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男人的女人和没有女人的男人

下雨了，店里今天生意不好。雨停的时候来了一个带老人小孩来用餐的中年妇女。打包好了，她非要一个个打开核对明细。我看见的是一个市侩的老人和市侩的小孩。 换作以往，我会觉得怎么会有人把生活过得如此拧巴。现在我能理解了，尤其是有小孩以后，生活就不一样了。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到满足小孩的碎钞机，多了很多迫不得已。就连老人也不能幸免，逐渐变成狰狞的模样。

昨晚出发去重庆，今天在重庆逗留了半天，给我弟过生日。他是我大姨的孩子。大姨有两个孩子，男孩是老大，今天满十四岁，有个妹妹，是大姨为离婚和姨父打成一片的时候生下来的。这次出行也是为了顺便把妹妹送去重庆父亲那边，快开学了。 同行的还有小姨和她的两个女儿，小姨和小姨父也两地分居，过年见一次面，两个女儿就跟着小姨。于是车上有五个女人，以及我一个男孩。三个妹妹年纪尚小，性格各有各的古怪，一路上不是在吵架就是在打架，闹腾了一路。小姨开车，我坐副驾驶，一路就抱着Kindle，一点不想融入她们的世界。

姨父家是典型的没有女人的状态，但是大家也不嫌弃，挑个稍微干净一点的地方就凑合睡下。我睡不好，一大早就醒了，床回不去沙发也坐不下，正好碰上出门工作的姨父，于是尴尬地一起下楼。我们全程没有眼神接触，对着空气互相寒暄了几句。上次见面是十多年前，我没叫过他一声姨父，只是叫舒叔叔，还是因为辈分在那里，事实上那时候的他像个大哥哥，会陪我玩游戏，会带我去坐大摆锤。年轻得叫叔叔都有点叫不出口。但是今天叔叔这个称呼几乎是脱口而出，因为眼前的他头发花白了，微微发了一点福，背也驼了，在我眼里他是那样矮小。他把我送出小区，指给我一家面馆，说好吃，然后转身跟门卫嘱咐了一声，便进小区去地下车库开车上班。“他是我的——侄儿。”停顿了一秒钟，他终于找到合适的称谓。又转头跟我说“一栋1503，要进去的时候跟门卫说我名字。” 这就是这次见面的最后一句话。其实我不反感他，但是架不住大姨娘家对他的一致差评，我作为娘家人，没有对他报以好感的立场，他似乎心里也清楚。 

弟弟性格木讷，妹妹也不讨喜，但是分别的时候，大姨表达了很多不舍的心情，千叮咛万嘱咐，在手机即将关机之前抢着时间给他们买了一大堆水果零食，又把他们送上楼，洗衣机坏了就给他们洗了一次衣服。大姨性格豪爽，日子也过得很潇洒，四个孩子混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倾注多余的关注，唯独在独自面对他俩的时候，才展现出来不轻易示人的柔情。 当我再年轻一点的时候觉得生养小孩需要负起责任，我时常抱怨我的父母把我生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我没有母乳吃，那时候也买不到好的奶粉，小时候营养不良，没能长到一米八。所以看着一屋子的弟弟妹妹，也为他们的成长感到忧愁。但是我知道大姨和大姨父尽力了。他们没有再婚，甚至为了两个孩子还得忍受时不时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也许对于他们来说性和爱不是生活的必需品，照顾好子女才是生活的全部。 大姨和小姨都是这样，她俩开了店，我是她们的店员。小姨比我大一岁，大女儿快满十岁了。她是家族同辈中最小的，受尽宠爱。我是同辈里最大的，比最大的弟弟大12岁，比最小的妹妹大24岁。但是我自觉我受到的宠爱比小姨还多一份，而且是独一份。小姨已经完全是一个长辈模样，我不会把她当作同龄人看待，因为无论在她的视角还是我的视角，我都还是个孩子，过年还得发一份压岁钱的那种。 毕业以来，在现实生活中碰得头破血流，是她们俩接纳了我，大姨甚至想和我一起开一家咖啡店。我父母不同意我和朋友一起创业，但是乐意投资我和大姨的店。我第一次感觉到了血浓于水的含义。就像我决定不结婚不生娃一个人潇洒地过一生的时候，也会想着有一天在大家都老去的时候，再照看照看几个弟弟妹妹，侄儿侄女，他们可能会需要。几个妹妹都想在逛街的时候牵着我的手，弥补他们父亲在成长中的缺位，也许要等到他们不再打来打去的时候，再来接管我们的咖啡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