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壁残垣——斯大林格勒（十二）

夕阳又一次出现在西边的天上，给这座废墟般的城市涂上了一抹粉红。斯大林格勒和往常一样，空气中的每一粒灰尘都在厮杀。

卡巴耶夫木然地望着被炮弹击穿的墙，墙外便是那辆坦克的尸骸。

墙已经倒了，弹药越来越少，食物再一次成为问题，战友们牺牲了，就在刚才，格雷戈里的肩膀和肋骨因为坦克爆炸产生的弹片而骨折，巨大的疼痛加上内脏出血，让他在击毁坦克的十几分钟后停止了呼吸。安娜的命运还是个未知数……他不敢往下想了，眼泪流过他的脸，呼吸声变得很沉重。天渐渐黑了，明天又该怎么办呢？
正想着，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
“亚历山大叔叔？”
他一扭头，看见安娜正站在身后，好像有什么话要告诉他。
“呃……安娜，什么事？”
“亚历山大叔叔，请跟我过来一下。”
他站起来，一边走一边警惕地观察外边。

安娜领着他，来到了一楼楼梯下方的活板门口，那个安娜曾经的藏身之地。

小姑娘拉开门，拿着手电筒钻了进去。卡巴耶夫跟在后面，心里不明白安娜要干什么。
他俩爬下梯子，酒架又重新出现在眼前。
“亚历山大叔叔，我该告诉你实情了。”安娜说。
“讲吧。”中尉点了点头。
安娜在地上摸索着，不断地用手敲打着地面。过了一会儿，“咚咚咚”的声音响起，有一块地板砖下是空的。

她把手电筒放在身旁，小心翼翼地挪开那块砖，然后摸出了一个布包。

布包很重，犹太姑娘看起来很吃力。卡巴耶夫走上前去，帮她把那个布包从洞里搬出来。

就在这时，卡巴耶夫摸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他放下包袱，打开了它。

里面是一大卷电线，还有一个起爆器。

“这……”中尉顿时懵了，他实在想不通，一个普通人家里怎么会有这东西。他回头看着安娜，却发现，安娜又跑到墙角，打开了那几个铁箱，拿出了一捆捆炸药。

“难道？！”卡巴耶夫呆呆地睁着眼，已经说不出话来。
“其实，爸爸自从离开奥地利后，就一直在制作这些。本来他想去军工厂里干活，但一直没有回音，他还想过把这些炸药交给苏维埃政府，又担心被秘密警察盯上……”安娜说着，声音越来越哽咽，一滴饱含悲伤的泪出现在她的脸颊上。
“这些架子上摆着的都是炸药半成品，密封得很好，爸爸和妈妈一点一点弄的……现在他们不在了……”
“安娜……”卡巴耶夫搂住了她，像是搂着自己的亲生女儿，他用布满茧子的手抚摸着安娜的脑袋，安娜也靠在他的怀里，由抽泣变成了大哭。
过了一会儿，安娜平静了下来。她擦了一把脸，说：“给我一支枪吧，亚历山大叔叔。”
“你要枪干什么？去杀德国鬼子？”
“对！我不想再这样被大家保护，当个拖油瓶了，我要给他们报仇！”
“可是，你会用枪吗……”
“没关系，爸爸偷偷地教过我……”
“好吧，”卡巴耶夫说道，心中五味杂陈，“先上去吧。”

“这么说，咱们为苏维埃献身的时刻到了？”尼古拉说着，眼睛里没有一点害怕。
“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向德国佬屈服，更不会逃跑！”雅科夫擦着黑得发亮的枪管。
“我们的部队正在反攻，德国佬不行了……”鲍里斯听着外边从未间断过的枪炮声，喃喃地说。
“安娜怎么办？”冬妮娅想到了这个问题，同时也是卡巴耶夫不愿意提到的问题。

半晌，他才张开了嘴，低声说：“叶尔绍娃，等我们把这里布置好了，你就带着安娜走，去找我们的部队！”
“那你们……”
“我们留下来。”
“可是……”
“听着，冬妮娅，”卡巴耶夫第一次叫她的本名，“你还很年轻，我们几个都不如你和安娜亲近，况且我们没法保护她……”
“可是！”
“冬妮娅·伊万诺夫娜·叶尔绍娃！请你服从中尉的命令！”
“……遵命，中尉同志！”眼泪簌簌地从冬妮娅的脸上划过，她的下巴颤颤巍巍地蠕动了几下，然后抿成一条缝。她抬起右手，敬了一个庄严的礼。

在场的所有人，都向他敬礼，气氛凝重，而且悲壮。

他们都明白自己的使命，德国人的下一次进攻，他们能挡住的可能性为零，唯一的办法，就是献身。

为了祖国，为了联盟。

当晚，卡巴耶夫等人安放好炸药后，开始检查武器装备。

“还剩下六颗手榴弹，两个是哑炮……”

“重机枪还剩下两条子弹带，共三百发子弹……”

“冲锋枪子弹充足，够打一个小时……”

“叶尔绍娃，你和安娜一起，”卡巴耶夫摆好起爆器，拍拍手上的土，“带满子弹，再拿一颗手榴弹，趁天没亮溜出去。”

“遵命！”冬妮娅说，开始清理枪上的尘土。

“安娜，这个给你。”卡巴耶夫将一把小手枪交给了安娜，“记住，一定要跟着冬妮娅姐姐，别走丢！”

“遵命，亚……中尉同志！”安娜说，她戴着卡巴耶夫送给她的那顶船形帽，学着冬妮娅的样子敬礼。

“永别了，中尉！”冬妮娅最后一次敬礼，带着安娜，从一个窗户里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