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译:《在但丁的纪念典礼上》(On the Anniversary Celebr

但丁的诗歌所遭受到的厄运是如此令人惊讶,以至于人们不得不对文化历史的规律感到绝望,来幻想这样的厄运不会重演。在每个时代的文化领域内,诗歌养分都会渗透到民众意识的最深层。荷马和希腊悲剧作家、英雄传奇和莎士比亚都被完全吸收。然而对于但丁,一个毫无疑问可以被视为现代诗歌的源泉和起点的诗人,一个名字和形象流传至今的诗人,在他的祖国,他的作品只有部分被内化和吸收。在欧洲其他地方,更是几乎没有获得任何共鸣。
这个厄运在他去世后立即开始显现。但丁的影响力是巨大的:他独自一人,背后没有传统支撑,身旁没有伙伴同行,近乎是凭空地开创了后来诗歌所有表达的可能性和风貌。然而,他的影响力虽然大,但并不直接。但丁的作品通过彼特拉克传播到罗曼语系国家和英格兰。
在今天,我们只能通过莎士比亚较为淡化且多次折射的形式来接触到他。
我相信,即使到现在,但丁的影响力仍然没有被完全地发挥出来。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有足够的力量来吸纳他。人们乘着太过狭小的船只,跟随着他来到开阔的水面,然后完全失去了他的踪影。他的强大个性由他自己塑造,而且发展得非常完整。后来的任何人都无法与其相匹敌。因此,他最真切的影响仅限于极少数人。后代的诗歌在过分的理性和漫无目的的感性之间摇摆不定。像但丁那样耀眼的充盈,再也没有诗人能够表达。
在但丁身上,个体重新诞生了。自古典时代崩溃,个人便被埋葬。但丁解放了这股强大
生命之流的力量,并令其以世界从未见过的、最令人动容的姿态展现出来。然后是那厄运,使诗人与他习以为常和满心喜爱的环境隔绝,并且不让他保有一丝世俗的满足。但丁和所有被如此暴力对待的人一样不幸。他只能享受到比他更幸运的人类所拥有的一点点东西。他在世俗的爱恋是悲剧的。他像小羊羔紧紧贴着羊群那样与他美丽的城市相依(《天篇》25),但城市却把他流放了。他的政治抱负落了空,依然孤独和贫穷,因而不得不"攀登旁人的阶梯"(同上,17.58-59)。在后世,经受这些的人会万念俱灰,会对他人百般责难、愤慨不已。正如他会同他的世俗环境抗争一样,他也会反抗自己的命运。然而,没有失败能够动摇但丁。他的信仰是如此坚定,正如他的不幸是如此无情。他自豪的热情是那样确信和肯定,以至于他感觉自己与上帝合而为一。他的世界和上帝的世界是一样的。最后的审判远在时间的尽头,但是他知道上帝的判决将是什么。他急切地想要听到它,所以他把他在世俗中的生活环境投射到永恒的疆域中,在本质的形式中创造了他自己的世界。他之所以敢于这样做,是因为他确信,这是他的使命。他只是未来的传令官,他只是上帝的支脉。
那么,但丁的这个世界呈现出什么样的形态呢?它是世俗的世界,拥有所有世俗的活力。
甚至它的风貌都还是是世俗的,只是被增强到了极其离奇和巨大的程度。对居住于其中的人们来说更是这样。他们没有失去任何在世俗世界的自我意识。相反,他们个性中的所有特点都被凸显到反常的地步;而正是出于这些个性,他们或是遭到诅咒、或是奋力赎罪、或是得到拯救。“我死亡正如我活着,”卡帕尼奥说(《地狱篇》14),但丁的所有角色都是如此。即使在天堂,个人的激情和情感也以最活跃的身体行动和姿态表达出来。德国神秘主义者相信,为了得到上帝的接受,人必须牺牲自己的个性。但丁从不这样认为。个性至关重要,它和命运是一体的。有行动力的个人的命运完全取决于其自由选择。自我是由上帝在它的所有个性中创造的,但做出决定的自由则完全被交给了自我。
但丁相信人的个性与命运紧密相连,这是他内心的秘密。在但丁看来,最令人不齿的是那些没有个性的人,那些度过一生而不愿承担风险和面临羞辱的人:他们反映不了多少生命的特性。没有个性的人,连邪恶都不愿依附。然而,我们需要小心,不要将但丁视为现代哲学意义上的个人主义者,虽然这种观点可能很具有诱惑力。只有顺从神的旨意才能导致拯救,而《地狱篇》中傲慢且愤怒的人物除了无用地反抗之外别无他法。命运是唯一的裁决者。命运就是上帝。人本身没有价值。
我非常清楚,像这样的分析只能初步暗示但丁的感官丰富性。但有一点应该是清楚的:对于这位让学者们忙碌了几个世纪的诗人,我们从更崇高的角度来看待他,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世界对他来说是已经完成的了;事物的秩序是整一的;路很陡,但方向已经定好了。
现在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但丁与后来的几个世纪之间的距离。将身体与灵魂分离并不应
被责备,因为至少米开朗基罗和莎士比亚仍然成功地呈现出了灵魂内在运作的感官形象。可是,将命运和个性分开看是有问题的。如果我们在寻求存在和行动的正当理由时,将目光放在了其他地方,而不是命运,或至少是我们的形而上学追求;如果我们应用自己的标准--无论是世俗和理性的,如美德和正义,还是超验和神秘的,如对自我的放弃和对生活的拒绝--我们在《神曲》中就永远找不到在诗意之美和学者的丰富脚注之外的任何东西。只有当我们所处的文化共同体再次形成为已经完成的形式,那时,我们从中能够获得足够的力量和勇气承认命运是最终的裁决者,只有那时,我们才能超越研究家和崇拜者的庆祝活动,真正地去纪念但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