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动售卖机

 

 楼下有一台自动售卖机。年代很久远了，被刮去漆皮的锈斑掩盖了乌黑的水渍，只有那小屏幕上的“服务中”在宣誓自己依然是这社会中运作的一份子。磨损的标签已经无法证明它的出产地与生产年份。从那覆盖着白色，绿色和灰褐色物质的玻璃看过去，也看不清其中到底售卖的是什么。

    没人知道什么时候它在那，没人知道它卖出了什么东西，也没人知道谁从它那里买到了什么。

    最初的好奇往往是害死老鼠而不是猫咪。那天太阳挂得有点低，最后一滴水分都从额头被榨了出来。刚刚走进楼道大门，电话中说道：赵老板有新要求，我现在开车来接你，马上就到你楼下了。气火上升，反而连舌头都变得黏答答了。然后看到那台自动售卖机，那售卖机概年代是长了，没有扫码支付。口袋里有找零剩下的一元硬币。带着报复的玩笑心理，将硬币投入孔中，猛地踹上一脚。心中想着：如果你还有用，不如给点喝的吧。它剧烈抖动起来，发出剧烈的响声，往四周一看，庆幸没有人看到。机子内发出一阵沉闷的呜呜怪声，然后传出像是挤毛巾的液体流动声。一阵金属碰撞声，一瓶塑料瓶装饮料出现在了底部的取物口。

    那是一瓶市面上流通的正常汽水。封口正常，生产日期甚至就在那一年。胆子肯定很大，因为最终喝了下去。很甜，有汽，但是回味有点腻。车子来了，上车之后没提售卖机的事情，同事也没问。路上出了小风波，一群人围着一个人性的东西，从那些人的夹缝中看去，那是一块肉色的橡胶皮挂在一节架子上。那天忙到很晚，在公车上打开新闻，说是一位老人在光天化日下离奇去世，身体就像是被榨干了水分。累到不想去追究，回家倒头就睡。

    第二天莫名其妙的腹泻导致了旷工，前一天谈好的生意也全部白费。

    好奇心不一定会害死猫，但是因为好奇吃亏而产生的恼怒一定会。那是一个古怪的冬天，原本连霜都不结的魔都下了大雪，踏着过脚踝的积雪，全身重心放低以不至于滑倒，到家门口已经筋疲力尽。天几乎黑了，老旧小区内的路灯也旷工了，只有那售卖机小屏幕上的“服务中”照亮了前方一小块空地。已经没有餐店开张了，握着那枚一角硬币，施舍一般扔入孔洞内，“如果给一点吃的，你就是朋友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售卖机微微颤动起来，那声音仿佛是在咯咯地笑，停了一阵子，机身内传出一阵像是工地上电锯的运转声，随着一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一份塑封盒饭出现在取物口内。

    那是某家连锁便利店的猪排饭。借着走道里微弱的光，能看出正好是那一天生产的——只不过过了零点，就成了“昨天”的过期品了。在微波炉里热了，放到嘴里，猪排不脆但是有嚼劲，米饭填满了肚子，也塞住了思绪，倒头昏睡过去了。

    第二天醒来，又得知了一个新闻：某工地的一位员工失踪了，现场只留下一只被截断的手，伤口很是整齐，也没有多余的痕迹。可是这不是从手机上看来的，那工地正是公司正在谈的生意，出了这种事情，恐怕项目上花的钱都打水漂了吧？

    狡兔死走狗烹，走狗指的就是部门。花了半辈子爬上去的位置，现在一口气下来了，几乎没有上升的机会，只能混吃混喝，如此到退休了。

    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呢？全部的心血和努力，都是因为那罐汽水，那盒猪排饭...没错！一定是自动售卖机在做鬼，那么老旧的机器，不应该早就报废了吗？想到这里，已经站在售卖机前了，那是一个异常安静的秋夜。老旧小区照明条件差，监控覆盖不全，在这里就了结它了。

    它只是站在那里。先是机身里发出嗡嗡声，然后好似最初见面时的那样，微弱颤动着。小屏幕上的“服务中”变成了“暂停服务”。我愈发觉得它是有鬼了，用手用脚击打都会发出很大的声响，我从那杂草堆中找出粗长无比的电线，拔下了插头。它居然并不关机，而是转了方向，那块“暂停服务”的屏幕离我越来越近。我一脚踩住它的电线，它仿佛有痛觉一般，一股巨力将我甩在了地上。我的鼻头磕在金属上，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鼻腔中喷流出来。但这也让我确定了那是一根灯柱，就像是面对一个要置我死地的持刀歹徒一样。我不假思索将电线一圈圈系在灯柱上。向着与售货机相反的方向拉去。它明显在抵抗，因为我感受到电线那头那股力量，虽然不断减小依然源源不断。我背对着它，但我猜它一定想被钓上岸的鲤鱼一样扑腾挣扎着，因为响亮的金属摩擦声在背后响起。一度我仿佛看到那些楼里的人都出来了，看到我流着鼻血与自动售货机战斗的囧样。我不愿当“唐吉坷德”，但我真希望自己腿下有一只驴子帮着我打赢那“风车”！脚下一滑，才意识到那是一截台阶。我顺着台阶滚了下去，手脚都在，只感觉鼻头的血管跳动得越来越厉害了。转头一使劲，电线断了。台阶上头也没声音了。楼道里的灯光有一些亮起了，我带着鼻子里还没流出的红色液体飞奔回了家。

    猫捉到老鼠的一瞬间，总是最快乐的。第二天这事情就完结了，官方声称是交通事故，虽然这“事故”的加害者与受害者都找不见。我的步伐很轻巧，心情很畅快。消除麻烦，有时候比工作本身有意思多了。工作不就是制造麻烦本身吗？一路走到门口，那里摆着一台全新的自动售卖机。光洁的涂料覆盖机身，货架上的零食与饮料一览无遗，蓝绿双色的二维码在屏幕上展现着。我拿出手机，对准屏幕。只感觉地面突然朝着我飞来。我撞在冰冷的金属上，却没有流鼻血，那仿佛是海水一半温柔而无情的液体，将我团团包围......

    那天做了梦，窗外，那台锈迹斑斑的售货机出现在窗外，屏幕上“服务中”几个字格外闪亮。亮到映照在床上躺着的那个人类身上。

    2020.7.23 书生企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