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t.II 海嗣,抉择与爱
“这里是……” 画面不断在我脑海中闪现。 石棺,海嗣,门,枪,凯尔希,阿米娅,溟痕。 头痛欲裂。 一抹红色的身影,视线逐渐清晰—— 一个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也不该在这里的身形。 “……斯卡蒂?”我听见自己嘶哑的嗓音。 她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我。不对。直觉告诉我有什么不对。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么多可以问的问题中,我选择了听起来最蠢的那一个。同时,也是最显而易见的一个。 她并不在这里。在这个问题出口的一瞬间,我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毕竟,那些生物有把人转换成它们同族的方式。该死,我早该反应过来的。虽然尚不清楚她的外貌为何没有也变成它们那样,不过,这个问题显然无关紧要。 她……不,应该说它,仍然没有回答。 “你……你们……” 其实完全没有交流的必要。毕竟我甚至不清楚它是否能听懂我的表达。它或许只是单纯注意到这个房间里有份额外的食材,在想如何进食比较高效。所以,它为什么还没有动手? 不,等等……为何我没有一开始就被石棺那边那只吃掉? 它们的族群意志,“大群”的意志阻止了它吃掉我……然后把我送到了她这里来?这还真是……恶趣味呢。但,海嗣不应该懂这些才对。 “也就是说,这是这个个体的意志?能够引导大群的个体意志……” 我想起来海边那只宏伟的巨兽,海神伊莎玛拉。答案呼之欲出。深海猎人们回到了阿戈尔,然后……其他几位深海猎人不出所料都已葬身大海,而斯卡蒂,因为她斩杀了伊莎玛拉,她身上带有伊莎玛拉的血……所以,她成为了伊莎玛拉,引发这一切的元凶。说不定,我和水月在海边见到的,就已经是“斯卡蒂-伊莎玛拉”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虚弱地坐下,抱着头狂笑不止。也就是说,我在亲眼见证世界被祂毁灭,亲友被祂屠戮之后,还要看着祂用着我昔日同僚的外貌跑来跑去? 祂就在那里站着,透过斯卡蒂的眼睛端详着我。 我喘着粗气,一跃而起,冲到那副躯壳面前,掐着祂的喉咙。 但,说真的,有用吗?我并不知道这算不算复仇。杀死她们两个的甚至都不是这个个体。我也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个体与我之前熟知的那个斯卡蒂还有几分相似。而且它真的用肺呼吸吗?我的力气够掐断它的脖子吗?如果它不用肺呼吸,我发现自己暂时还真的没有有效杀死它的办法。况且,杀死她也不一定有用。不然她也不会在这里,以这种形式出现。而且她的眼神…… 它还是没有反抗。 我掐在它脖子上的手无力地滑落下去。我再次跌坐在地上,无力地抽泣着。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就只是单纯在已经沦为废墟的城市中游荡,又或是把自己封进某个漆黑一片的房间里一动不动。城内游荡的恐鱼与海嗣并没有对我产生任何攻击欲望,我连寻死都做不到,也没有这样做的力气。但无论我走到哪里它都会跟着。我就算是钻进衣柜之类的狭小密闭空间中它也会跟着挤进来。空间小得能感受到它的体温。如大海一般冰冷。它甚至每天能莫名其妙找出可供人类食用的食物给我。我一开始没有接受,但最终败给了饥饿。 我终于崩溃了。有一天我对它嘶吼到: “你要是还在,那就他妈的说话!如果你不是斯卡蒂,那就赶紧把我吃了,要么他妈的滚开!” 下一秒,我便会为这句话而后悔。它还不如不说话。 它走上前来,然后……抱住了我? 它这是……在试图安慰我? 随后,言语便以我无法承受的重量压下。 同样的声音,同样的语气,多了一份近乎哀伤的情感。 “为什么……?” 刚刚积累起的所有怒气与仇恨被瞬间击垮。从怀抱中挣脱,我不禁再次怀疑起眼前生物的真实身份。或许……还有希望? “博士……”猩红的双眸中流淌出浓稠的悲哀,狂热,与爱意。 不。这不是她。这不是她这不是她这不是她这不是她这不是她这不是她这不是她这不是她这不是她这不是她这不是她这不是她这不是她这不是她这不是她 “滚开!”我尖叫到。心脏狂跳。冲进废墟。冲进虚无。逃离—— 在我终于因力竭而跌坐在地时,抬起头又看见了她。 “你恨我吗,博士?”同样哀伤的眼神。 “别靠近我!”我听见自己声嘶力竭的嘶吼声。 “如果你想杀死我……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如同被石化般失去行动能力,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她小心翼翼,如同对待一件十分珍贵的物品,想要握住却又害怕损坏。真奇怪……难道不是她毁了这一切吗? 她轻轻抓住我的手,置于自己的脖颈上。她的体表冰冷却似乎尚有余温残留。 我奋力抽开手。绝望、恐惧、疑惑与挣扎在眼眶中凝聚为实体,模糊了视线与思维,被重力牵扯坠至地面。 她蹲下身子,再次抱住了我。没有足够的力气,也没有清醒的意志去反抗。是她吗?不是又如何?是又如何? 恍惚间,仿佛听见她以未知的语言在我耳畔歌唱。明明身处内陆,却仿佛听见了潮汐的悲鸣。 潮涌,悲歌。 —————————————————————————————————— 第二天醒来时已是正午。睁眼时看到斯卡蒂安详的睡颜,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她的脸上。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回到了罗德岛,迄今为止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但当我伸出手去触碰她时,那冰凉的触感瞬间将我拉回现实。我发现自己和她正躺在一张不知从哪找到的还完整可用的床上,在某个还没有完全损坏的房间里。旁边碎掉的窗户张着血盆大口,其中却透着柔和的日光。 话说,海嗣,真的需要睡觉吗?它们会做梦吗?会梦到什么?还是说,这只是这个个体——她,在模仿我的行为,以供族群学习、理解并进化? 我爬起身。地面上无数破碎的玻璃在晌午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是在其中封存了无数平行世界的可能。这一切……可能存在不同的结局吗? 我拾起了其中较为尖锐的一片。我转头看向了仍躺在床上的斯卡蒂。 这不是她。但……不是吗?为什么不是? 无论如何,我做不到。 我背过身,看向自己的手腕。 “……请不要这样,博士。”轻柔的声音,带着阵阵潮声。一双柔软的手从背后围住了我。我又止不住开始颤抖。 “想哭就哭吧,博士……哪怕你现在只会恨我。我不怕。如果愿意,就这样继续恨下去吧。在你还能去恨的时候……”悔恨。 “你们杀了她们。”痛恨。 “凯尔希和阿米娅,她们曾说过我到最后也可以信任你……但没人能拯救其他人。我没能拯救自己的同僚,你也没能拯救她们。”悲恨。 这算是……对我的指责吗? 什么都没能守护。什么都没能留下。 “我挣扎过,我反抗过。但最终一切都被潮水抹去。你是我最后可以依赖的人了。你也要像其他人一样……失去一切也要对抗大海吗?”搞不清楚是谁的哭泣声。或许都有。她的泪水会是热的吗? “我们都已一无所有……但我却获得了新生。这对你而言是不公平的。已经只剩下我们了。成为我的血亲吧,博士。” 我还可以留下些许东西……这最后的一点……只要我愿意接受。 我恨她吗?恨。 我能杀死她吗?不能。 即使是她引发了这一切,我仍然无法下手。她……已经是我与过去,与一切最后的纽带了。对她来说,我也一样。即使她已不再是她,不再为人……那双眸中近似于爱的,又是何物?这是否又是她仍然身为人,即使只有一点点,的一种证明? 我既无法杀死她,又无法原谅她。同时,我也无法杀死自己;我无法完全拒绝她。一是她但凡还有一点身为人类的部分,我就无法抛弃她;二是她作为阿戈尔的傲慢的受害者之一,我也无法纯粹地去憎恨她。 那么,只剩一种选择。 我将作为人类,尽我所能活下去,作为什么都没能守护的惩罚。或许,直到她哪一天能完全骗过我,腐化我为止。 我转身抱住了她,但没有对她的请求做出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