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将会老去

一

一个老人坐在昏暗的密室里，拿着相框。

他的脸上皱纹如沟壑密布，蓬松的白发如野草般杂乱，前额的头发盖住他无神的双眼，他的双眼朦胧，他昏昏欲睡。

他仔细端详着相框里的相片，相片中的那个人手持话筒，秀气的相貌裹着一层白皙的皮肤，干净无尘的白衬衫将他的身形雕刻得如初长成的少年。

他微微一笑，看着身旁悬浮在空中的虚拟投影，那个虚拟偶像留着他年轻时候的样子。

他想起他精彩的过往。

二

年轻时的他，是一个明星，一个偶像，一个受粉丝如神般崇拜的明星，一个在当时引起前所未有的文化浪潮的偶像。他的一颦一笑，令他的粉丝倾倒，也令路人们侧目。

他二十多岁时是一个素人，大学毕业后是一个成为了一个普通的设计师。工作几年后，他辞掉了他原来设计师的工作，参加了一档选秀节目，误打误撞地进入娱乐圈。就这样，他凭借着俊朗帅气且捎带弱气的形象外表，从选秀节目当中顺利出道，带着一大批粉丝的喜爱和选票，正式进入了这繁华得不像样的娱乐圈。

一步步地，他成为了被粉丝拥戴的无意识的国王，他座下的粉丝就是捍卫他的骑士团。只要一有关他形象不洁的风吹草动，这个庞大的骑士团就会出征去厮杀、去扫清、去毁坏、去压制。他们如同蝗虫过境，各圈层的文化土壤之上，绿草和鲜花留下无数蝗虫的咬痕，无数自由表达的尸体也在这里腐烂发臭，难以入眼。

他意气风发，如一个骄傲的王，享受着骑士团所掠夺而来的胜利果实。他的骑士团会剔除队伍中的不忠诚者和不洁者，将骑士团的纪律贯彻到底。骑士团将忠诚和生命双手奉上，乞求王的赞许，而王却高傲地沉默。

年轻时的他，从骑士团那里搜肠刮肚，欣然接受他们掠夺而来的财富和名声，对骑士团的死活不管不顾。

财富和名声他收获了一波又一波，嘲讽和谩骂他也收获了一波又一波，他对财富和名声意气风发，他对谩骂嘲讽熟视无睹。

他或许想过，这个世界，就是为美貌而生的。

三

时间就像一把刀，一笔一划地把把皱纹刻在了这个年轻人的脸上。为了维持他的青春气质，他让整形医院的刀把他脸上时间所留下的划痕给抹去。凭借他的脸，他继续用美貌铸成的镰刀收割他来回往复的骑士团，头盔占半身的骑士们将舌头伸出来，将镰刀上面的血一遍遍地舔个干净。

网络技术、虚拟投影技术以及AI技术的不断进步，给繁华得不像样的娱乐圈增添了新的玩法，虚拟偶像的运营方式也上升到一个新的维度。

很快，一个新的虚拟偶像企划产生，随之而来的，一个虚拟偶像售卖网站也上线了，这个网站的名字叫做：哪儿都卖。

虚拟偶像企划，简而言之，就是在网络上重塑一个与现实偶像相差无几的虚拟偶像。虚拟偶像技术通过信号捕捉设备、数据传输设别以及数据处理设备等相关机器的扫描，建立起现实偶像实时的三维模型数据，然后将模型进行一定程度上的修改。模型修改完毕后，虚拟偶像售卖网站会赋予该虚拟偶像一个强学习型AI，学习力和模仿力可达到人脑的程度。为了让虚拟偶像表现出与现实偶像相差无几，扫描设备会针对现实偶像的大脑进行单独地扫描，然后建立专属的数据样本，建立一人专属的大脑数据库。大脑的数据采样完成之后，虚拟偶像售卖网站就会把大脑数据库扔给虚拟偶像的AI进行学习。偶像AI学习完毕后，网站邀请现实偶像，陪同网站的专业团队进行图灵测试。测试完毕后网站会把虚拟偶像的数据进行压缩，然后投放到网站上售卖。

顾客购买虚拟偶像之后，虚拟偶像的数据就会进入到顾客的虚拟现实设备和全系投影设备上，顾客就可以利用虚拟偶像做任何事情，比如带着VR头盔安静地躺在床上，享受与偶像的二人世界；或者把全息投影投在类人机器人或者*****机器人当中，在同一空间下，与偶像一同享受如恋人般的甜蜜时刻或者云雨欢愉。

他的脸虽然微整几刀，但是他青春依旧。他背后的团队嗅到了虚拟偶像的商机，于是他去“哪儿都卖”网站整上一个他的虚拟偶像。当扫描机器的激光扫过他的身体，他和她的团队耳边响起的，是金钱如大江般奔涌的噪声，以及骑士团为其欢呼的声音。

很快，他专属的虚拟偶像上线“哪儿都卖”网站，上线30个小时后，他的虚拟偶像售卖达到一亿份，高居榜首，骑士团为了给他们背后的王冲榜，骑士们的购买量人均105份。

为了乘胜追击，他的团队继续打响名声。他带上有着他投影的类人机器人，在各类巡演当中双双登台。为了讨口饭吃，他和他的机器人进行禁断的亲密互动，每当他这么做，所有的呼吸声绚烂无边的烟花，爆炸般狂野。

他的左手握着现实美貌化成的镰刀，右手握着虚拟偶像的美貌化成的镰刀，对着他座下的骑士团疯狂地舞动他双手的镰刀，头盔着半身的骑士们从头盔中伸出他们长长的舌头，将他手中两把镰刀上的鲜血舔得干干净净。无数沾满鲜血的舌头在空中摇动，如同无数摇晃的旺盛火苗。

四

他年岁渐老，皮肤变得松弛，脸在手术刀作用下变得万般僵硬，他的一颦一笑，都如同鬼面具般沟壑遍布，而由他而生的虚拟偶像，则是永远年轻。

他失去了一把至关重要的镰刀。

他的骑士们也逐渐长大，他们或离他而去，或去拥抱他永远年轻的虚拟偶像，或去拥抱其他的虚拟偶像。渐渐地，他的王座下，骑士头盔摔了满地，他的脚下，几无骑士给予爱的供奉。

迎合最新时代的虚拟偶像如流水线产品批量产出，他的虚拟偶像产品，早就被甩在销售榜的后面，不见踪影。如果在“哪儿都卖”网站的搜索栏里搜索他的名字，也得翻好几页才能找出他的虚拟偶像本体。

在他年轻的时代里，他是骑士的信仰，在他衰老的时代里，骑士是他的信仰。这依旧是美貌主导的世界，只不过不需要他的美貌。

他从这他的脸上积累了无数财富，然后坐在这如山的金钱上，大肆挥霍，坐吃山空。

年老的偶像从回忆中抽出，放下了手中的相框，拄起拐杖，颤颤悠悠地走向刻着他年轻相貌的虚拟投影，轻轻地吻它的嘴，它的嘴唇无味，一如他无味的年老人生。

他从沙发上拿起一个飞船遥控装置，他按下去，昏暗的密室变得透明，他的眼下，就是地球。

这是他花掉他最后的钱所买下的养老飞船，最后的时刻他想亲眼看看地球，以及在这里生活的曾经的骑士团。

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向飞船的舷窗，静静欣赏地球的美貌。

舷窗打开了，老人跟他的拐杖都掉下了飞船。在老人最后的余光里，看到了一个履带型小机器人拿着他的遥控装置。机器人的大红单眼仰视着刻着他年轻相貌的虚拟投影。

老人和拐杖悬浮在太空中，虚拟投影擦了擦他的嘴唇。

它只是单纯地觉得一个老人的吻有些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