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贝儿　之四

甜贝儿慢慢地把白花插在自己的鬃毛上，最后一遍检查着镜子里自己的形象。瑞瑞为她做的浅蓝色礼裙很朴素，但是在腰身末端点缀了几颗钻石，这是为了纪念今天要告别的那个孩子。另外，大家全都知道今天葬礼的主角是珠玉冠冠，她必须是最美的。这是在她长眠于小小木床之前的最后一次秀场。

礼裙的问题是解决了，可是甜贝儿心中那个一直在困扰她的问题是否也解决了呢？自从她和露娜和投捕谈话以来已经过了好几天，当时她说自己已经准备好直面恐惧了。今天就是她要去直面恐惧的那一天，可她的怀疑又回来了。多亏了露娜，她昨晚又去拜访了他一次，甜贝儿在他的梦里哭了一整夜，那个男孩子一直抱着她安慰不已。他向她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说她很坚强，她能做到。

做了个深呼吸，甜贝儿转身离开镜子，向窗外望去，外面可以看到街上的临时灵堂还在那里。比她上次看到的还要大得多，不过很多放在上面的花朵都已经枯萎了，那些蜡烛也都快烧光了。甜贝儿和其他几只小马在葬礼正式开始前的这几天一直在抽时间替换它们。

瑞瑞说她们有选择权，她们可以像很多小马一样去参加葬礼，致以哀悼，去看珠玉冠冠，并且向她道别。或者，她们也可以选择不去参加葬礼。甜贝儿非常想选择第一项，她明白如果自己想要真正接受死亡的概念，就必须去和大家一起参加葬礼，体验全过程。自从她感觉珠玉冠冠已经成为了她生活的一部分之后，她就觉得这样才是正确的做法。虽然这的确是很不愉快的经历，但却很合情合理。

至少我不会孤身前去，甜贝儿心里想道，大步走出了房间。她下了楼梯，看到她姐姐也穿上了雪地靴。瑞瑞为自己设计的礼裙样式和甜贝儿差不多，只不过色调是深紫色。

“哦，甜贝儿。”瑞瑞看到了她。“你准备好了吗？”

“对，我想我已经准备好了。”甜贝儿回答，摘下了衣架上挂着的粉红色围巾。看着那条围巾，她记得珠玉冠冠就在几天之前还在池塘边玩耍，追着她抢这东西呢。当一切都尘埃落定之际，那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遥远回忆了。现在珠玉冠冠就要永远消失了，这世界到底会有多大的变化呢？

瑞瑞把蹄子搭在她肩上，让甜贝儿回过了神。抬起头来，她看到姐姐同情的微笑。“如果你不想去的话，那我们就不用去了。”

甜贝儿摇了摇头。“不，我能行的。另外，咱们都穿好礼裙了。”

点点头之后，瑞瑞开了门。

\* \* \*

通往殡仪馆的一路上真是让她大开眼界，足足半个小镇的小马都在前往殡仪馆参加葬礼。满怀着好奇，当她们转过拐角的时候，甜贝儿忍不住向瑞瑞问道，“你觉得……珠玉冠冠认识这么些小马吗？”

瑞瑞摇了摇头。“我猜大多数的小马都是出于礼貌，他们是去向臭钱先生表示同情的。那个可怜的爸爸，现在就剩他自己了。”

“可……可是葬礼……又不是只有过这么一场。”甜贝儿指出，“那为什么去参加葬礼的小马比小马老死的时候要多得多？”

“我觉得那是因为大家对小马正常离世是有心理准备的。在小马度过了完整的一生之后，他们都会准备好后事。”瑞瑞解释道，“而……如果有谁还没到时候就走了，那对我们所有小马来说都是一种打击。我们可不像是马哈顿或者坎特拉那么大，甜贝儿，我们小镇的每一个成员之间都非常亲密。”

“上一次发生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甜贝儿问道，努力回忆着往事。

“那应该是斗先生，小呆她丈夫的死。但他的葬礼是在坎特拉皇城私下里举办的，不过当晚在小马镇也有烛光守灵仪式。还有珠玉冠冠的妈妈，实在是太不幸了。”瑞瑞低声叹息，“她在一次火车事故中不幸身亡，……当时她还怀着珠玉冠冠的小弟弟呢。”

甜贝儿僵住了，震惊地用蹄子掩住了嘴。“她、她……怀了宝宝？”

“是的。”瑞瑞回答道，走过去拥抱着她泪眼模糊的妹妹。“尽管她住在马哈顿，但她依然是我们之中的一员，于是我们把她葬在了这里。我并不认识她，但我也和大家一样，去参加了葬礼。你那时候还太小了，这些是你无法理解的，所以，你就和爸爸妈妈一起呆在家里了。”

“珠玉冠冠的妈妈和弟弟也死了……命运为什么要这么残酷……然后……连她的生命也……？”甜贝儿泣不成声，她真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世道。“这……不公平。”

“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不公平，甜贝儿。但这就是世间的道理了。”瑞瑞轻声回答，拍了拍妹妹的背。“来吧，我们可不想迟到。”

先花了点儿时间擦干眼泪，甜贝儿才跟上了瑞瑞。雪如泪花般轻轻地飘落，在她们前往臭钱家的路上沾染在她们脸上。当她们到了地方之后，甜贝儿立刻看到了云宝黛茜和小蝶。只系了一条围巾的蓝色天马正在安慰她身穿厚重黑色礼裙和面纱的挚友。

瑞瑞朝她的天马朋友们打了声招呼。“你们好，云宝黛茜，小蝶。”

“嘿，瑞瑞，嘿，甜贝儿。”云宝黛茜回应了她，抽泣不已的小蝶只是眨着眼睛，点了点头。

“我们还好。看到你在葬礼上什么都没穿，我可真是一点儿都不意外，云宝黛茜。”瑞瑞嘟囔着，因为云宝缺乏合适的着装而瞪了她一眼。

先翻了个大白眼，云宝黛茜才回答，“放松点儿，瑞瑞。我这个月还在加班呢，因为整个艾奎斯陲亚还到处都是暴风雪。我只是来表示我的敬意的，而且也是为了帮小蝶。然后我就得回云中城了。”

瑞瑞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转向小蝶那边，走过去开始安慰她。“好啦，好啦，亲爱的，所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真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小蝶轻声呜咽，一边抽泣一边用纸巾抹眼泪。

瑞瑞扭头望着云宝黛茜。“我会照顾她的，你就先往里面去吧，这样的话也好快点儿回去工作。”

云宝点点头，“谢啦，瑞瑞。我欠你个情。”说完，她就直接进了殡仪馆的门。刚刚等她离开，苹果家族就紧接着到场了。他们看到了甜贝儿和其他小马，于是就过去迎上了她们。

看到小苹花和她身上的黑色礼裙以及黑色蝴蝶结之后，甜贝儿觉得她心里轻松了很多，大部分的担忧都被一扫而空了。于是她快步过去拥抱了她的童子军同伴。两个孩子没怎么聊天，也没去关注她们的哥哥姐姐之间的交谈。她们转过身，面向着殡仪馆。甜贝儿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每一秒钟都在加速。她相信小苹花也是一样。

“咱估摸着……这就是事实了，对吧？”小苹花问道，她叹了口气。“你知道吗，咱现在还在怀疑这会不会就只是一场梦，咱俩很快就会醒过来，去上学，然后发现珠玉冠冠又用胶水把咱俩的屁股粘在椅子上了。”

“ 我们的确报复过她了，记得吗，我们把她的巧克力奶换成了泥浆。”甜贝儿淡淡一笑。

小苹花也笑起来了，她点了点头。“是啊……现在想想看，好像以前咱们那些能把对方给气炸毛的把戏都那么……幼稚。”

“我们不会一辈子都是小孩子的，”甜贝儿轻声回答，她低下了头。有谁说过，拿到了可爱标记就是童年结束走向成年的象征，不知为什么，甜贝儿觉得这话也适用于现在。不管她和朋友们进行了多少次可爱标记远征大冒险，不管她开过多少次睡衣派对，或者上了多久的学，都不会再有同样的感受了。“这是我们总有一天得去面对的问题。”

“咱想也是，要是咱能更早准备……好……”小苹花的声音消失了，她睁大了眼睛，朝右边歪着脑袋，从甜贝儿的头边望着什么。

甜贝儿转过身，不由得一声惊呼，惊得角上都爆出了魔法火花。在她面前的是同样身穿黑色礼裙的飞板璐，陪在她父亲身边，正面对着两个朋友，小心翼翼地朝她们走来。其他小马也留意到了两位新来者，就和他们的妹妹一样吃惊。

“赤红？飞板璐？咱还以为你们俩不来了？”苹果杰克问道。

“那个……我也时常帮臭钱先生干些杂活。另外，车厘子和我……前一阵子谈了谈，我觉得今天和她一块儿来也没问题。毕竟珠玉冠冠是她的学生。”赤红挠着后脑勺回答道，“其实……主要还是飞板璐，她鼓励我们俩都来的。”

甜贝儿扭头望着一脸漠然的飞板璐，差点没脱口而出喊出一声“啥米？！”来，但总算是克制住了自己。我以为她明明白白地说过她不想来的，她最讨厌珠玉冠冠了。

“嘿，我们现在能进去了吗？这外面可真有点冷。”飞板璐哆嗦着。

“听起来不错，走吧。”史密斯奶奶接上了话，在大麦克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上了台阶。“这风可真凉飕飕的啊，跟咱这把老骨头可不搭。不过话又说回来啦，咱跟冬天的关系就好像苹果酱和辣椒酱一样。除非你想把屋里的味儿搞的比猪圈还糟糕，不然可千万别把这俩混一块儿。”

几只跟在史密斯奶奶身后的小马都被逗得笑了出来。踏上台阶之前，小苹花转过身，问出了甜贝儿心里最想问的问题。“咱还以为你不会为了珠玉冠冠来了呢？”

正在往上走的飞板璐顿住了，她盯着眼前的台阶看，搞得其他女生也停住了。“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珠玉冠冠，是为了别的小马。”

甜贝儿心里更迷惑了，但是在瑞瑞催促之下，她急忙进了屋。

\* \* \*

殡仪馆大厅就和甜贝儿上次来的时候看到的没什么差别，只不过里面的小马拥挤了不少。她认出了很多面孔，这么多小马都为珠玉冠冠专门赶来了，她记得其中有不少还曾经痛斥过她的恶劣性格。也有几张面孔的表情看起来满脸无聊或者很不耐烦，但是却被淹没在一片悲伤的面容之中。甜贝儿回想起了她姐姐之前说过的话，珠玉冠冠的妈妈去世的时候也是这样吗？小乖的爸爸呢？

小马镇只是一个小镇子，如果她在上课的时候记得没错的话，那么这个镇子的居民数量差不多还不到四百。大家全都互相认识，只有个别孤僻的除外。所以这样的葬礼会让整个小镇都动员起来，那就说得通了。甜贝儿努力回想上一次听说有谁逝去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应该也听说过，但她从来没把这回事放在心上，直到现在。

她和其他小马走进了珠玉冠冠的灵堂。那里已经挤满了小马们，不是在互相低声交谈，就是坐在椅子上等待葬礼开始，也有的正在和臭钱先生说话，或者……走向半敞开的棺木。甜贝儿只觉得如鲠在喉，她望着那口棺材。那棺木的尺寸并不是幼驹的尺寸，而是为成年小马准备的。半开的棺材口露出了白色天鹅绒内衬，里面放着几朵蓝色的鲜花，估计是用胶水、订书钉或者魔法什么的固定在里面的。盖子关闭的那一端上放着珠玉冠冠那熟悉的头冠，它断裂了几处，放在一个软绵绵的粉红色枕头上，周围撒满了玫瑰花瓣。整口棺材都被包围在颜色各异的花束之中，两边还摆着蓝白相间的玫瑰花圈，上面挂着横幅，写着三个大字：“安息吧”。

现在，甜贝儿还没看到的就是尸体了。

其他的装饰也弥漫着一股哀痛之情：墙壁上的黑色缎带，记载着珠玉冠冠身前快乐面容的遗照，花堆上还摆着一些毛绒动物玩具，以及一些告别卡片。她看到小乖专门绘制的海报画也摆放在那里，上面的签名不仅有她的名字，还有班上其他同学的。甜贝儿转向了飞板璐。她是不是也签了？

飞板璐正在左顾右盼，表情有点愕然，不过她似乎也在房间里寻找着什么。一开始，甜贝儿以为她是在找云宝黛茜，那只蓝色天马已经在棺材旁边致哀了。但小天马的视线只在她身上短短停留了一下就离开了，她这到底会是在找谁呢？

就算是在云宝黛茜致哀完毕，向她道别之后，飞板璐的视线依然没有转移到她最大偶像的身上。好奇之下，甜贝儿开始东张西望，看看这里究竟还有谁，仔细听着他们的谈话。

她看到喜乐先生和太太正试着安慰他们的宝宝，那只小幼驹一直在啼哭，怎么也停不下来。喜乐太太也泪流不止，正在忏悔他们对那孩子——毫无疑问是珠玉冠冠——有多过分，并且埋怨她的丈夫为什么当初不在还有机会的时候原谅她。喜乐先生满面怅然，沉默无语。

车厘子小姐正坐在附近的沙发上，有些学生过来和她谈话。其中有些还在哭泣，也有的只是想拥抱一下。她就在那里，尽力安慰着他们。就算没有在上课，她依然是孩子们的老师，依然尽心尽力地呵护着她的学生们。此刻，甜贝儿满心只有对她挚爱老师的无限敬重之情。

甚至就连蛋糕夫妻俩也来了，他们带着双胞胎宝宝一同走到了棺材旁边。双胞胎宝宝，依然笑得那么天真无邪，一遍遍地叫着“冠冠”。很多旁观者实在是再也忍不住了，不得不背过身去，红着眼睛道歉离开。甜贝儿觉得自己的眼泪也快要憋不住了。对双胞胎宝宝而言，珠玉冠冠只是睡着了而已。但她这一觉永远也不会醒了。

“来吧，各位，臭钱先生在那儿呢。”苹果杰克开了口，催促大家前行。甜贝儿揉了揉眼睛，心里感激万分。

他们就这么继续默然前行，直到来到了那可怜的雄驹面前。他一直都在哭，老泪纵横，甚至就连他身上那件昂贵的黑色燕尾服都被染湿了。他用纸巾擦了擦眼泪，朝大麦克走来，和他紧紧拥抱，就好像亲兄弟一样。“谢谢，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能来。”

“就算是世界末日，咱也会来的。”大麦克低声回答，依然抱着他。“你明白的，咱陪着你呢，这里的每一只小马都陪着你呢。”

“我明白……谢谢你们……真希望我们一开始就没离开过啊。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出错的，对吧？”

“你只是为你的家尽了自己的力而已……”大麦克长叹一声，紧紧闭上了眼睛，说话的时候很明显是在硬撑着，鼻音也开始重了。“咱爸……咱妈……他们也尽力了……这没啥可羞耻的。”

臭钱先生点着头，接下来史密斯奶奶也过来拥抱了他。“她现在已经在天堂和她们一同化为天使了，孩子。远离苦痛，家族团聚，总有一天，我们会和他们再见面的。”

“谢谢你们……我想相信她很快乐……和她妈妈和弟弟在一起……我真的很愿意相信。”臭钱低声说道，下一个是苹果杰克，她走上来摘下了帽子。

“咱实在是非常抱歉，臭钱……咱是说……”

“苹果杰克，我不在乎，随便怎么称呼我都行。”臭钱先生微微一笑。

苹果杰克点了点头。“嗯……有什么需要就跟咱提，啥都行，好吗？咱不在乎会不会错过踢萍季节，只要有需要，只管开口。”

小苹花走上前来，抬头望着臭钱先生。“您还好吗，臭钱舅舅？”

听到这句话的每一只小马，除了苹果家族之外，全都睁大了眼睛望着小苹花。臭钱……舅舅？甜贝儿想道，她敢肯定瑞瑞、飞板璐、小蝶心里也想的是同一个问题。

“……说老实话，不好。不过多等等，也许会好吧……”臭钱先生回答道，然后转向了瑞瑞。

“臭钱先生，我和我妹妹希望能向您的损失致以最真诚的同情。”瑞瑞上前一步，低声致哀。

站在她姐姐身边，甜贝儿鞠躬行礼。“我……我真的很抱歉，珠玉冠冠她……走了……”

臭钱先生点了点头。“谢谢你们，你为她做的礼裙非常完美，我的小天使会很喜欢的。而且谐律精华们最后能来拜访她，我想她也会非常开心的。她虽然从来没真正提过，但她的确非常崇拜你们每一位，尤其是暮光公主。”

“话说回来，暮暮在哪里？她不是主持这场葬礼吗？”瑞瑞问道。

“她正在为了……我们去墓地的时候做最后的准备工作，不过我还没看到派小姐呢。她在哪儿？”

这是个甜贝儿甚至想都没想过的问题，直到现在。萍琪派爱所有的小马，哪怕是珠玉冠冠那样的坏孩子。甜贝儿本来以为她至少会为葬礼准备装饰，但现场没有任何装饰和布置像是萍琪派的风格。苹果杰克、瑞瑞和小蝶都眉头紧锁，但最后还是她姐姐回答了问题。“萍琪派她……不喜欢葬礼。实际上她非常反感。我想……这是因为葬礼和她的……一切都是相反的。而这葬礼还是一只小雌驹的，这实在是超出了她能承受的范围，所以她暂时回她父母哪里去了。对不起，臭钱先生。”

“没关系的，我能理解。”臭钱先生说道，然后转向了小蝶，她正努力想说些什么，但是能听得到的只有呜咽。走到她身边，他轻轻捧起了她的一只前蹄，而她也屏住了呼吸，互相注视着彼此的泪眼。“小蝶小姐……您有一副金嗓子。我女儿……当初她在襁褓中的时候，入睡之前总是会让她妈妈给她唱‘闭上眼，静悄悄’那首歌。您……能不能在葬礼的尾声为她唱一唱？我希望她能最后再听一遍……”

臭钱先生提出这个请求还真让甜贝儿有些意外。众所周知，在小马镇的小马之中，小蝶的嗓音可谓是非常非常甜美了，可是她并不常在大家面前唱歌。甜贝儿曾经听过好几次，那歌喉就像天使在唱赞美诗一般优美。小蝶轻轻抬起另一只前蹄放在臭钱先生蹄子上，十分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谢谢你……这对我意义重大。”

飞板璐和她爸爸也走上来握蹄子，“我们非常抱歉，臭钱先生。愿你的女儿安宁。”赤红说道。

“是啊。”飞板璐就嘀咕了这么一声。一直低头盯着自己的蹄子。

甜贝儿摇着头，只觉得一头雾水。她到底是为什么来的？如果她甚至都不是来对臭钱先生致哀的，那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管飞板璐究竟在找什么，肯定是已经找到了。因为她快步走到了房间另一端。甜贝儿转向了小苹花，小陆马心知肚明地点了点头。趁着长辈们都忙着和臭钱先生说话的时候，她们俩悄悄地溜走了，追着飞板璐而去。挤过马群之后，她们一看清情况，就齐刷刷地掉了下巴。

飞板璐正拥抱着泪眼婆娑的白银勺勺。那个曾经公开宣称绝不会去参加葬礼，绝不会为恶霸感到难过的飞板璐，此刻正在拥抱着珠玉冠冠最好的朋友。一大堆问题在甜贝儿的脑袋中喧嚣，但是此刻，她除了呆呆地张大了嘴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最后，白银勺勺留意到了她和小苹花，紧张地咽着唾沫向后缩了缩。飞板璐注意到了她的不安，于是安慰地把蹄子搭在她肩上，“嘿，没事的，她们俩是来这里见珠玉冠冠的。”

小苹花点点头，伸出前腿来拥抱她，“咱真的很抱歉，你失去了你最好的朋友，白银勺勺。”

虽然很缓慢，但白银勺勺还是展开前腿接受了她的拥抱。当小苹花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时，她轻声说道：“谢谢你。”

甜贝儿紧接着也加入了拥抱，和她们紧紧相拥。现在她知道飞板璐来这里是为了谁了。她不知道自己最好的朋友和白银勺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她很高兴飞板璐最终还是来了。

拥抱最终结束之后，孩子们坐在一起，一时间沉默无语，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甜贝儿实在难以想象，童子军们竟然和白银勺勺共读了这么一段平静安宁的时刻，但凡事总得有头一次。白银勺勺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蹄子，低声问道：“你们……见过冠冠了吗？”

“还没。”飞板璐回答，“你呢？”

“对……”白银勺勺吸溜了一下鼻子，头垂得更低了。“你们该去……跟她最后说几句话……我们很快就要开始了。”

孩子们点了点头，慢慢地朝着通往棺材的队伍走去。自从意识到珠玉冠冠的命运之后，终于，甜贝儿要迎来自己最恐惧的时刻了。她将会亲眼看到死亡本身。此刻，甜贝儿只觉得自己身体里每一块骨头都在颤抖。小马们一个接一个道别完毕，排在前面的队伍越来越短。当她濒临恐慌之际，小苹花正喃喃着什么，她怀疑那是祷告之类的，而飞板璐则一直保持着沉默。当她们看到尸体的时候，她们会说什么呢？她该说些什么呢？

她会说她对珠玉冠冠的死亡感到很抱歉吗？她会原谅她所有的欺凌吗？她会祝愿她获得安宁吗？不管亡者死后会去哪里，能听到她们的声音吗？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们仨已经到了棺材前面了。就在她们面前，那是学校曾经的头号灾星，霸凌她们的坏孩子，她们的死对头，珠玉冠冠。

在甜贝儿的记忆之中，珠玉冠冠从来都只有两种表情：不是厌恶的臭脸，就是一副怒容。而这一次，她觉得自己终于看到了珠玉冠冠的真实容貌。她那双抹了黑色眼影的美丽眼睛，永远闭上了。她上了口红的嘴唇抿着，嘴角微微上扬，那微笑看起来安宁而快乐，往日那策划阴谋时候的险恶奸笑已经无影无踪。仿佛辛苦的日子终于结束，她总算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她身上穿着瑞瑞专门制作的礼裙。瑞瑞为那裙子选择的主色调是浅蓝色，辅以浅紫色。看起来非常柔软飘逸，就像是用天空的流云缝制的。裙子上点缀着切工恰到好处的钻石，辉映着天花板投下来的光，让她整个身体都笼罩在微弱的光晕之中，仿佛天堂之门已经为她敞开，为她悲惨逝去的灵魂开启了通路。她的双蹄合拢在胸前，握着一朵百合花，花瓣似乎在她的脖颈上挠着痒痒。

她看起来……是那么平静，那么安详。甜贝儿心里想道，注视着那具美丽的躯体。那景象让她想起了瑞瑞曾经为她读过的一篇床头故事，想起了那位在永恒睡眠诅咒之下沉睡的公主。不知不觉中，她眼中已经充满了泪。感情的堤坝最终崩溃了，她低下了头，开始止不住地啜泣。这么多天，长久的等待终于到了终点。珠玉冠冠的结局来临了，这是她永远离去之前的最后一天。所有她们相伴之际的痛苦、烦恼、泪水、仇恨……所有那些时光，一切就这么逝去了。逝者已去，她走了。那些曾经让她们死死纠结的东西，现在看起来全都那么无用。那究竟有什么意义可言？

在她们三个中间的小苹花已经开始嚎啕大哭起来了。她哭得几乎站不稳，不得不抬起两只前蹄扶在棺材上，留意不让自己的泪水溅到里面去。甜贝儿用尾巴轻轻挽着小苹花的尾巴，让她明白自己并不孤独。然后又是一条尾巴加了进来，她不用看也知道是飞板璐。这次，她没有去质疑。光是她们仨能陪伴在彼此身边，她就很高兴了。

“珠玉冠冠……”小苹花头一个开了口，“……你是咱在这世界上的第一个朋友，你是咱很久以前最好的朋友。对不起，咱居然忘记了你……你经历的每一件事，咱都应该陪着你才对……咱应该记着过去的那些美好时光，一块儿玩，相亲相爱，承诺永远都是朋友……咱没有守住那个承诺，珠玉冠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伸出蹄子从礼裙里掏出一张小小的相片，甜贝儿瞥了一眼，看到上面是两只小幼驹。其中之一有着红色的鬃毛和蝴蝶结，毫无疑问是小苹花，而另一个，从毛皮颜色来看就是珠玉冠冠了。“你还记得咱们最后的生日吗？几个礼拜之前你就搬走了。现在咱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记起来了，要是能早点儿回想起来就好了。也许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咱不知道你能不能原谅咱，可是……咱原谅你了，好姐妹。咱原谅你了。”

小苹花泣不成声，轻轻把相片放进棺材里，再一次用前蹄捂住了眼睛。甜贝儿轻轻把蹄子搭在她肩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假思索地低声诉说。“我知道，你不是最善良的小马，但是在这里的很多小马都看到了你隐藏的善良。不，我知道你心中的善念，因为我相信，所有的小马心中都有善良的那一面。”她有些紧张地揉着自己的蹄子。“我想，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有一天会不会成为朋友呢？至少是不再互相讨厌彼此呢？可……我们从来没能解决过这些问题，我想……这是我最后悔的事了。我……我希望……不管你在哪里，你都会很快乐，而、而且……你终于能和你的妈妈、你的弟弟在一起了。我想说……我也原谅你了。安息吧，珠玉冠冠。”

这段话并不长，但不知怎么的，甜贝儿觉得自己把该说的都说完了，足以让她觉得肩上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终于又能喘上气来了。

现在就剩一个了。甜贝儿和小苹花不约而同地转向了飞板璐，小天马扭着脸，一直都没有去看珠玉冠冠的面容。她居然来参加了葬礼，还安慰了哭泣的白银勺勺，这就已经够不可思议了。现在她究竟会怎么做呢？

“……我，没法原谅你。”飞板璐低声说道，她摇了摇头。“我知道，我应该原谅你的，继续抓着那些仇恨似乎毫无意义，可是……我没法子。”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你伤害了我，你伤害了我的朋友们，你伤害了那么多的小马，有些甚至对你死了还很开心呢。你侮辱我，欺凌我，我实在是没法让这一切就这么简简单单地一笔勾销。我不是那样的小马。”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但是……我也不会再恨你了。”

甜贝儿和小苹花只能继续注视着她，屏声静气。

“我曾经觉得你就是个彻底的坏蛋，坏得透心凉，一无是处。但是我错了。你心中依然留存着一份善良，没有几只小马见过它。心中的善念和高尚……要是我不去了解你的话，我从来都想不到这些。我心中的憎恨……那是一种病态，把它留在心里，根本没有半点好处。所以，对，在你身上，我根本找不到半点原谅你的理由，你对我干过的那些坏事，我实在是无法原谅它们，而且我也不知道得花多长时间，我才能原谅你。但我也不再恨你了，珠玉冠冠。很抱歉你的遭遇。我会帮助照顾白银勺勺，帮她从你的死亡中恢复过来。我会让你看到自己的努力不会毫无用处。”

说完了这番话，飞板璐朝她坐在车厘子小姐身边的爸爸走去。甜贝儿只能呆呆地注视着她，直到瑞瑞招呼她也坐到姐姐身边来。葬礼就要开始了。

\* \* \*

等暮光公主来临之后，整个房间就静了下来，由她在前面主持。甜贝儿尽最大努力集中精神，但是她视线的焦点只有珠玉冠冠。现在她高高坐在长凳上，能把珠玉冠冠的身体看得一清二楚。凝望着她面孔上祥和的神情，甜贝儿脑子里尽是问题：如果她没有死的话会怎么样？她长大了之后还会和现在一样吗？没有了她，这世界还会一样吗？她们能不能解决童年时代的这些问题？这些问题又让甜贝儿想到了其他的事。之前又有多少年轻的小马像这样失去了生命？投捕也会死吗？也会办这样一场葬礼吗？他会不会也躺在这样一个木头箱子里，平静得就像是在睡觉，而让周围注视着他的小马都因为他的逝去而哭泣？在轮到她自己之前，又有多少年轻的生命会离开这个世界？

如果说这就是命运，如果这是珠玉冠冠的时辰已到，甜贝儿怀疑自己能否理解其中缘由。如果这只是偶然事件就会更好吗？尽管她对死亡的恐惧已然褪去，重新寻回了坚强地活到最后的勇气，可她的问题依然有很多。她姐姐已经把自己关于这种情况的各种理解和理论告诉了她，甜贝儿暗自铭记在心，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认真把每一条都检验一下。

她的思绪被打断了，暮暮正在台上请臭钱先生发言。望着那只泪流不止的雄驹，她注视着他走向棺材，注视着里面。好一阵子，谁也没有吭声，他就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的女儿。泪从他脸上滴落，滴在她女儿的脸庞上。他轻轻把泪水拭去，转身面对着马群。

“钻石，是美丽的宝石，也许还是最珍贵的。当晶瞳把我的小女儿带到这个世界上，带到我身边的时候，我觉得……她是我拥有的最美丽，最珍贵，最无价的宝物。我们给她起名叫珠玉冠冠，因为她是我们的公主，我们的欢乐，我们宠爱的至宝。我曾经对自己发誓，我要让她成为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儿。”臭钱先生声音变得嘶哑，他低下了头，耷拉下了耳朵。“而我……我的妻子……我未出生的儿子离开的那一刻，我就失败了。”

他摇着头，用一只蹄子抓着自己的鬃毛，几乎要把毛扯下来。“我……对她置之不理，我在应该爱她的时候，只是把她推开了。因为我无法接受我最爱的妻子，还有宝宝……就这么死了。我……我让我女儿独自承受了失去妈妈的痛苦，我没有抱抱她，我没有安慰她。我的后半辈子都生活在阴影之中，我的愚蠢……在我和女儿之间造出了裂痕，我也从未去弥补它。”回头望着女儿，他踉跄了一下，努力挺直发软的膝盖，最后不得不靠在棺材上支撑自己的身体。“而、而、而……就算是……是……这样……她还爱……爱、爱我……她依然……爱着我……哇！”

臭钱的身体彻底瘫软了下来，跪倒在棺木旁边，头靠在了棺材边缘。此刻，他泪如泉涌，一遍又一遍地喃喃着女儿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但无论他如何呼唤，珠玉冠冠依然一动不动，永远地沉睡在棺材之中。

甜贝儿再也看不下去了，她扭过身子，钻进姐姐怀中，紧紧闭上眼睛哭了起来。她甚至能感觉到姐姐的泪水正滴落在她身上。周围哀声一片，更多的泪水在流淌。甜贝儿能听得见周围那些哭声。在这小房间里充满了悲伤，一位父亲彻底崩溃了，他失去了自己所爱的一切。生命并不残忍，但是……它是多么脆弱啊。

“我……我……”哭声之中，臭钱先生终于又能开口了。甜贝儿回头朝他望去。雄驹面向着大家，低声请求。“我明白我女儿她……不那么善良。甚至……对你们其中一些小马来说，可能还很残酷。但是，求求你们，这不是她的错。都是我的错。”他撑起身体，面对着大家。“求求你们，不要恨我的女儿，只恨我吧。恨我这个失败的父亲吧。恨我这个从来没用爱去改变女儿的老糊涂吧。只管恨我，不要去恨我的宝贝女儿，求求你们……拜托……我不……”

最后还是大麦克走了过来，帮忙把哭得站不稳的雄驹扶到了他的座位上。大家默默地注视着他们慢慢地回到原位。好一阵子，现场一片沉默，谁也没开口说半个字，谁也没有任何动作。最后，暮暮再一次走上前来。“如陆马传统，在座各位每一位都会收到一朵花，再把它放进棺材里面。等大家全都放好了，我们就会关闭棺材，开始把珠玉冠冠送往最后安息之地的旅程了。”

甜贝儿走上前去，和其他小马们排成了队。殡仪馆的一位服务员拿来一篮玫瑰花。有些小马留在座位上，没有上前来，甜贝儿认出其中几个还是珠玉冠冠曾经欺负过的孩子。谢天谢地，飞板璐不在他们之中。随着队列向前移动，大家都拿好了鲜花。小蝶站到了棺材旁边，清清嗓子，开始歌唱。

*闭上嘴，静悄悄*

*让浓浓睡意将你抱*

*闭上嘴，静悄悄*

*睡觉时间已来到*

甜贝儿注视着她认识的小马们一个接一个地捧着花朵走上前去，向珠玉冠冠道别，然后把花朵放进棺材里。再一次，甜贝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还有什么是该说的吗？

*进入甜蜜梦乡*

*忘记整日匆忙*

*进入甜蜜梦乡*

*拥抱梦境芬芳*

她走上前去，最后一次注视着她死对头的面孔。甜贝儿闭上了眼睛。

“再见了。”

然后，她放下了鲜花。

*闭上嘴，静悄悄*

*让浓浓睡意将你抱*

*闭上嘴，静悄悄*

*睡觉时间已来到*

\* \* \*

终于结束了。

经过了这么漫长的等待，终于结束了。

甜贝儿陪着她姐姐，飞板璐和赤红，注视着大麦克、车厘子、塞巴斯蒂安，还有白银勺勺的妈妈，一同把棺材从殡仪馆扛到街上。慢慢地，他们走向了墓地的方向。

小苹花已经向她道了声歉，然后就去加入了她一家子。臭钱先生只邀请了他全家和最亲密的朋友来走完葬礼的最后一程。现在没什么可做的了，只有回家。甜贝儿觉得心中一片茫然，而且满心疲倦，累得什么都不想干。

然后，甜贝儿回想起了什么，转向了飞板璐，她正目送那口棺材渐渐远去。甜贝儿想起了她们之间的争吵，之前她们可是吵得那么凶，那么生气。现在呢？一切似乎都毫无意义了。

伸出尾巴挽住了她身边的童子军朋友，甜贝儿轻声说道，“飞板璐……对不起。”

飞板璐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我也很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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