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
作者Meltyland Nightmare(已改),《晦暗星河》系列小夜曲
2100-01-09
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地。大地平整,和天空的色差只有一点,极目远眺,地平线消失在光芒的闪烁下。几个圆滚滚的球体在仿佛打了高斯模糊的天空里掩藏着它们不完美的存在。阴云逼近地面,大气在下沉。柔光来自每一处地方,就连方方正正的地表也散发着微光。
商徵羽站在这个地方,数据层较为深处的地域,远离高度繁荣的洋流层,但距离深渊仍然有一定差距。习惯上,称呼这里是深海层,就像传统海洋学对地球大洋的分类。她来这里,这个废弃已久的数据节点“安纳托利昂”,是因为西部梦神的梦境管理员说,就在几天前,这里连接上了幻梦境“卡达斯”。她作为这块地方的管理员,平常也很少来这片数据域——毕竟没有多少东西需要管理。
“安纳托利昂域”,紧邻一边的“端点星域”。这些由“深潜者”(对常年在深渊层活动的数据层成员的通称)投票选出的域名带着一股二十世纪的黄金科幻风格。在安纳托利昂域车水马龙的时候,这里是整个银河系数据层最繁荣的“后现代废土”主题数据层,其主要服务器“安纳托利昂”甚至横跨了洋流层、深海层和深渊层三层数据主目录,是少见的极大服务器。不过随着物理现实的崩溃,盛极一时的废土主题数据层也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数据层废土,无人维护的算法在自检不能查出的微小bug的累积下逐渐崩溃。现在这个以银河帝国偏远边陲王国命名的域服务器只会偶尔出现在杂志上的《有哪些曾经辉煌现在鲜有人知的服务器》这样的文章里。
不过,看起来这块地方并没有什么异常。商徵羽张望了一下,起码在可视化视角里,这些算法表现出来的性状和正常的时候没什么两样。除了世界有点模糊,亮度有点偏低,就像是调低了ISO的相机屏幕里的世界一样——偶尔还有奇怪的颗粒状粒子效果,看上去倒像是锐化拉高出现的噪点。考虑到这个服务器废弃已久又无人打理,情况恶化成这样倒可以理解。
在这片域里随机传送了一下,并没有感觉算法执行有出什么问题,商徵羽原本是打算直接离去的。现在还愿意在这片地方活动的,大多数都是上了黑名单的数据层用户和由上层Bug和错误日志、垃圾文件沉积成的数据层幽灵。不过他们一般不会招惹Administrator。不过,能被梦境管理员接收到的数据层信号想必不是无中生有,这片地区必定有某处地方沉入了虚无之中。
她叹了口气,单调的深海层已经让她有了点厌倦。后台的数据繁杂无比,虽然被AIC进行过整理,但累积的错误报告就算不算上那些已经沉进底层的文件,也有一大堆,在其中找到究竟是什么错误导致了数据层意外和梦境的驳接实在是太过困难——至少这也是史无前例的事件,AIC也检索不出来。
也罢。商徵羽在场景中调取出自家客厅里的沙发,坐下来一份份查阅经过AIC筛选过的可能有问题的错误日志。遥远的地平线上,光芒开始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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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檎感觉糟透了。
作为一个意识入梦者,她本以为不会有比实体身躯死去成为回声(Echoes)更糟糕的事情了——显然她低估了宇宙的混乱程度。现在她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无论是哪里,显然都不是梦境。不仅没有“梦见即所得”的权限,甚至久违地感觉到了冷。四周是一片荒凉的平面,欠缺起伏,从各个角度看都十分邪门。毕竟上一秒她还在自己的梦里沉睡,迷迷糊糊就给抛到这么个鬼地方。她试着走了几步路,短靴和地面碰撞发出钢铁似的声响,甚至还有回音,仿佛地面是空心的。
她在这片除了一些飘在半空中的规则几何体以外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走了很久,如果不是沿途经过的几何体形象一直在变(从正六面体变成了正十二面体),她甚至觉得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偶尔她也能感觉到嘈杂的声音,这些声音一度让她疑神疑鬼,后来其中某些熟悉的声响让她确定这是梦境世界的声音。但是她只是听得见而已,就像一个失明的旁观者,在单调的荒漠里行进,却能听到来自红尘的繁华之音。
这还都是次要的事情。林檎心想。
因为她可能从此永远迷失在这片思维的荒漠里,在这个似乎永恒黄昏的居所中成为梦境或者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游魂。每每念及此,她都发自内心地恐惧,连带脚步也开始颤栗。死亡过早地开始威胁她,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有可能落下。
——死亡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你不知道终结何时到来。林檎暂时没有被死亡的阴影所折磨疯狂,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思维将如风消散,步入黄昏。
于是她继续向前,因为在这里,只有前进是唯一的道路。不会饥饿,不会口渴。有的只是精神的疲惫。
地平线上,光芒又亮了一分,如同逆转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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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徵羽终于查到了产生融合的错误日志。不过这日志和别的那些垃圾文件类似,描述的都是常见的Bug,换个程序员来几分钟就能debug。之所以能够判断这是那份关键文件,是因为它完全不是按照标准错误日志格式出具的——它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人茫然无语的呢喃,而不是严谨的程序语言。
——如果早知道这个特性,AIC检索它甚至不需要1秒钟。
商徵羽从沙发上站起身,旁边是一个摆满空的可乐瓶的桌子和半箱剩下的可乐。她删掉这些从数据库里复制过来的盗版饮料,将场景恢复原样。按照日志描述,使数据层和梦境产生联系的中继站现在应该还在这片区域活动。但由于它并不具备数据层基本的属性,甚至连独立身份识别码都没有,在数据层里就是一个透明人,寻找还是很困难的。
不过,既然它能够维持在数据层里的存在,其必有一部分被数据化。既然如此,只要查询附近没有其他实体存在却有场景产生反馈的地方,就能大概框定对方的位置。商徵羽于是对全域进行了上述条件的搜寻。
“找到了。”不短时间的演算后,商徵羽大致框限出一块不大的区域,并进行了定向传送。
出乎商徵羽的预料,这个中继站是一个人,并且正在移动。她站在传送点,饶有兴致地看向对方的背影,在逐渐明亮的夕阳下开始模糊。她是梦境与数据的交错中继站,相当于一个信号塔。有她在,数据层的信号就能源源不断地传输进梦境。梦境正逐步成为有现实基础的实在,或者相反——现实正向梦境靠拢。
她再看了一眼“中继站”,记下了对方的特征以后,登出了数据层。
远处,夕阳开始膨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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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檎看向眼前膨胀的夕阳,眯着眼适应突如其来的强光。夕阳的亮度突然放大,红色的光芒由于过亮而被识别为白色。白色的光明覆盖了小半片视野,让眼睛睁得有些酸累。她不由背过身去,却发现整个视野的光芒也在变亮。梦境的世界想必也是如此,耳边嘈杂的吵闹被一些惊呼取代,随后就像是断开连接一样留下一片杂音。
商徵羽在安纳托利昂域的现实节点旁的星舰里,透过星舰的舰外景象投影系统看着这个星系亮度骤然增加的恒星。这颗恒星没有变成超新星的趋势,商徵羽是知道的——它的能级虽然在提高,却没有超出正常变星亮度浮动范围。
恒星四周与恒星卫星的拉格朗日点上,有四台巨型SRA在为这颗恒星稳定四周的现实。光芒照着这些巨大的机械架构,数千米直径的空间站足以称之为巨构,也只有这种巨构才撑得起整个恒星系的现实。全宇宙就像翻倒过来的金粉墨水,附着在瓶底的金粉不愿随着鲜红的墨水一起流下,却在墨水的冲刷下消逝。这些巨构锚定着粉末,将它们固定在瓶底——谁又能确定,它们不会连同粉末一起跌落?
星舰环绕着其中一颗行星运转,在高轨道上。商徵羽看着恒星逐渐变亮,就像拧亮的手电筒逐渐发出9000流明的强光。背景是黑色的宇宙,没有星光。这里是孤岛,商徵羽相信这里迟早会沉没。
林檎逆着光前进,就像朝圣的信徒向着主的光芒前进。她的身体完全淹没在光之海中,连尘埃都投下巨大的阴影,光怪陆离。耳边来自幻梦境的声音时断时续,没有了一开始的清晰。她没有见过这么诡异的情况,只能盲目地在光海里走动——眼前一片纯白固然说明她还没有瞎,但是却和瞽者无异。
无人操控的SRA里,AI通过光学传感器检测到了异常,于是它们加大了输出。无济于事。商徵羽甚至在四台SRA相对缓慢的运转轨道旁看见了扭曲的星光。她电脑上的AI也察觉了问题,引力传感器输出的波形剧烈地波动——近在咫尺的恒星(1.5AU在太空尺度简直微不足道)的引力场出现了两个尖峰,空间随着引力波剧烈地波动起来,掀起惊涛骇浪。
这是前兆——堕落之前的先兆,不然以现实服务器为基石的数据层又何以连接上虚幻的梦。商徵羽盯着过载的引力传感器,但是接下来的变化即使是光学传感器也能探测到。
恒星从中间裂开——光球层慢慢地向下凹陷,日珥向内收缩。数亿摄氏度的高能粒子团在较低温的恒星内部 激发出大量高能射线,使得舰外投影一片白色。在洒落的射线过去后,恒星内部的双核骤然分开,就如同细胞分裂,光球层猛然下凹脱离,两个新生恒星像是弹球一样在莫名的斥力下弹开。由于没有绕心公转,这样的结构自然是不稳定的。双方逸散的日珥层开始重新互相交换物质,两者也开始快速靠近。
商徵羽的星舰启动了朗氏引擎开始脱离星系。在舰尾的蓝色辉光开始亮起的时候,两个恒星间质量交换已经到达了临界值。新生的双子星又合二为一,它们毕竟不是细胞——恒星的碰撞,并且是如此巨大,如此快速的碰撞——产生了能级极高的喷流,炽热的辐射烧熔了距离较近的SRA的外壳。在引力的牵扯下被破坏引力平衡的空间站在波动的潮汐力下撕裂,产生与中央大戏相比不值一提的无声爆炸,带着暗红的金属碎块四散飞舞。
随后,商徵羽的星舰完成了仪式的预备工作,向前加速。景物开始迷乱,舰外投影一片模糊,严重失真的画面最后在死机声里停机,露出星舰舰桥内部的陈设。
林檎眨了眨眼。眼前的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除了天空正在下坠,带着烈日的火光。大地在沉没,她站在原地。构成底层架构的服务器文件随着服务器的损坏一并损坏,数据层的世界也走到了尽头。巨石似乎要砸在她的脸上——最终却无事发生。
她带着困惑睁开引颈待戮的眼睛,看到的并不是天崩地裂,而是虚幻。这里是深渊之下。
今夜,世界崩塌,但无人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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