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夏风（15）

阿里阿德涅的回忆（6.10）

白陨来教室找我，递给我一包卫生纸。

“谢谢，不过我带了。”我一头雾水。

“受人之托。搞不好会是遗言。”白陨一本正经地说。

“啊？”听到“遗言”这个词我反应过来了，估计纸包里有小纸条。

“去办公室找老师的时候边勿塞给我的。克莱尔老师说是边勿犯了什么校规，在接受处罚。据我所知，边勿做过的最接近犯校规的事情就是拆模型耍帅。所以我觉得她是被故意扣住的。”白陨说。

“确实，边勿虽然非常不着调，但是还挺遵守规则的。”除了乱拆模型，我心想。

“边勿突然说让我借她一张纸巾擦擦汗，正好我有带纸巾的习惯，就递给她一包。她用了一张之后把纸包还我。”白陨说，“走了之后我越想越觉得不对，检查了一下纸巾，果然有留言。”

“你俩还真是有默契啊。”我说。

“毕竟带她入推理小说坑的人就是我。”白陨随意地说，“她想干什么，我大概能猜到。不过她居然是留言给你，都不给我留两句言，我难过了，唉。”

“她很早之前跟我说过，如果她意外身亡，那个飞船模型留给你。这不比留言有价值？”我说。

“相比那个模型，我更希望她能出来。”白陨说。

“我也希望能再次见到她。”我与白陨道别，去厕所隔间打开了纸包。

事实证明我还是低估边勿那个哈皮了，她把留言直接写在了卫生纸上，还写了一大堆，不愧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俩人甚至用的同一个牌子的纸巾。这熟练程度，肯定之前就这么做过好几回了。

不管这些，先看看边勿的留言吧。

居然是这样吗……我相当惊讶，但是又觉得她的解释合情合理。看着边勿费心为我写下的解答，我有些后悔，居然怀疑边勿是凶手。

如果她在我身边的话肯定会说，“没事，怀疑所有人是侦探的基本原则”。可是她已经被关起来了。

那我也要按照她留下的嘱托去做。

我走到长谷川和也面前：“我们聊聊？”

“有什么事吗？”和也温和地说。

“有人托我给你带两句话。”我晃了晃手里的卫生纸。

和也一脸疑惑——主要是不明白我为什么拿着纸说这句话。确实，一般人也不会想到留言写在卫生纸上。

“嗯，你说吧。”和也说。

“关于罗音的死因。”我说。

和也脸色一变。“我们换个地方聊吧。”他说。

我点点头，跟着他走到第三教学楼，然后乘电梯去到五楼，走进501教室。

“说吧。”和也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我把边勿的猜想告诉了他。

“确实是我做的。”和也平静地说。

“为什么？”我难受地说，拔出我昨天从503模型上取下的模型枪。本来是打算和边勿对峙时用的，现在对准了长谷川。我本想喊出我的台词，但是台词突然哽咽在了喉咙里，泛出一股苦涩。

“你看看这个，或许就明白了。”和也掏出钥匙，打开唯一锁着的柜门，取出一封信交给我。

“这是……”我愣住了。作为舍友，我认出来，这是罗音之前买的信封。

“它或许能解除你的疑惑，看了之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或者是想找我复仇，我在这里等你。”和也去之前他拉开的椅子上坐下。

我打开信封，阅读起来。

亲爱的阿里阿德涅/边勿：

不知道会是谁拿到这封信，我嘱咐了长谷川，如果你们当中的某一个发现了真相，就把信交给她。

首先，你能看到这封信，说明长谷川的计划顺利实施了。请不要责怪他，因为，正是他使我获得了解脱。

器灵人的灵魂是由物品接受到物主的情绪诞生的。而我出生前接受到的情绪，都是负面情绪以及自杀倾向。用人类的说法，我出生就患有抑郁症。

和也可以作证，我一直在努力对抗自身的负面情绪。但是，与生俱来的负面情绪，并非一句简单的“往开心的方面想”可以抵消。对我来说，活着是一件很累的事，面对快乐的你们，我只能装出无忧无虑的模样。

但是我越来越累了。痛苦快要将我压垮，我的日常生活已经成了问题，具体一点说就是吃不下睡不着。

但是，你也知道，那些自杀的器灵人，都被扣上了意志不坚定、脆弱的帽子。我自认为不是一个脆弱的器灵人，阿里阿德涅，边勿，作为我的朋友，你们知道我不是。

我不想被扣上这样的帽子，但在现在的社会环境下这是无可避免的。这使我更加绝望。一天，我在501为此落泪的时候，被长谷川和也看到了。他本来有事找我，在知道我的情况后，提出了一个计划。

“如果自杀会受到谴责，那就制造一场谋杀。”他说。

“什么意思？”我说。

“我确认一下，罗音小姐。你是真的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吗？”和也说。

“没有。如你所见，如果我是人类，或许还有机会得到治疗。可我是不被允许自杀的器灵人，出生就是工具，不合格的工具，唯一的下场就是被销毁。”我说。

“我明白了。计划就是，由我杀掉你。”和也说。

“但是——”我说。

“如果你需要一个解脱，就由我来动手吧。这样，你无论从世人的眼光还是自己的心灵都不会受到谴责。”和也说。

“但是你会被抓住吧？”我说。

“我想不会。我们学校没有监控。”和也平静地说。

“麻烦你了。还请不要感到自责。”我说。

“明白了。以及，你像以往一样生活就好，我会自己找行动机会。如果你改变主意了，也请随时告诉我。”和也说。

对我来说，这是几乎完美的安排。但是我仍然心存一丝奇怪的想法，无论长谷川做得多么完美，或许阿里阿德涅和边勿依然会发现真相。

并非因为你们是侦探，而是我相信百密终有一疏，而阿里阿德涅的观察能力又是数一数二的。

所以我留下这封信，向你们解释这一切。

愿你们此生幸福。

罗音

我看着罗音的笔迹，泣不成声。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意识到呢……

但是早点意识到也没有用。想到这一点，我更加难过。没有人能救罗音，现在这样，是她最好的结局了。

“有什么问题吗？”和也问道。

“没有。”我回答。

“我必须向罗音道歉。”和也站起身，“我没有完全遵守她的遗愿，而是在她死后，带着这封信去找了克莱尔老师。”

“什么！”我惊讶道。

“我向她坦白了我所做的一切，并提出了我的问题。‘罗音的痛苦是她的错吗？为什么她连自杀的权利都没有？这就是身为器灵人的命运吗？’我大声问克莱尔。

她回答说：‘我觉得不是。但是社会就是这样，我们没有任何办法。’

‘那她就是活该受苦？’我问。

‘没有谁生来就应该受苦，N-1925。但是你要相信，世界会慢慢变好的。’克莱尔说。

‘我请求您——以我和罗音的命请求您。如果这个学校再有这样的学生出现，请尽量治疗他，如果实在没有希望，也请允许他平安离开这个世界，而不是死后还被人指指点点。’

沉思了一会儿后，克莱尔似乎下定了决心，回答说：‘我答应你。’

‘好，那我死而无憾了。’我激动地说。我的手微微颤抖。

‘谁说你会死？’克莱尔说。

‘可是我……’我说。

‘罗音的死已经以意外结案了。我已经写好了材料。记住了吗？’克莱尔说。

‘我明白了。’我回答。

‘好好活下去，和也。这也是她对你的期望。你可以走了。’克莱尔说。

我点点头，离开了办公室。”

“原来是这样啊，那边勿应该迟早会被放出来吧。”我说。

“我是说你在哪儿，找半天找不着，原来在这里啊。”门外传来边勿的声音。

说边勿边勿到。我把罗音的信交给边勿，边勿看也没看，就把信收了起来。“老师告诉过我信的内容了。”边勿说。

“对了，侦探社的事。”和也说，“现在我还能加入吗？”

“随时欢迎。”我说。我给了边勿一个眼神，边勿一头雾水。

“什么？”边勿说。

“就那个，那个问题。”我说。

“啥啊？”边勿说。

我只好在边勿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哦，这个啊。和也，你会说日语吗？”边勿问。

“不会。”和也坦诚地说。

“那你起名叫长谷川和也的意义是？”边勿说。

“我平时看日系推理比较多，就给自己起了日文名。”和也说。

“这样啊，唉。”边勿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啊？”我问。

“我又想改名叫波洛了。”边勿说。

“你去提交申请吧，说这么多次也没见你提过。”我无奈地说。和也笑了起来。

“哎呀，我有多懒你也是知道的。嘶，完了。”边勿把手拍在额头上。

“又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我说。

“你还记得老师罚我写日记吧。”边勿说。

“是啊。”我说。

“呃，我日记写的是我的探案经过。相当于我日记全白写了——一篇都不能交，甚至还有一篇在卫生纸上！”边勿有些沮丧。

“没事，我有写日记的习惯，把我写的抄一遍就好了。”和也说。

“那抄日记的活就交给阿里阿德涅了，作为咨询费。”边勿说。

“咱俩这关系还收咨询费？”我试图蒙混过去。

“这是我见过最便宜的咨询费了。”和也在一旁帮腔。

“啊，那你应该去看看《厨子惊魂》。”边勿说。

夏风穿过教室，我们三人的故事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