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    第四章

天花板没动。这才是它应该的样子。暮光黛茜自以为对此有多了解都显得无足轻重，她们每次移开视线，总希望看回来时能见到天花板移动。天花板不该移动，它们也从未移动。除了那一次。

有许多古怪的记忆，比如移动的天花板，在她们的脑海中不断飘着。一些遥不可及，仿佛它们故意离得这么远。另一些则在最前沿触蹄可及 —— 通常一次不止一段 —— 这导致它们也就和幻灯片差不多了。

自醒来以后，暮光黛茜就一直躺在医院病床上。她们已经尽了全力压制住下床的念头。护士此前告诉她们不要下床，但像这样被拘束着实在太难受了。她们需要出去，去疾跑，去飞翔！

她们紧贴着枕头的翅膀试图扇动起来，她们只好紧靠在床头上让它安定下来。但每当放松才没几秒后，翅膀就又止不住颤动起来。

她们为何要这样？因为她们两个都想要，她们想让翅膀扇动起来，她们想让翅膀消停一会。她们想要呆在床上，她们想要离开病房。

去与留，动与停，静与闹。她们都想要，同时同刻！

这病房简直无聊到了极点！她们肯定已经在这躺了几天，甚至几周了！不，不对。没有几天，更没有几周那么长。即便是对现在的她们而言，掌握时间观念依然很吃力。她们的眼睛望向墙上的钟，指针在钟面上缓慢划过，从一个数字不慌不忙地跳向下一个数字，滴答作响。自她们醒来以后都还没过去一个小时呢。

这一切在数周前就有不好的迹象，但直到昨天所有的麻烦才刚刚显露出来。她们试图去回想起之前的事 —— 在天花板开始移动之前的事 —— 但她们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段记忆没有消失，它们…破碎了。不知怎的那些记忆破碎了。昨天仿佛就像无数彩色的碎片而非一个整体。一切似乎皆是如此，每段记忆都像是精心在玻璃上绘成后被无意打碎。与昨天和前天的记忆一模一样。

那就好像它们没有正确的拼在一起，就像拼图一样，她们的记忆中拥有所有她们需要的碎片 —— 也许多到泛滥成灾 —— 但是形状却完全错了。无论她们怎么移动那些记忆碎片，没有一块能和另外几块拼在一起。

房间的门被静悄悄地打开了。门的咯吱声将她们的注意力从脑中的混乱里牵了出来。

前两个进入房间的是她们能认出的小马。那很好，她们仍然认识小马们。至少一部分仍然能对的上号……她们很快再次确认了一下天花板有没有动，并没有。

雄医生（Doctor-Guy）走在第一个，紧跟的是苹果帽（Apple-Hat）。她们很不舒服地在床上转了个身。昨天和苹果帽的谈话糟透了，她们不想再回忆一遍。

那只橙黄色小马似乎正确解读出了她们脸上的表情。她停在了门口并且低声说了些她们听不到的话。她脸上担忧的神情和犹豫的目光使她们再次不安地转了个身。

“我还是觉得你在这更好，”雄医生回答了这个无声的问题。“一些她所熟悉的小马更有助于治疗。”

她们不喜欢那种声音，她们想抓住床单举过头顶，像个幼驹一样躲在底下。要是那些探访者看不见自己，或许他们就会直接走开，让她独自待着。

然而，一些事情打断了她们准备躲起来的想法。第三只小马走进了房间，如果她也算小马的话。她的面容她们从未见过，悉如外马却又无比熟悉。她们认识这只小马，如果记忆还没出错的话。这记忆存于心里，而非记在脑中。只可惜她们的心拒绝提供那个名字。

“早安，”雄医生说，“今日感觉怎样？”

暮光黛茜耸了耸肩

“不怎么……不清楚，”她们纠正了一下自己，“身体没…受伤，但是思维…停滞了。”她们努力从脑海中搜寻正确的词语。虽然并不完美，但她们成功做到了，雄医生微微紧绷着的脸松了下来。

“明白了，”雄医生说，“那么你今天能接受访客了吗？”她们那双异色瞳望向正勉强挤出苦笑的苹果帽，“不，不是她。她只是在这给予你精神上的支持。”她们的视线再次扫视房间，看向医生，向门望去，最后盯着站在后面的高大白色小马。

“你能认出她吗？”雄医生问。在那高大的小马脸上，有着一副和善但悲伤的神情，她的眼睛是浅浅的紫色，飘逸的鬃毛则是柔和的粉色，蓝色和绿色的混合，在空中无风自动。头上还戴着一顶金色皇冠，如初升的太阳一般。

那些在暮光黛茜眼中都相当平常，真正令他惊讶的是她头上和她侧身的东西。她有角，独角兽的角。但同时又有翅膀，天马的翅膀。她比其他房间内的小马要高出一倍。

“不认识……”最后暮光黛茜说。那些东西她们自己也都有，角，翅膀，但为什么她们不比别的小马要高？

“我是塞拉斯蒂娅公主，”那只又高又白的带翼独角兽说道。“艾奎斯陲亚的统治者，太阳的升起者。我是来帮助你的。告诉我，我的小马驹，你的名字是？”

“暮光…黛茜，”她们的音色在说这两个词的时候发生了改变。

“明白了，”太阳角（Sun-a-horn）说。她原来的名字是这个，对吧？也许不久后她们就能正确地想起她的名字…就和雄医生…或者苹果帽一样。

她们的眼睛撇向了苹果帽一会，她[1]还是没有看着她们。

“我用我的魔法来检查一下你们可以吗？”

“不会痛吧？”她们问，太阳角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紫色的眼睛严肃地看着暮光黛茜。这让她们感觉十分不舒服，但她们也没有移开视线。

“我不能保证，” 太阳角说。于是她们摇了摇头。

“受够痛了，”她们的眼睛再次望向了苹果帽。“不想要，不需要。”太阳角转身看向苹果帽 —— 她还焦虑地站在房间的角落，试着将头扭向别的地方。

“你的朋友？”太阳角问，带着一丝困惑。

“不，没有朋友，不想要朋友，更不需要朋友。”

“你们不记得她了吗？”

“回忆很疼，”暮光黛茜说，“回忆很痛。”

“仅仅是去回想你的朋友还是其余一切东西？”太阳角问。她们这次需要一点时间去思考答案了。尽管她们记不太清能有点用的东西，但她们总还是能想起来一些别的，就像那天花板。她们能想起它，那并不疼。

“仅仅朋友。”

“如果你们允许我检查一下，我也许可以弄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我也许可以做到让你去回想你的朋友不再那么痛苦。”

再一次，她们花了很久来仔细考虑她说的话，最终她们犹豫地点点头。她们自己并没有在这上面取得任何进展，也许她可以呢？

太阳角走到她们床边，站在床前用明锐的目光俯视着她们。她的角散发出柔和的白光，逐渐笼罩了暮光黛茜。随着白光覆盖身体，瘙痒感随之席卷而来。

“在做什么？”暮光黛茜问。

“我在尝试确定究竟是什么魔法引起了这个情况。”太阳角说，她们抬起头来看着对方的眼睛。她们可以在那双紫色的明镜中看到反射出来的自己。那双眼睛里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给她们传递一种对方值得信任的感觉。为了安全起见，她们又一次确定了天花板没有动。

检查持续了几分钟，天花板也一直待在它应该在的地方。每次太阳角施放一个新魔法，一种新的感觉就将搭配着一种不同颜色的光芒出现。没有一个魔法使她们痛，除了有几次感到略微不舒服，就如鲜血流过身体一般。

每一个检查魔法结束后，太阳角的脸色就会糟糕一分。直视她的眼睛已经变得越来越困难。她没有伤心，她也没有恐惧。那是一种她们不熟悉的东西。

第六个魔法终于有了变化，不再是之前那样令她们感到不适。开始的时候跟前几个魔法一样。她的角点亮，身子上传来魔法的温暖。只是，这一次，疼痛来了。

毫无征兆，四面八方，角角落落。她们不想，但还是有声尖叫从嘴中跑了出去。魔法瞬间停止了，但疼痛却没有那么仁慈地立刻离开。反而变得更痛了，为什么它会变得更痛？

“暮暮！”苹果帽叫了出来，她几乎窒息。“出啥子事了？”

温暖的魔法再次笼罩了她们，在那个可怕的时刻，她们害怕全身的疼痛将会进一步恶化。好在的是，疼痛和它来的时候一样很快就消失了。一个温和的蹄子碰了碰她们的额头，她们的呼吸逐渐地平静下来。至少现在她们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真抱歉，我的小马驹。”太阳角耳语了几句，“没事了，我检查完了。”她想要藏起她脸上那疑惑的表情，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她向暮光黛茜笑了笑，然后就转身往出口走去了。苹果帽和雄医生交换了一个懵逼的表情，跟着她出去了。

雄医生在门口停了下来，看向暮光黛茜，“我马上就回来，先休息一会吧。”

大家鱼贯而出，而她们只能再一次与自己无法企及的记忆们为伴了。她们再次确认了下天花板没有动。嗯没有，但，它开始做别的事了。它模糊了，浸湿了，她们快不能穿过眼中的泪湖看到天花板了。

小马们都在等待塞拉斯蒂娅公主回到休息室。小蝶紧张地坐在一把椅子上，缩到不能再往里缩为止。她和往常一样试着把自己藏到帘幕般的粉色鬃毛之后。瑞瑞在占据休息室中心的一张大圆桌旁缓缓踱步。萍琪派则在挂着派对装饰，希望听到朋友奇迹般康复的消息。

挤出笑容的阿杰将信息全盘托出。

“正如我所担心的，”塞拉斯蒂娅说，房间里的目光全部落在了她的身上。“暮光闪闪施放了一个非常强大，又异常危险的法术在她和云宝小姐身上。糟糕的是那个法术看样子并没有完全成功。”

“暮光黛茜，现在她这么叫自己，是两只小马进入到一个身体里的产物。她们的身体也许成功地合为一体，但是她们的思想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她们的思维和记忆已经全部被压缩到了一起，完全无法理解两个思想一个身体。”

“可您还是有办法的对吧？”萍琪派满怀希望问道。看到塞拉斯蒂亚伤心地摇了摇头，萍琪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但…但…为什么不行？”

“有些东西是修不来的，甜心。”阿杰感觉现在自己看着朋友也开始有问题了。

“但是您是位公主！是您升起的太阳！”萍琪反驳道，“一个还原魔法能比升起太阳难多少？”

“还原魔法并不是简简单单地施展一个相反效果的魔法。”大公主解释道。说话之时她走到了房间中央的桌子前。“暮光闪闪释放的魔法曾经被叫做融合咒。”她停在桌子的正前方，看向陈列在桌上的一碗水果。她开始使用魔法，将碗中的一个橘子和一个苹果举了起来。

“融合咒的施放对象是两个不同，又有点相似的物体，效果是将它们变成一个整体。”说话同时她的角开始闪亮起来。苹果和橘子也开始放出光芒，靠得越来越近，直至合为一体。它们相碰，一阵刺眼的白色亮光一下子照亮了整个房间。当光消散后，似乎只有苹果留了下来。“这个魔法将两者的优点结合在一起，并且会创造一个新的物种。”

“苹果”被撕开了，被她的魔法掰成了两半，但是，在那里面的完全不是苹果应该是的样子，原本应该存在的固体果肉现在却分为了一个个部分，就像橘子那样。这个水果的中央没有核，外表鲜亮，仍然是苹果的样子，但内部却是橘子和苹果的混合。

“咱估计这是咱见过的最恶心的东西了。”苹果杰克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了声。

“噢！噢！噢！让我们叫它橘果（orange-apple），不，等等！一个苹橘（apple-orange）！”萍琪大声地叫着，“哪个听起来更好一些呢小蝶？是橘果还是苹橘？橘果还是…”

“我能冒昧地问一个问题吗？”瑞瑞打断了萍琪，但她的眼睛没有从那个水果上移开。“橘子和苹果剩下的部分去哪了，那些不是最好的部分？”

“如果是完全成功的话，她们不会消失，只是会转化成能量。”大公主回答，“如果你吃了这个水果那么你就像同时吃了个苹果和橘子一样。”

“就像早中餐（Brunch）[2]！”萍琪又大声叫起来，“或者晚中餐（Linner），或者早快餐（Snackfest），或是我自己最喜欢的甜点，因为甜点什么都有，它可以作为任何一餐！嘿！你能在这些上面施法吗？”萍琪凭空掏出了一个蛋糕和一个派，高举着这两个美味的甜点。

“萍琪，安静！”瑞瑞再次制止了她，塞拉斯蒂娅笑了笑，角再次一亮，派和蛋糕就很不科学地融合在了一起。那只粉色的小马看到她蹄上的新甜点高兴地都快爆炸了。她大大地在糕派（cake-pie）上咬了一口。

“我的塞拉斯蒂娅啊！这真是我至今吃过的最棒最好吃的蛋糕了。”

“就像我所说的，两者最好的一部分存，同时不好的部分留，”塞拉斯蒂娅接着刚才的话说，“所有东西还是在这，仍然在它原来的地方。水果和烘焙物可以融合的很好，可是这个魔法本不应该被用在小马身上的。”

“就暮光闪闪和云宝黛茜而言，她们现在的身体有且只有一个，他们两马的思想却在努力地想适应这只适合一只马的地方。我曾经也就见过一次这个魔法用在小马上。”说到这时，她的脸色突然阴暗了下来。

“上次使用融合咒的小马叫极光萦绕（Aurora Wind）。她是一位优秀的魔法学徒，很像暮光闪闪。她着迷于我，到最后一刻都仰慕我的翅膀和我的角。

“她让我告诉她关于那个魔法的一切，而且每次都会以相同的问题结尾。她怎么能同时得到呢？我的回答也一直未变。她得不到。但这似乎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在她离开我的学校后不久，我就听到了一些关于她的谣言。她在对别的小马使用魔法，试图去发现有关我力量的秘密。我找到了她，并设法说服她。我的力量来自于太阳，我只是做了我应做的，因为我就是它的一部分，它也是我的一部分。

“那个答案不足以满足她，我让她停下，放弃她目前所追求的东西。但情况并没有朝好的一面发展。

“仅仅一个月后，事情发生了。一封信告诉我极光萦绕做了一件无法想象的事，她将自己与一只名叫银星（Silver Stars）的天马幼驹融为一体。可是结果并没有像计划中的那样继续下去。

“那个魔法不仅削弱了她的精湛魔力，也让她的心灵崩溃瓦解。银星自始至终都在抵抗，尽管极光萦绕不愿承认。这次融合显然是不完美的。对极光而言，她可不想真心情愿地融合，而将自我迷失在了对方的思想之中。

 “两个思想的不断对抗让她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我亲眼看着她们的身体失去控制。仅仅几天内她们的身体就开始不断衰退。“塞拉斯蒂娅的声音小了下去，看上去相当伤心。房间里的每只小马都瞪大了眼睛仔细地听着，既渴望想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又怕听到更差的消息。吃着糕派的萍琪派更是到一半停住了。

“我想用我的魔法把她们复原，想逆转极光萦绕因追求力量而误入歧途所犯下的错误。然而，有些东西 —— 正如苹果杰克所说的一样 —— 是不可能被修复的。”

塞拉斯蒂娅的角又一次亮了起来，包住那个橘果。再一次亮起刺眼的白色亮光，再一次桌上有了两个水果…一定程度上是两个。橘子是回来了，但皮不见了，果汁从里面流了出来，滴到了地上。而那个苹果 —— 如果还能被叫做苹果的话 —— 已经变成了一滩烂泥。这就好像有谁用它榨果汁了一样。她把这些残缺不全的水果放回到桌子上。

“它们没有恢复到之前的样子。银星，大体上还算完整，只是再也无法飞起来了。她的余生都被毁了，创伤所带来的噩梦低语声一直折磨着她直至死亡。至于极光…没有她那么幸运。即使当她即将死去时，她仍不想放弃那些失去的力量和贪婪的欲望。”

“我恐怕一旦思想混合在了一起，就没有办法分离了。这不仅仅只是将一只小马的思想从另一只中取出来，还涉及到将一个整体给分离的问题。我无法保证这种事能百分百成功。”

“所以同样的事会发生在云宝和暮暮身上？”小蝶问。塞拉斯蒂娅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将要发生什么，但我清楚我的学生。极光萦绕的所作与所为，我没有在暮光闪闪身上看到。我跳出了她们脑海之中那层心灵的隔阂，观察了她们的思想。也许，现在想再让她们变回暮光闪闪刚施展完法术的状态已经太迟了。”

“暮暮绝不会做极光萦绕做过的事！她才不会那样做！”萍琪在一旁上蹦下跳，想让大家都能懂她意思。“她绝不会对任何小马做那种事，更别说她的朋友！这也许只是一场大乌龙！”

“很不幸，这个法术是不存在意外的，”塞拉斯蒂娅再次伤心地摇了摇头，“的确，一些法术可能会施放时出现错误。漂浮术，传送术或变形术都有可能在施法者自身没有意愿的情况下自行施放。但是，融合咒需要绝对集中才能起效。施法者必须专注于每一个细节并冒着结合出错的风险。”

“不，无论是什么原因，暮暮一定清楚她到底在做什么。”

备注：

[1]：“她们”在一般情况下都特指TD，所以即便代词多，也应该不会弄混淆。

[2]：早中餐（Brunch）即早餐breakfast和中餐Lunch的结合词，即早饭中饭一顿解决。后面的晚中餐Linner是Dinner和Lunch的结合，可以指晚饭和中饭一顿解决，或者说是吃的较晚的中餐。最后Snackfest，即Snack和breakfast的结合，指早饭吃一些不正经的甜点或者其他东西。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