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rus Heresy】:灭绝天使(5)

痛苦,一切最终总都归于痛苦。
贝索罗斯最后的记忆便是痛苦,是他的生命从他的血肉化作的碎肉傀儡中汩汩流逝的痛苦。骨骼粉碎到超出任何一名药剂师所能织复的程度,器官被地震般的巨力碾成碎浆,肌肉因企图修复他身上致命伤的基因强化代谢的徒劳尝试而火辣燃烧。
痛苦剧烈无比,且未尝离开过他。但比痛苦更严重的是他为何而受伤的羞愧。他并非伤于一名足以对全幅武装的超人类造成伤害的敌方战士手中,亦非创于一头他无法战胜的魇骇异形的爪牙。
不,这痛苦是被他原体的手所造的。
这一击太过迅猛,无从闪躲。对他的身躯造成的伤害太过彻底,以至于他永无恢复之望。另一击接踵而来,这一下本无必要,因为若是以传统词汇评判的话,他已经死了。但第四军团从不会把事情做到一半就完事,而佩图拉伯的攻击便是被提炼为二度打击的军事哲学。
贝索罗斯将鲜血从破裂的食道中吞下,并从穿孔的肺部呼出。他一直在等待死亡,尽管他还活着。苦涩而痛苦。
自从与黑法官的交战中一群身着兜帽的控诉者的尖啸让他措手不及以来,他一直生活在痛苦当中。从单兵层面上,指控者无法匹敌一名阿斯塔特军团战士,但他被一打敌军包围,对方每人都装备着足以将装甲切断的致命链锤。
在他们来得及碰到他以前就有六个人死去了。但随后他们的击打证明了这一点,将他活生生地一块块切成碎片,直至敌军武器的撕裂锯齿几乎切裂了他的脊柱。他用最后一点气力把对方都杀了,而后因双腿的无力而瘫倒在地。药剂师们在戴黑头巾的尸骸围成的一圈中发现了他,然后对他受损的血肉进行了奇迹般的治疗。通过人工神经植入物,他的身体被再造并强化了,但痛苦的折磨从未离去。
这种痛苦在一瞬的失言中黯然失色,他不幸地给钢铁之主带来了噩耗,后者的情绪自从伊斯塔万五大屠杀以来始终在持续恶化。他知道自己带来的消息并不怎么好,但他希望自己作为一名战争铁匠的地位能让他免遭伤害。
这希望愚蠢不堪,因为佩图拉伯的怒火平等地落在高高在上的王者与圣洁的愚人头上。
自那以后的记忆大多都是黑暗。
咕哝着的声音,突如其来的刺眼光线与漂浮的感触消逝在黑暗的海洋上。他感到脱位而飘忽,失去了他曾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一切参考点位。
贝索罗斯试图聆听他的心跳。他认为若是他能够依靠那些规律性的节拍,他可能会有些方法,哪怕只是稍纵即逝地——测量时间的流逝。然而他的心脏沉默无声,在他永恒的疯狂之中,他常常怀疑自己是否已死,被困在某种无信者的边狱中。他回绝了这个念头,但这种想法会再度困扰他,让他怀疑自己的生命已然结束,却未曾终结。
当他漂流在生死之间时,记忆随之侵扰。这是一场征程,服侍于帝皇,以及最近的战帅荷鲁斯。他看见了在猩红雨水中爆发的战争,挖遍无数世界的血肉,令数以十万记的敌人骨肉分离。他看到了在泰拉的烈阳下为物种存亡而打的正义之战在时间带来的变革压力下扭曲成征服之战,最终成了为替代刺激而进行的战争。
那是从什么时候发生的?
钢铁勇士的军事传统是如何被这般彻底的扭曲的?
贝索罗斯对答案一清二楚,一块块、一寸寸、帝皇的战火已将第四军团骄傲的战士们磨损得仅余那些被他们拽入顺服的世界上的鲜血与泥泞装点的磨床。佩图拉伯的战士们已经完成了所有派发给他们的任务,而他们唯一的回报便是被扔回毒害他们军团心脏的战争中去。
然后,吞下最苦涩的药物…
贝索罗斯还记得奥林匹亚叛乱以及芬里斯的狼群被释放到美丽的普罗斯佩罗王国的消息传来以后,战帅荷鲁斯对钢铁之主所说所言。
“对武力的单纯应用只是一种权宜之计。”荷鲁斯说。“它或许能压制一阵,但并不能消除再度征服的必要性。如果我们必须定期再征服那些业已对我们献上忠诚者,那么帝国就将永无宁日。你,我的兄弟,将确保一次征服便足矣。”
或许战帅之言本意是为佩图拉伯饱受折磨的灵魂提供些许安慰,但如此黑暗的祝福只会让他更进一步陷入深渊。曾经看似最为卑劣的背叛而今似乎是唯一合乎逻辑的做法,佩图拉伯重申了他对荷鲁斯的忠诚誓言。
无人知悉这两位半神之间余下尚有何事发生,但当钢铁勇士们踏上伊斯塔万五时,他们的杀戮之怒仅能在他们曾经称之为兄弟之人的鲜血中熄灭。
贝索罗斯在黑沙地上的大屠杀造成的混乱中游走,从每一名午夜般漆黑肤色的火蜥蜴与象牙色面庞的暗鸦守卫脸上那遭到背叛的震惊中获得野蛮的喜悦。至于钢铁之手,他见得不多,因为紫廷凤凰的战士们在肆意取笑他们。前者的放浪形骸虽不甚体面,却很是有效。
他还记得在他用热熔枪近距离射杀了一名火蜥蜴连长后,他啧啧有味地享受着以火焰终结前者性命的讽刺。战士的头盔从他的脸上融化了,头骨暴露在外,黑得像是从骨头上脱落的皮肤,如若热油一般。哪怕在他咽气的那一刻,这位战士还在一系列毫无意义的含液喘息中咒骂着他。他让火蜥蜴被自己液化的血肉呛死,并将那诅咒视作那人被一个野蛮世界上的野蛮猎龙者抚育成长的残余。
在这永恒的痛苦与孤独之中漂流时,火蜥蜴融化的面庞再度拜访了他的梦魇。一个斜视着他的颅骨,一双火炭般赤红的眼球,以谴责的力量将他看穿。尖啸的头骨从未离去,发出毫无意义的嘶鸣,逼近他的意识,迫使他重温在那最后时刻经历的痛苦。
在颅骨之后是另一张脸,一副由花岗岩雕刻而成的苦涩面具,有着冰蓝色的钢制眼珠和一个声音,在它开口以前,一切都不过是白噪。它对火蜥蜴烧黑的颅骨下令,告诉它贝罗索斯不会像其他已死之物般死去。哪怕在他失去肉身的神游状态下,贝罗索斯也知道这些命令是不可忽视的。
火蜥蜴的颅骨带来了生命,但最重要的是它带来了痛苦,它红色的眼睛使他沦为了合唱唤起的残片。贝罗索斯想逃离它的召唤,但它的力量远超他余下的那些,它渴望他的痛苦。
他感到周身阵阵尖叫般的痛苦,阵阵因电击除颤而重生的颤抖,甚至是空间和形体的维度在他周围融合。他发出了一声颤抖的嘶吼,因为他感觉到四肢中蕴含的巨大力量。
他在其中渡过了好似永恒时光的黑暗世界在阵阵痛苦的色彩中被冲刷而走,这让他颇想闭目不观,色彩消褪,但他的愤怒未尝消逝。当他看到面前那火蜥蜴的红眼颅骨时,他颤抖不已。
可它并非火蜥蜴,亦非颅骨。
技术军士的护目镜由旋转的光学元件、咔嚓作响的加大电枢球体与安装在青铜与银制的球状装置上的旋转红宝石镜片构成。他的头盔是发黑的钢铁,三台嘶嘶作响的传动附肢安装在他的肩膀上,好似金属制成的滴水毒刺。
“你是谁?”他说,那声音刺耳嘶鸣,听起来全然没有他记忆里的模样。
“我是加里安·卡戎,你正身处我的战争熔炉当中,”这位技术军士说道,当贝罗索斯在束缚着他的牢固枷锁中颤抖时,他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却。卡戎抬头望着前者,因为他比技术军士要高得多。灰色血肉的机仆和沉重的重型运输装备分散在他周围,一些在前,一些在后——尽管他是如何看到他们的目前仍是个谜。一大群身着长袍的仆从,手中举着涂油的托盘,其中盛放着各式各样的齿轮、传统装置与机械零件;他们是技术军士的随从。
不,不是卡戎的随从。
是他的。
“我为什么在这里?”贝罗索斯问道,感觉到陌生而冰冷的铁墙压迫在他周遭,一个由保存生命的子宫与石棺合而为一的产物。幽闭恐怖的疯狂在他的脑海伸展出一条卷须,并发现自己很受欢迎。
“你在这儿是因为钢铁之主的意志,”卡戎说。
“你撒谎,”贝罗索斯绝望却又满怀希望地说道。“他杀了我。”
“不,他改变了你。”
“我不明白,”贝罗索斯说。
“他亲手按他的构思重塑了你,”卡戎说,与此同时,他的一条喘鸣不止的传动附肢探出并抓握住了一个橡胶垫的控制匣,按下了一个按钮,束缚贝罗索斯四肢的镣铐随着突然停顿的金属先动而松开。他的双腿、两根由钢铁和纤维束肌肉构成的结构再次由他指挥,他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前走去,因为他刚开始意识到,这在铁棺中的埋葬将永无脱身之日。
他大张的脚爪的踱步声响彻战争熔炉的底板,金属与金属发出轰隆声。他的双臂,一把巨大的战锤和一门重型旋转炮随着他的思绪而旋转。
“我还活着?”贝罗索斯问道。他还完全没做好相信这一点的准备。
“比那更好,”卡戎说。“你是台无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