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h同人](露中心)葬礼
雪下得不大,它们顺着风的步伐打着旋落下,白色覆盖了大克里姆林宫和红场,如同天空织作的一张白色的网,将莫斯科包裹其中。总有人向往雪,就像是赤道上的沙砾,他们站在温暖的南方想象未知,从一片虚无中凭空捏造出“雪花”的形状,他们歌颂这未知,赞美这想象,再谱上曲子,赋予歌词,唱给从未见过的寒冷北国。
但伊万不喜欢雪,他从一片可怖的白色中诞生,寒冷占据了他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如果给他一个改造地球的机会,他一定将赤道再拉高一点,哪怕怀抱火炉也好过让风雪钻进骨头的缝隙,渗进皮肉和心脏。
这个冬天太漫长了。伊万在电视柜里发现了一小包用旧报纸包裹的向日葵种子,拆开一看,瓜子发了霉,发黄的报纸皱皱巴巴地染上了凹凸不平的绿——这卖相与味道都像极了英国人的午餐,也许就该顺着电话线和魔法隧道送到柯克兰的桌子上,当一顿乖巧的下午茶。
伊万有些嫌弃地将报纸叠了回去,没扔进垃圾桶,反倒放进了大衣的口袋——这口袋似乎装了不少的东西,鼓鼓囊囊的像是吃撑了的鸟饱胀的肚皮。青年向窗外看去,但什么都看不清,冷空气打定了主意住在屋里的人类不敢去敲碎窗户,便偷偷攀上玻璃窗窥视近在咫尺的壁炉,那炉火烧得正旺盛,贪婪地将焦黑的煤炭拆分再吞入腹中。
伊万在房子最温暖的时候打开了门,雪混杂着冰碴随着风忽的一下卷携而来,如同一盆从天而降的冰水浸透了全身——冬将军的拥抱过于热情,却也足够让人从暖乎乎的一滩烂泥中清醒起来。
此时的雪已经淹过了小腿肚,一脚踩下去便是一个不见底的深坑,将它们无限叠加在一起便可以形成百尺高楼和万丈深渊。
目的地是向日葵花田。
但旅人的终点却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雪,他试图在厚雪中翻找到一片花瓣——雪不断从皮质的黑色手套上滑下,每一片都在嘲笑着说“他太愚蠢了!居然妄图在冬天找到夏天!”,那金黄色的花只会活在夏天,它们从阳光中跳出遁入湿润的土壤,等待着阳光被雪花阻断了去路时再成为一颗种子,藏匿于冬日里毫无用处的太阳身后。
最后伊万自己画了一个向日葵,歪歪扭扭的,像极了被揉成了一团只该出现在垃圾桶的废纸,甚至都不如昨天晚上让人难以下咽的晚饭——‘擅长绘画的是冬妮娅姐姐’,伊万想,如果能将姐姐带到这里,他就可以拥有一整片向日葵,连同每一个街道,都将挤满了这金黄色的,美丽的,像阳光一般的花。
人们会拥戴它,亲吻它,捧着它的叶子哭泣。整条街道,整个莫斯科都将为了死而复生的向日葵而欢欣雀跃,帽子被高高抛起,然后又被地心引力拽回地面,但没人去捡它,它只会留在雪地里,陪着被脚印和雪覆盖住的虚假的向日葵。
没人希望向日葵消失,可又永远不可能在冬日拥抱它。
能量会永远守恒,而降下的旗帜如同那场伟大的革命一般,只能留存于历史与回忆之中。
雪还在下,那向日葵很快就再次被雪花一层层掩埋。伊万没去管它,手伸进大衣的口袋,摸索了半天总算掏出了一支钢笔——它看上去像是个见过大世面的钢笔,笔夹不知所踪,可能是留在了哪里的战场上,伊万不记得了也没试图去找,死人堆里埋的是堆叠而起的尸体和被掩盖住的枪炮声,青年只顾着拖着战友的尸体回家,耳畔嗡嗡作响,仿佛被放置了几个地雷,炸得脑仁和耳膜搅在一起般的疼,等到再回到营地,拿出钢笔时才发现笔帽不知飞到哪里,但伊万没舍得扔掉,随意套了个合适的笔盖又带在身上。
皱巴巴的信纸是被不小心带出来的,白色完美地融入了雪地,仿佛原本就是一片轻薄的雪花,被人偶然拾去做成了一张没有写上文字的信纸,伊万将它们展开,又放回地面,信纸轻飘飘地浮在那里,风一吹就能跑向天边,奔向充当光源的巨大的“灯”。
一支破旧的钢笔,和几张易碎的纸张。
它们将在不久后写下邀请的信件,而后被阳光裹挟,将信件送到世界阴暗和不阴暗的地方,它将背负重要的使命——宣告一场落幕和死亡。
这时伟大与沉寂一同谢幕,辉煌与衰弱合葬墓穴。
敌人和朋友全部归零,数据开始重新计算。
伊万.布拉金斯基恨极了孤独与离别,却又最常与它们共处,无论过往带来了荣耀还是屈辱,没有它们便不会有今天的俄/罗/斯,他将永远铭记那些过往,永远支持他的子民,永远怀念曾经的苏联。
于是他决定在荒芜的向日葵花田举行一场诡异的葬礼,满天的大雪成为孤独聚会的客人,尸体扮演主人和神父,主持着这场庄严且滑稽的仪式。
伊万旋开笔盖,用牙齿褪掉皮质的手套——不得不说,它实在太凉了,光是咬住它的一小部分便开始从喉咙处结冰,寒冷顺着喉管一直延伸到胃部,血液,胆汁,胃液仿佛都变成了固体,晃一晃甚至还会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手套被扔到一边,而信纸却没有如笔的主人期望的一般落下字迹,笔尖停留之处只留下了浅淡的痕迹。他打开墨水囊,那黑色的液体凝固在容器中,倦怠地缩在角落,如同一只冬眠的蛇歪歪扭扭地盘在雪地,鳞片和眼睛都被冻成冰雕,脆弱得轻轻一敲便会碎裂。
雪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继续顺着风胡乱地打着转。伊万有些懊恼地倒出了墨囊里凝固的冰——他早该想到这点,如果他能够忽然在比娜塔莎煮的罗宋汤还要混乱的大脑里灵光一现,说不定他揣着的就是写满了言辞恳切的邀请函了——
“如果可以,希望你能来到我的葬礼,我将与你一同凝视我的遗容,并为我的尸体献上悼词,我真心地希望能够得到你的一束花束,我并不介意它是玫瑰还是鸢尾,但是如果是向日葵我想我会激动得从坟墓里暂时跳出来,向你表达我热切的感谢……”
钢笔依旧写不出字迹,但笔尖沾到了雪,还是留下了一串水痕,伊万忽然来了精神,拆开墨囊抓了一把雪放了进去——痕迹代表的只是存在本身,就像今天的孤独的葬礼一般,伊万只能参与存在的过程,而无法干涉产生的结果。
他不停歇地在写,手不自觉地打颤,关节处泛白,裸露在外的皮肤却都冻得发红,鼻尖可怜兮兮地挂着凝固了的鼻涕,那模样看上去下一秒就会倒地成为一具不会呼吸和思考的冰雕——但这冰雕一定还会写字,一刻不停地,在信纸上拼凑上歪歪扭扭的俄语单词。
他的邀请是热烈的,真诚的,恳切的,每一个字母都在诉说着写信人的期望,在单薄的信纸上兀自跳着杂乱无章的哥萨克舞。它们拼凑起一个个收信人的姓名,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原本空白的信纸——青年从天堂找到人间,他拨开陌生的人群找到熟悉的面庞,而后将名字郑重其事地添了上去,他好像有许多话想要讲,但写在纸上的话却都大同小异,他写给过往和如今的上司,写给他的朋友们,又写给曾经的敌人,以及伊万.布拉金斯基——这个拥有一个极具俄罗斯特色的普通姓名的不死之人。
他的名字普通至极,普通到在一条街道随意呼喊一声便能找到10个伊万和5个布拉金斯基,而他混入其中,仿佛自己也能变成一个平凡的,和别人没什么不同的布拉金斯基家的儿子,他可能是个农夫或是商人,也有可能从小跟随父亲打铁,成为村庄里一名优秀的铁匠,人们喜爱他,亲近他,还会有可爱的姑娘红着脸向他示好,而他会如一个没了底的沙漏一般,一步一步地慢慢靠近死亡,最后跳进坟墓,轻轻合上自己的棺材。
但这不可能。
伊万.布拉金斯基的生命只会是被反复颠倒的沙漏,是永远都走不出的桎梏,是循环往复的莫比斯环。
他不知道写了多久,逐渐地他的手指开始麻木,僵硬得像块萝卜形状的花岗岩,雪花不断落在他的头上和背上,仿佛是几道铁制的绳索牢牢地禁锢着他的手脚,钢笔落在雪地上滚了几圈,很快就被纷涌而至的大雪埋了起来,信纸被水渍浸湿,变得更加皱烂,伊万打了个寒战,将口袋里的物品尽数倒出——比金刚石还坚硬的伏特加酒瓶,一块不再转动的机械表,和一包发霉的向日葵花籽。
他将酒瓶狠狠地砸向地面,但被厚雪覆盖的地面远远不够坚硬,伊万连砸了几次后都才勉强将它变成了一堆锋利的玻璃碎片,而伏特加的酒液则钻进雪花之间的空隙,使空气和风中都浸满了这烈酒的香味。
做完这些后伊万便躺下不动了,怀中抱着用旧报纸包裹着的花籽,他闭上眼睛,想着葬礼该进行到最后的祷告了,但他忽然又不想这么做了,他该祈祷些什么呢,灵魂前往天堂祈求上帝的庇佑吗?可伊万没有可以奔赴天堂的灵魂,他有的只有在人间不断徘徊前行的躯壳和一个在寒冷中存留至今的孤独国家。
他吸了一下鼻子,酒香混着风争先恐后地钻进鼻腔,竟让青年清醒了一些,他勉强将包裹拆开,将花籽撒进雪地——他无法祈求前往天堂,便祷告获得新生。
于是葬礼结束了。
伊万的“尸体”渐渐地被厚雪覆盖,最后连轮廓也看不清了,如同真正的坟墓一般,他给自己的棺材盖上了盖子。
而等到冬天过去,人们就会在还没完全融化殆尽的残雪中发现他酣睡的尸体,发现死去的苏/维/埃,新生的俄/罗/斯,以及刚刚睡醒起床的伊万.布拉金斯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