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故事·夜谭随录（十五）

40，朱外委

　　河北永平有个姓朱的外委【俸禄较低的一种低级武官】，因公外出，独自骑着一匹马，腰里佩带弓箭赶夜路。路面高低不平，坑坑洼洼，他艰难地走在一条窄路上。当时正是十月十六日，风吹霜打，惨淡的月光洒在树梢上。忽然传来阵凄惨的哭声，他抬头四望，只见正西方向约几十步远处，有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坐在树下哭，好像身材十分高大。朱某起了疑心，觉得深更半夜在荒凉的郊外出现此事很是蹊跷，心想莫不是妖物？于是勒马抽出弓箭，朝空中射出一支骨镞响箭，发出如鹤鸣般的声音，响彻夜空，哭声顿时停止。又射出第二支箭，那女人倏地站起身，如树木一般高，快步追来【你惊扰了witch】。朱某大吃一惊，驱马就跑，跑到一座古庙处，跳下马进去关上门，屏住呼吸躲在神座下，从一处破墙偷偷地朝外看。一会儿，那女人赶到这里四处寻找，庙外的土墻只有她半身高，只见她披头散发，面色粉白，怒气冲冲，样子十分吓人。她看到了门外的马，知道人在庙里，俯身猛扑过来，把台阶的石块都踏碎了。朱恐惧得晕死过去。接着好一阵都没有动静，只听到庙外边有吞噬啃咬的声音，再过了一会儿连这声音也消失了。朱疲惫至极，不知不觉睡着了。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九点才醒，见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这才大声呼喊救命。人们好奇地进庙来，问他遇到什么事。朱某把昨夜遇到的事情告诉大家，听者没有不惶恐害怕的。有人说那是魃魉，有人说那是丧门神，谁也说不准。一起出去看马，哪还有马的影子，只见满地是马皮马骨，连马鞍也碎成了粉末。人们都认为这妖怪特别可怕，相互告诫不要夜晚出冂。朱某失去了马，只好步行回营，病了一个多月才痊愈。

　　兰岩说：“没有制服的本领，却贸然触怒，差点导致自己粉身碎骨，何其愚蠢！我说世间面对恶人的人，当以此为戒。”

41，锔人

　　护军某人，夏季背着一支鸟枪在城外打猎。遇上下大雨，赶紧跑进操练场的演武厅避雨。等了好久，雨愈下愈大，电闪雷鸣，绕着演武厅不离开。某人恐惧不安，在厅里四面察看，发现有一个巨大的蝎子蛰伏在屋梁上，大如琵琶一般，十分吓人。某这才想到：“雷对着这厅打个不停，想必就是因为这蝎子了。我何不为推雷车的阿香【古代传说中推雷车的女神】助一臂之力，也好分享点天功？”马上取下枪，装上火药，向蝎子射去。刚射出，忽然一声震雷，把某震昏过去，他虽动弹不得，心里却很明白。恍惚间好像看到有几个人进厅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在说：“误打了一个人，怎么办？”有一个人说：“快检查，看看是否还有救。”另一个人说：“筋骨都脱落了，大概不能活了。”过一会儿一个人走近身旁，用手抚摩某道：“不要紧，可以用锔子【连接断裂物品的两脚钉】来接补断裂的地方。”于是有人来动手术，翻来覆去搞了好一阵才散去。某慢慢苏醒过来，以枪作拐试着走路，倒并不觉得怎么痛。再看自己身子，只见浑身关节处以及骨节和皮肉相连处，安上了许多肉锔子，长约两寸，宽五分，全都一样规格，很觉得诧异。又见巨蝎已死在地上，样子十分可怕，就把它捡起来绑在枪上，扛回了家。至今他家里还保存着蝎干。

　　兰岩说：“我以前看《聊斋志异》，里面有换头的，有给心作手术的，加上这个可称三奇。那些放荡形骸的人，要哪里得到这些肉锔子来接上他们的躯体！”

42，某掌班

　　有某个梨园的主管，率领戏班子去苏州演剧，半个月以后才回来。途经一个村庄，村中某乙与他是老朋友，于是就顺路去拜访，两人相见非常高兴。某乙家的花园幽静深邃，可以存放道具行装。某人和六七个老伶人同住一厅,厅里布置得洁净如新，四周墙壁上糊着雪白的墙纸。晚上主客饮酒甚欢，某乙先告辞而去，伶人们犹未尽兴，聚在一起掷骰子玩耍。正吆喝得热闹，忽然发现掷骰子的盆里有一点血迹，开始以为是谁的鼻血，大家互相对视，等到骰子丢下去后，竟然随之掉出许多鲜血。大家惊诧不已，到处察看，只见当头的顶板上有一片血渍，像一张桌面那么大。大家害怕极了，不敢说话，都仰起头盯着看。只见这血渍越来越大，把墙纸捅破后，顶板上垂下一件东西来，细看竟是女人的两只脚，还在不停地流血。大家惊恐万状，争先恐后逃出门去，互相踩踏都不顾了。等到其他人闻讯赶来，这些伶人几乎吓得魂都出窍了。过了很长时间，才稍稍缓过气来，异口同声地叙述所见的怪事。听的人都觉得害怕，于是合伙点着火拿着兵器，冲进厅去搜寻，却什么也没发现。顶板完好无损，毫无血迹，都觉得古怪极了。于是伶人们搬到别的房间去住。第二天，把这事禀告给主人。某乙听说后，脸色“唰”地一下变得如同死灰。某人追问缘由，某乙支吾其词，不肯明说，只是给某人和每位伶人都送了厚礼，嘱咐他们千万不要把此事传给外人。

　　某人回到京城，心里总放不下这件事。正好某乙的表弟某秀才入京赶考，借住在他家。某人悄悄地把昔日所见的事加以询问，秀才原和某乙不和，于是说破事情真相，某人这才恍然大悟。起初，某乙仗势欺人，同村几百户人家，大半是他家的佃户，所以都迫于某乙的淫威而不敢反抗。村西有个农民姓程，他的儿媳到田头送饭，被某乙看中。某乙先以讨债为名，强迫她来家做针线活。不多久，某乙父子俩都想奸污她，她拒不肯从。一天傍晚，某乙的大儿子又将她骗进空房间迫她服从，她情急中抓伤了他的脸。某乙的儿子大怒，把她捆绑起来，扯下衣服将她奸污了，然后用鞭子抽打了数百下，打得她血肉模糊，当夜就死了。她死后，尸体被吊在屋梁上，下面又用顶板遮盖住想不露痕迹。事后打了一场官司，打了半年都没判决。正好遇上灾年，程家父子流浪外出，某乙家乘机毁尸灭迹，至今已有十多年，没人敢去过问。那晚某人和众伶人所见，想必是女子的鬼魂，他们所住的那厅原来正是悬吊她尸体的地方。

43，尸异

　　有一位老人坐车向崇文门方向去，还没到城门，突然死在了车里。守城的兵士抓住车夫，押送到衙门去。正好天黑了，来不及验尸，就把老人的尸体暂存在店铺里。到了半夜，尸体忽然失踪了。看守的兵士惊惶失措，互相商量如何向上面交代，有人说在某处安放了一具棺材，正停柩待葬，何不乘黑夜把那里的尸体偷出来，以应付上边？大家觉得这点子不错，就偷了那尸体放在车上。第二天，衙门派人来验尸，在头发处发现有枚铁钉，打进头部的部分有三寸多长，于是认定是车夫谋杀，把他判了死刑。几天后，那老人忽然到衙门来自首，说是那天因突感不适，昏倒在车上，醒过来已是深夜二更时分，于是自己走回家去。现在听说因此事而冤枉了车夫，于心不忍，所以前来说明。衙门让车夫出来辨认，一看正是那位老人。于是追查怎么换了具尸体的缘由，守卫的兵士无法隐瞒，只好将实情禀报。接着就逮捕了停柩的人家来审问，原来是一个少妇。起初她死不承认，后来准备动用严刑拷打，她这才吐露真情。原来被钉死的那人就是她的丈夫。她为了和无赖通奸，所以在深夜用钉子杀害了丈夫，自以为案情绝对不会败露。根本想不到会这样露馅，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衙门释放了车夫，把奸夫淫妇所犯的罪定了案。对守卫的兵士，既谴责了他们的过失，又因为他们无意中帮助破了一桩案子而给予了奖赏。

夜谭随录（十二卷足本）·卷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