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下魂
夕阳缓缓落下，落日余晖洒满整片大地。一望无际的草原被染上金黄色彩，仿佛遍地都是黄金。
在不远处立着一棵樱花树，如今正是樱花开放的季节，枯瘦枝干已然长满绚丽樱花。微风吹过，带走几片花瓣，在夕阳下翩翩起舞。
他很庆幸自己会在生命的尽头看到这一美丽景象，看着火红夕阳，他闭上双眼，一脸释然。
“动手吧。”
“不用你说。”
身后传来男人冷酷无情的声音，以及子弹上膛声。后脑勺感受到一丝冰冷，想来那便是枪口了。
本应无所牵挂的他，却又睁开双眼。他看着樱花树，眼角留下几滴泪水。
在男人扣动扳机之前，他的眼前突然浮现许多画面，那是自己与父亲的生活回忆。他再一次看到父亲慈祥的笑容，即便他的眼睛小得看不见，但他依旧能感受到眼里所蕴含的温柔。
直到枪声响起，他看见从头颅迸发出来的鲜血，在夕阳照射下，就连令他厌恶万分的血液也变得美丽异常。
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眼前视线逐渐模糊。他想发出声音，可嗓子就像是被人扼住一般，无法发声。
失重感随之而来，他感觉自己仿佛是在坠入万丈深渊，那种坠落的真实感是他生前所不能体验的。刺骨寒冷正侵蚀着他的身躯以及灵魂，他努力让自己提起精神，可终究还是挺不过去。
在无尽的黑暗与寒冷中，他陷入沉睡。
在黑暗中，他听见了潺潺水声。
就像是在轻轻划着水面，浪花又击打在岸边的声音。这让他回想起自己与父亲在河边玩耍，那时自己总是能够听到这个声音。
他并没有陷入回忆无法自拔。在五感回复之后，他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如果不是空中挂着一轮明月，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失明了。
他起身环顾四周，看到的只有一望无际的宁静海洋。自己坐在一张船上，站在自己眼前的，是一位身披黑袍的阴森男子。他划着船桨，驾驶船只向前行去。
转眼间自己就出现在一个阴森诡异的地方，这让他感到一丝惊慌。他深吸一口气，想要上前询问黑袍人，他却率先开口。
“死者...醒了。”
黑袍人放下船桨，转身面向他。黑袍人的脑袋完全被覆盖，就连面貌也披上一层黑暗，无法看见。不过他能感受到，一双埋藏在黑暗中的慈祥的双眼。
这双眼睛令他心头一暖，他也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果然死了么？”
黑袍人微微点头，算是肯定了他的疑问。
他抚摸着自己的胸腔，发现心脏不再跳动，这才接受事实。他看着黑袍人，又问出另外一个问题。
“能告诉我...我们要去哪里？而你又是谁？”
黑袍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本想再次发文，黑袍人却警告他。
“安静...”
空灵的声音带有一丝怒意，他十分懂事地闭上嘴巴，坐在黑袍人的身后，一动不动。
黑袍人划起船桨，加快船只前进的速度。他能感受到轻微的凉风，但不知为何，被凉风这么一吹，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冻结了一般，只觉得寒冷。
他想活动一下自己的身体，可他却无法控制四肢运动，就连张嘴说话也变得十分艰难。黑袍人发现船只略微摇晃，便回头看了一眼。
“抱歉...”
他放下船桨，速度减缓许多，那阵凉风也随之消散。没过多久，那种寒冷感消失不见，自己的身体也能正常活动。他摸着自己的脸颊，有些后怕，黑衣人也不再划船，而是坐在他的对面，静静地注视着他。
想来他也同意回答问题了吧。他这么想着，在脑海里思索一番后，缓缓开口。
“能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思念之海...由美好回忆组成的地方。”
“哦...那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黑袍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他感到紧张。
耳边听到轻微的声音，像是鱼儿跳出水面，又钻进海洋。他环顾四周，想要寻找那一丝异常，可宁静的海洋却给他增添慌张。
这里无声寂静，那份诡异的氛围令他难以呼吸，他深吸口气，强行镇定下来。眼前的黑袍人没有丝毫动静，就像是死了一样。看着他那隐藏在黑暗中的脸，他有些迟疑，是否要去掀开兜帽。
刚要伸出手，自己的身体便僵住了。
他听到了久违的声音。
“儿子...”
父亲在这里。他的脑海突然浮现父亲的身影，那张慈祥，布满皱纹的脸，是如此清晰可见。他转头望向声音来源处，发现父亲已经站在海面上。父亲背着手，露出他所熟悉的慈祥笑容，她的内心有所触动。
“和我走吧。”
他伸出自己的手，上面虽有皱纹，却完好无损。他仍记得自己的父亲曾为保护自己，用手掌抵住反抗军的匕首，虽然痊愈，却留下永不磨灭的伤疤，这让他有些怀疑。
可当他看到父亲泛着泪光的眼，心中的迟疑迅速退散。
他伸出手，一只脚已经踏出船外，却被黑袍人拉回船内。
他的力气大得超乎他想象，那不是人应该有的力量。自己被黑袍人粗鲁拉回船后，被他狠狠瞪了一眼，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内心中的怒气还没升起便被打消。他艰难地吞了口唾沫，看着黑袍人，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黑袍人并不打算浪费时间，他举起船桨，离开小船。那支船桨在一瞬间变成一把漆黑镰刀，在月光照射下，刀刃上反射出刺眼寒芒，让他不敢直视。
看着黑袍人这副模样，更让他确定自己心中所想。
他是死神。
死神举起镰刀，缓缓走向父亲。他不想看到父亲在冥界里死于他人手里的下场，刚想要大声劝阻，可眼前的父亲却突然变了模样。
宛如小说里才会有的厉鬼，父亲此时的模样与它无异。他张开血盆大口，欲要撕裂死神，却被他一刀两断。
了解完眼前的麻烦后，死神便返回小船，坐在他面前。手中的那把镰刀，又重新变回船桨模样。
刚才的画面记忆犹新，他有些忐忑地问道：“刚才那个...不是我的父亲吧？”
“鬼怪，借用回忆吞噬灵魂。”
依旧是简洁直接的回答，他也已经习惯。
“你没看出来么？你的父亲。”
死神说的，他也知道。他看着自己的右手，有些出神。
“反抗军引起的战乱，牵连到我们平民，父亲为了我...奉献右手挡住那把匕首，我不可能忘记。”
“你还是过去了。”
隐藏在黑暗中那道锐利的眼，瞪得他内心发凉。
“没办法啊，我都多久没有见到父亲了，我怎么可能想这么多啊！”
那份躁动的心终究还是在压迫下归于寂静。死神散发的压迫感让他动弹不得。
“你的父亲可不是那么称呼你的。”
这句话如同雷电般击中他的心脏。他突然想起，父亲总是会叫自己的名字，即便他曾多次让父亲禁止叫这个名字，但他依旧不知悔改。
“我...忘了。”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死神看着他，不再发言，而是起身，继续划船。
茫茫海面上，死神带领灵魂，驶向未知远方。月亮缓缓落下，像是在宣告时间流逝，水面上的光芒也减弱许多。
他看着明月，愣愣出神，此时的他不愿再去回想。明明忘记这件小事并无大碍，可莫名而来的自责占据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用力锤了几下自己的胸膛，以此来宣泄。死神站在船头，回头望了一眼，默不作声。
他又重新坐了起来，已经完全恢复，这次他并没有提出问题，而是和死神一样，保持沉默。
一路上，他们并没有遇见其他厉鬼，就连蹊跷声音都没听到。这也让他放松警惕，再次躺在船上，露出悠哉模样。
“接下来的路...不好走......”
死神自顾自地说着，长叹口气，他却不以为意。
这场旅途的终点究竟会何时抵达，他完全不知，他只能依靠这位沉默寡言的死神，来完成最后的旅行。
“旅行啊...”
像是想到了以前的往事，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儿时回忆大多都和父亲有关，他带领自己远离战乱，前往偏僻之地开启旅行。仔细想来，当时的旅行很快乐，父亲总是会保护自己，在他眼里，父亲就如高山一样，能够抵挡惊涛骇浪。
而现在，她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只不过这次陪伴自己的对象换了。
“死神先生。”
他试着发声，得到了死神的回应。
“...嗯？”
“我不知道这场旅途的终点，但...你作为死神，会保护我的吧？”
死神转过头，不再看着他。
“我会送你到终点。”
听到他的这句话，内心踏实了许多。
他松了口气，闭上双眼，感受着时间流逝。
当月亮落下，他们也终于抵达陆地。
他本以为已经到达旅途终点，可死神接下来的话让他有些胆怯。
“思念之海后，便是仇恨荒漠，小心点...鬼怪很多。”
他本打算在原地休息一番再出发，可看着死神渐行渐远的背影，内心的想法顿时消散一空。他小跑到死神背后，紧贴着他的身边，生怕一个不小心，这位可靠的存在便会消失不见。
死神并没有说什么，这让他感到奇怪，但他也不想多嘴，保持原状就好。
这里的地貌和沙漠相似，远处可见几个略微突起的沙丘，以及如同鲜血般艳丽的花朵，想来那就是曼珠沙华。他正想抚摸花瓣，手臂却被死神紧紧抓住。
都不用死神警告，他便率先开口。
“放心放心，不会摸的。”
死神松开抓着胳膊的手，随后转身离去，他也不敢怠慢，紧紧跟上。
他抬头仰望，这里的天空也是血红色的，与在思念之海所见到的黑色形成鲜明对比。仅仅是凝视，内心的躁动与不安便愈加剧烈，他索性闭上双眼，攥着死神的黑袍，缓慢前进。
“你...不远离我？”
“什么意思？”他有些疑惑。
“你是头一个...碰我的死者。”
他睁开双眼，发现死神已经转头。他能感受到蕴含着惊讶的双眼。
明明这位死神有着非常强大的压迫感，让人想要远离他，但自己是出于对这片狰狞大地的恐惧而不得不靠近他的。他这样认为。
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内心有一种躁动难耐的情绪，这与暴怒等负面情绪不同，像是对某种珍惜之物的思念，他说不清。
“想必这里很危险吧？紧靠着你安全度也会增加，不介意吧？”
“呵...随意。”
任由他拽着自己的黑袍，死神自顾自地前进。
船桨依旧被死神扛在肩上，他已经时刻做好准备，对抗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鬼怪。
曼珠沙华绽放着如血液般狰狞的花瓣，让他回想起自己曾看到过的在战争中死亡的人。他们在生命中最后一刻所露出的绝望表情，令他终生难忘。
眼前这片世界，如同他曾见过的横尸遍野的战场，明明这里并没有尸体，但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想。
攥着黑袍的手愈加使劲，死神也已经察觉。
“小心四周...鬼怪会接近。”
死神举起船桨，轻轻一挥，便化成镰刀。他也注意到四周略微晃动的沙丘，紧紧贴着死神，不敢动弹。
众多沙丘顶端渐渐露出一个尖角，随后便钻出无数只厉鬼。他们大多都缺少肢体，有的甚至没有脑子。
他一眼就能认出这些尸体，那都是死于战乱的人，那些狰狞又肮脏的面孔，令他心生恐惧。
无数厉鬼蜂拥而上，却都被死神用镰刀斩得粉碎。看他游刃有余，自己的内心踏实许多。
但死神并没有怠慢，他缓慢前进，生怕突如其来的危险将自己粉碎。在这个荒漠，存在的厉鬼并不只有这些。
他还没有遇到，由这位死者内心的阴影所构成的怪物。
越往里深入，遇到的厉鬼便越多。他不清楚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厉鬼，明明自己以前护送的死者从未有过这么多的自责。
他低头看了一眼亡魂，心中的疑惑已经解开。
现在，就算是他，也难以保证自己能够护送他抵达最后的关卡。
死神紧握手中镰刀，奋力斩断眼前的厉鬼，拉着他的手，向前跑去。
隐藏在黑暗中的眼，愈加坚定。
“你...听我说。”
在砍死围过来的厉鬼后，死神看着他，目光坚毅。
“我们即将到达，到时候，不用管我。”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头。
掌心传来的厚重，让他联想起自己的父亲。
他抬头看着死神，微抿着嘴唇，随后长叹口气，微微点头。
“是这样嘛...我能理解了。”
他眼中泛着泪光，向前奔跑。
死神紧随其后，保护他免受任何伤害。
四周的怪物越来越强，强到就连他也难以斩杀。他跟着亡魂，用镰刀抵挡一切攻击，让他能够以最快速度奔跑。他也没敢怠慢，这不是开玩笑的场合，他十分明白。
毕竟父亲就是死于自己的玩笑之下。
他边跑边思考，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异常，直到死神拉住他，他才回过神。
自己面前突然出现一头厉鬼，它的身体是由无数颗死者的头颅组成，那一双双空洞的眼球，仿佛在哀嚎。死神挡在他面前，举起镰刀，奋力砍向厉鬼的膝盖，却被弹开，就像是砍中钢铁一样。
“...跑。”
死神发出命令，他也不敢违背。他用尽全身力气，穿过厉鬼，向前跑去。厉鬼本想追去，却被死神拦住。
它挥动拳头，狠狠砸向死神的镰刀，强大的冲击让死神接连后退，以至于差点追上亡魂。他重新站起，看着冲向自己的厉鬼，再看向回头望着自己的亡魂，他释然了。
在亡魂的注视下，他掀开自己的兜帽。
那张熟悉的面貌，震撼了亡魂的内心。
“去吧...儿子。”
父亲冲着他微微一笑，那是充满慈祥的和善笑容。他感觉自己浑身充满力量，毅然看向前方，全速前进。
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父亲举起镰刀，冲向厉鬼。
“该解脱了...”
厉鬼狠狠砸中他，将他压在地面。
他能看到，道路尽头的光，那是旅途的终点，他十分清楚。
这场旅途很短暂，他还以为会和自己儿时的旅行一样，一走便是十年。
可这两场旅途，极为相似。
现在的自己，就和儿时一样，在旅途的尽头处奔跑。
父亲已经不在身边，他为了抵挡反抗军，奉献了自己的生命。而自己为了不辜负他的期望，毅然抛下他，奔向安全之地。
仔细想来，父亲是因自己的玩笑而丧命。
他曾对父亲说过，想要去看樱花。
在旅行之前，他与父亲曾躺在樱花树下，欣赏着宁静的天空。
但旅行的开始，让他不得不告别这片承载着回忆的天地，转而前往充满着战乱与不安的世界。
一路的奔波，虽有愉快，但大多却是人们的哀嚎与哭喊。
见证过太多死亡的他，在旅行的最后开始怀念故乡的樱花。
他提起返回故乡的要求，虽有一丝期待，但大多都是玩笑。
但父亲却当真，并承诺一定会带他返回家乡。
他的承诺实现了，但他也走了。
身后的厉鬼发出凄惨叫声，他回头望去，都是自己曾见过的死去之人的面孔。他深吸口气，毅然踏进终点。
随后，自己所看到的，是记忆中的故乡。
碧蓝天空以及璀璨骄阳，柔和日光挥洒至整片草原，仿佛遍地都是黄金。在不远处，立着一棵樱花树，那是承载着自己美好回忆的象征。
他朝着樱花树缓缓走出，微风迎面而来，带来自然的清香。他听到风的低语，以及花儿们的欢呼。这一切是多么的不真实。
“喂，这里！”
熟悉的声音从樱花树下传来。那是他的父亲，露着慈祥笑容的父亲。
见到父亲，他没有多想，直接跑到父亲的面前，紧紧抱住他。
“爸爸...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说什么呢，我一直都在这里啊，你回来的可真晚，去哪里玩了？”
听到父亲的回答，他有些愣神。随即他便想明白，眼前的父亲，只是以自己记忆所构造出来的幻想罢了。
他倚靠着樱花树，欣赏随风飘去的花瓣，缓缓开口。
“我去了很远的地方，所以回来的很晚...”
“以后有什么事，和爸爸说清楚哦。”
“放心吧！不会的。”
他对着父亲，微微一笑。
在空中飞舞的樱花花瓣，随光消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