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还予
不顾身上泥泞，七世落雨越过地上的两具尸体就急忙向山下跑去。
他没想到，小魔王死前迸发出的力量那么强大，即使他提前用星光护在身前，胸口却仍被黑雾中的手所伤。
他更没想到，这次计划最险的漏洞还是被小魔王抓住了。在凯蒂萨·银柳出剑前，小魔王对他说的话回响在耳边。
“看来你已经发现了。”
“山脚下的法阵已经被我提前启动，我出现在你们面前，也只是在拖延你们两位‘战斗力’的时间。”
“而且，你们没发现一路上山间的猛兽没什么组织性吗？没错，献祭的方式不止一种，你们被拖延的时间越长，猛兽们为我献祭的生命就越多。即便有人侥幸逃脱，也会被我围守在山外的卫兵困在法阵里，慢慢地被魔法献祭。”
“献祭数量变多，我所能掌控的力量也会更强。更何况，即便杀光猛兽，只要你无法破坏山下的法阵，我就会在献祭完成时归来！”
“你是个优秀的小伙子，但是放弃吧……这局对你们而言，从一开始就是死局！”
胸前撕裂伤带来的剧痛逐渐强烈，七世落雨也注意到，自己的脚步距上山时慢了许多。
但是远处的山脚下紫光冲天，正是他来时看见紫色法阵的方向，这就说明献祭法阵的效果正在发动！
“必须快点赶回去，现在回去的话，延荣村的村民，商队的人们都还有救！”
他沉下信念，继续向山脚下奔去。
光是对抗痛苦与繁杂的思绪已经占用了他大部分精力。这使他忽略了身后高空中由远及近的巨大轰鸣。
直到一条体型如小山般庞大的冰龙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那条冰龙身体细长，头生鹿角，身有鱼鳞——这哪是异世界里的龙，分明是条冰做的中国龙！
在七世落雨目瞪口呆地注视下，那条龙在翠鹃山上空盘了个漂亮的回旋，随后一头扎进山脚下的延荣村里。
他连忙加快脚步，但令他惊诧的事远远没有结束。远处山脚下的一道冲天紫光毫无征兆地变得暗淡，缓缓消失。而在几十秒后，相近的另一道献祭法阵发出的紫光也同样暗淡消失。仔细观察之下，每隔几十秒，就会有一道环山的献祭法阵被破坏！
也正因此，七世落雨越发对山脚下的情况好奇。且不论把守在山下的卫兵如何处理，这么大的阵仗，想要破坏法阵恐怕也要一番功夫。更别提短短几十秒间就要赶去下一个法阵……这山下搞破坏的人，到底是谁？
孟紫怡站在窗前，延荣村的街道上，凶恶猛兽肆意破坏着村子。有过一次避难经验的村民们聚在一起，可也有落单的苦命人，在灾祸中艰难挣扎着。
忽然，村中央那条分隔开延荣村的大道上生长出一棵巨大的冰树。冰树的无数树枝仿佛有自主意识似的，尖锐的枝头将许多狂暴的猛兽串起来，悬空挂在树上。
“你就不好奇外面发生什么了？”孟紫怡用余光瞟了眼炕头。一个穿着深棕色衣服的青年坐在那里。
“我不好奇，我的任务只是杀死你，然后回到松雪城，过好接下来的生活。”青年幽幽回应到。
若是七世落雨在这，一定会认出，这个青年就是当初站在石榴身边，被称作“翡翠”的人。
“那你怎么还不动手？”孟紫怡转身向翡翠走了两步。
感知到对方行动，翡翠的手下意识伸向炕边桌子上的匕首，随后又迅速缩回去。
“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孟姐。”
“……”
二人沉默半天，最终还是孟紫怡先开口：“没想到当初村子里可爱的小弟弟，长大之后第一次见面，居然变成了来取我命的人。”
她刚刚在窗边站了半天，内心早已焦急着想去屋外面。可她又必须装出副平静的样子，来应付这位‘老相识’。
她知道自己对枪械很陌生，动作也不快，因此她必须等一个时机，一个对方彻底松懈的时机。
“其实，其实我不想……我回来之后又去看了以前种下的那片菜园子。”翡翠仿佛陷在回忆里，看似无神地望着前方，“那时候，咱们几个都说要一起帮延荣村发展，帮咱们家乡进步。但最后还是只有你做到了……”
“你们几个各奔东西，但是我也知道，这个时代能独善其身就已经很不错了。”孟紫怡配合着他继续说道，“不过你现在收手也来得及，我们可以一起完成小时候的承诺。”
听到“承诺”二字，翡翠就像触电般浑身一激灵，随后苦笑道；“孟姐，杀手这行不是说不干就不干的。就算有这个机会，我也已经没法全身而退了。”
“唉。那你还不快点？”无奈轻叹一声，孟紫怡语气里带着些责怪，“炕早就不热了，大冬天的，你在那坐久了不动一动会着凉的。”
“孟姐，”翡翠一只手抓紧炕上的被，另一只手缓缓爬向桌上的匕首，“抱歉……”
“抱歉。”
砰！
开枪的一刻，孟紫怡感觉自己的意识回归了现实的身份。她看着血花绽放，看着翡翠的尸体从炕沿滑落，双膝跪在地上，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用一把真实的枪，杀了一个真实的人。
她盯着那具尸体看了一会儿，内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终究被穹顶般压下的担忧盖过。她担心自己的同乡是否安全，也担心同行许久的商人有没有被狂暴的猛兽伤害。山顶的七世落雨和凯蒂萨·银柳、突然出现的巨大冰树、商队货箱里暗中运送的反抗团物资……
还有太多的事需要她担心，反抗团的路很长，甚至可能比她的一生还要漫长。
她需要为接下来无数次面对相似的场景做好准备，而不是被一个自己放弃灵魂的尸体拖延时间。
于是她再次将圣石猎枪藏在怀里，离开老屋。
断裂的木板、摇摇欲坠的墙体……村庄里遍是被异化猛兽横冲直撞后留下的伤痕。
被翡翠缠住的那段时间，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孟紫怡走在街道上，忽然意识到，整个村子安静得出奇。没见到逃命的村民，也没听见猛兽的跑动与嘶吼声。不过细想之下，似乎这种诡异的安静从一段时间之前久开始了。
转过一条土路，来到延荣村的主街道上。浓度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孟紫怡忍着恶心皱眉看去，街道上竟堆满了猛兽的尸体！紫色皮毛覆盖的肉山下血流成河，发出阵阵令人反胃的味道。更惊人的是，在这片地狱般的景象前，竟还有两人正面不改色地交谈着。
“……所有集中避难的人都找过了，没有符合要求的人。”
“难道他不在这儿？”
“亲爱的，相信我的直觉和她的判断，这里还有些我们没找过的地方，不是吗？”
孟紫怡心中蓦然一沉，他们两个估计和刚刚的冰树脱不了关系。就算无关，只看这二人沉着的反应，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二位就是解决掉这些猛兽的英雄吗？”
她必须主动献身，探清这两人的目的，最坏的情况下，她还有怀中的圣石枪作为底牌。
“村民？”披着浅灰色斗篷的黑发男性嘴角洋溢着笑容，很随意地打量她两眼之后说道，“举手之劳，就别叫英雄了。你的朋友们都在那边一起避难，去找他们吧。”随后，他指向道路尽头的一栋大房子。
孟紫怡还想说些什么，可对方又回到了和身旁另一人的交流中：“或许他在野兽出现之前，早就跑到安全地方去了。”
另一人穿着墨绿色长衣，手执长剑。随着她转头，栗色刘海也轻轻地跳动；“为什么不直接问问这儿的村民有没有见过他呢？”
“承认了！刚刚那颗奇异的冰树就是出自他们之手！”
虽然紧张，但孟紫怡却在心里一刻不停地思考着：在她的认知里，能造出这等奇观的方法只有魔法。倘若他们不是魔王一方的人，就只能事天赋异禀的大魔法师。这就说明，无论哪个身份，她都应该谨慎对话。
“美女，请问你见过一个穿着黑色风衣，不，黑色长袍的人吗？”男性嘴角挂着看似收不回的弧度，对着孟紫怡比划一番，“喔，对了。他头发是黑色的，但是这儿的一缕头发是红色的。”
黑色头发，红色挑染？！
孟紫怡脑内出现了七世落雨的身影，一瞬迟疑过后，回答道；“我好像见过，两位找他有什么事吗？”
“他在哪？”那个男性无视了她的后半句话，继续追问道。
孟紫怡呼吸一滞，对方似乎并不打算和自己对等地交谈，但在不清楚这二人目的的情况下，她也不确定透露七世落雨的行踪是否正确。
眼看对方要继续逼问，一旁的栗发女性却伸出手，轻轻将他向后拦了拦：“亲爱的，对外人就别这么直接了。”
随后，她盯着孟紫怡的眼睛：“你昨天见过他？”
孟紫怡坚定地摇摇头，毫不回避对方的目光。
对方还打算问些什么，却被身旁的男同伴拍了拍肩膀。她回头望去，村门口，正站着一个手中提剑，躯绕微光的身影。
“哈哈哈哈！”
陌生的男性忽然大笑起来，那笑声刺耳，让孟紫怡觉得他几乎在用全身力气发笑。
“我就说嘛，上官宛凝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委托里的目标在哪！”
栗发妹子的语气也忽然变得认真；“看来，我们得聊聊了。”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夏岚心，这位是我的爱人，木岚。”
炉灶里的柴火烧得正旺，老屋的炕上，四个人围坐在一起。
“我们受上官宛凝所托，将地球选中的勇者‘七世落雨’带回圣之边缘。来到附近时，感知到这里有魔王的气息，就来帮帮忙。”
“山下的法阵也是你们破坏的？”
七世落雨取出商人朋友送的茶叶，开水泡出的粗叶茶斟匀四杯，整个屋子里都萦绕着茶香。
“是我。”夏岚心点点头。
“我还是问一下，你们带他走打算去做什么？”孟紫怡扶着茶杯，却始终没有拿起来的架势。
凯蒂萨·银柳的死讯并没让她觉得意外，她只想着，未来溪骨城要收拾的烂摊子里又多了一件事。
“哈……去做什么？”从见面起就没停止过微笑的木岚打了个响指，“当然是去杀了那个魔王！把他从他的王座上踢下来，再砸烂他的魔王城！勇者先生，你就不想这么做吗？”话了，他留意着七世落雨的态度。
听自己的名字被提到，七世落雨放下茶杯：“当然了。二位的实力毋庸置疑，但我对上官宛凝及其同伴还了解不深……”
曾经困扰七世落雨的疑惑如今已经得到解答。但每当他想起上官宛凝时，都有一种奇怪的直觉从心底升起。他总觉得，对方仿佛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不可轻易相信，不可轻举妄动。
“别想那么多！”木岚猛一拍他肩膀，“我们是受人所托，所以就算你不愿意，我们也会带走你。”
“更何况，你难道……”
他凑到七世落雨耳边，神神秘秘地说道：
“不想和我们一起乘坐‘超炫酷特快魔法飞行冰龙’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