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布罗河畔
1938年3月,阿拉贡战场
三月的西班牙,春寒料峭。未散去的寒风卷着连绵的阴雨。刺骨的埃布罗河上,一顶沾着鲜血的粗布军帽,顺水漂过。 枪炮声已不那么密集。可怕的平静。 “长官,苏联的援助来没来……现在,同志们一天只能吃上一小块黑面包……野菜基本挖完了……” 加西亚微动干裂的嘴唇,等了许久,无话,叹出一缕白气。微微仰头,望着朝阳,是悲剧的橙色。 “所有军队已经撤到埃布罗河后了。” “长官,共产国际的援助还没来。” “加西亚同志,国民军运来新的火炮了,东线要顶不住了。” “长官,抓住一个日耳曼人!” 加西亚睁开半闭的眼,踉跄站了起来,不尽怒火从眼中透出,虎一般的怒吼:“带来!”两名士兵,押来一名德军。 在他的眼中,加西亚没有看到往常那狂热民族主义者的坚定与倔强。加西亚仔细打量着他——苍颜白发,满脸皱纹,灰色黯淡的右眼里透着悲哀和绝望,左眼依旧有神。 “我叫卢卡斯·施密特,今年五十四了。三十岁那年,参加一战,被打瞎了右眼。现在,又被送到军营里……义务兵。我受不了那些民族主义者的残暴,我想家了。我的家人生活在战火中,我非但不能守护我的家乡,还要为了法西斯,在异国拼命。” “既然来到这里了……我愿为西班牙人民而战。不能守护自己的家乡,就守护别人的。” 老泪纵横,洒在埃布罗河畔。 加西亚伫立于埃布罗河畔,心中如火海般煎熬——且热烈。 “今天,我们这里有不列颠人,法兰西人,爱尔兰人,加拿大人,俄罗斯人……还有日耳曼人。但无论你来自什么民族,什么国家,都不能动摇你国际主义的信仰。” “我们在为西班牙而战的同时,也是在为祖国的未来而战。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人类最浪漫的事业。今天,我们的家乡是马德里。” “第十五国际旅的同志们,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道防线,国民军就在河的对面。一步都不要后退,这是命令。” 加西亚的肩上,扛着国际纵队三色旗。风轻扬,旗微展。那是自由西班牙的颜色。中间的队徽,血红——那是国际纵队的英雄们用鲜血染成的。 “只要旗帜没有倒下,就不要停下,我们未曾失败。” 1938年4月,阿拉贡战场
这是阿拉贡战役的最终章。国民军和干涉军的机枪,让刚解冻不久的大地,从土黄变为紫红。第十五旅的战士们,已看淡生死——因为他们知道,此生,已经献给了人类最壮丽最浪漫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加西亚长官扛着旗,右手持着一把驳壳枪,冲锋在最前面。对面,是枪林弹雨。 浮桥又被战机炸断一截,几名士兵落入湍急的河水中。没有人畏惧,战旗在。 后来,有人说,看到一名老兵,背着炸药包,从侧翼卖力冲向敌群,冲向那辆德制的战车。敌人蜂拥而上,保护着战车。老兵从容站着,火线早已引燃。几个国民军,还未来得及转身跑开,巨响便在田野间传开。 旷野恢复了平静。悲哀的平静。埃布罗河被鲜血染红;大地上,尸横遍野。血泊中,斜插着满是弹孔的三色旗。旗,也染上红色;纵队的徽章,愈发鲜明。 1948年4月,巴塞罗那,国际纵队烈士陵园
人们带着花环,来到烈士陵园。纵队的徽章,和太阳一样耀眼。 序言上写着:“十年前,国际纵队的英雄们,在这里为我们的祖国做了最后的斗争。他们失败了,但我们要永远记住他们。致敬。” 摆满鲜花,簇拥着一座座大理石碑。 『伯特·加西亚』英国共产党员,旅长。 『卢卡斯·施密特』德国人民,士兵。 ………… 1948年5月,埃布罗河畔
埃布罗河畔,开满红花。这里住着谢兰希亚一家。他们说,是烈士们的血,浇灌成这些花。多美的花啊。 1978年4月,巴塞罗那,国际纵队烈士陵园
三十年过去了,烈士陵园杂草丛生,纪念碑不在了。 2018年4月,马德里
马德里大学内,国际纵队纪念碑。纵队队徽下,充满侮辱性的涂鸦。 西班牙内战烈士纪念馆旁,国际纵队纪念碑上,满是新纳粹分子画的万字符。 2018年5月,埃布罗河畔
这里有了小小的村落。河边依旧开着花。朵朵白花,在微风中摇曳。 小谢兰希亚跳着,在河边玩耍。父母在在附近的工厂打工,只有爷爷能陪他。他摘下一朵白花:“爷爷,我送你一朵花。” “哦,孩子,你觉得它漂亮,是吗?”老谢兰希亚笑着,看看远处的天空。“爷爷那时候,这里都是红花。它们很鲜艳。” “嗯……红花?比这些白花漂亮吗?” “是啊,孩子。当年,这里一片红,多浪漫呀。” 小谢兰希亚蹦蹦跳跳,沿着河岸跑。回来时,有些沮丧。“爷爷,我找不到红花。” “找不到……找不到,我们就自己种。爷爷去买种子,你来种。” 一三 写于二〇二三年九月二十三至二十五日 *小说创作,部分虚构,可能有少量错误,请勿深究过度讨论 *仅以此纪念国际纵队烈士。历史上的今天(1938.9.25),国际纵队接命令开始撤退。 愿共产主义、国际主义早日实现。 注:背景为国际纵队最后一战阿拉贡战役,谢兰希亚(Herencia)为作者自定的姓氏,西班牙语意为“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