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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西风

2022-07-27 15:18 作者:唐装剑侠  | 我要投稿


江水漫揽巴蜀地,西风驻马钓鱼城。蒙鞑羽矢弃断戟,汉士麾旗挺长锋。身当故土堪誓死,义护黎民敢捐生。终教胡戎释刀省,大汉天威不可凌。

一阵凛冽的西风吹过,把“宋”字大旗高高扬起,猎猎舞动。旗杆下,王坚将军凝神注目,远眺着山下蒙古人的营盘。他身旁,一个年轻侍卫仰着头看着他,目光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期待。

“佘大人深谋远虑啊。”王将军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将军,蒙古人这么多。。。”望着山下星罗棋布不知多少处蒙古军帐上升腾起的一条条炊烟,年轻侍卫声音有些颤抖。“怎么?怕了?”王将军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有钓鱼城在,他们人再多也没用!”

一片落叶从王将军身边飘落,沿着山石嶙峋的外墙,飘荡半晌,轻轻落入二三百米之下的滔滔江水中。山上,钓鱼城的轮廓仿佛一只镇门之狮,爪牙凌厉,万夫莫当。

重兵围城的夜晚也格外安静。天幕上无边无际的阴云一直没有散去,夜色浓重,无尽的黑暗令人窒息,唯有城中街上的几只火把在黑夜里穿行。侍卫举着火把来回顾盼,不时被哪里传来的一声犬吠吸引目光。身边,王将军紧锁的双眉与泛着血丝的眼睛也悄然隐没在黑暗中。

劝降使者的人头落地的那一刻,侍卫顿时浑身一寒。耳畔,将军的声音一字一顿,“我们没有退路。”

重兵压境,孤城困守,恐惧不可避免。剑门、长宁、蓬州、阆州,下一个,会不会是合州?蒙古人的铁蹄无往不利,我们能坚持多久?被攻破之后会怎样?

时间已容不得他胡思乱想。城下已经传来阵阵鼓声,脚下的城墙仿佛也在震动。将军“锵”地拔出佩刀,大步走向外墙。“将军!”他喊了一声。将军回头,挥手示意他跟上来,“对面的蒙哥大汗都亲自上阵督战,我有什么道理躲在后面指挥!”

外墙下,蒙古人已经黑压压地聚起一大片。一张张角弓张成满月,无数箭矢划破空气,呼啸着朝城垛飞来,压得城垛边的战士们抬不起头。

“现在先别急着露头。”将军蹲在城垛后,重重地看着他。“会用弩吧?”他点点头。“拿着。等他们开始架云梯往上爬的时候再出手。”将军把一把弩递给他,自己则抽出了腰间的雕弓。

长长的云梯搭上了城垛。城下的蒙古人中顿时爆发出一声呐喊,纷纷把弯刀衔在口中,手脚并用爬上云梯。垛口边几个战士起身试图把云梯推倒,刚站起来就被几支利箭射倒。

“准备!”将军低沉的喊声响起。城墙上的战士们应声拉开弩弦,装上箭矢。垛口后,一支支闪着寒光的箭簇指向了云梯下呼喊着往上涌的蒙军。侍卫端着弩的手微微颤抖,他回过头像孩子看父亲一样望着目光如铁的将军。“放!”将军一声暴喝,几百张硬弩一齐扣动扳机,一片弩矢飞蝗般扑向蒙军!脆弱的蒙皮盾牌在宋弩面前不比一张纸结实多少,坚固的铁甲也被箭簇无情地撕开!云梯上的蒙军如枝头熟透的果子连连跌落,但后面的却更加汹涌地攀上来!

侍卫再一次拉开弩弦。四次齐射,蒙军应该已经被射倒不少了,但探头一看却还是黑压压数不清。将军起身,抬手“嗖”地一箭飞出,然后一把插回雕弓,拔出腰刀,猫着腰奔向一座云梯口。侍卫连忙丢下弩,捡起长矛,跟了上去。

云梯口边,蒙军下饺子般从城头跳下,挥舞着弯刀在城墙上带出一道道血雾。垛口边的宋军拦挡不住,眼看城墙就要被他们截断!将军低吼一声,拨开人丛身形一低,连人带刀滚进蒙军中间,还未起身,刷刷两刀挥去就砍断两名蒙军小腿!一条长矛刺向将军,将军挥刀一拨,就势起身,一把抓住矛杆往后一拉,蒙卒趔趄,将军从他身后转身一刀劈下,行云流水地劈开了他的后脑壳。宋军见状,一声呐喊,又一次拼命冲向垛口,手刀迎上弯刀,锥枪对上骑矛,红色的浪潮再次压了上来!

侍卫端着长矛一头钻进战团。保护将军——这是他的职责。然而,还没找到将军,一个蒙卒拦住了他。蒙卒人高马大,横着弯刀嘿嘿冷笑着盯着他,一双绿眼睛如同草原上的野狼。侍卫蹲下马步,紧挺长枪,紧缩的瞳仁迎上蒙人野狼般的目光。他没沉住气,率先进攻,接连两枪朝对手刺去。蒙卒高大的身形却异常灵活,左扭右闪让过枪尖,转身一个上步,反手一刀横斩而来!侍卫连忙蹲伏,刀刃从他头上擦过,削断了几根盔缨。还没等起身,蒙卒的腿就朝他面门蹬了过来!侍卫躲闪不及被结结实实踹倒,才抬眼就见弯刀的刃口直直劈下来!侍卫匆忙举枪挡住,脆弱的枪杆在对手全力一劈之下瞬间折断。在弯刀又一次劈下来的时候,侍卫闭上眼睛,没命地把前半截锥枪往上一送。

“当啷”一声,弯刀无力地落在他身上,滚落到一旁。他睁开眼,蒙卒已经倒在一边,此时他面前是将军的面孔。将军伸出手一把将他拉起,“第一次杀人吧?”他慌乱地点了点头。

外墙上,黄白色的浪潮已经渐渐压住红色的阵线。刺耳的金鼓声中,将军双眉紧锁,紧盯着涌回内城的红色人潮。

雨仍然在淅淅沥沥地下。铅灰的天幕阴沉,时不时一道闪电划破这一片阴云。营房里,将军和侍卫坐在火炉边,捧着热气腾腾的馒头和熟肉,不时咬上一口。阴雨连绵,蒙古人难以攻城,将士们难得放松放松。

城外,蒙古人的营寨里,遍地泥泞湿滑。南方的雨,下起来往往连日不停,直浇得空气里仿佛一把能拧出水来,闷热简直令人窒息。一座座帐篷里,病号的呻吟不绝于耳。囤粮食的军帐旁,事务官们眉头紧锁,焦躁不安地踱步。

“走。出去转转,看看将士们。”将军咽下最后一块馒头,招呼着侍卫。

营房之中,宋军大都或坐或卧,享受这难得的清闲。袅袅炊烟从宋营中间升起,在雨中显得朦胧不清,仿佛与这茫茫烟雨融为一体。

城头上,将军与侍卫带着一丝微冷的笑容转身离去。城下巡逻的蒙军惊讶地看着城上丢下来的鱼和面饼,短暂地愣了片刻,马上冲上去哄抢,坐在泥泞中捧起来大嚼。

西风吹雨,江水低咽。城下蒙军的营寨里,淋湿的马鬃旗帜裹在旗杆上低垂。

内城城头上,将军的目光格外凝重。身旁,侍卫双腿微微打颤。“看样子,蒙古人是全来了。”将军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内城是咱们的最后一道防线。要是没顶住,不光咱们完了,城里的百姓们也全完了。”

绣旗之下,隆隆的鼓声响起,声震云天,仿佛带着蒙哥大汗满腔的愤怒。黑压压的蒙军顿时爆发出一阵呐喊,刀刃枪头的浪潮仿佛填然有声地撞上了城墙!城头上弩矢的风暴一阵阵飞出,将拼命登城的蒙军一片片扫落,垛口的步卒挥舞着手刀锥枪,将云梯口的蒙军一个个挑落劈翻!今天,蒙军格外拼命,身中数箭都咬着牙朝城墙扑上来——因为,城前绣旗之下擂鼓震天的,正是他们的领袖,蒙哥大汗!

开弦,装箭,端起,瞄准,扣动扳机。侍卫面不改色地又一次将一支弩箭送出,立刻又低头张弩,根本不看中箭倒地的蒙卒。

“这么顶不住他们!必须来点猛的给他们!”将军咬着牙收起雕弓,“搬石头!”

投石机沉重的长臂吱呀作响地抬了起来。侍卫和另外几个士兵一起搬起石弹装进弹槽,紧张地盯着将军,等待着一声令下。

“放!”将军腰刀出鞘,一声厉喝。城头上数台投石机如巨兽爪牙,一颗颗沉重的石弹呼啸着朝城下密密麻麻的蒙军飞去,激起一层层血浪!然后,再一次装弹,再一次齐射!

侍卫紧盯着自己的这台投石机抛出的石弹。乌黑的石弹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然后直直落向最中央传来震天鼓声的那杆锦绣马鬃大旗。他看见大旗倒了,石弹落下的地方似乎掀起一片混乱。而那蒙哥大汗亲手擂出,震人心魄的鼓声,也戛然而止。

蒙哥大汗的死讯野火般传遍蒙古帝国庞大的疆域。忽必烈、阿里不哥、旭烈兀等等一干对南宋、中东和欧洲疯狂进攻势如破竹的汗王名将纷纷拨转马头回到蒙古帝国的中心,为了汗位自相厮杀。

基辅罗斯以西,波兰匈牙利一线上,无数披盔戴甲,眼中闪烁着绝望中一点决死之火的基督徒跪倒在十字架前,布满血丝的双眼涌出行行浊泪,伤疤交错的面孔上现出久违的笑容。

巴勒斯坦的大漠,艾因贾鲁平原,浑身浴血的马穆鲁克骑兵挥刀斩下蒙将怯的不花的头颅,高高举起,扯开嘶哑的喉咙向着太阳高呼,“真主至大!”

风中飘絮的大宋王朝的最南端,崖山海上。陆秀夫陆大人反手抱紧了背上的小皇帝,高昂起头,坚定的目光直贯长虹。如一尊铁铸雕像的身躯沉入海中的那一刻,他知道这一天迟来了二三十年,却不知道为大宋续命两旬的这个大功臣姓甚名谁。

钓鱼城上,西风依旧凛冽。城下滚滚东去的江水,依旧寒意透骨。

“大宋已经亡了。”元使冷冰冰的话语如一把锥子,戳痛了屋子里所有人的心。“继续这么拖下去,有意义吗?”

第四任守将王立将军的双眼此时却是古井无波。

“开城吧。”“我听说蒙哥死前发下毒誓,破城之日鸡犬不留。”“但现在的汗是忽必烈大汗。”

将军站起身来,重重地看着使者。

“我们开城。只要你们秋毫无犯。”

钓鱼城的城门在沉重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兵器落地的“当啷”声,起初稀稀拉拉,几秒后,响成了一片。一把把残缺的刃口磨过无数次的手刀、一支支枪尖比新货短上半寸,枪杆早已弯曲的锥枪、一张张拉开过无数次,换过不知多少根弦的弩,纷纷落地,在一片薄薄的尘埃中轻轻颤抖。整整三十六年紧绷着神经,一张张憔悴的面孔此时无比轻松。

“回家吧。”将军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一阵西风吹过,寒意彻骨。地上的枯叶被吹起,轻轻的“沙沙”声不时响起。

曾经王坚将军的侍卫,如今将军身边的校尉,低垂着头,看着地上那柄王坚将军临走前赠与他的腰刀。再次抬起头望向城门前站满的钓鱼城军民,他眼中逐渐模糊。再也不用打仗了,可以安安心心回家了,可是为什么现在心里却空落落得,好像缺了点什么一样?

忽必烈从王立将军面前走过时,朝他微微一躬身,右拳在胸前重重一扣。将军一拱手,转身登上了城头。校尉缓缓弯下身,拾起腰刀,和三十几个将佐一起跟了上去。

钓鱼山的最高点,将军多少年未曾弯下的双膝,朝着东南边崖山的方向,深深地,重重地跪了下去。西风呼啸,卷起将军背后那面残破不堪但格外鲜红亮眼的披风。山下大江涌流,涛声如同猛兽的怒吼。

“陛下,臣尽力了。大宋朝,万岁。”将军的话语低沉,每一个字却都像大锤,砸在这天地间,此刻西风仿佛停住,江水仿佛凝固。

横在咽喉的剑,划了下去。

王立将军,还有身边三十二名将佐,最后一次尽忠,追随着皇帝陛下,追随着十万军民,追随着大宋王朝,去了。

田横五百人安在,难道归来尽列侯。

钓鱼山下,西风凛冽,江水滔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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