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十里》正文 ——Ryann
已经记不清第一次遇见尹竹西的情境了。
“我说，尹竹西老师，”自习课上，我戳了戳坐在斜前方的少年，递给他一张未完成的国语试题。“打扰您几分钟啦，第三大题的第二小题。”
“不麻烦，‘It's my pleasure’。”少年微微后靠，两根纤长的手指夹走试题，用气音闷闷地笑着回应。
“你小子。”我也忍不住笑意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挚友关系的呢？我望着尹竹西挺立的背影出神。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我是十分喜欢尹竹西这个人的。
我的国语成绩并不很好，尹竹西却不是。无论文理科，他都能做到很好，国语不过是他最擅长的一门罢了。尹竹西常常笑着调侃我，说：“余淮同学，我来当你的国语辅导老师好了。”
于是我便经常向他请教国语科目上的问题了。
“尹竹西。”
“嗯？”
窗子外边的梧桐叶被微风逗弄地一抖一抖。尹竹西整个人都靠在我的桌子边沿，脑袋微微后仰，露出光洁的额头与鬓边的碎发，眼睛还是盯着手里捏着的我的试题。
“叫我做什么，余淮同学？”尹竹西弯了弯眉眼，言笑晏晏。
我不禁愣神。
但又很快恢复过来。我用笔杆敲敲尹竹西的座椅靠背，“没什么，听你解题。”
加上了尹竹西的好友。
[你家里是有事吗今天。]我打字给他。
[嗯，有急事。怎么啦？]他很快回复我。
[没什么，看你走得好快，尹竹西老师。]
[下次我等你？]
我一愣，打字回道：[老师要是不急的话，就等我一下喽。]
[不急的。]
叮铃铃——
屋檐的蓝色风铃被微风吹动，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期中考的成绩终于公布了。
和尹竹西成为朋友之后，我的国语成绩也在慢慢地好起来了。这一次又有了进步，整整多了八分。我有些小得意，查到成绩后的第一时间便截了屏，发给了尹竹西——我的“国语辅导老师”。
[七十六，又有进步啦余淮同学。]
大概尹竹西恰好也在查阅分数，他几乎秒回了我的信息。
[那是，余淮同学还是很厉害的。]
[嗯，对。]尹竹西回道。
令人头疼的物理课终于结束，悦耳的音乐紧接着响起，是放学的铃声。
“尹竹西！”收拾的慢了，我小跑几步跟上了站立在楼梯口等我的尹竹西，微微喘着气问他，“五一有没有空？”
“应该有，可能要上补习课。”狂风乱吹过来，尹竹西抬手，拨开我眼前的碎发，用食指轻点了一下我的额头，又略微低头，小小声地问我：“怎么啦？”
尹竹西比我高小半个头。
我将动物园的两张门票展开来给他看，“二号的门票，你如果有空的话就我俩去，你不空的话我就问问宋青他们......”
“有。”尹竹西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打断了我的话。他将其中一张门票抽走，笑着看我。
“我有空。”
五月一日。小雨。
盼望着天空快点放晴，于是想要自己织一只晴天娃娃，希望它能带来天晴。可惜的是，无论怎样也找不到白色的毛线了。
干脆直接拿母亲用剩的一小团淡蓝色的毛线来织了。
天终于还是放晴了。
也许是我的晴天娃娃起作用了。总之我很开心，把它做成了挂坠，挂到我的书包上了。
[到了没？]我站在动物园门口，发信息问尹竹西。
[一会儿。]尹竹西回道。
好吧。
我没有再回复，而是百无聊赖地捏起晴天娃娃来玩。
手机的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是尹竹西。
“余淮，转头。”
我愣了愣，转过身，一下子就看见了那个向我飞奔而来的少年。明艳的阳光温柔地打在他的侧脸，勾勒出好看的弧线。他很快就到了我的面前。
“迟到的赔礼，余淮同学。”尹竹西晃了晃手中的塑料袋，从里面摸出一杯奶茶，递给我。
我接过奶茶，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回应：“那就原谅你了，尹竹西老师。”
“其实春天的时候这儿要更好看。”我啜了一口奶茶，含糊不清道。
“难道五月不算春天吗？”尹竹西哑然失笑，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我：“以前没看见过你这个蓝色的晴天娃娃，女孩子送的？”
我撇了撇嘴，阴阳怪气他：“怎么可能，我又没有你小子那么受欢迎。”
尹竹西不置可否，也没有再回话，只是无奈地笑笑。
晚春的山樱花几乎都开败了，更何况有昨日的一场雨，打落了不少残花，密密麻麻的，就连路面上都有。
我和尹竹西又逛了会白鹤园，拍了点照片。他突然说要去趟卫生间，于是我就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一面吸着奶茶，一面等他回来。
啊，喝完了。
我将空的奶茶杯投进垃圾桶，疑惑着尹竹西的龟速。又怕擅自去找他时会恰好错开，于是只能一直待在原地。
[怎么这么久？]
[等我一下。]
刚刚我发给他的信息，他也只是回复了一句，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实在坐的屁股疼。
我站起身，正准备活动活动，却一眼就看到了身着白色衬衫的尹竹西。我小跑过去，迎上尹竹西带着神秘的笑容。
“怎么这样笑，你去哪啦？”我跟着他走到长椅旁边，又一屁股坐下。
尹竹西站立在我面前，举起一只握成拳的手，慢慢捻开，顷刻间，山樱花的花瓣从他手指的缝隙之间尽数倾泻下来，被风微微吹起一道美妙的弧度，缓缓飘散。
而他还是笑着，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我，对我说：
“给你找春天啊。”
2018年5月2日。
不妙了啊。
“尹竹西。”
看着站立在公交站台一隅的尹竹西，我不自觉地轻唤他的姓名。
闻声，他转过头，用他那一双眼睛询问似的看我。
“...没事。”
我被自己吓了一跳，不太自然地挠了挠脖颈，无法回应他带有疑问的目光。
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所困扰着我呢，就连我自己也是不清楚的。但是，又恐怕开口，也许就会落入不必要的、名为“陌生”的牢笼之中。
太阳将它的光洒在我们俩身上，把尹竹西的鬓发染成淡淡的浅金色，看上去暖融融的。
良久，我们相顾无言。
“余淮。”
尹竹西突然喊我。
我正闭眼沐浴着阳光，闻声，无意识瑟缩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发觉。我缓过神，睁开眼睛问他。
“怎么了？”
尹竹西笑了笑，指向我书包旁边挂着的晴天娃娃。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意识到什么，对他说：“对了，这个。”
我将蓝色的晴天娃娃取下来，递到尹竹西面前，“这是我自己没事儿织的，送给你。”
尹竹西很明显地愣了愣，半晌，还是伸出手，接过我手里的晴天娃娃，轻笑出声：“谢谢。”
“不用谢，你帮我找春天的谢礼。”我别过脸，不去看他富有感染力的笑容，耳朵有些发热。
“车来了。”余光瞥见正缓缓驶来的416路公交车，我抿了抿唇，向尹竹西道别，“学校见。”
“嗯，学校见。”尹竹西朝我招了招手，笑着应声。
睡不着。
睡不着啊啊啊啊。
窗外的天已经是看不清的灰黑色，零星几点的亮光，都是来自远方的万家灯火处。
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我翻了个身，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犹豫片刻，点开和尹竹西的聊天界面。
“等我一下。”
我和他的对话还停留在尹竹西最后回复我的这一句话上。
鬼使神差的，我在对话框里输入道：
[今天谢谢你。]
我盯着话语末尾闪烁的光标，最后还是默默删掉了那五个字，然后按灭屏幕，将其随手丢在枕边。
......
算了。
五一假期结束，我们便回到了课室。
终于下了课。
“我眯一会儿，老师来了喊我。”
宋青从书桌里掏出他的帽子，随手扔到头上，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们俩的位置靠窗，我坐的外边。
我托着腮，眼神被我丢到窗外，在细细簌簌的梧桐树叶上面发呆。
“想什么呢。”
孟知舟把英语册发给我，又将宋青的册子轻轻搁在正趴着睡觉的宋青旁边，一本正经的问我。
我没接话，只是甩给他一句“谢了”，然后将宋青的英语册塞进他的抽屉。
尹竹西被国语老师叫去办公室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
我实在闲的无聊，于是继续盯着梧桐树发呆。
其实我是有察觉到一些事情的。
一开始是怎么认识的尹竹西，已然被我忘却了。他那个人，好像从来就温温柔柔的，脾气好得出奇。并且在平时，无论对待什么事情，都是游刃有余的样子。
啊，除了体育。
说来好笑，尹竹西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弱不禁风，可他篮球打的是真烂。这大概是我唯一比他要优秀的地方了。
我这个人，比较小气，又有点好胜心。可是尹竹西能够完全包容我，可见他是真的把我当作好朋友来看的。
可是我呢？
我呢。
就连我都摸不清楚我自己。
放学回去的路上，我没有再好奇今天老师叫尹竹西去做什么，而是默默低着头，专注于走路。
大概是因为过几天还有雨要下，空气有些黏乎乎的，还带着闷闷的热气，令人窒息。
路口处。
“尹竹西。”
啊。
我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自己一跳。
地面上斑驳的树影摇曳，细细碎碎的光从它们中间透过，好像一场于地面绽放的烟火。
“嗯？”
他就像以往一样，带着晏晏笑意，朝我看过来了。
我好像，变得不太对劲了啊，尹竹西。
“六一快乐，余淮同学。”
正在进行晨间值日的尹竹西溜到我桌前，悄悄递给我一把糖果，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
我赶忙收起那一大把糖果，戳了戳他的腰，“怎么比我还幼稚啊你。”
被我戳到痒痒肉的尹竹西忍着笑，用食指点了点我的额头，说：“快点祝我六一快乐。”
他总是喜欢这样。
总是在不经意处展现出让人无法拒绝的一面。
好可恶。
我顿了顿，还是笑着看他，“怎么办，我可没有准备儿童节礼物。”
“嗯，那就祝我快乐。”
尹竹西晃了晃笤帚，假装是在扫地的样子，催促我道：“快一点。”
“六一快乐，行了吧，”我捧起书本，眼神示意他老师来了，“快去扫地。”
“嗯，好。”
他看起来很开心。
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看着他去倒垃圾桶的背影出神。
“余淮。”
宋青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面无表情，“你最近老是在发呆。”
啊。很明显吗。
我装作满不在意的模样，挥挥手，说：“没什么事儿，最近我在思考哲学。”
宋青歪着头，用他毫无波澜的眼睛看我，声音里没什么情绪，“是吗。”
我无法回答。
面对宋青这样的人，我感觉自己根本瞒不住什么事情。
“小宋啊，你说，”我还是没忍住话头，对宋青说道，
“如果你发现自己对你相处了很久的好朋友产生了情愫，我说的是异性之间那种，”我抓了抓头发，问他：“你怎么办？”
“我想不起来你有什么很好的异性朋友，余淮。”
宋青蹙了蹙眉头，很认真地想。
我扶额道：“没事了，我就替朋友问问。”
他微微颔首，不置可否，没有再追问下去。
期末的考场座位表被贴在了课室后面。
尹竹西和我一起在一群看考场的人里拥挤，向着考场表移动。他一手握住我的肩头，一手拨开人群。
“有看到几号考场吗。”
我努力向前挤，终于看到我们俩的名字。
“看到了看到了。”
我迅速记下，然后拉着尹竹西像鱼一样游了出去。喘了几口气，站稳了之后，对他说：“你在十四号，1408。我是十五号，刚好在你隔壁。”
尹竹西抚了抚我的背，“知道了，”然后拿来我的水杯，递给我，对我说：“喝点水缓缓。”
我假装抹了一把汗，接过杯子回应道：“谢谢。”
很快的，期末考试也结束了。
我最后还是选择了另一所大学，尹竹西也报考了他一直以来的目标——F大。不知道是算幸运还是什么，这两所大学都在S市，并且离得不远。
[要不要跟我一起？]
我发了个[？]。
他向我解释道，他的母亲在F大附近有一套房产，听说了我的大学，因为离F大也很近，便提议让我们一起合住。
[那我问问我爸妈。]我打字道。
[好。]他回。
小心翼翼的推开母亲的房门，看到照常喝的烂醉的母亲，我蹑手蹑脚地挪到她床前，用打湿的毛巾替她擦干净脸。
我的动作很轻，但她的睫毛仍然在微微颤抖。
“妈妈。”我小声喊她。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我。
我知道她还醒着，只是不愿搭理我罢了。
“妈妈，我考上J大啦。”我把一旁的毛毯展开、铺平，盖在母亲身上，接着轻声对她说：“朋友邀请我合住，我如果去，你应该会同意的。”
我收拾完床头柜上的残羹剩菜，将散落一地的酒瓶摆好，抬脚准备离开。
“去吧，别惹麻烦就行。”
走到门口时，母亲嘟囔着回应我。
我没有再说话，而是沉默地退出去。
谢谢你，妈妈。
[同意啦。]
深夜，屋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我点开和尹竹西的聊天界面，打字给他。
[怎么还没睡？]
尹竹西几乎秒回。
[你不也是。]
我裹了裹被单，夜风从半开的窗子里钻进来，居然带有丝丝缕缕的冷意。
大概已经到了梅雨季节，最近的空气都是潮湿的。
那边没有再回，恐怕是不知道回什么吧。
我看着他空白的头像，发了一条[晚安，睡了。]，便下了线。
我不知道我到底在躲避着什么。
原本约好的暑期游玩计划被我推掉，其实只是不愿意见到尹竹西这个人罢了。
[没事吧？]
尹竹西发消息问我。
[真的没事，我是要去打工啦，抱歉。]
我回复。
怎么会让你知道真相呢。
雨好大。
我将下巴搁在抵着阳台栏杆的手臂上，静看外边雷雨阵阵。
狂风裹挟着大雨，掠过叶隙，除了漫天的轰隆声外，我什么也听不见。天像午夜那般黑，但是风却有了形状，和暴雨一起，刮的我的脸生疼。
我默默地望每一天太阳落下的方向，那里是一片正在哭泣的蒙蒙的雾。
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或雨，或泪，模糊了我的视线。
雨声又大了。
夏至已至。
找了一家咖啡馆打着零工，这家店坐落在一条长巷内，通常门可罗雀，而我也落得清闲。
今天又轮到我值下午班。
我和另一个兼职店员交接完，便回到制作台，戴上围裙和手套，等待开始工作。
“您好，要一杯青柠莫吉托气泡水。”
入耳的是一句带着青涩的响亮的女声，我抬起头，突然撞上另外的一个视线——是尹竹西。
尹竹西看到我，似乎毫不意外，他向我笑笑，随即想要举起手朝我打招呼，我下意识地躲开，迅速低下头，佯装出陌生的样子。
尹竹西的声音顿了顿，然后从头顶传来，听不出喜恶。
“......一杯拿铁，谢谢。”
“他的拿铁加额外浓缩啦。”女生看起来很活泼。
“好的两位，请稍等。”我匆匆摁了出单的按钮，不敢看她身边的尹竹西。
尹竹西的突然出现，令我措手不及。
他为什么看上去毫不意外的样子？
我不知道。
最后把杯盖扣好，我把两杯一同搁在端盘上，握紧两端，朝他们走去。
“两位，这是你们的拿铁和青柠莫吉托气泡水。”
女生接过气泡水，道了声谢，然后笑眯眯地把拿铁递给尹竹西。
“尹竹西，我们俩认识这么久了，你就给我个准话呗。”
女孩子大胆张扬的语调踩在我屏不住的呼吸上，突然意识到，尹竹西的目光有一瞬好像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有些慌张，正准备抬脚走人，却听见他淡淡地回应。
“抱歉，小嘉。”
被唤作“小嘉”的女生没有气恼，反而满不在乎地说：“好吧，不过我还是不会放弃的。”
尹竹西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
我躲进了制作房的隔间里面，大口大口地喘气，激动和慌乱占据了我的大脑。
尹竹西。
......尹竹西。
[躲什么？]
和尹竹西的聊天界面突然弹出一句。
我盯着这句话，认命似的从隔间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孤身一人的尹竹西。
我抿了抿唇，不去找他，[没有，我拿东西。]
[好的。]
我悄悄瞥了一眼坐在店内最里面的尹竹西，却发现他正在看着我笑。
我看不见自己的脸，可是，光是看着他那张带着笑意的面庞，我就知道，我面上是正发热着的了。
黄昏。
店外，淅淅沥沥的雨开始不停地下。这时候已经没什么顾客了。
尹竹西就在店内，坐了一整个下午。
我走到更衣室里，犹豫片刻，还是握住靠在墙角的透明雨伞，转身来到尹竹西面前。
“这个你拿着。”
我将那把透明的雨伞递给他，他看着我，半晌，还是接了过去。
“赶我走吗。”
尹竹西略微带着点笑意，对我说。
“......外面雨太大，快回去吧。”
我闭了闭眼。
他不知道，这是唯一的一把伞了。
闻言，尹竹西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点了点头，听话似的起身，越过我，走到门口处，撑开雨伞，和夏季肆意的风一起，离开了咖啡馆。
真是，没法了。
等到值夜班的小哥来这儿，外面的雨势仍然不见小。
我有些懊恼。
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犹豫着，要以什么样的姿势出去该比较好。
我把背包抵在脑门上，弓着腰，刚冲出去没两步，就一下子撞进一个宽大的怀抱里。
还是暖的。
我抬头，看见熟悉的那双漂亮的眼。
不知道到底是雨滴还是泪水，顺着我的脸颊划过去了。
“你怎么......”
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雨太大。”
尹竹西还是朝我笑着。
那一刻，我完全被这风裹挟，水汽强烈，雷声轰鸣，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变得潮湿起来。
在这个暴雨天，朦胧的城市下，寻常的巷子口，地面满是少年们倒影的碎片。
尹竹西额外买了把雨伞，把我送回了家。
和他道别后，我迅速地冲了澡，然后扑到床上，打开和尹竹西的聊天界面。
[刚刚谢谢你。]输入完毕，我点击了发送键。
尹竹西应该是已经到了家，他回复我，[是我该谢你呀，余淮。]
[好吧。]
我点开输入框，闪动的光标催促着我，我却不敢发送真正想说的话。
那边迟迟没有回复。
大概没有太在意吧。
我心一横，输入了[我喜欢你]四个字。
却没有胆子发送。
我是这样胆怯与懦弱。
最后还是删除掉了，什么也没有说。
尹竹西。
今夜的暴雨太过强烈，我差点就要忍不住，说喜欢你了。
......
日记的结尾，是我用另一只红色的笔写的话。
[其实只是想和他在一起。]
难熬的七月已尽。
我和尹竹西约好早一个月前往S市，先把合居的事宜准备好。
一大早，我便收拾完东西，来到机场等待尹竹西。
因为无聊，我拿出手机刷起视频来，当作消遣。不久，一只手突然覆上我的脑袋，紧接着，便响起熟悉的声音。
“来这么早？余淮同学。”
我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即是身着淡绿色T恤的尹竹西。
他的身上，是好闻的阳光的味道，淡淡的，不大明显。
“不算早了，”我站起身，拍拍衣角，掏出捂在背包里的两份煎饼果子，一份递给他，“吃了没？我买了煎饼果子，给你带了一份。”
“谢谢，”尹竹西笑着接过，“正好饿了。”
我们坐在待机处，吃完早餐，然后上了飞机。
顺利登机。
我扭过头，出神地盯着尹竹西熟睡的侧颜。
他带了两副眼罩，刚刚给了我一副，但我并不困。
那个雨夜，我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可我也知道，如果还想继续大大方方的和身旁这个人做朋友，就只能将这份情愫深深埋藏于心底。
我都明白的。
......
尹竹西。
我已分不清你是友情，还是就该错过的爱情。
收拾好纷乱复杂的情绪，我们抵达了尹竹西妈妈在S市的公寓。
“哇，好大！”
我跟着开了门的尹竹西走进屋内，宽敞明亮的客厅一下子就吸引了我。
“尹竹西，我给你交两倍房租，一年后能不能治好你的狗毛过敏症啊啊啊嗷嗷。”
“这么喜欢狗？”
尹竹西将我们两人的行李箱拎进来，无奈地笑着回应我。
“是啊，修狗拯救世界！”
我装作哭泣的神情，一边开始帮忙收拾东西，一边带着点遗憾说：“可惜，等我以后有了自己的房子，我就养只小金毛，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阿左，怎么样？”
尹竹西拿过我们两人的洗漱用品，一一摆放在卫生间里，笑道：“问我做什么？我可见不到它啊。”
我提拉着两人的行李箱，跟着尹竹西进了卧室，不忘对尹竹西嘴欠：“好噜好噜，知道噜，尹竹西老师见不到宇宙第一的修狗，真是遗憾噜，不喜欢修狗的老师，永别噜。”
尹竹西走过来，用食指点了点我的额角，“好了，老师不喜欢小狗，只喜欢你。”
我正兴奋着，沉浸在调侃尹竹西之中，突然听见他的话，不由得愣了愣。
尹竹西还没罢休，“老师只喜欢余淮同学，不懂余淮的有难噜。”
！！！
救命。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猝不及防地红了脸，一下子推开他，有些难堪的说：“余淮同学要去趟卫生间，麻烦让让。”
尹竹西还在我身后肆无忌惮地笑着，“不懂余淮同学的，有难噜。”
用冷水冲了把脸。
我实在招架不住这样孩子气的尹竹西。
镜子里的我的脸，一直从面颊红到耳根。
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情绪又不可避免的涌上心头。
啊。
可能是什么使然。
我看到镜子里的我在哭。
豆大的眼泪从眼眶溢出，我有些不知所措的吸了吸鼻子，随即用袖口抹干净我眼角的泪水。
搞什么。
真脆弱啊你。
[我进去了，你到了没？]
我编辑好短信，发送给尹竹西，然后从人群挤出来，松了一口气。
新生报道果然是人山人海。
“同学，大一的吗？”
旁边一个看起来很开朗的红发男生探头问我，我点点头，他立马搭上我的背，又对我说，
“我也大一的，导演系的，”男生自然的搭话：“哇，找了半天没找到同系的，你哪个系的啊。”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和你一样。”
“天！”男生两只手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摇了摇，我被他晃的有点晕，“终于找到了，亲人啊！”
我不知道说什么，正在这时，尹竹西回复了我的消息。
[到啦，在办手续了。]
我匆匆回复了一句[我也。]，然后对男生说道，
“那什么，”我企图制止他热情的动作，“不去报道吗。”
“我报过了，带你去！”他收了手，又将手机递给我，“对了，我叫许枫，加个好友吧。”
我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好吧。
实在不太会应付这样的人，但我还是想要努力跳出只有尹竹西的世界。
于是还是加上了他的好友。
因为提前申请了走读，和许枫逛了逛校园之后，我便把他送到了宿舍门口，独自一人回到了公寓。
尹竹西还没回来。
回来的路上，在附近的超市带了点菜。
看着一应俱全的厨具，我开始收拾买来的菜，打算做好晚饭，等尹竹西回来一起吃。
喀哒——
临近傍晚，开门的声音终于响起，我从厨房里探出身子，对正在门口换鞋的尹竹西说道，
“饭就好了，我买了点菜，你先坐下等着。”
尹竹西闻声愣了愣，紧接着提起手上的一袋瓜果蔬菜，颇有些无奈地笑道：“怎么办，我也买了。”
啊。
怎么有种，奇怪的感觉。
我甩甩脑袋，不去胡思乱想，“先放冰箱喽。”
“好的，余淮长官。”
也许是在家里已经习惯一个人自给自足，我对这顿晚饭的成果还算满意。
“怎么回来这么晚？”
我将给尹竹西盛的饭递给他，问道。
尹竹西接过去，笑着道谢，说：“军训方面的事儿耽搁了，你们也要吧？”
“嗯，”我点点头，夹了一块排骨，“不过事情不多，时间也不长，就俩星期。”
“我们三个星期，羡慕羡慕。”尹竹西叹了一口气，很快又笑着问我：“不过余淮长官会来看我吗？”
我想了想，说：“会放一周的假，可以考虑考虑的喽，尹竹西下士。”
“好哦。”尹竹西回应道。
军训结束的第二天，许枫约了我一起去学校图书馆。
尹竹西一大早就出了门，他们军训还有一周。
我叼着最后一片吐司面包，顺手将门带上，便前往学校宿舍，与许枫汇合。
[到了没？]
[小余你到哪了？]
[啊啊啊你在吗！]
[到了嘛！]
[啊啊啊啊啊！]
[怎么不回复我啊余淮qwq]
[你来了没！]
静音的手机上是一连串许枫的消息，我颇有些无奈地打字道：[你倒是先下楼来啊小许。]
[你到了啊？？！]
许枫很快回复。
然后我就看到一个人跑来，远远地向我招手，他那一头的红发在太阳下格外耀眼。
“余淮！这儿！”
许枫使劲儿摇晃着他的胳膊，像只红毛小狗一样，冲我打招呼。
我回以微笑，和跑过来的他击了个掌，转身朝图书馆的方向走，他也紧随其后。
“对了，余淮，”许枫一手叉腰，一手搭着我的肩，收起笑嘻嘻的表情，故作正经道，
“今天顺便带你认识一下一位大神。”
我不太感兴趣，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谁呀？能被你叫‘大神’。”
“哼哼，你绝对猜不到，”许枫揉了揉我的脑袋，“是我表哥啦，大四导演系的真神！”
“哦哦，怎么说？”
他突然蹦到我面前，郑重地看我，“你要是有什么专业方面的问题可以问他，他虽然性子有些木讷，但人还是很好的。”
“是吗，”我朝许枫笑笑，“那谢谢你喽，大好人。”
许枫扬起脸，眼睛里充满得意的神情，“没什么，我们是朋友嘛！”
我顿了顿，随即很认真的道谢：“谢谢你啦。”
许枫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儿，走吧，图书馆。”
“嗯。”
朋友......吗。
真好啊。
和许枫的表哥许寄云面对面地坐着。
许寄云似乎没有过多在乎我的插入，而是很自然地开始给我们划重点。
我分出一丝神，偷摸着观察他。
许寄云的下颌线十分清晰，嘴唇偏薄，鼻尖挺拔，一副黑色方框眼镜使得他更加富有文艺气息。
最重要的是，他对《艺术概论》一类的内容简直了如指掌，逻辑明晰，讲解起专业知识来更是带着他自己独到的见解。
丝毫不愧对于“神”的称号。
我将注意力放回书本上，心里暗暗下了决定。
尹竹西。
我会有机会导演你的作品吗。
天气炎热。
我站在F大军训地点不远处的一片树荫下，用目光搜寻着尹竹西的身影。
他们刚好解散。
[来了？]
尹竹西发消息给我。
我打字道：[嗯，我在南边大树下，给你带了水。]
收了手机，一抬头，便看见了远处的他。
朝我奔跑而来的尹竹西带着笑，伸手接过我手里握着的水杯，“感谢余淮长官。”
我摇摇头，一边用另一只手上抓着的毛巾替他擦干额头的汗，一边说：“不用谢，尹竹西下士。”
假期的最后一天，也是尹竹西军训的末期。
“今晚结束之后有聚餐。”
尹竹西和我悠悠漫步在回家的路上，突然说。
我顿了顿，回应道，“是吗，那我只能一个人在家喽。”
“嗯，不用等我，会喝酒，可能晚点到家。”
细碎的路灯的光，从叶隙之间打下来，落到我们两人的身上，没有温度的。
我不看他，“知道啦。”
他在大学也很受欢迎。我看到了。
我一边真心为尹竹西感到高兴，一边又克制不住喜欢与嫉妒。
他那样好的一个人，有人喜欢才是应该的。
我无法左右他的人生，我也不应该的。
但其实我一直是怕的，我害怕他会有喜欢的人，也不希望会有这样一个人与他有联系。
是有私心的吧。
这么喜欢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像表面这样云淡风轻呢。
其实心里已经在意的要命了。
是夜。
阳台的落地窗半开着，我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眼神从桌上的蜂蜜水移向窗外。
深夜十点钟，我用泪水和狂风倾诉着我的想念。
可我自己却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只开了厨房的灯，暖色的光洋洋洒洒，透过窗沿，大概能够照亮他回来时候的路。
余淮啊余淮。
你该放下的。
怎么就丢不掉呢。
一直到十点四十多，尹竹西终于到了家。
彼时我正躲在阳台，窝在角落里发呆。
听到门开的声音，我一下惊醒，连忙起身，却不想蹲久了的双脚已经麻木，我痛得“嘶”了一声。
尹竹西似乎没想到我还清醒着，颇有些惊讶地问：“你怎么还没睡？”
我吃力地挪动脚步，想要关上阳台的窗，“今天晚上喝酒多吗，我给你准备了蜂蜜水。”
尹竹西呆愣了一瞬，但很快反应过来，对我说道：“谢谢，你......”
外面刮起了狂风，尽管我最后关上了窗，却仍然被它掩盖过了尹竹西的声音。
我从阳台出来，终于看到了手握装着蜂蜜水的杯子的尹竹西。
他正在看着我。
背包上淡蓝色的晴天娃娃也是。
我想我这时候的表情不算好看，我的脸因为哭泣而变得乱七八糟，眼睛也肿了。所以当我反应过来时，已经下意识躲开了尹竹西的目光。
可是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神晦暗不明。那双眼睛是那样好看，我却看不懂它。
尹竹西。
我好像，也越来越读不懂我自己。
我在日记本里写道。
再一次遇见许寄云，依旧在学校的图书馆里。
我含蓄地向他招手，他也微微颔首示意。
在许寄云不远处坐下后，我注意到他身边紧挨着的男人，他们似乎很亲密。
我低下头，继续看书。
反正与我无关吧。
下了早课，在学校食堂解决了午饭问题。
今天下午没有排课，于是带着相机在学校里面随心所欲的乱逛。
其实只是不敢回去见他。
树影斑驳，明明是九月初，空气里却带着些许属于秋的凉意。
我找了一处靠湖的草地，席地而坐，然后举起相机，尝试着将残荷与水中的艳阳一起，定格在画幅之中。
啊。
那是，许寄云......吗？
湖边设有一处小亭，在我将相机移向那边时，其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他。
我略微放大些焦距，看清了许寄云的脸。
他身旁的男人，是上次在图书馆遇见许寄云时看见的那位。
那个人似乎说了什么，逗的许寄云笑了出来。
我微微发怔，大概是因为下意识觉得，许寄云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所以有些意料之外。
我不太在意，正准备将镜头移开，却突然看见另一个人一下凑近了许寄云。
他们......
我的大脑忽然有瞬息的呆滞，又很快反应过来。
许寄云和那个男人，正在......接吻。
回去的路上，我不禁有些恍惚。
他们......那幅画面，冲击力实在太大。
一直到了公寓里，我的脑子还是嗡嗡的。
整顿好混乱的思绪，我打开日记本，迟疑片刻，还是将此事记上。
尹竹西。
我写。
如果是你......
如果是你的话。
你会是什么感觉呢？
假如是我，你会觉得厌恶的吧。
“余淮。”
尹竹西的面容模糊，声音却听得真切。
我往前一步，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想要看清他的表情，然而伸手却抓不住哪怕是他的一片衣角。
他的声音染上了笑意，“余淮，过来。”
我又往前迈了一步。
他抬起手，放在我的额头，轻轻抚摸，就这样用带着笑的嗓音，慢慢靠近我，最后停在我的脸侧，在我耳旁低语，
“你真恶心。”
我猛得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气，浑身发了冷汗。
这个梦，太过于真实。
尽管我知道尹竹西不会做出这种事。
我闭了闭眼，从床上坐起来，起身欲往厨房走去，却发现尹竹西房间的灯还亮着。
我放轻脚步，默默略过，到厨房倒了杯水，然后就返回了卧室。
尹竹西。
我的思想已经越界了，你听到了吗？
秋雨连绵。
待在图书馆里刷完一套真题之后，这雨还未停歇。
我听着屋檐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有些头疼。
偏偏今天忘记了带伞。
“余淮？”
一道不算陌生的声音响起。
我转头看去，原来是许寄云。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是那天亭子里的男人。
“许学长好，这位是......”
“你好，”男人朝我伸出手，笑得张扬，“我叫盛焕，焕发生机的焕，大四心理系的。”
“您好。”我握住他的手，悄悄瞅了几眼盛焕，他的笑容恣意，一双丹凤眼尤为瞩目。
“没有伞吗，”许寄云淡淡道，将手中的雨伞递给我，“我的给你。”
我有些发懵，没有接过，“谢谢学长，但是您......”
“他和我一起。”盛焕一把搂过许寄云，笑眯眯地把雨伞塞进我的手里。
许寄云看了他一眼，又对我点了点头，“去吧，让许枫还我就好。”
我微微停顿，还是向他们鞠了一躬，“谢谢，那么我先走了。”
“嗯，”许寄云从盛焕怀里挣脱出来，向我挥了挥手，“再见。”
“再见。”我打开他的雨伞，转身钻入雨中。
[小许，你认识盛焕学长吗？]
我擦着头发，给许枫发了消息。
那边似乎没想到我会问他，[认识，怎么了？]
我将毛巾随意搭在颈间，发根已经被我擦干，发尾却还有些湿。
头发又长了，有时间要去剪一下。
[好奇，问问而已。]
[哦，我表哥男朋友人也不错，你认识？]
我看着许枫发来的信息，愣住了。
[算认识吧，男朋友是什么意思？]我的手指有些打颤。
[嗯，看不出来吧哈哈。]
[我一开始也不信，因为他俩一直都是死对头来着，谁知道就在一起了。]
[！！！]
[小余你不要瞎想！这种关系是很正常的！]
许枫可能以为我无法接受，连忙劝说我。
[喜欢谁是每个人可以自己选择的权利，自由恋爱！拒绝歧视！！！]
我被他逗笑，内心有个地方好像落下了一块石头。
[知道了，小许同学，我不会的。]
因为我自己也是啊。
国庆假期这几天，绵延不断地下着雨。
我窝在公寓里做题，直到刘海长到扎眼，一天趁雨停，我便出门剪了个头发。
回来的时候，尹竹西也已经到家了。
只是他看我的眼神有些躲闪。
我想不通是为什么。
“怎么了？”我出声问道。
尹竹西没有回应。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面似乎隐忍着什么，最后还是朝我微笑，丢下一句“早点睡”，便回了房间。
我有些纳闷，带着困惑也回了卧室。
啊。
我一眼就看到书桌上淡蓝色的晴天娃娃。
旁边还放着摆放位置错误的，我的日记本。
忘记收起来的日记本。
我颤抖着拾起晴天娃娃，心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最后停留在“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
可他为什么，什么都没说。
他什么都没说。
我的呼吸开始急促，浑身战栗，捏着晴天娃娃的手指也变得麻木，四肢逐渐失去知觉。
他是知道了吗。
可他什么也没说。
麻木的痛苦袭卷了我，我无助地靠在墙边，缓缓滑下去，眼眶干涩，竟然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现在是每个毛孔正无声的哭泣。
尹竹西。
我的心脏开始绞痛，一阵一阵的喘不上气。
尹竹西。
......尹竹西。
你知不知道。
我其实一直都很害怕。
怕你知道，怕你不知道，更怕你知道还假装不知道。
我闭上双眼，抱住自己，直到耳鸣声将我彻底吞噬。
咚咚——
深夜。尹竹西轻叩房门，进来便看到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的我，声音里带着些无可奈何，
“睡了吗？”
“嗯。”我的嗓子已经沙哑，带着闷闷的鼻音。
他好像是走到了我的床边，坐在我身边。
我紧紧攥住胸口的晴天娃娃，做好了被诘责的准备。
尹竹西迟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床沿。
“余淮。”
我往里缩了缩。
他似乎感受到了，却还是自顾自地说：“我要谢谢你的喜欢，我能感觉到你的热忱。”
“我也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很舒服，很放松，也很开心，”
尹竹西说着，替我掖了掖被子，
“但只限于朋友，只限于朋友之间的喜欢。”
好痛。
心脏抽抽地痛。
我干涸已久的泪又一次涌出，并且从胸腔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像山谷里的回音一样的哭声。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我，”
“但我相信以后你会遇到一个更好的人，他会更爱你，包容你，比我还要喜欢你，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是只属于两个人之间的，会让你感到安心的爱，”
“但那个人不是我。”
“你很好，”尹竹西顿了顿，“所以我不希望你在我这里浪费太多温柔，我希望你可以带着这份温柔，去爱一个同样爱你的人。”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
“可能你没有分清，可能你对我的喜欢，也不过是我对你的一样。”
“你的喜欢应该给更加值得的人。”
不是的。
不是的。
我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眼泪从指缝间溢出。
我现在，对你的感情，就是热烈的爱情啊。
不要再对我温柔了。
尹竹西。
立冬。
那夜之后，尹竹西和我都十分默契，对“我喜欢他”这件事缄口不提。
我们不再主动联系对方，尽可能地避免尴尬的场景。
因为状态一直很差，许枫由此得知了我的情况，当下就决定要帮忙寻找新的租住房源。虽然他平时很喜欢和我开玩笑，可这次却很认真，并且很快便有了消息。
“能放下就放下吧，小余。”
他说。
我没有回话，而是垂眸，捏了捏背包旁边挂着的淡蓝色的晴天娃娃。
喜欢哪是那么容易就放下的呢。
我不恨他不喜欢我，也不再半夜一个人躲起来哭泣，而是尝试着转移注意力，尝试着脱离悲戚的情绪，尝试着放下这一切。
用尽全身的气力，去逃避我很久很久的喜欢。
除了便利店收银员，我又受许寄云的推荐，有了两份家教的工作。
我拼了命地赚钱，终于将今年最后一个月的房租预备好，打算交给尹竹西后，就立刻搬出去。
[今天中午回来一趟吧，有事情。]
我犹豫片刻，打字给尹竹西。
那边的“正在输入中...”停顿了很久。
[好。]
他回复道。
还未到十二月。我刚出校门，天上便下起了盐一般的细雪。
抵达公寓时，我看见尹竹西已然在楼下等我了。
大概是没有打伞，他的眼睫之上悄然落了几片雪花，发间剔透的水珠闪着光。
我微微迟疑，还是朝他走去，把伞举高，遮住尹竹西头顶的一小片天空。
“谢谢。”
尹竹西抬头看我的雨伞，透明的，是从前咖啡馆的那把。
“进去说吧。”我抿了抿唇。
“嗯。”
他转身向里，而我紧随其后。
......
“就是这样了。”
我将十一月和十二月的房租转给尹竹西，对他说。
尹竹西看着我，眼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已经找到新的租房了吗？”
“找好了，”我不去看他，心中波涛汹涌，“我今晚就来收拾东西。”
尹竹西的眼眸里藏着些让人看不懂的情切。
我放下门钥匙，正欲离开，恐怕多呆一秒就会舍不得。
等走到玄关处，他却伸手抵住门框，将我整个人圈在他怀里，拦住了我的去路。
“余淮。”
尹竹西张了张嘴，不过除了我的名字，他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我躲开他的目光，拨开尹竹西的一只手，“不是因为你，我自己也有原因。”
拧开门把手，我顿了顿，还是转身，看着他说：“再见，尹竹西。”
尹竹西没有回应。
我吁了一口气，不指望他能说些什么，准备离开。
“等等，”尹竹西终于出声，笑的有些苦涩，“你拿着这个。”
他说着，把刚刚我丢下的钥匙递给我，“......你可以把它当作挂坠。”
尹竹西。
我默默在心中念他的名字。
真犯规啊你。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盯着他，想要看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理所当然的，我看不透他。
我永远也没有看透过他。
片刻，我接过了那把钥匙，对他绽开一个笑脸，
“谢谢，那么再见了。”
尹竹西终于舒展开了眉眼，“再见，余淮。”
太阳的光辉渐渐收束，绮丽的云被霞光点染，烟灰色的幕布盖过了一整个天空，冷色的月也出来了。
我站在公寓门前，略微踌躇，还是把钥匙插进孔眼里面，打开门。
玄关处的画还是紫蓝色的无尽夏，淡绿的塑料花瓶里还是我之前在路边折的一枝雏菊花。
屋子内一切的一切，都还是从前的味道。
我闭了闭眼。
可是我知道的，也明白了，我和尹竹西，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尹竹西不在家。
这大概就是他给我钥匙的原因吧。
居然是连最后一面也不愿见的。
身心俱疲。
我换了鞋，踢踏着拖鞋，走进从前的我的卧室。
这里也没有变。
我一下坐在床沿，透过窗户看外面慢慢阴沉的天。
尹竹西。
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明明有无数的话想说，但这辈子，可能再也说不出口了吧。
又不是书里，又不是盛夏和少年都会有结局。
————正文已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