迹,它能把血液化为骨头,把水变成酒,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懂吧?它需要原材料。就算是魔法也不能无中生有。

所以按我看来,它发现要修补的东西有一大堆,但砌墙的砖头可不够,所以它——分了主次。取你心脏,还你脊髓。它反正能自己补上里面的管线,这是小菜一碟。有了CryNet系统纳米装2.0来帮忙,阿卡特兹可用不着那么多管管泵泵。但中枢神经系统就完全不一样了。你把这堆东西拿走了,那就没有阿卡特兹供你交互了。因此这么久以来,这套神奇战甲一直在把我掏空,把我能牺牲的生物质开采一空来修补更重要的人体系统。就我所知,这玩意没准还在干这事呢。也许在它把我挖的只剩下脑子、两个眼珠和下面晃悠着的一堆神经之前都不会停手。

没错,要我说到那一步确实是有点过头。但也许它这么做也有别的原因,也许机体的修复只是它行动目标的一部分。这套外皮层可是有嫉妒心的,罗杰,而且它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了。先知是实实在在要把它从自己的血肉上扯下来,然后打爆了自己的脑袋才能从这破玩意里脱身。也许这套战甲并不想再经历一次这种事情。也许它是在把我剥个干净,这样我就没法——离它而去了。。。

这只是个机器罢了,是吧?只是个机器。不妨给我说说,罗杰,你以前见过有这种能力的机器吗?你知道它怎么运作吗?因为我能给你打包票,就算是杰可布·哈格里夫自己也只知道个大概,这破玩意还是他偷来的。

生气了?

既然你这么说,那倒不至于。毕竟我还活着——或者起码说,我还没有死得那么透。两者相较的话,这笔帐还是赚的。但你问的是蠢问题,罗杰,毫无意义。到这会你应该心里有数了。

对能把心头肉化为脑思维的东西来说,要把怒气直接编辑不见可太容易了。

 

 

折腾了这么一大圈我终于到了中央车站。只不过我偏偏没有留下的资格。

在图书馆前门外有一支临时车队。这地方也有Ceph,但Ceph就从来没消停过。我们只能见招拆招。过42街这一路上我们都在和它们对射,但就这一次,国家栋梁们反而有了优势。我们就快到中央车站了,我们在整片地方都埋了地雷,后面设好了防御点,这地方我们说了算。

然后事态就变了。

结果发现Ceph是有炮兵的,或者是和炮兵类似的玩意。西侧的通道淹没在车站周围的一片迫击炮火雨中。我们刚进了车站——在躲开炮弹、日常向扳机长了疑心病的友军大喊友军火力,最终说服他们我们是同一边的,然后一路找掩护进了除污通道后——我还没坐下的工夫,一个叫莱涅尔的上士就出现在了我身边,礼貌地要我再出去一趟。看来巴克莱是要采取措施对付Ceph的狂轰滥炸了。他打算在它们头上扔一栋大楼,或者起码是用一栋大楼来挡住它们的火力路线。但这计划出了岔子,有东西触发了保险断路器,爆破装置得手动重置,而他们派去的某个叫E队十五号的家伙被卡在了街对面,腿还被炸断了半条。莱涅尔说也许你会乐意去。。。?

当然了,他可没那么礼貌。他只是语气坚决到我不可能当成是请求罢了。

你知道那句他们在新兵营给你灌输的话,死了才能休息吗?真是纯扯淡啊。

于是乎我又到了外面,现在天色已黑、暗夜初至。莱涅尔真是体贴,提前呼叫了E队十五号,要他等着我,甚至还让其他人不要误伤了我。

我这么说你肯定不信,但沿着公园大道的这一路几乎算是——美轮美奂。天空闪耀着棕橘色,天边挂着半轮明月。我沿着那种让地铁偶尔跨入地表的高架轨道之一前行,足以饱览全局。Ceph的炮火像成队的彗星一般,在空中划过道道弧线。它们把整片战区都点得透亮,一片蓝白色四射。有几枚炮弹直直打中了车站后面的大都会保险大楼,而命中时回荡的电脉冲看起来就像是五万伏版的圣爱尔摩之火。

唯一的问题是,如果Ceph听到了莱涅尔不要冲我开火的重点的话,它们肯定是直接留档扔档案柜里了。它们在隔壁就有自己的地盘,自己的防御线,而这条线卡得死死的。等我终于穿过了它们的防线,我对E队十五号不禁心生敬意,换了我没了隐身可走不了那么远。

过了一会我找到了一打丢了命的乌贼佬,就在公园大道过几个街区,一家打得支离破碎的餐厅里。它们把我引向了巴克莱的排头兵,托雷斯,被压制在三座楼开外的一家酒店五楼上,动弹不得。我找到托雷斯的时候,他还紧握着引爆器趴在地板上,周围全是弹药和空壳,还有散落的几挺长得像布伦枪一样的空枪。他看起来就像是嗑药聚会里唯一的幸存者。

“嘿,哥们,看到你真好。想拿什么装备就自便吧。”就一个深陷敌营还少了条腿的家伙来说,他的心情倒是相当高涨。怕是大腿上还插着什么战斗提升剂的空针头。

我们缩在这层楼边缘的一处门廊里,背后是千疮百孔的石膏墙,面前是千疮百孔的玻璃窗,而目标正好在视野里:ONYX电气大楼,十二层的褐石建筑,半楼高的地方已经被打出了四层楼大的缺口。这栋楼就在我们的斜对角,而中间的十字路口可以说是忍者的美梦成真:到处都有掩体,汽车、路面被掀起的部分,甚至在高架桥边缘还有断轨上摇摇欲坠的地铁车厢。

托雷斯一挥手便开始解说情况:“如你所见,我这里就是舞台的前排,而且我花了这么大代价拿到这场演出的票,大戏取消我可是怒上心头。我觉得那一大堆地壳活动肯定是触发了断路器什么的。我是想自己回去重置装备的,不过嘛——”他把皮下注射器从腿上拔了下来,用一排白牙和一颗很有风格的金牙朝我做了个笑脸。那牙里不知是装了小宝石、灯光电路还是什么东西。“我们在停车场放了三处爆炸装置。我一看到三处全部绿灯,你就只有一分钟时间闪人了。不过啊哥们,光看看我给你搞出的这些掩体就已经不错了吧。”

他跟我碰了拳。这家伙肯定比他看起来的年纪要大。“你可以晚点再谢我。要摸进去应该不难。”

的确如此。之后再出来也是轻而易举。

但呆在一家炸得稀巴烂的希尔顿大酒店五楼,等着穿魔法战甲的家伙回来接?那就不容易了。

 

 

也许我进出如此轻松的原因之一,就是这地方所有的死乌贼佬都在找托雷斯的麻烦。

这也是有道理的。我是说,谁又知道这群无脊椎王八蛋是怎么想的,但埋设炸药的可是托雷斯,拿着引爆器的也是托雷斯。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玩意,只要能看到现场的情况,就会知道他才是关键。更不用提,他也是最脆弱的一环。

我只知道在托雷斯用无线电通话后不到两秒,“都好了,哥们!全部绿灯!”E队十五号就开始遭受火力攻击了。

托雷斯向巴克莱回报:他正在启动引爆器,但他正遭受攻击,需要掩护火力。但在Ceph的攻势下,队里的其他人已经去支援后卫了。巴克莱叫上了我:就你了,上吧。

那成吧。反正我正好在附近。

我才刚出ONYX大楼,就已经知道结局如何、托雷斯的下场如何了。现在他还是吓得屁滚尿流,因为他还在害怕死亡,而他害怕死亡,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还能活下来:“啊艹,它们要淹没整栋楼了!请求掩护火力,我需要掩护——”

但他手上唯一的掩护就是我。而我刚到地表,贴在一辆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出租车后面,乌贼佬就已经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向我开火了。等我干掉其中两只,托雷斯已经认命了,大彻大悟,而这还没有,嗯,三十秒?一分钟?

他已经不再呼叫支援了。他已经不是在和我们说话了。他在对它们喊话——

“来啊,你们这群王八羔子!冲我来啊!”

——那我就艹了,我可不管机会有多大,我也不管还有没有瞄着我的玩意,我起身就跑,左右挪移,在乌贼佬的弹雨在身边飞舞的时候一跃而上。托雷斯在我的耳机里咆哮,独腿的托雷斯、瘸腿的托雷斯,带着他生命最后的不屈还有愤怒,哥们。这是那种士兵知道自己已经竭尽全力但却还不够,混蛋们还在源源不断而来的时候血脉喷张的怒火,而这时你能做的也只有确保自己咬在敌人喉咙上奋战而亡了。

我几乎就要到大楼了,而这时我看到他飞身而下和我相遇。

他一头撞在了人行道上——即便在十米开外我也能听到他全身每一块骨头碎裂的声音——而他又弹了起来。他在空中翻了个身,像破布娃娃一样瘫软,又摔了下来,一处消防栓正中他的脊柱,将血和内脏洒满在沥青路上。消防栓让他戛然而止,把他像断裂的树枝一样一折两半。

突然间通讯频道里全是专修说显而易见的废话的弱智,托雷斯倒下了还有托雷斯没了。我心里清楚混蛋们,我眼看着他死的,他就在我面前。连巴克莱也加入了大合唱,托雷斯没了,阿卡特兹,你得找到那个引爆器。

但他这点说错了。引爆器在哪我根本不用找。我正看着呢。它就在托雷斯紧攥着的左手里。他直到殒命深渊也没有放开它。

是他故意带到我这的。

我撬开他的手指。我拿出了引爆器:只有订书机那么大,一盒烟那么大。托雷斯死时大拇指按在开关上,而ONYX大楼仍然在街对面屹立不倒,尽管三处炸药的绿灯都是亮着的。我用常人的力气按了开关,什么都没有发生。引爆器里面有东西卡住了。

我用戈仑小哥、假先知的力气又按了开关。有东西断了。我听到了咔哒声。

广场对面,ONYX大楼轰然倒塌。

它的底部发出了亮光,像一片雷光一样闪动。它震颤不已,从街道高的地方到楼顶的蓝色霓虹灯标志都是如此。它瘫成一团。大楼楼顶火花四溅:ONYX电气公司的标志碎成了三道霓虹乱码,然后化为漆黑。这整栋破大楼在倒塌的时候从中间一分为二,照明灯和扭曲的电线将内部照得通明。

回到街这边,有什么东西正跟着托雷斯从五楼下来。

它落地的时候将我面前的人行道砸得粉碎:长了腿的坦克,变成炮的胳膊,像成簇的钠聚光灯一样的复眼。这是一只Ceph重装异形,而如果那群花园蠕虫能有什么和人类情感接近的玩意的话,这家伙可以说是怒发冲冠了。它根本都不打算用炮朝我开火,它用炮一巴掌抡在我脸上。在它肩后ONYX大楼塌成一片废墟,而它将我击飞到了大街中央。我伸手去拿武器,但有几吨重的机械化果冻正挡在路上。这只Ceph举起一门炮,向我瞄准。我直直盯着大到能把我脑袋塞进去的炮管。

而之前摇摇欲坠的地铁车厢之一,被远处大楼的临终怒号所震离,从斜坡一路冲下,把我的死敌碾为齑粉。

 

 

回中央车站的路上,E队用掌声和啦啦队庆贺我的胜利,还以复仇式的狙击干掉了几个大炮失去视野的乌贼佬。但到了他们送我进后门的时候,神经紧绷的打手又给了我一通习以为常的刁难:聚光灯照脸、枪管对着头,日常的看着跟它们一样的屁话。我差点就要出于原则和这混账好好来两手了——给他看看他这套哈巴狗式的张牙舞爪到底对上一个连着战甲的行尸走肉是什么下场,这战甲的技术水平和他差距之大,就是拿特么的哈勃望远镜他都看不到边——但他的指挥官让他退下了。显然内森·古德说我是好人一边的。

我没要那哈巴狗的命。你可比不上托雷斯中士,混球。

我还没走到装货区,就看到大厅边上排满了伤员。有个心比脑子大的平民——还带着一阶段的感染——想要带他的妻子过陆战队的检查站,这通麻烦让他被一把推倒在地。我能听到远处传来尖叫声,有个锅盖头陆战队对上了两个穿防护服的医疗兵。我什么事都没有,哥们,我感觉很正常。这简直是瞎搞。我经过了一个在行军床上喃喃自语的男人,耶稣基督啊,它正在侵食我,我能感觉到它在侵食我。他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我继续向前走。医疗兵能处理的。医疗兵能处理的。

当然了,这里也有另一种背景音,一种过去一天里我逐渐熟悉的恶心声音:

。。。这里面是人?

动作可不像人。。。

这啥,我们现在还有机器人帮着打仗了?

我继续前进。

这里就是条条大路的终点了:一处由更多人形防护服把守的除污检查站,曾经分隔乘客的栏杆和旋转栅栏上系着铁丝网。左边的禁闭笼里,几个CELL部队的坐立不安,和栏杆另一边的陆战队员打着嘴仗。在一名医疗技术人员对着纳米装2.0挥舞某种紫外线灯的时候,我趁机听着他们吵架:我也在陆军当过兵,佣兵之一说道。服了九年的役。跟你一样。但守卫可不吃这一套:不管你以前干过什么,你现在都是私企底下干活的。你的军衔特权都废除了,混蛋。

说得好,中士。

不过CELL被重新列为见面就逮捕倒是很有意思。也许哈格里夫又硬气起来了。

防护服博士一挥手让我进去了,他身后的门杆随之打开。里面的除污气闸把除菌剂和天知道什么玩意喷了我一身。远处的舱门开了一道缝,里面传出的声音我倒是认出来了。相比之下更粗犷了。更劳累了。

我推开舱门,正撞上了奇诺——“嘿哥们,你活下来了真好!”——但我要找的人不是他。谢尔曼·巴克莱上校正站在由开裂的大理石和水泥构成的肮脏地下室里,周围全是行军床、补给箱和破开的售货机。他看到我的方向眼睛亮了起来,但没有一丝停下的意思。他这会正在向某位内森·古德大讲戒严令城市里平民身份的特殊之处。从巴克莱下巴的模样来看,古德学习能力不怎么强。

他们同时转向我。古德一脸的哥们好久不见,我想他只是为能离开这个补习班而高兴罢了。巴克莱就要克制得多。“你来了真是好事,陆战队员。我的手下对你评价颇高。”他顿了一下,几乎带着笑意。“靠,他们多数都被你吓坏了。”

是吗。我还真没注意到呢。

 

 

谢尔曼·巴克莱上校一言以蔽之:精疲力竭。

他在手下面前隐藏这件事的能力倒是值得称道,将深入骨髓的劳累化为风暴之眼的平静,让自己成为天启之灾中如深水潭底般波澜不惊的核心。他的手下像是蚁群涌在身边,而他解答他们的疑问、给予他们命令,天崩于前而色不变。也许他如此疲惫的原因之一便是这些担惊受怕的大头兵们都不停地需要他来凝气定神吧。

这套戏码很有成效,在这片乱象中将他的部下凝聚成了一体,而这里的情况本会把所有人吓得屁滚尿流、四散而逃。不过你要是有相应的工具的话,自然能看穿其中的迹象。你能看到他眼角因压力而褶皱出道道尾线,你也能用热成像穿过三天未剪的胡茬,注意到他嘴角不自主的抽动,那似乎没人能注意到的小小震颤。他很厉害,他是相当厉害,但他可骗不过小阿、假先知还有机器圣魂。我们洞悉一切。

不过这也没什么。他还在坚持不屈,一个精疲力竭的硬茬子对上星辰间的怪物,以少打多、以弱御强,而他既没有咒骂命运不公也没有抱怨上司无能,只是坚持不懈、尽力而为。而在经历过像内森·古德、杰可布·哈格里夫和特么的洛克哈特指挥官这类人以后,面对这样的人可要好多了。

老天保佑,这家伙甚至都不会因为古德而风云大变,虽然要是他放纵自己把这小极客甩到一边去的话,这里也不会有人怪他。但并没有,在我们跟着他穿过成群挤在一起的难民,穿过躺着伤员、似乎无穷无尽的成排临时行军床,穿过等着角色一变的预制冷柜和焚化炉大门时,他仍然在用心听着古德的话。在古德对他如何干自己的本职工作指指点点时,他仍然在用心听着:必须找到哈格里夫。哈格里夫知道一切的答案。得去罗斯福岛上,把他带出来,不择手段。哈格里夫、哈格里夫、哈格里夫。

巴克莱摇了摇头,继续他的巡查,一言不发。古德举起双手,无奈不已。我赶紧从他身边走过。

他在我身后戳了我一下。

突然间我又面朝着他了,突然间我的拳头又握紧了。我能感觉到上臂的人造肌肉在收缩。古德根本没注意到这点。他在我的脊柱插槽里接了什么东西,而他现在只关心读数的变化:“这死军队脑子,哥们。如果我说不通,那没准能让他亲眼看看。”

是啊,古德,让他好好看看。让他看看我的黑匣子和深层程序吧,让他看看我对孢子的秘密解药吧。

“我趁着没人发现偷偷从那座CELL实验室搞来了这个小监测仪。它功能有限,但起码我们能访问行动日志。。。”

既然你这么客气,何不让他看看我心脏还剩下多少呢。你何不给他看看我左肺本来的地方现在又是多大一个洞呢。

“等会,这不对啊。。。”

你特么怎么不给他看看我已经是死尸一具了呢,古德,毕竟你之前有机会的时候可没心思给我说这件小事。你怎么不——

“我了个去的。我了个大艹的。”

他终于抬头了,但他可没看出来眼前明摆着的是什么。他看不到我面甲后的脸,也看不出我离把他的头按进墙里就那么一步之遥。我也不知道他实际上看到了什么。

但不管他看出了什么,都让他眼睛亮到对其他的东西熟视无睹。

“老哥,你今天都去了些什么地方啊?”他喃喃道,声音中有了些敬畏。

他一把抓住从另一个方向回来的巴克莱。“你必须得到棱堡去。”

“不行。”

“我知道怎么击败Ceph了!”

这话倒是引起了巴克莱的注意。

“我这段时间真是蠢到家了,”古德说道。

巴克莱没有争辩。“那我们具体要怎么击败Ceph?”

“让它们得艾滋!”

“这话不好笑,古德博士。”

“那就说狼疮吧。类风湿性关节炎。这套破战甲就是来干这个的——或者起码说它正逐渐有了这个能力:一种自身免疫性疾病!”

巴克莱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了:“嗯。”

“老哥,我是认真的。我刚看了行动日志,阿卡特兹过去几个小时里去过的地方你都不敢信。我在这没有能直接确认这事的设备,但这遥测数据说得通的唯一可能,就是这整套战甲都布满了受体位点!我之前甚至都没有去找过,我是说又为何去找呢,你怎么会想到一套战地义肢会——”

巴克莱插了话,直入重点:“好了古德博士。那又如何呢?”

“孢子啊,上校!我刚才没说吗?这件神器”——他冲着我的方向伸了伸大拇指,这个手势是对着纳米装2.0,和里面的肉块无关——“能和孢子交互!”

我们四面八方死伤无数,而活着的人还在请求命令。但古德在巴克莱的眼中点燃了最微弱的火光。巴克莱让他继续说。

“孢子可能终究并不是一种生物武器,”古德继续道。“或者起码说,不只是一种生物武器,起码不是我们理解的那种。如果这些数据没错,那么这几乎是一种便携式的生态系统。不对,当我没说:更像是体外免疫系统。它基本上是用来调节当地环境,使其适合Ceph活动的。这就意味着要清除有潜在威胁的大型动物群落,当然也就是——”

“我们,你是这个意思吧,”巴克莱喃喃道。

“——但我觉得它也会滤掉任何和Ceph生物学不匹配的微生物。”

巴克莱轻哼了一声。“《世界大战》。”

古德眨了眨眼。“啊?”

“十九世纪的小说,”巴克莱说道。“火星人入侵地球,把我们打得满地找牙,但它们很快就全死在了家常感冒手上,因为它们没有免疫力。Ceph在这地方呆的时间可比我们想的要长多了,谁知道呢,也许它们还读过这本书。”

“嗯,成吧。”古德迟疑了一下,一生戎马的家伙居然还读过科幻名著,这可不太符合他的世界观。不过下一秒他就又重启完毕了:“不论如何,孢子是制造出的泛生态系统的一部分,而纳米装2.0就是由设计来和这一泛生态系统交互的科技衍生而来。所以说我们可以,可以——”他打了个响指,灵光乍现:“就像是雄悬蝇间的同性强暴一样!”

这句话让周围十米内的所有交谈都戛然而止。甚至连伤患都停止了呻吟。

“不好意思,”巴克莱过了一会说道,“我肯定是听错了。我以为你说的是——”

但古德说得正嗨:“有这么种昆虫,悬蝇。有时一只雄蝇会强暴另一只雄蝇,直接在对方肚子上开个口然后射进去,懂吧?这就叫损伤性授精。”

我不知道Ceph打爆了我哪些部分,也不知道还有哪些部分被回收去修补其他地方了,但我的确知道自己的卵蛋还完好无损。之所以能知道这点,是因为我能感觉到它们正往我肚子里缩。

“但这事最酷的地方在于,这其实是一种可行的繁殖手段!因为侵入的精细胞进去了可不会就在里面飘着,它会主动寻找受害者的性腺!它会潜入睾丸,这样被侵害的悬蝇出去给雌蝇授精时,它实际上是把其他悬蝇的精细胞打了进去!这就叫代理人繁殖。用其他人做平台来传播你的基因代码!”

巴克莱嘬起了嘴。“让尖塔反为我们所用。”

“有何不可呢?真要究其本质,我们不过都是肉囊血袋罢了。”

巴克莱看了看我,又望向一边。

“但是情况是这样的,上校,”古德说道,“重点在于,这套系统还远远没到能实战的水平。根据自检日志来看,先——这边的阿卡特兹今天早些时候试着和某些Ceph科技交互,而所有的程序都被锁定了。这套战甲已经尽力在自行重新架构程序了,但它需要辅助。它需要哈格里夫,我们需要哈格里夫。他全程都比我们要快了三步。就这个玩意”——古德挥了挥他偷来的扫描仪——“这本质上就是个肛温计。而棱堡相比之下就是顶尖级别的大医院。棱堡里的硬件设备你在整个地球上都没得找,那是专门给纳米装2.0造的。我们必须拿下棱堡,必要的话强行夺下,而如果杰克不愿意配合的话——嗯,你们有审讯官不就是为了这个的吗。”

这是给快要淹死的人的救命绳。这是沙漠中远处隐隐出现的绿洲。但巴克莱不是那种会让痴心妄想胜过眼前现实的人,尽管我们都对好消息急不可待。

而有那么一会我几乎觉得他就要照着办了。

但他又看了看周围在他庇护下缩成一团的平民,看了看他麾下残破不堪的士卒,看了看他一直用来让自己坚持的口香糖,而我完全知道他脑海里正在回忆战略基础的哪些教诲:永不两线作战。这绿洲不过是幻影罢了。

巴克莱摇了摇头。

古德不愿放弃。“上校,听我——”

“我一直在听着,博士。我腾不出用来突击一处准军事组织固守设施的资源,尤其是在当前的情况下。”

“但你必须去——”

巴克莱大步靠近他,而他眼中的光芒已经完全没有了希望的痕迹。“我必须要做的,古德博士,就是坚守这个地方,抵御比我们更为强大的敌军,而可能不出十分钟它们就会把这整片地方化为废墟。我必须要做的是保住上千平民的性命——补一句,这里面也包括你——还要坚持够久让他们能逃出生天。我没有必要做的是,单凭着你可能跑错了道的科学设想,就把这些人弃之于不顾。”

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像冥王星一样冰冷,甚至没有抬高一个分贝。古德退后一步,像是被人一巴掌抽在了脸上。

巴克莱转身面对我。“我需要你来协助防御。换个口味让你的战甲起到些实际的作用。还有你”——转回古德这边——“要和其他的平民一起撤离。”

古德还是有些骨气的:“你需要我留下来帮忙的,上校——我是唯一知道你在面对什——”

巴克莱向远处的奇诺挥了挥手。“护送古德博士下去。确保他安全离开。”他走开了,敲着自己的战术平板。

在奇诺抓住古德的胳膊时,他也抓住了我的胳膊:“他说错了,哥们。哈格里夫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你必须向上报告。”

奇诺不是个大块头,但他也不是好惹的。他想让古德动起来,古德就动了起来。但离开的时候他最后做了一次请求:“必要的话越级去说!跟他们好好讲讲悬蝇的事情!肯定能说服他们的!”

“士兵。”

我应声转身。巴克莱隔着三排惨遭附带伤害的人们直盯着我。

“你跟着我来,”他说道。

 

 

 

对曼哈顿入侵战的紧急法务审查会议

CSIRA黑体议会

庭证前问讯,部分记录,27/08/2023

问讯对象:内森·古德

 

摘录开始:

 

嗯,我当然没有能注意到那种微结构的设备了,就算是在棱堡工作的时候也一样。我更关注系统上的事情,懂吧?纳米组织学的事情就交给研究生吧。但就算我当时有相应的设备,我也不可能会去找这些东西。我是说,正常人怎么会想到一套战地义肢的外皮上会布满了受体蛋白呢?特么怎么会有人去造这样的东西?

 

要知道,我觉得连哈格里夫自己最开始都不知道它们是干嘛的。这就是对其他人的技术进行逆向工程的问题。你是没法知道它具体怎么工作的,你也没法知道所有的部件是干嘛的。你可以全盘复制,一个个部件地来,但你没法真正搞懂它。这就像是,嘿,所有这些部件合起来能造出我们见过最厉害的人造肌肉啊!那这些六边形纳米玩意是干嘛的?不知道,但如果你去了这些东西,这破玩意就不起作用了,那我们最好还是留着吧。而正是因为你们不懂卡律布狄斯的,我们不妨说是微环境改造的非常规手段,你们也不会想到它们造出的每一个科技造物在分子层面都有着孢子的交互界面。你们不过是剪切黏贴罢了——而没错,这确实能造出一款牛逼的战地装甲,但这玩意的每一个平方厘米都布满了受体位点。而如果错误的酶和它们的底物热乎起来,谁又知道它们会放出什么样的信号呢?

 

我们在说的也不只是基础的纳米化学。更高阶的东西也有,比如神经网状织物。当然了,哈格里夫在本来的系统上覆盖了自己的操作系统,他按着自己的规格给那套战甲编的程。但你大可以确定的是,他的编程肯定不包括在和深层程序太过近乎的时候,会把他自己的机器给烧短路。这套纳米装2.0,它可不喜欢有人在深层程序里戳戳碰碰。就跟带着一只怒气冲冲的猫去见兽医一样。它会张牙舞爪,它会四处抓挠。这战甲则是把连上的所有服务器全数短路。这算是我见过最诡异的事情了。这也是哈格里夫没想到的另一件事情:这玩意有自己的计划。

 

我只能说对最后锁在里面的可怜人抱有怜悯之心。到现在我已经认识其中两个了。这两个人都是正经人,知道吧。先知和我交情已久,而他——他生前的时候——是百分百的正派人士。而阿卡特兹,我只是刚认识而已。我们不过是若即若离地一起呆过两三天罢了。但他感觉上是个不错的家伙。有点行事成谜。有那么一两次我注意到他在盯着我看——我只能设想他是在看我,知道吧,我还从来没见过他的脸——而我能感受到这种积蓄已久的诡异感觉,好像他随时都会爆发,不过嘛——嗯,你们这方面和我的了解差不多。

 

重点在于,阿卡特兹,先知——都是两个你们这辈子都碰不上的不同锅盖头军队货。先知总是喋喋不休,总是四处打趣,而阿卡特兹——嗯,就说他没什么社交能力吧。但把他们都塞进纳米装2.0以后,如此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也会开始——融为一体。脑电图、声纹、医学特征,在那套战甲里待一段时间以后全都是一个样。

 

当然了,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这不过是系统交互在做本职工作罢了。但我不得不说,就那些呆在里面的人,会让我有些不舒服,懂吧。你也许会觉得纳米装2.0,有着加强嗜血欲望、强化反应和超导认知强化能力的玩意,能把你变成上帝的亲选圣战先锋。但你不过是按着这破玩意告诉你的东西去感受和行动罢了。对外界来说,没错,你看着就像是大杀四方的狂魔,但实际上你已经被——

 

驯化了,大概吧。

 

俯首帖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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