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 马 】

原标题 | PONIES

作者 | Kij·约翰逊

译者 | 仇春卉

这是一张西部主题的请柬，边缘画满了卡通图案，许多戴着牛仔帽的女孩正在围追堵截一群未驯服的小马。那些小马都不高，跟女孩们差不多，每一匹都胖乎乎的，蝴蝶般色彩斑斓。它们身上有一对毛茸茸的小翅膀，头顶还长着一只短短的圆头小独角。在卡片底部，有些刚刚被抓住的小马正在畜栏里面绕圈子转。女孩子们用套索套牢了一匹粉白相间的小马。它表情错愕，圆睁的眼睛和张开的嘴巴就像字母“O”。头顶还悬着一个感叹号。

女孩们正用弯刀割小马的角。两只翅膀已经切了下来，扔到了畜栏旁边的一堆翅膀里。

你和你的小马___（下划线上写着珊妮的名字，字迹圆润，肯定是小女孩写的）___获邀参加“非常女孩”的切割派对！如果我们喜欢你，如果你的小马表现好，我们会允许你们加入。

“太好了！”珊妮叫道，“要交新朋友啦！我都等不及啦！”她站在芭芭拉脖子后面读这张请柬，如玫瑰花般芬芳的气息在芭芭拉的秀发中飘过。此刻芭芭拉和珊妮正在后院里，珊妮的粉红色马厩就坐落在旁边。

芭芭拉说：“保留什么，想好了吗？”

珊妮一下子蹦起来，在空中盘旋，四条腿蜷缩在肚子下面。她的翅膀扇动着，化作两团模糊的影子。“哈！我肯定要保留说话的能力啦！会飞固然很好，可是能说话要酷很多！”她落回草地上，“至于角嘛，我不知道哪一匹小马要留这玩意儿？明明什么用也没有嘛！”

自从这世上有了小马以来，这个传统就没变过。所有小马都长翅膀。所有小马都长角。所有小马都会说话。每一匹小马都会跟着普通女孩去参加切割派对，在派对上，小马必须在翅膀、角和说话三者当中放弃两样，因为只有这样，普通女孩才有资格加入非常女孩。所有小马一定都选择了保留说话的能力，因为芭芭拉留意到，每一匹从派对出来的小马都没了翅膀和角。

芭芭拉总能看到非常女孩们的小马。它们时常在快要下课的时候来到教室窗边往里张望，或者在放学后聚集在公共汽车站。它们的毛发有些是浅粉红色，有些是薰衣草的淡紫色，有的是水仙黄。它们柔软的鬃毛梳成一个个卷，长长的尾巴盘旋着垂到地上。非常女孩们只要不用上学、不用上大提琴课、不用上芭蕾课、不用练习足球、没有集体活动、不用去矫正牙齿，她们都会跟自己的小马待在一起。

派对是在最高女孩家里举行的。她的母亲是儿科医生，父亲是心脏专科医生，她家有一个精致的小马厩。院子里的几棵参天大树在草地上投下一片片阴影，小马们就在树荫下玩游戏。珊妮紧张地走到马群当中。小马们用天鹅绒一般的鼻子触碰着她的独角和翅膀。然后大伙儿一起从树荫下走出来，来到位于牧场边上的一个紫丁香颜色的粮仓里。在那里，一大包已经散开的干草正在恭候小马们享用。

最高女孩在篱笆边上与芭芭拉碰头。“这就是你的小马？”她一句寒暄的话也没说，“没我的好看。”

“她很漂亮啊！”芭芭拉忍不住分辩，可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于是连忙补充说：“你的小马可真好看！”最高女孩的小马“星之花”确实很好看，她紫色尾巴并不是单一颜色，而是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明暗与层次，上面还闪着点点光辉，仿佛夜空中的星。可是珊妮的尾巴是奶油白的，散发着蜜糖色的光彩——芭芭拉知道，珊妮才是有史以来最漂亮的小马。

最高女孩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扭头说：“家庭活动室里有摇滚乐队在演奏，非常女孩们正在露台上面玩，妈妈买了一些曲奇，另外还有零度可乐、无糖红牛和无糖柠檬汁。”

“你去哪儿？”芭芭拉问。

“我当然是去露台了。”最高女孩答道。于是芭芭拉拿了一罐无糖Crystal饮料和三块糖霜葡萄干燕麦曲奇饼，尾随她走出去。露台上有一个iPod连着音箱，正在播放音乐。非常女孩们有的在听音乐，有的在Wii上打网球，还有的在看小马玩捉迷藏、“谁最靚”、“这才是最好的游戏”等游戏。非常女孩的所有人都在这里：第二女孩、马屁女孩、每个人都爱的女孩，每个人都出席了。芭芭拉不敢多说，只有在确信不会说错话的时候才开口。

一切还算顺利。

终于，时辰到了。非常女孩和她们那些默不作声的小马站成一圈，把芭芭拉和珊妮围在中间。芭芭拉感到一阵恶心。

最高女孩问芭芭拉：“她选哪一个？”

珊妮看起来很害怕，可她还是勇敢地直接回答：“我不想飞，也不想留着独角四处乱捅，我选择说话。”

最高女孩问对芭芭拉说：“小马都这样说。”她把一柄弯刀递给芭芭拉。锋利的刀刃就像女人手掌那么长。

“我？”芭芭拉说，“我以为是别人动手，成年人。”

最高女孩问说：“每个人都必须亲手帮助自己的小马。星之花就是我自己动手的。”

珊妮默默地伸出一只翅膀。

不应该这样的，割一匹真正的小马。那只翅膀一下子就切下来了，就像切塑料那么顺畅。小马的血闻起来就像集市上卖的棉花糖。翅膀切掉后，小马身上留下一个闪闪发亮的、不住颤抖的椭圆形伤口。芭芭拉仿佛切开了一块土耳其软糖，露出了包裹在糖粉里面的粉红色。芭芭拉忍不住想：还挺好看的呀。然后她呕吐起来。

珊妮双眼紧闭，不住地颤抖。芭芭拉把第二只翅膀也切下来，和第一片并排放在一起。

切独角就困难多了，感觉就像削真正的小马的马蹄。芭芭拉的手失了准头，刀子划破珊妮的皮肤，又有棉花糖气味的血流出。最后，独角也被切下来，和两只翅膀一起放在草上。

珊妮跪倒在地。芭芭拉扔下弯刀，也跪倒在珊妮身旁，一边抽泣一边打嗝。她用手背抹了一把脸，然后抬头看着那一圈人。“还要怎样？”

星之花用鼻子碰了碰弯刀，然后用一只紫丁香色的蹄子把弯刀推到芭芭拉跟前。“还有任务没完成呢，”最高女孩说，“现在轮到声音了。你要夺走她的声音。”

“可是我已经割掉她的翅膀和角了呀！”芭芭拉一下子搂住珊妮的脖子，“三者去其二，这是你说的呀！”

“对啊，这是说切割这一步，”最高女孩说，“这是你加入我们需要做的事，可是小马也有她们自己交朋友的标准，这也是有代价的哦。”星之花甩了甩她紫色的鬃毛，芭芭拉第一次发现，她的咽喉处有一条疤痕，就像一个微笑的嘴巴。所有小马都有这样的疤痕。

“我下不了手呀！”芭芭拉对非常女孩、最高女孩、星之花、以及珊妮说。虽然她哭得满脸都是眼泪鼻涕，可是她心中明白，自己始终还是会动手的。哭完了，芭芭拉拾起弯刀，挺直了腰杆。

珊妮站起来，四条腿还在颤抖。没有了独角和翅膀，她看起来是那么弱小。芭芭拉的手心很滑。她把刀抓得更紧了。

“不行！”珊妮突然叫道，“就算为了交朋友也不行！就算是为了你也不行！”

珊妮转身，撒开四蹄就跑，朝着篱笆的方向飞奔，她那风驰电掣的身姿就像一匹真正的小马那么美妙。可惜，四周还有其他小马，每一匹都比珊妮高大强壮；而且珊妮既没有翅膀飞，也没有角去战斗。她还来不及跳过栏杆逃进树林，就被其他小马放倒了。她们紧紧地围成一圈拼命踩，珊妮惨叫一声就陷入了沉寂，只剩下马蹄蹬踏的声响。

非常女孩们僵直地站着，缓慢地将没有表情的脸转向那群小马。

小马们小跑着一哄而散。珊妮已经踪影全无，只剩下一滩棉花糖般的血迹，以及一缕散落在草丛里逐渐消失的鬃毛。

一片寂静中，最高女孩说道：“想吃点曲奇饼吗？”她的声音很虚弱，听上去假惺惺的。非常女孩们挤进房子里，大声谈笑，语气也是同样的假惺惺。她们开始玩游戏，一边玩一边喝着无糖可乐。很快，她们的声音听起来跟平常几乎没什么两样了。

芭芭拉步履蹒跚地跟在她们身后，走进家庭活动室。“你们玩什么呢？”她犹豫着问道。

“你在这干嘛？”最高女孩问，仿佛第一次发现有这么个人，“你又不是跟我们一起的。”

非常女孩们一起点头附和：“你连小马都没有。”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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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孙薇：

一个很短，却异常残酷的小故事，也因此被我雪藏了很久。

这是一个梦幻般的世界，可爱的小马有着圆滚滚的身体和彩虹般的色彩，还有独角和翅膀，看起来就像传说中的独角兽。即便受伤流血，血液的味道也是甜甜的棉花糖味。美好吗？往下看……

青少年想要融入群体，适应社会，需要付出什么，我们永远想象不到。以及，契约这种东西，有可能有隐藏条款。一味顺从显然并非良策，否则你只会成为没有小马的女孩。本文中还有更多隐藏的比喻，你能从中看到什么，请慢慢发掘。

你还读过哪些好看的黑童话？欢迎在评论里分享。

责编：孙薇；校对：李凤阳

作者：Kij·约翰逊，美国科幻作家，著有三部长篇小说和50余个短篇，还曾在出版方面做过广泛的工作。Kij也是一位履获殊荣的作家，其小说曾获雨果奖、星云奖、斯特金奖等重要奖项。本篇获雨果奖与世界奇幻奖提名，并最终拿下了2011年的星云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