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只是钓个鱼
刹那之间，天地变换。
Z23说不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她隐约记得自己前一秒还走在奥德修斯基地的海滨步道上，寒风在身边的夜色中穿梭低啸，耳边还有个哈迪斯在高谈阔论吹说他以前和一帮深海咸水鱼的关系如何如何之铁……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她的身体似羽化腾空，眼前天旋地转。
“哎呦我……！”
地面滑得像刚冻上的冰面，她的身体陡然间旋转半圈，眼前有那么一瞬间还闪过哈迪斯略带愕然的面孔，从他那慢动作般嘴唇一张一合的动作里足以辨出几个音节：
“要——遭——重——”
然后——后脑勺先着地。
……
“嗨，感觉好点了没？”哈迪斯伸手在板凳上的Z23眼前晃晃，看着姑娘懵懵的眼睛跟着自己的手掌转来转去。没有得到回应的他直起身，和飘在身边的明塔在沉默中对视一眼，两人身边顿时充满了肃穆的空气。
“长官，您再这么手潮下去，这辈子就别想拿到二级奥术师证了。”
哈迪斯：“……说得好，待会儿你去对付她。”
哈迪斯在大衣上擦了擦手，吹着口哨走去一边给钓竿接鱼线。而就在他走开后不久，Z23倒吸一口凉气从满脑子撞钟般的动静中解脱了出来，虽然眼前依然金星闪烁，但回过神来的她还是立刻注意到一个半透明的小窗口正悬浮在视野左上角，上面不仅显示有一颗看起来像熟透了的脑子的形象，而且另有一行小字标注——“轻度脑震荡：已执行修复。”
而这个小窗口之所以如此引人注目是有原因的，这原因甚至让Z23忘了先去找哈迪斯算账：
第一， 它是复仇女神数据链的一部分，具有低功效的精神引导效果。
第二， 它是所有图像里唯一不带三四个重影的。
眼前的一切迅速归于平静，这方小小的生理监控窗口也识趣地闪烁了几下，彻底淡出了视野。Z23眨眨眼，站起身来，低头发现自己刚刚就坐在一张十分适合户外使用的折凳上，凳子腿底下则是漆黑深邃的无底之渊；闪烁着磷光的海流在一层薄如蝉翼的平面之下来回涌动，看上去温顺又服帖。
Z23猛地抬起头，在天边晨曦的照耀下，一片无边无际却又平如明镜的广阔海面在她眼前铺展开来，而在那极其遥远的边际线上，还隐隐能够看到锯齿般的细碎浪涛。甚至就连海风也褪去了大部分的冷冽和狂暴，展现出与此处相称的平静。
脚底冰冷而坚硬的触感表达了非凡的特性——这片海域已经被异化成了另一种事物，较之她们能够生成的凝滞化水域更加彻底，甚至足以摔懵一个舰灵的脑壳。
Z23晃了晃脑袋，悲哀地发现她好像已经有点习惯这类展开了。
“看起来‘复仇女神’已经在你的精神海中稳定运行了，虽然只开放了几个低级功能……”Z23还在发愣的功夫，一块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银白色搬砖散发着幽幽蓝光突然飞快地绕着她的脑袋转了几圈，并在被满肚子火的舰灵小姐一把薅住之前果断地飘到了两米开外，“没有明显的精神排异反应，颅内血压稳定，而且还没变成半身不遂——恭喜，你有资格成为厄拉博斯实业的长期用户咯，大好的日子肯定想自己一个人乐呵乐呵是吧？懂得懂得，我不打扰，我先走……”
“……且住。”
作势欲走的明塔僵硬地停在了半空，背向Z23一面的虚拟显示屏上流下一滴赛博冷汗。
“亲爱的，有什么问题可以等七天试用期之后……”
“我只想问一件事……”Z23的声音异常的平静。
“你看我这记性……”明塔脑动模拟出了一声拍大腿的动静，翻过面来，“差点忘了跟您说这是什么地方了，其实从奥德修斯基地往正南走几百公里就是……”
“我刚刚栽的那一跟头……”Z23一字一顿，“是怎么回事？”
“长官手潮瞬发传送术之后忘了给目的地的人造地表附加摩擦力系数您看这个解释行么？”
“你等等？”Z23扶着额头听完，眉头皱了起来“忘了附加摩擦力系数？这是什么意思，而且这种一听就很重要的东西怎么就能忘掉呢？”
“都说了长官他手潮……”明塔先是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后放平机体在半空中滑动着解释起来，仿佛是在一个看不见的平面上转圈，“其实挺好理解的，毕竟你现在站立的平面厚度实际上只有十二个水分子。而且你也看到了，它们完全是被人为地锁定在了独立的参考系中才会呈现出这种状态，近似于零摩擦的超固态物质。所以如果想让你这样的……正常生物能稳稳当当地站在上面，就得额外附加一个本应不存在的摩擦力系数——但长官他忘了。”
Z23：“……他没吃点药吗？”
“给生成物后期附加参考量只会显得术师像个修修补补的裱糊匠，浑然天成的作品才算得上真正的施法艺术——这是我奥术理论选修课教授说的。”一个略显低沉的嗓音在Z23身后响起，她转过头去，果然看到一手提着上好线的鱼竿的哈迪斯正站在近前。
“不过我们平时也不怎么用这个，手法略有生疏，见谅。”说完，哈迪斯一弯腰把折凳拎了起来，对着Z23露出一个温和而迷人（？）的微笑，潇洒地转身向远处走去。
Z23沉默片刻，做了老早以前就想做而一直没敢做的事。
她掏出一发炮弹扔了出去。
“见谅你个（老柏林儿粗口）！！！”
……
哈迪斯坐在他带来的折凳上，紧盯着面前超固态平面上一个两米见圆的洞口，洞口里波浪起伏，连带着漂在正中间的浮标也一起上下颠簸……不过在过去的近一个小时里，它最大的动静也仅仅是如此颠簸而已。
哈迪斯看看表，有些夸张地皱了皱眉头后，转向飘在他左手边无聊到翻跟头的明塔：“帮个忙，问问23她气消了没。”
坐在他右手边的Z23扭过头来，抱着胳膊直瞪眼：“没有！”
“……我觉得她好多了。”迟疑了两秒钟后明塔表示道。
哈迪斯笑着点点头：“不错，再问问她想不想来试试甩一杆子，很有意思的。”
这下子连明塔都没能绷得住： “有意思个鬼啊！”×2
Z23不禁仰面望天，忍不住开始质疑一个半点前的自己怎么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邪恶外星人“只是去散散心”的鬼话，这么下去哪天哈迪斯起了歹心要投身星际人口贩卖事业的话自己估计还得乐呵呵地帮他数钱……
“好像还没来哦。”只听哈迪斯侧着头用轻松的语气和明塔嘀咕起来。
Z23猛翻白眼。
一小时之前她见到哈迪斯掏出来准备往水里扔的东西时眼都直了，但愣是就没有那根钩子直，因为那就是根针啊——要她说这根玩意儿唯一能钓的也就是海蛎子，而且还得是施瓦辛格级的海蛎子，毕竟这地方风高浪大，闭壳肌稍一松劲儿就得让浪卷走了……
她甚至怀疑哈迪斯本就是冲着空军来的，毕竟他连个桶都没拿。
“是不是感觉有点无聊？”哈迪斯的声音让她停下了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老将军似不经意地瞟了Z23一眼，随即重新将目光放回随波漂流的浮漂上，“在我原先的工作单位，‘杀生’是个敏感又不怎么讨喜的话题，如果是为了娱乐而杀生嘛，就容易被请去喝茶。我们在这方面有一套严格而高效的律法，适用范围之广是很多人难以想象的——其中不少条目的制定和修订都有我的手笔。”
哈迪斯用轻松而不经意地语气说着，隐隐带着一丝得体的骄傲，却瞬间引起了Z23的注意力：嗬，听起来像是大人物干的事儿。
Z23瞪大了眼睛，她本以为哈迪斯在原来的工作单位也就当个保安队长，没想到竟然还能插手最高法院的活儿。但仔细一想她又不明白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咱们大可以去找个没人也没鱼的游泳池，而不是……咳。”剩下的半句话没有出口，她怀疑地看着哈迪斯。稀罕，第一次听有人把空军形容得这么冠冕堂皇的。
“这个嘛……”哈迪斯耸了耸肩，“你得理解，宇宙中不是所有生物都适应过生物圈环境，对于那些天生吃土晒太阳就能活蹦乱跳的物种来说，让他们去体会猎获的快感也有点强人所难。我们中有些人喜欢钓鱼，并非将它视作猎人与猎物的对抗，更多的是把它当做一种象征性的体验和交流方式。至于结果嘛，只要岸上的和水里的都开心不就很好吗？”
开心吗？Z23茫然地眨了眨眼，她在出发前连晚上准备多少柴火都想好了，结果却发现自己和水里的鱼在整个过程中都毫无参与感。她现在只想回办公室忙忙自己的文书工作，而水里的鱼鱼也不见得会高兴——老抠门连饵都没往鱼钩（？）上挂。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而就在这时，一个Z23此前闻所未闻的、带着一丝金属般锐利质感的女声在他们的身后忽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愿者上钩，是吗？我得承认，您放出的这根‘直钩’确实拥有着独特的吸引力。”
哈迪斯的目光从浮漂上移开，微微眯起了眼睛；明塔身上所散发出的淡蓝色光辉稍稍暗淡了一瞬，开始隐秘引导三门刻耳柏洛斯护卫火炮上线；Z23则娇躯一震，唰的蹦了起来转过身去——手里还抄着张板凳。
站在她面前的高挑女性具备相当明显的塞壬特征。
换言之，她实在是漂亮得很。
这塞壬有着一头月光般皎洁的及腰长发，却被恰到好处地梳理起来，被寥寥的几条黑色发带固定成修女头巾般的样式披在肩后；陶瓷般精致而淡漠的面容和神情上镶嵌着两颗微光闪烁的橙黄色眸子、刀削般小巧而高挺的鼻梁，其下微微翘起的薄薄嘴唇勾勒出一个矜持得体却毫无温度的微笑；她双手交叠置于小腹，洁白而繁复的衣裙在风中飘扬，隐约可见遮盖在下方的大片无暇肌肤；她如同一位从神话中走出的奥林匹斯神灵仕女，以让人无可挑剔的优雅姿态矗立在这片阴沉而寂静的海天中央，瞬间便牢牢吸引了Z23的全部目光。
排除塞壬的身份之外，这位女性所拥有的高挑身量和……宽广胸怀一样让Z23感到一刹那的窒息，她不禁分出一缕余光瞟了自己一眼：浑身肌肉紧绷僵硬、海军大衣底下一副酒馆上酒小妹似的打扮、手里还如临大敌地抄着一把折凳……
此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
与气势陡然跌落深渊的Z23不同，她身边的那两位显然把注意力放在了别的地方上。明塔首先注意到了眼前之人身边那些如同幽幽鬼火一般的淡蓝色光焰，她微不可查地向哈迪斯的耳边凑了凑：“长官，那恐怕是军用级的高纯度幽能。”
“我看到了。”不知何时也转过身来的哈迪斯轻轻点了点头，原本带着略微审视的眼神却缓和了下来。
“贸然来访，多有不周。”白发的塞壬带着微笑轻轻踏出一步，提起一边裙角微微欠身向三人行礼，目光再次抬起时却带上了一丝真正的笑意，“塞壬仲裁机关——恩普雷斯（Empress），愿如您所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