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窟
中的手臂上长着一个九宫格。九个格子黑得深邃,一眼望不到底。起隔板作用的四条横栏,除了最外层的皮肤与周围没有差别,再深入也难以一探究竟。因为这个缘故,中一年四季总是穿着长袖。不过并不顶用。他常常发现自己的袖子被划破,尽管一整天都无所事事地坐在教室里。难不成是桌角吗?那儿确实有掉了一块角后露出狰狞獠牙的木质尖刺,逆着阳光方向的黑色洞眼连着课桌内部的世界,像是一只鹰盯着它的猎物。不,这怎么可能呢,哈哈哈哈。是那些常来找麻烦的人下手的吧。在我没注意到的时候。可能是为了让自己相信,他扯着干枯的嗓子轻声笑了,声音哑的像是被虫子蚕食。
他曾几次尝试把手指放进九宫格。每一个格子的大小恰好可以塞进一根他的食指。一开始他曾担心挤压到自己的血管,哪怕只是蘸上血液也让他发怵。然而,里面没有他幻想中的温热粘稠的触感,指尖摸到了湿冷的沙砾状物体,霎时唤醒了他幼时在地里翻土的记忆。
中吓得缩回了手。当他准备再次伸出手的时候,一条纯黑的,反光的,环节近似上千个的细长虫子,弹出了脑袋。缓缓蠕动着,把他没有眼睛的前端朝四周转了个遍。随后立刻钻回了九宫格里。中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甚至已经下意识地握住了恰好在身旁的白醋不。转眼间,手臂上开始了一场大迁徙。数十条同颜色的虫子从九宫格的各个角落钻出来,再加速钻进其他格眼里。偶尔有一两条会停下来,把头伸向中的眼睛,似乎瞳孔的纯黑促使他们发情。当这次灾难接近尾声的时候,数十根长短不一,粗细不同的虫子把前端拱成小土丘,脑袋狠狠地压着中的皮肤,用下巴之类的部位摩擦着他的手臂,左右摇摆着,前后缩进着,毫不掩饰地炫耀着自己的恣意妄为。
中迷迷糊糊地回到了家,上了床,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他,记不清什么了,唯独对虫子迁徙时小臂附近痒痒的,酥麻酥麻的感觉兴奋不已,这份快感令他着迷。尽管虫子是如此恶心,但是观看它们的丑恶,似乎唤醒了中心底潜藏已久的需求。一边看着这些令人作呕的图景,一边幻想清理他们后的舒适感,在这两者间左右摇摆这——份犹豫似乎也刺激着中迸发快感。
每次放学到家,中总是久久地盯着他的九宫格,希望看到任何一条居住在里面的虫子出来蠕动,在他正常的皮肤周围试探,用炫耀着自己丰满身躯的姿势蠕动,给他带来微带刺痛且毛孔扩张的触感。时间不知不觉就这样溜走了,等他回过神来,天往往已经彻底被黑夜笼罩。然后,他才意识到,还有许多任务尚未完成。于是慌慌张张地赶工,而越焦虑,就越是渴望虫族的迁徙,因而更没注意力用于思考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
第二天,他惊奇的发现。除了纯黑色的环节虫,还多了几只精巧的有水晶翅膀的蛾子。如果不是它的翅膀反射的太阳光打断了中的梦乡,或许他会发现的更晚。同时发现的,还有手臂上的血痕。血已经变成暗红色。在清洗除去血痂后,中发现了一个细小的伤口,两个孔径并行排列,与蛇的咬痕极其相近。
第三天,九宫格的四条分界线出现了大小不一,深浅不同的咬痕鲜血,汩汩地流到九宫格内,流到手臂外侧,流到虫子的身体里。
渐渐的,中发现自己的身体正被一步步侵蚀,躯干出现了红斑,绿纹,蓝疮,暗点……他的脸色惨白,和发霉的白粉墙无异。
或许是感到自己命不久矣,他穿上外套,想去外面这个世界再看一圈。那是一件早已过时的冬季绒毛外套,中一抬左臂,就看见了镶嵌在袖子上的、小到不可思议的、像鸟蛋一样的碎石。他提起它,轻轻一挥手,扔到了一个流浪汉的草席里。袖子上随之出现了一个凹陷的坑,似乎原本是为了安置“鸟蛋”而存在的。不知为什么,中看着自己外套的陷落,心里不禁一阵怅惘。
他毫无预兆地倒在地上,死去了。一大群纯黑的,反光的,环节近似上千个的细长虫子又一次开始了大迁徙,溜到了路边睡觉的流浪汉袖口里。
他的手臂上,也出现了一个九宫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