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相思引(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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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战功成万骨枯
“三爷不爱打仗了吗?”
从英国公府回去,三皇子站在自己王府的门口顿了顿,策马去了西边的别院。对于三爷来讲,别院里藏着的人既能说,又不能说。那是醉仙楼之前的清倌,模样算不上出挑,但通诗书、晓礼乐,弱柳扶风一般的女子心志倒是极坚,三爷看重的也不是她的美貌,只为了自己说一句话,她能正正经经的接上,无论是诗词书画,还是朝廷政事,都敢和他论一论。
瞧见三爷来,女子站在院子门口朝他福了福身。从赎身到院子都是三爷帮忙给置办的,但她却不收三爷的恩惠,自己做些绣品拿出去卖,两三年间,倒是将赎身和房契的钱都还清了。
女子没去特意迎他,转身从屋里拎出来一个小茶壶,和两个茶盏子,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边沏茶,边听三爷讲最近的朝堂事。听见说马上就要打仗了,女子手一抖,洒了些茶水在桌子上,以为三爷也要领军出征,结果听到他说“只想当个闲散王爷”的话,女子拿手绢掩着嘴笑了笑,递过去一盏子。
“奴家略早生了几年,当初可听闻三爷是沙场上的阎王,敌军但凡听见是您领的兵,退后十里不敢言。可当真算得上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啊!”
似乎女子和三爷的关系极亲近,如此取笑嬉闹的话,三爷半点未恼,只是跟着她一起笑。不过她说的倒是实话,三爷虽然年岁上比张云雷小,但上战场却比张云雷和杨九郎都早,在张云雷还浸在御书房念书的时候,三爷小小的年纪已经能率领一队人马千里奔袭,夜袭敌人营帐了,再过两三年,等张云雷穿上甲胄,三爷的刀剑下已经不知道有了多少战功,而当杨九郎跟着英国公从军的时候,三爷已经成了如今的闲散王爷,除了当初跟在他麾下的亲兵外,几乎没人还记得那个“黄甲活阎王”。
“如今王爷不就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吗?”
女子将茶如同酒一般递过去,轻轻碰了三爷的茶盏子一下,三爷恍惚间似乎看见了当初自己在战场上面,与自己的麾下们大碗喝酒的场景,如今也只能在她这个小小的院子里,喝着雨后荷露烹出来的茶了。
“你见过打仗吗?”三爷突然问道。他不知道她的年岁,不过能知道自己“活阎王”的名号,想来是知道当初与西域的战事的。
“怎么没见过,”女子像是被戳中了心中不愿触及的往事,眼中的嬉笑顿时没了,低着头回忆起很多年前,早到自己还没进醉仙楼,“三爷忘了,奴家就是那个时候进的醉仙楼啊!”
她抬起头,直视着三爷,后者脸上带着歉意,自己不该在她面前提及这件事情的。
“没什么不能提的。”她说道。
“奴家记得当年是因为西域边境不稳才起的战事吧?那时候奴家才十一岁?还是十二岁?被亲生父母用一袋米就买进了醉仙楼,原先我也怨过,可那个时候,除了黄金就是女孩儿还值些银子,只有将我卖了,父母兄弟才能活下去。进了醉仙楼才发现,原来京城也快吃不饱饭了,那些富贵人家没有什么人还有闲钱来青楼,这才让我做了清倌,不用接客,弹琴唱曲倒也清闲。”
女子说的毫不在意,可三爷坐在旁边听,却知道当初远不如她口中所说的一般。
那是朝廷最惨烈的一场战争,大战断断续续打了三年,起初只是因为有西域人从边境偷渡,之后渐渐演变成了交易,京中出现不少因为西域奇毒而亡的世家子,朝廷喧沸,就此起战。刚开始的时候,中原人不熟悉西域的地势地形、气候蚊虫,西域借此胜了不少次,一度将王师赶出西域,但西域人终究比中原人少,连着两三年的战争,最先耗不起的便是一开始有优势的西域,加之三爷到了边境,利用霹雳手段和人数优势,一举压了过去,几乎快要将西域灭族。
西域用了将近五年的时候才渐渐缓上来,其实力却远不如当初。难道中原、京城、朝廷就好了吗?三年的征战,将士死伤惨重,战死的人以万字计算,多少人埋骨他乡,京城只是闹了些日子的流民,算不上严重,到底是皇城所在。可偏远些的地方,战争三年,饥荒三年,赋税三年,家中的男丁已经全都战死沙场,家中只剩下老弱幼子妇女,若只是这样也能勉强过活,可战争后朝廷并未削减赋税,田地里的庄稼三年未种,如何能负担的起那么重的赋税呢?
“易子而食。”短短的四个字,说出了那些偏远村落如何渡过饥荒。
“不止,”三爷摇着扇子,将盏子中的茶倒在地上,像是在祭当初由于战争而死的百姓、兵卒,“存者无食,亡者无棺殡悲哀之送。大抵虽其父母妻子也啖其肉,而弃其骸於田野,由是道路积骨相支撑枕籍者弥二千里。”
这样的话,醉仙楼从不教她们,但她却多少看过些。多少城池因为一场战争而死者十有七八,又有多少城池如同一座鬼城。战死十万,而因为战事牵连的老弱妇孺、平民百姓却是战死的几倍。
“史书上只会记着朝廷大胜,多少人得了军功,却从来不会记那些百姓为了这场战争付出什么,天下又因为战争变成了什么样子。一将功成,又何止万骨枯!”看多了浴血阎罗殿,如今这闲散的日子或许是三爷自己更向往和喜欢的。
“可是快打仗了,又要变成你不喜欢的样子了。”三爷并没有在意女子换了称呼,只是低头喝着茶,想逃避,心里却清楚自己身为皇子,逃不过去。
有时候他很是羡慕杨九郎,杨九郎的心里好像除了他的“云雷哥哥”以外,不会装着什么事情,私下里欢脱,说要上战场了,像是要出游一般高兴,战场上也不会考虑什么生死,唯军令是从,拿到军功就去找英国公要些好玩的东西,或是找英国公夫人要些好吃的零嘴,丝毫不考虑其他。
“如今外面快要起战事,皇城里还在夺嫡,哪里都纷乱不堪,也只有在你这里,才能有片刻的安宁。”
三爷靠着窗台,闭上眼睛,阳光照在眼睛上,仍然能看见些光亮,热乎乎的,似乎还有些香味儿……
“三爷!吃不吃烤地瓜?”
三爷睁开眼睛,就瞧见杨九郎举着两个烤地瓜站在自己面前,笑嘻嘻的,女子站起身朝着杨九郎福了福,道了一句“公子好”,杨九郎虽然欢脱,可见到有人规规矩矩的朝自己行礼,他也是会正正经经还回去的,于是将烤地瓜扔进三爷的怀里,自己朝女子拱手,还不忘揶揄三爷一句“红颜知己”。
“这是纳兰。是我的……知己,不是你说的什么红颜知己,二哥都把你教坏了!”
女子又朝杨九郎点点头,后者听见她复姓纳兰,觉得在那里听说过,一时却想不起来,而纳兰见杨九郎不说话,还以为杨九郎不高兴了,于是拿自己做筏子想解一解窘迫。
“三爷如此说,是怪奴家貌若无盐了?”
“瞧瞧,美人儿生气了!三爷,快给美人儿剥个烤地瓜吃赔罪。”
“美人儿谁吃烤地瓜啊!你自个儿吃去吧!”
虽是这么说,可杨九郎烤出来的地瓜,就如同他们英国公府上的花树一般,又香又甜,三爷一边说不吃,一边却上手剥了一个,递给纳兰,纳兰也不是矫情做作的女子,大大方方的接过来尝了一口,果然是比街边卖的烤地瓜好吃多了。
“二哥呢?怎么就你自己寻过来了?”
这别院三爷没带杨九郎来过,自己能寻摸过来,一定是张云雷告诉了他地址。纳兰坐在石凳上,杨九郎和三爷不拘,往门口的台阶上一坐,抱着烤地瓜。
“云雷哥哥去城南了,说是去找怡亲王。他说你来会佳人,我这才带着烤地瓜过来,也给佳人尝尝咱的手艺。”
杨九郎吃的欢快,将三爷吃不下的一半也吃掉了,撑个肚圆仰在那里,和三爷闲聊天。虽然三爷没说,但是杨九郎自己也想起来“纳兰”这个姓之前在京城是何等的威风,如今竟沦落到醉仙楼了。不过杨九郎也看得出,这位纳兰不是当初纳兰家的嫡出小姐,若是纳兰家的嫡出小姐,怕是三爷也不敢如此悠闲的坐在这里,更不会与之交心。
“你们家小姐如今还在京城吗?”
蓦的,杨九郎突然开口问了一句,自然不会是问三爷,纳兰一怔,有些诧异的看向这位英国公小公子,而杨九郎也正看着她,眼神不似刚刚那边顽皮,而是略带凌厉,只不过他一向玩闹惯了,这样凌厉的眼神,甚少能见到。
“九郎。”
三爷似乎知道纳兰的底细,只是不愿意告诉杨九郎,于是低声开口想要阻止他。杨九郎倒也不是刨根究底的人,随便又说了些什么无关紧要的话岔了过去。不过话已出口,纳兰心中对杨九郎有了些忌惮,不似刚刚一般放松,一字一句都斟酌着。
“你莫怪他,他从小是众人宠起来的,尤其是他那个云雷哥哥,说话不防头,要是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我替他受过,如何?”待杨九郎先一步回府,三爷替他圆着刚刚说的话。
三爷视纳兰为知己,自然不想让杨九郎和她的关系闹僵,不过好在纳兰没放在心上。她本就是纳兰家的旁支,嫡出的小姐如何,如今又在哪里,她并不知晓,所以就算是杨九郎猜到了她的出身,也不妨事,如今的她,和纳兰家没什么牵连了。
纳兰笑了笑,当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那可要让奴家好好想想,如何才能罚到三爷!”
“一个烤地瓜,他将你也带坏了!行了,我去瞧瞧二哥,改日过来给你带胭脂水粉。”
“三爷不如给奴家再带两个烤地瓜,不过三爷可要留神那门槛儿,不然就要摔个狗啃泥了!”纳兰嬉笑着,看着三爷到院前牵马,她站在门口远远望着,挥了挥手,旁人看在眼里,倒真有几分新妇待夫君的模样。
三爷笑骂了两句,骑着马回了。看着三爷走远,纳兰才收了笑容,慢吞吞的走到后院,将后院里养着的信鸽放了两只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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