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黑

幽幽冥府,隐不住你黑黑的身躯。小黑,接一下,这是来自阳间的电话…… ——题记
初二阴阳一别,我和小黑再无交汇。可梦中常飘进:你温顺不屈的眼神,灰黑微黄的皮套。进而,我们飞驰山间,路边徜徉,或草坡上各自为安。那时,余辉斜照,时光悠悠……。 小黑,又想你了!超越生物学所谓的高低之分,我们是凝结了厚重情谊的伙伴。最孤寂最委屈的少年岁月,因你的出现,你的包容和勇敢,我们有一段舒心的记忆。小黑,何不唠叨下,你我间的酸甜苦乐、相依相伴?请接天朝打来的电话吧。 小黑,你在听吗?老友想你了呀! “谁啊?我正忙呢。噫?这声音咋这么熟悉,像十七年前放我的主子呢?是王小二吗?” “是呢是呢,不过不是主子,是伙伴。你称我二黑好了。反正我们两个都黑。” “哈哈,你这家伙,好久不见!当年对我又骑又打,放我到水草干枯的地方,害我吃不好,营养不良。不过,你也算对我好点的人啦。说吧,我听。” “唉,当年我太年轻,确实没少虐待你。这么多年一直痛悔当年的所作所为。小黑,原谅我在糟糕的环境中,把你作为一个发泄口吧。除了拿你消气,我又敢招惹谁呢?” “哦,意思是我是牛,你是人,你受了人的气,就拿来洒在我牛头上?真不厚道啊,二黑!” “嗯,太不厚道了!十多年来,我的心被放在油锅上煎,疼痛不安。虽然曾伤害你,但我对你感情很深,如马里亚纳海沟那样深。我常在梦中见你,想念得掉泪。人对牛掉泪,你懂的吧?” “难得你惦记。还别说,我在这也常忆起你这鬼家伙。得,和我通话时少摆谱天文地理,什么马里亚纳海沟,我听不懂。我离开阳间早,见闻少,你就说我听得懂的。你们人类就是怪,还曾拿着什么古琴对着我们先辈弹,然后怨气先辈听不懂,创造一个“对牛弹琴”出来,你说,肚子都还没吃饱,有心思听什么琴嘛?精神是建立在物质的基础上,明白?还贬低我们牛辈。别以为我们听不懂音乐,当我们吃饱时,也会抬起头来,聆听这天地的大音希声。难道你没留意过?”
“嗯,记得记得。你吃饱后,站在宽阔的土里,或山间,竖起耳朵,一动不动。原来是在听自然之声啊?佩服。后来,我在网上看到了,苏格兰牧场,放牛的主人对着奶牛弹手风琴,它们确实听得懂。” “可不是嘛,你以为我们只会吃草啊?好了,要和我拉杂些什么,赶紧的。刚有个滥杀无辜的日本人渣,将被阎王交给‘牛头’惩罚,我是牛头的助理,自然要到场,而且会狠狠教训那个家伙。最鄙视欺负弱者的家伙,像你伯,当年我差点将狂暴的他顶到泥土中。想到你还要在那念书,只好忍了。快,要说啥赶紧说,别磨磨唧唧的。” “好,你还是当年的个性,我喜欢。说啥呢?哎对了,给我讲下你小时候的经历吧,那段我们无交集,可感兴趣了。” “又揭我伤疤?我小时可凄惨了。好吧,我给你摆摆,看在你我相处多年。我嘛,在你们老屋的圈里出生。我老妈黄皮肤,个头也大。我纳闷自己皮肤黑,可能我那未知的老爸是黑面孔有关吧。当然你可能疑惑我个头小。实话告诉你吧:还在娘胎里,我就被你奶奶许给你五伯。你奶奶那时儿子真多,分牛时我们兄弟姐妹们都不够分配。大概三个月吧?我就被断奶,从老妈身边离开,开始到你大伯家去。你们人类也真自私,太无情。我三个月不到,奶水还没喝足,就硬被从老妈身边拉开,说什么都分出去了,早点隔开,各养各的。刚离开时候,我个头瘦弱,吃不下粗糙的杂草,又常被大哥大姐姐姐顶开,享受不到苞谷面壳。我多么渴望老妈的奶水,多么渴望有她的陪伴。我整天哞哞叫,到处找,就是不见她的影子。她—— “哈,快别说这些了,要不,追忆下你和大黄血雨腥风的称霸过程?”
“好!这个我爱聊。当年的我,特别能打。什么花白弟、小黄弟和灰衣哥,不堪一击。直到大黄的出现,终于给我强有力的考验了。第三仗打完,我才登上新化组霸主地位。下面,就来说下与它的三场恶斗吧。” “嗯,快说快说,兴许我都见证过呢。” “我和大黄的第一架,算评分秋色。某种程度来说,还是我赢。 早就听不惯大黄在不远的圈里嚎叫了,好像这个村是它的地盘样。叫起来声如洪钟,方圆十里可闻。我倒想会会它,看是否一傻大个。但一直没正面PK的机会,你小子当初是不是动了手脚?” “实不相瞒,它实在太大,比你大几个级别,我怕你上去被虐,所以一直让你躲着它。” “果然,二黑你不给我机会嘛。但一村可容两头大牛?必须分出个霸主!该来的终究要来。 记得有一天,你放学后把我放到凡家麻窝。没吃几口草,又听到大黄的咆哮,而且咆哮声越来越近,直到现出那不可一世的身影。你死死拉住我的鼻子。” “你不是还没吃草嘛,饿着肚子去找打?可你来了牛劲,居然挣脱绳子飞奔迎战。” “我就是看不惯它那目中无牛的样子,好像已经称霸新化组了,起码得过我这关再嚣张不迟。我当然要去称称它斤两。但跑去一看:妈呀,这伙儿的块头还真大,几乎是我两倍。长约3米,高1.6米左右,背宽近1.2米。它要是货真价实,我这小个头可够喝一壶了,就像沙俄巨无霸与中国小子的对战。说实在的,第一次挑战这样的重量级选手,我还是有点发虚,但若逃跑就要被它顶破屁股,还不如豁出去试下,说不定空有其形呢。”
“嗯。你知道吗?当你跑下去我就慌了,想象着你今天被大黄教训的惨状,也担心回去时被大人吼的场面。” “打,是迟早的事。就算我不挑战它,它也会来欺负我的,这是自然法则。我们的战斗开始了。 ‘砰!’两头相撞,声振林木,响遏行云,天地为之变色,飞禽没了踪影。碰撞的力量,如山峰崩塌,海啸翻涌。强大的冲击后,血从角根喷涌而出,头仿佛裂开。我们继续角抵着角,和着鲜血摩擦着对方脑袋,似乎要将其渗透进去。数分钟后,我们同时分开,迅速后退,然后同时向前冲,立起前脚,脖子下倾。又是‘砰’的一声,我们进行第二次亲密接触。 高出半米的大黄占尽地理优势,它总处于进攻的一方,低处的我用小一个尺寸的头,承受它这死亡之撞。鲜血再次喷涌而出。这次我们没再撤开,而是前脚收拢,后脚张开,稳稳抓地,蹲好马步开始比拼内力。它用九阳神功,我还之陈氏太极。仗着体大饭饱的优势,它攻势凶猛,似乎要将我一举击溃。饥肠辘辘的我,确实被它不断顶退,后退到土坎。我不退了,用后脚死死顶着土坎,身体前倾,和它僵持。终于,它推我不动,而我慢慢恢复力气,开始反击过去。一步、两步……。 突然,大黄被顶到一米高的小坎下。正当它恼怒地冲上,而我又要把它顶回去时,你和鲁老二迅速跑来将我们拉开,拉得我们鼻子出血,不得不散场。这一架实在不过瘾,算短兵相接,我们都不服地看着对方,期待下次较量。”
“能不拉开你们吗?看斗成啥样:血浆糊满脑袋,坚固的牛角左右晃动,空空的肚皮一张一缩,不断喘着粗气。再斗下去,要出牛命的呀!斗死了你一走了之,我可怎么向伯交代?等着那乌云般的脸?那大竹条条?吓人呐。你是不知道,有一次放猪,猪吃饱了后就躲到一个角落凉快去,收回家时满山找不到,我害怕得差点喝敌敌畏。哎,话说第二次你被大黄揍惨喽,差点翘掉。” “靠,别提了!那次大黄想置我于死地。我只听远亲水牛打架后,会穷追不舍,直到把对方顶死。大黄可能是水牛杂交的产物吧?也有一颗弄死对手的心,我差点栽在它角里。” “嗯,那天点子太背。一是你没吃饱;二是你处于下坡;三是,你居然掉到小坑里去!” “哦对,那天我的惨败与你不无关系。你放学完,才磨磨蹭蹭地把我放到坡脚。刚吃了两口兔儿草,就听到大黄嚎叫。一抬头,它就窜下来。也不先轻轻靠头示意,直接用它大脑袋给我撞来,并使出了全身的劲儿凶猛地把我往坡下顶。它地势实在太好,我招架不住,被快速推下去,掉到两米高的土坎处。还没起身,大黄奔下来又是猛烈地一撞。顶得我肩部咔咔响。好不容易挣扎起来,又被大黄往侧边顶去。说实在的,当时我太饿,又掉下高坎,力气所剩无几,只有苦苦招架的份。突然,后脚又踩空了,我以为是个土坎,没想到它是废弃的石壁茅坑,差点收了我。 摔进坑中的我,想象大黄雄赳赳地站在坑边,挑衅地示意我爬起来再战,像经典中国功夫片演绎的一样。谁知,大黄它无耻!它趁牛之危!卑鄙地从坑边顶下来,不给我喘息和翻身的机会。对着我的肚子、腰部和头部不断攻击。‘砰砰砰!’,感觉身体被撞散架,血不断涌出,眼睛开始鼓胀,气似乎喘不过来了。要完,今天要完!我有点不甘,我不想就这样死在坑里!听到你在土坎下哭嚎着,也帮不了忙,我以为我们就这样永别了。” “真的,小黑,那时你吓着我了。看着大黄无情地对你一头又一头的撞击,看着你垂死挣扎的情形,我惊恐万状,手足无措。我害怕你就这样被弄死,我害怕向伯交代。你那时可值四千啊,而且放了这么多年,我舍得你就这样离开?惶恐中祈祷你能够逃生。哇!被撞得眼冒金花的你,居然有如神助,突然地从里面爬出来,从那只容下一头牛的茅厕里爬出来!” “我只是不甘心,自己就这样窝囊地死。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出去!然后恢复身体,找大黄报仇!这丫的太卑鄙了!不讲公平,往死里整,毫无武德和牛性!我从坑里蹦出来后,全身剧痛,没有一丝力气。但,大黄又凶残地展开下一轮攻击。我知道这家伙今天非办了我不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于是,我第一次逃跑!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逃跑!
“哈哈,真的第一次看你逃跑嘞,那个狼狈哟!哈哈。” “还笑!好意思笑?要不是你放我出去晚,还放到那个茅坑旁,我会受此大辱?” “嗯,是二黑害了你。而且,你后来逃得更难看了。我看见你鼓着眼睛拼命跑啊跑,跑过了树林,跑下了土坎,翻过了石山。屁股后面,大黄穷追不舍,但总是差着一米,否则你牛屁股得开花。” “哈哈,要命,没办法。我就是顶着最后一口气,拼命地逃。一旦在不利的地形被那煞星追上,就不可能再站起来了。逃到一块坝子后,力气用尽了,大黄也追上。我毅然调转方向,用原始的体重靠着它。我想,就这样战斗力竭而亡,才不会死得太难看。当我正和大黄耗着时,瞥见你跑开了。你居然跑开了,不送我最后一程?” “不是,我看气喘吁吁的你快撑不住,就飞奔回去麻着胆子告诉伯。鲁老二他们也跑回去给鲁星哥通信,都希望大人来拉架。后来,三伯和鲁新哥烧着苞谷杆,大叫着冲到你们头边,才把你这两个缠在一起的冤家吓开。我也深深松了一口气。” “那时我快撑不下去了,不过大黄的攻击力也在急遽减弱,说不定后来它弄不死我呢。”
“后来检查恶战后的伤情,才发觉你这次真的受伤了,离丢命不远。看:牛头皮肉开裂,眼睛肿了起来,血从眉骨不断流下;牛角被削去一层,角根摇摇晃晃;而背上,几乎潮湿,雾气升腾,鼻孔不停吹着粗气。牵你到一青草处,啃了两下你就坐下来,好半天才起来。回家后,你伤情慢慢恶化:眼皮肿的几乎盖住大眼球,血凝成块状,粘在扩大近四分之一的脑袋上。也不再哞叫和打转了,幽幽低着个头缩在圈坎下,没有一点活力,像争夺配偶大战失败后的雄狮。摸着重伤的你,既担心又可怜。担心你不能自愈,担心伤痕累累的你被拉去犁地。还好,不值农忙季节,加上我偷偷塞来的苞谷面壳,你竟慢慢痊愈,逐渐恢复了往日雄风!你们真是战斗的族群!” “可不是?那次伤得太重,进食走路都困难。以为自己就这样慢慢痛苦而死,以为再没机会寻卑鄙的大黄报仇了。可是,老天是公平的。它让我从死神边上挣扎回来,并遇见了大黄,干净利落地击败它。当然,除了老天,还有你助攻。” “自从大黄把你伤得这么惨,自从见识到大黄凶残的一面,我就发誓绝不让你再碰见大黄。伯也有过交代,千万别让两家牛打起来。为了错开你和大黄外出的时间及地点,我提前向鲁老二打听相关信息,然后选一个两者颇远的地方,再放你出去。有些地方偏僻荒凉,我就看着你吃草。我们两个好像都有点孤单,你会抬起头来,期待着伙伴;我则看着古怪的树林,害怕窜出一个鬼或者大黄。 但是,一村还是不容二牛,这是自然法则。 一天我提前放你到凡家麻窝,突然鲁老二赶着他家的大黄过来了。大黄处于半饱的状态,和你差不多。它发现你后,如见手下败将,又嚣张地拔起四脚,大叫着狂奔而来。完了!你又要被它狠狠地教训,我拼命拽着绳子,拉你避开。你却不然,一下挣脱,朝大黄迎面而去。是的,这一仗你等得太久,这个仇你势必要复!我绝望地看着你急驰而去。只担心你还是没有胜算,恶战下来,怎么牵着遍体鳞伤的你回去交代?甚至你们打得不可开交后我又去叫他?那我可能要先挨两闷棍。” “我管不了你的顾虑,我和大黄有些事非解决不可,神仙也拦不住。不过我要感谢你,出战前让我多吃了几口,否则还真不一定干得过它。我们相向而奔,不是来个何书桓和茹萍甜蜜拥抱,而是斯巴达克战士猛烈的交锋。‘砰!’的一声巨响,我们又干上了!这回没被大黄快速击退,只是慢慢后移。大黄始终块头太,一开始的冲劲很强,我只能避其锋芒,采取持久战。”
“我就说小黑聪明嘛!看到你俩在大坝子展开拉锯战:头靠着头,双眼圆睁,不断微调着牛角的方向,依然摆成梯形状,不断冲击着对方。一会儿你被它慢慢顶退;一会儿它被你慢慢推回。像WBN重量级拳王争霸赛,双方来回攻击,势均力敌。不久,地上赫然留下数行十几米长的脚印,印坑深达10厘米。你们身上开始来汗,冒起烟来。化身罗马斗兽场的贵族,我们贪婪地看着。一小时过去,没有疲惫的样子,激战正酣。头渐渐被血覆盖,牛角又剥落一层,褪去了上次的伤疤,露出新的跟部,立即又被染红。而身上全湿了,雾气从身上蒸腾开来,带着战斗的味道,飘到我们鼻孔。再往地上一瞧:整个地面,被你们前后左右蹂躏后,几乎下降5厘米。即使没下降的地方,也被牛角穿了孔,密密麻麻如大马蜂巢。 时间悄然过去一个半小时,采取持久战的你开始慢慢取得优势,逐渐将大黄推过去,任凭它不断用粗壮的四肢死死抓住黄泥。我喜不自禁欣赏着,而鲁老二愁眉苦脸。突然,你头迅速斜扭下去,大黄猛攻过来,你躲闪不开,大白眼球翻着,血从鼻孔一下流出来,脸也被拽得变形。” “都怪你那破绳子!你说你不把绳子缠到我角上,随便让它拖着。无疑一定时炸弹,就像士兵的枪里面填满了土。这不,快要败下阵来的大黄,突然有机可乘,死死踩着绳子不放,像蛇被掐了七寸,放心进攻了。我不停原地打转,该死的绳子还是缠着我的前脚或者后脚。还好,你冒险跑来,趁我起脚时将它移开,并快速搭在我脖子上,否则,那次我鼻子要被它撕成两半!” “还是我的错。看你被顶得呲牙咧嘴而无力还击,我终于冒着胆子下来解救。好不容易才把绳子从你脚上拿开。没有束缚的你,又来了劲。大黄,再次后退,而且身体发颤,似乎抓不着地了。不久,你把它推到土坎边。发觉形式不妙的它,努力转身,避开高坎,却被机敏的你调整进攻方向,依然将它逼向坎沿。 噢!你把它顶下去了!就像上次它把你顶下去一样。坎高两米多,大块头摔下去后,机动性不行,正作势起来,被你冲下去狠狠一击,击得它闷声嚎叫起来。然后,你们又顶着了。只是,这么一摔后,大黄仿佛换了低功率的发动机,一下弱爆了。喘着粗气,被撞得连连后退,如长江战役的国民党士兵,不堪一击。死扛了二十分钟后,大黄迅速抬头,转身哞叫着跑开了。你大吼着追了上去。不妙!难道又重演上回的镜头?只是你变成了追逐者。见此,我和鲁老二恐慌得拼命奔过去。万幸,你追了100米后,看着逃出200米开外的大黄,不再继续了。而是不断甩着头吼叫。然后静静看着手下败将屁滚尿流地逃。你那姿势真帅,像一个取胜的将军!”
“我本想追上去再给它狠狠来几下,它上次太卑鄙了。可追着追着,突发此悲,想想算了,放它一条生路,我不能以暴制暴,我是讲武德的。” “果然牛中宋襄公!我服!好了,你当年的英雄事迹就聊到这儿。接下来,还是说我们快乐的事吧?” “我们的快乐事?我们有什么好快乐的?” “比如,我骑着你满山游,趴在你背上睡觉,或者你安静地吃草我安静地看书什么的。” “得得,你那所谓的快乐都是建立在我痛苦之上。还好,你像个干猴子,没费我多少力。要真说快乐的,也就是你帮我把吸血的大虱子拔下来,帮我赶走无处不在的蚊子,帮我找过几块好草坡,在我饥肠辘辘时扔进几个草团,或者偷偷拿猪食和苞谷面壳给我吃,还有那撒盐的水。其他我想不出什么快乐的。当然你不在时,我的肚皮更空,还会被连续几天关在深及肚皮的粪汤里。简直像古代伤风败俗的女子被浸猪笼一样。太惨了!”
“深表赞同,并致以遗憾甚至强烈谴责当家人。小黑啊,还是想说下在你背上的快乐。我想要是没背上的时光,我不一定至今还记得你呢。” “哈哈,真相了吧?你是记得我的背!二黑,你那时暴躁自私。你把我训来骑我都没想法,毕竟同伴也有被骑的,再者古代先辈也曾被骑。但你不分场合,不顾对方心情地骑,还是让我很不爽!” “啊?瞧把你委屈的。哪些场合骑了不高兴?说来听听。” “多去啦,一言难尽!比如,刚放出圈门,你就跳上去骑了,并用绳子抽我后背,赶着我跑。好吧,你这小暴君,你倒是放学来吃过饭,我可滴草不沾啊。没办法,我只能先跑一段,逗你乐乐。以为你开心了,就停下来在路边吃草。可还没咬到兔耳草,只感到发炎的鼻孔一疼,血淌下来。我靠!你当牛鼻子不是肉长的?或者牛肉不是肉?那样使劲地拉。疼得我不耐烦抬头。‘啪!’又是一绳子,真是遇到苦主了。我只有甩着空肚皮跑,跑到长岭岗。你不敢翻过坡去,才让我停下。 有时,当我正美美地吃草,你突然窜到我背上,逮着绳子又赶我跑,跑了半小时,我以为你会让我再吃点,结果你居然将我赶回圈里!难道你那眼睛没看到,我半饱都还没到?再就是,你们几个屁孩,搞什么奔牛大赛嘛。为了速度,乱棒挥舞,打得我后背发麻。而当你不小心骑滚下来,居然又拿我撒气,提着石头又开打,抓着鼻子就是撕。那次潘家冲回来,可曾记得?明明有较大的坡度,你非要骑上去。结果下坡时,你从前面飞到土坎去,当时就晕乎了,手臂也出了血。 可那能怪我吗?虽然古代老子骑过青牛前辈,但我们牛主要用来拉运,不适合骑。马哥才适合,因为它有鬃毛,而且飞奔时节奏鲜明,离背后它也腾在空中,抖动也小。看你摔得够呛,我内疚得停下来等你。可你缓过神起来后,像商纣王样,几个大石头就扔过来,还好我一气跑回来,你在家人面前没再对我下手,否则一顿暴打又拉开帷幕了。” “小黑,实在抱歉。我那时确实只顾自己的快乐,虐待你了。我记得在你有一米左右高时,我就开始训练你载人的技巧。一个多月吧,终于把狂放不羁的你驯服了。从此,你失去了自由身;从此,我感受到牛背上的快乐。我一跳上去,就抽着你,跑上五分钟,或者十几分钟,甚至半小时。主要看心情。我喜欢趴下,死死抱住你肩前那坨结实的肉,感受风从耳边呼呼而过。那是我初次离开地面,在一米多高的空中驰骋,那是一种略带飘逸和刺激的感觉,我超喜欢那种感觉。
你知道,小孩子都喜欢刺激。正如你提到的那次长岭岗之行,简直美翻了!四五里的距离,赶着你跑过去。你还没吃上一个小时,又赶着你跑回来。一上午两个多小时的时间,一大半是抽着你在山间奔跑,怪不好意思的。还有罗家朝下去平点的路段,没少留下你载人狂奔的英姿。 总感觉你背平坦而结实,宽度不大,两脚能夹住,再加上可以抱住前面的‘巷包’,我就喜欢在上面颠簸。闷热的夏天,或者下雨的天,便发挥你的交通性作用,基本来回让你接送。不怕太阳嗮,不怕大雨淋。也不怕地上突然出现的蛇,或深深的泥淖。反正跳上你的背,就是登上一块安全岛。当然,除了跑,还可以在你背上看书呢。骑牛看书,看书不累!”
“呵呵,好一个安全岛和看书不累!你考虑过我的感受没?还有,你动辄喜欢跳到我背上趴着,像条懒虫。一趴就是半小时、一小时甚至一上午。虽然你轻如猴子,但总在我背上趴着,我吃草不方便啊!我走动也不方便!而且,有时我以为你睡着了,就偷食路边的豆苗或苞谷。刚吃了几口或正含着苞谷叶,鼻子又是钻心地疼。我慢慢放开苞谷,你还是跳下来开始撕鼻子拿石头咂嘴了。哎我去!你不监督好,事后来惩罚,算哪门子道理?有时是误吃,有时那庄稼比草甜,比草嫩,太诱惑牛了,就忍不住动口。嗯,换个角度思考下哈:比如你们人类,遇到一个出水芙蓉会无动于衷?遇到一个开着宝马的高富帅要不要?遇到舌尖上的美味流不流口水?你咋能怪我吃了庄稼呢?这是牛的本能呀!” “是是是,我失职在先,要付主要责任。不过,回忆趴在你背上的日子,那叫一个惬意。反正你的背集休闲、娱乐和学习功能,我常常用上:困了就上去睡觉,无聊就上去看风景,想学习就上去看书,冷了就上去取暖,热了就上去让你飞奔。啊,你的背实在方便舒适! 常在你悠缓的脚步,或唰唰的啃草声中进入梦乡。一觉醒来,太阳落山了,便把你赶回家。尤其是冬季天冷,或者阴冷潮湿时,衣服很薄的我,喜欢贴在你背上,感受你的温度。哦,还有大清早在你背上补觉。
记得那时上学前,时常被命令放你出去吃两个小时的草。只好五点起来,一万个不愿意地带你出去。可晚睡早起实在难受。还好有你,有你那宽敞的背。在睁不开眼皮中奋力一爬,爬到你背上,把整个人都交给你了。总是在七八点的太阳中被晒醒,迅速赶你回来,匆匆吃了几口饭,奔到学校去。有时没注意洗脸或换衣服,看到同学们掩面嫌弃的表情。原来他们嗅到了我的身上的你的味道,包括晓丽。” “哈,提到读书前放我吃草,那是有名无实。你睡眼惺忪,带着怨妇的表情拉着我出去。结果或者让我在附近吃那些啃了几百遍的草,或者干脆找个隐蔽的地方把将我拴起来。直接导致我饿一上午。我也可怜的啦,你说,你不带我去进食,谁会带呢?放我出行有那么累吗?你怎么就不尽责呢?有你背煤、种烤烟或者栽苞谷累?” “这个真真没有。在我神清气爽时,最喜欢也最期待带你出去了。因为你在进食,我也在进食。只是我进的是高级精神粮食。” “哈哈,说的没错。我算见证了学霸诞生的过程。那时你总喜欢胡乱地塞几本书、一个笔记本或一支笔到黄外衣夹层,然后才打开圈门,带我出去。你会把我带到坡大草多的地方,然后跳下来,开启学霸模式喽。我负责吃草,你负责学习。偶尔抬起头来,看到你趴在石头或草丛上,津津有味地看书呢。有时,听到你在旁边的大路上哇哇地背东西,当然也有做笔记的沙沙声,样子可认真咯。不像村里其他放牛娃,一到坡上就会找野味或玩弹珠。从那时,我就料定你不会永远放牛,你将会像凤凰一样飞出新华组,缔造一番大业!怎么,我没猜错吧?二黑现在是否洋楼、宝马、娇妻应有尽有?说不定还掌管着数万企业员工或者科研人员?或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党委副书记?是吧,二黑?” “小黑,休要取笑二黑了。哪像你,阳间留下香火,现在又成了阴间‘牛头’执行官助理。这些年,二黑我是混得差了,比不上你。当了个老师,顶撞了校长,现在弃用中。别说什么宝马洋楼,连个村姑都找不到。唉,真是惨不忍睹了,人混得不如牛!其实,是二黑没有当年的拼劲了,好逸恶劳了,中了社会主义的糖衣炮弹咯。那些年我们相伴山坡或马路时,我真是刻苦啊。除了雨天,每次和你出去都会在外衣夹层塞进书本、试卷和纸笔。然后你吃草我学习,互不干涉,互相欣赏。我就是趁着这个机会,将初中各科的教材和笔记背得滚瓜烂熟,也在每次考试前将卷子拿出来不断复习。从日出到日落,从一页到数百页,我就这样看啊,背啊,记啊。付出就有收获,亘古不变的道理。果然,我的收获来了。 不久,我的政治测试拿了第一名!超过了心爱的晓丽。我的各科成绩也从中下游慢慢回到前列,终于在初二稳稳坐上了黄泥中学的头把交椅!要知道我小学都只能坐第二或第三把交椅,没有体会到一万人之上的感觉啊!那是一种放眼全校我最牛的感觉!那是苏乞儿夺武状元的感觉!而且中考时超过校长的女儿,以乡状元的身份成功踏入大方一中!要知道,超过了校长的女儿哦!复习资料充足的校长的女儿哦!各位老师积极呵护的校长的女儿啊! 哥的努力被一些村民注意到,她们就拿这个教育孩子。后来学校也知道了,他们就拿这个来教育学生。她(他)们说,你们要向人家王老二学习啊,你看他放牛都抱着书,走路也不放过书。再看你们,一天就没有正眼看过书,打骂过后也看不了书。唉……要我怎样做,你们才有点他的样子?才给我争点气嘛?唉,真没出息……。
反正哥的传说,一直飘荡在黄泥乡,常常发出正能量,勉励了一代又一代的学子。小黑,我能考上985并能驰名乡里,离不开当年你的配合。你很听话,很少跑开或乱吃庄稼。不知是你看我不容易,发了善心,还是上天安排你来我身边,给我争取学习机会?反正你在冥冥中就是配合我。感激你,小黑。没有你就没有二黑的今天,就没有黄泥乡传说的王老二啊!谢谢你,小黑!” “你现在知道我的好了吧?但你看书时我有走开过,结果受到一顿乱石暴打。打得凶残至极。” “小黑,正如我们刚通电话时讲的一样,这些年一想到你,我的心就像放在油锅里滋滋地煎,痛苦难耐。我良心一直不安,早就打算向你忏悔,乞求你原谅了。且让我来面对那些暴行,那些残暴的画面并解剖自我吧。伤你最痛,印象最深的有三次,当然这是保守估计的。” “等等,就三次?你说得出口?!你看下身上这些尚在的疤痕就不会这样讲了。二黑,你要这样没诚意我就挂电话了!” “莫挂莫挂。都说保守估计嘛。容我再回忆。哦,近六年的陪伴中,任性地暴打你估计不下50次。但限于时间,我就挑印象最深的最有代表的三次来说,可好?” “这样还差不多。你讲吧,拿出点态度来,别轻描淡写,得有细节有忏悔。既然是中文系,给我描细点,把我的凄惨和你的凶残描出来!” “好好,我描,我这就描。 第一次,刚放出圈门,准备带去潘家冲,和大小燕他们一起。我们约好了打弹珠呢。结果,饿慌了的你,突然自行分路,窜到罗家朝。我喊你站住,你不听,我追上去准备逮你,你就逃。准备抄近路到前面拦住,也没成功。我火大了,但只能无奈而气愤地看你往罗家朝绝尘而去。突然,跑远了的你更放肆,在刘家大坎那里顺路吃苞谷!我一看气不打一处出。改道就改道,还欺负我赶不上吃人家苞谷,太嚣张了吧?”
“二黑,你不知道,那天一直到下午没吃东西,饿惨了,见到苞谷叶就忍不住了。” “小黑,人家鲁星哥能看到那块苞谷地,你去吃肯定被发现,被发现我就要被告状嘛,告状我就要被伯打骂。于是我大吼着发狂地奔上去,想立即制止你。可你却连吃带踩,路边的苞谷和烤烟被破坏一大片。你给我闯祸了知道吗?担心、焦急和怨恨充满头脑,我暗下决心,逮到你非打断你的腿不行。” “嗯,二黑,后来你做到了,几乎打断我腿。” “是的,半小时后,好不容易从杨家坡边,趁你吃草时将你抓住,然后死死往树林里拉。” “对,抓到我后,你小子带着泪花,却凶相毕露,死死把我往树林拉!” “我将你拉到一棵十米高的青杠林处绑牢,然后开始搜集石头。” “然后你就失去理智,带给我暴风石的洗礼。” “没错,我捡起收集的石头,一边大骂,一边雨点般投掷过去。你虽然不断闪躲,不断转圈,还是逃不掉被打的局面。‘劈哩啪啦’,五六分钟后,你的腿脚、背部,都挂了彩,血开始慢慢渗出。” “当时你变为一个发狂的暴君,像商纣王,肆意地摧残着我。我几乎不敢相信,你是放过我的小主。我的腿脚被你打烂了,背部被你击穿了,我疼得流出了眼泪,惊恐中迸出屎尿,不停围着青杠挣扎。然而,你还是残忍地雨点般袭来。二黑,当时你是不是想把我打死?像大黄那样想把我顶死一样?” “不是,小黑,我只是太害怕,害怕你闯的祸给我带来麻烦,所以就打狠了,想把你打到再不敢吃苞谷。” “哦,怕带来麻烦就往死里打?你们人类就是太自私了。就我破坏的那点农作物,你不过被骂,或挨几竹条吧?有必要为此将我往死里打?” “小黑,你有所不知。我被打后,可能一星期会看到那张黑锅底的脸,可能会没饭吃,也可能不被允许赶场、走亲戚呢。所以我的日子不好过,所以我就继续打你。打了半小时吧,胳膊甩酸了,你也伤势惨重,腿脚处掉了七八块小皮,肩背不下三四处口子。口吐白沫,眼闪泪花,和挣扎后地面和着的血迹、屎尿,我终于停下来,退到一边,像个胜利者欣赏着你的狼狈,心里舒坦不少。可渐渐地,看你流着泪舔舐着冒血的伤口,我后悔了,心痛了,不自觉地走上去抚摸,看到你的失望和忧伤,那种发现身边的人是魔鬼的忧伤。”
“二黑,我们好歹在一起五年了吧?正如你上面说的,我的宽阔的背又给你骑,又给你争取到学习时间,却没想到你翻脸不认牛,放肆地暴打我,真的太出乎意料。我真的不相信人与牛的友谊了,我开始痛恨你!” “是,我该恨!我可恨!恨得好!后来,牵着跛脚回家的你,心里更内疚了。于是,我悄悄拿苞谷面壳和猪食给你吃,也不断抚摸着你的伤口,盼望它快点好起来。心里下了决心:绝不允许这样的暴行再次上演!然而,没过多久,我又淋漓尽致地上演了。” “是的,你没有真正愧疚,或者你没有真正收敛。你一向如此,你太软弱,却又太残暴。” “小黑,你洞悉人心,我确实如此。记得初二上期快期末考试时,我往衣服夹层塞了七八本教科书,三个本笔记和一大叠卷子,准备赶你到坡上后,安静地来次全程复习。到了杨家背山,我松开绳子,让你吃草,我则选个凹进去的石壁,开始取出书本投入复习。起初还不忘随时抬头,留意你的范围。后来总结到你长时间呆在附近,也就放心复习了。没想到埋头看了一个多小时书,才突然意识旁边应该有你。不妙!你还在附近吗?我慌张地抬起头来,却看不到你身影。
你应该跑远了。我慌了,扔下书本上山找你,找了半小时没发现。我惶恐地折回来装好学习资料,准备跑遍方圆十里没种庄稼的地方去进行地毯式搜索。结果还是没看到你黑黑的踪影。一下瘫倒在地,我感觉天要塌下来,那是一种绝望的感觉。哭丧着不断念叨,这可怎么交差?这可怎么向伯、奶奶交差啊?你那时可值五六千,是家里的大财产啊!要真在我手里丢了,我怎么赔?老爸怎么赔?想着想着,竟害怕得躲在树林大哭起来。 哭累了,绝望了,麻木了,起来回家,准备把这不幸的消息告诉严厉的伯,等着暴风雨来临吧。 我颓然地挪在路上,仍不甘心地抬头四处张望,我是多么希望看到黑身影啊,就像沦陷的东三省的百姓希望看到中国军队。嘿!我还真看到一个黑点,在小法哥家苞谷林,正大快朵颐呢。我又惊喜又担心地冲过去。走近一看:好家伙!正是你。你要是没吃苞谷,我一定兴奋地跑过去和你拥抱,把你像宝贝疼一下!说乖,下次可别走远,走远让二黑伤心。可是,你居然连吃带踩毁了一片苞谷!虽然现在你停住正咬着的苞谷,侧头惊喜地看着我。等着吧,我会给你好果子吃的!” “我看到你可怜又和善的眼神,我以为你不怪我,于是放松了警惕,没有逃开。” “那都是戏啊!我聪明了,没立即捡起石头砸向嘴馋的你,虽然我很想砸。但我还是保持极大的耐性,先把你哄到手,然后,你懂的。你说我正进行期末备考冲刺,你居然乘机跑来吃苞谷,这不害我于不义吗?想到这消失的苞谷可能带来的大骂、毒打甚至断食、冷脸,我得打你了,不打心里这口气出不去。” “是的,你的暴行再次上演,而且这次是升级版!” “我又将你死死拉向青杠林,你仿佛看见绞刑架,在靠近的一刹那突然挣扎,可还是被我套在上面了!高大的青杠林,结实的尼龙绳,无论你怎样打转和拍着尾巴,终究徒劳。不是你力气不够,而是拉扯着的鼻子实在太疼。” “对!如你所想!我们的鼻子被你们人类打孔后,就变成奴隶!别说我们屈服,比我们块头大的印度象不也没法吗?有时,你们人类够阴险的,掐着我们命脉就开始奴役,摧残。要是你们敢和我们来场原始的决斗,我想除了配上尖锐弓箭的印第安人和马赛人,你们所谓的现代居民会被我们90%的低等动物毫不费力地弄死!” “没错,肉体之间的对抗,我们高等动物弱爆了。但我还是要回忆,这场对你更凶残的暴打。我不再收集一堆,而是找来一块尖角的石头,然后抓住鼻孔边的绳子,开始发狂地敲击你那馋嘴。一下、两下、三下……‘砰砰砰!’你不断移动着头,甩动尾巴,快速打转。但厚厚的嘴唇还是被敲开,鼻梁也被去掉一块皮,露出白白的里肉,继而又被血浸红。我就这样发狂地锤击着,锤击着,恰若凌迟主刀者,一下一下地割着你。 二十多分钟后,又看到你不断滴落的眼泪,和背部升腾的雾气。嗅到烂泥地上散发的屎尿气味。我开始停下走开。你窜到一边,伸出大舌头,再一次慢慢添着流血肿胀的嘴唇和鼻梁。我看得又心疼起来,走过去抚摸你。可还没靠近,你像遇见天敌一样逃开,明白了我是一个狂暴凶残又假仁假义的人。最后,我还是执意地抚摸上你的伤口。只是,你并不高兴,甩着头喘着粗气。” “我能高兴吗?说实在的,二黑,当你疯狂地锤击着我的嘴部,疼得我快失去知觉时,我差点就想把你顶翻在地,然后踩上几脚,直到把你陷进土里。但我还是忍住了,我知道自己犯错在先,而且你也够可怜的,我不想弄死你。”
“是的,我是够可怜的,否则我也不担心闯祸后被狠狠惩罚,也就不会把你往死里打,像坎下的鲁老幺,不也犯过很多错误吗?鲁星哥还不是没怎么打骂他。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确实如此。” “所以,我不和你计较了,虽然嘴疼得半个月无法正常进食,喝你撒的盐水都痛。唉,怎么说你呢?那时我们已相伴近六年,你对我还是那么狠,那么下得出手。来,说下你第三次暴行来看看,其实我倒觉得上面这两次袭击最痛了。” “第三次可能你还不一定有印象。因为没长时间被暴打,也没在打后难受一段时间。但我做出的动作实在危险,差点割破你的筋脉。 那是初二下我们在收割菜籽。突然姨妈扭头对我吼道:‘王小二,你看下你放的牛在干什么?!’我猛然回头,发觉你居然不吃下面的草,而是抬头吃菜子了。干得好!我悄悄走过去,两米处便飞出了镰刀,旋转的刀口最终还是接触了你的小腿,成功留下两道口子。后来我走进检查,口子长约5厘米,深达0.2厘米。要是再进去点,腿筋非断不可。我吓出一身冷汗。” “哦,那次印象不深,割的口子是够大,但没发炎,不久就好了。但是,你那无情飞出的镰刀,再一次让我意识到,冷血的你对我似乎没有什么干不出来,如果你手里有一把AK47,我早就完蛋了。” “小黑,在此我要发自肺腑地向你说声;‘对不起!’你原谅我吧,二黑当年不是人,是一头被别人压制后而异化的恶魔,疯狂拿你发泄。想想真是不该。你看,你在我最孤独最委屈的少年期,任劳任怨,任打任骂地温暖我,给我快乐,给我学习的时间,我却那样虐待你,这是人能作出的事?还自诩为善良的人作出的?我有罪,我期待到了你的世界,你和‘牛头’再来惩罚我。” “算了,二黑,这些年来,我也想了。你当时是凶残,但受外力所迫,并非本心。你始终养了我那么多年,也常给我好吃的,还和我亲近。我们的最后时光,你没有再暴打我了,我们相处还算和谐吧?我原谅你。” “谢谢!说到亲近,我记得那时,常喜欢跑到躺在坡上或门口灰堆处的你身旁,在你悠然回嚼时,或挂着你脖子,或玩弄你肉肉的‘巷包’,或摸你头,和你对视,和你瞎聊,甚至又骑到你背上,折腾着你。吃饱了的你很和善,任二黑开心。” “是的,你开心就好。也是想到这些快乐的时光,才原谅你疯狂的暴行,否则我真的会用结实的牛角顶翻你。你知道我是敢顶人的!”
“知道知道,顶人的牛实在太少,就像小老百姓刺杀暴君样,因为这样的代价太大。而你做了,我印象很深!我记得,有次伯喝得二麻二麻的,赶着你去犁地。结果把铧口插得老深,你卖力前倾,还是走得慢。伯脾气来了,一鞭子抽来,你一阵发疼,还是动不快。‘啪!’又是一鞭子。你被惹怒了,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拉着铧口往前奔,拉得后面的伯连滚带爬。跑了三十多米后,喘着气的他,突然将铧口近乎垂直地往土里一插。哈哈,你终于跑不动了,鼓着眼睛站在原地。这时,恼羞成怒的伯走上来,畜牲畜牲地大骂着。挥着鞭子对你狂抽。你左闪右躲,还是留下一道道血痕。突然,我仿佛看见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幕!” “对,你伯当时做得实在太过分,自己不懂犁地,还暴打我。孰不可忍吶,我终于鼓起勇气,走向他,向人类顶出了第一角。他害怕了,终于不再抽我。以后对我也是又恨又怕的。” “你牛!你是真的牛!大黄都不敢做的事,你做了!这无异于小老百姓拿着匕首去行刺秦始皇,后果可想而知。果然,后来听说他想把大逆不道的你卖了。得知消息后很难过,我不想你离开。我无法想象没有你陪伴的后续,我该怎么过。”
“尤其是我往刘老七肚子上顶后,你伯处理我的主意更坚决了。” “哈哈,说到你顶刘老七那下,现在想起来都要笑。清楚记得那次是伯家‘请工程’犁地。中午了,大家吃完饭,你也和众兄弟们,躺在院坝中,慢慢反刍。这时,刘七哥他们出来抽着烟,摆龙门正。突然刘七哥不知发了那根神经,对我伯说,‘你这小黑牛有点脾气的哈,我过去教训下它’。于是他就嬉皮笑脸地靠近你,双手一下握住你的牛角。” “妈的,牛可犁地不可辱。刘老七居然要来侮辱我,我得给他点颜色看!” “哈哈,是的。我再一次见证了小黑向人类挑战的壮举。只见你闷闷地爬起来,鼓着眼睛,刘七哥一下慌了,放开了握住牛角的手。你慢慢靠近它,吹着气将头下倾,牛角正对着他的肚子。六七哥陡然变色,急忙大跨步后退,姿势实在难看。你还是霸气地靠近他,吓得他快要倒在地上。我看见这狼狈的样子,又好笑又担心。在场的人,没有赶上去制止的。
突然,我想到刘七哥平时待我也好,不忍心看见你顶破他肚皮。于是我就冒着被你顶的危险,上前制止。奇怪,你还是认主的,听从了我的命令,慢慢离开,又坐回原来的地方反刍。哈哈,一想到杀猪多年的刘七哥,居然被你吓成那熊样,我真是忍不住想笑。代价随之而来,他们正式决定要把你卖了。我听后异常难受,也许对你来说是个福音吧?” “如你所言,是个福音!早就想离开这个破地方了,受够了!你也差不多吧?只是你比我幸运,虽然受气,但能读书,而且成绩不错。我呢?在这里除了犁地就是被打,鬼才想待这儿呢!” “是的,虽然那地儿很伤自尊,但也提供了一个学习的平台,功过一半吧。对了,后来你没给他们机会,突然中毒离开了。你离开时我正和奶奶去重新刘伯家,不太清楚内情。怎么回事?你给说说。” “那是一天大上午,你三伯将饿得慌的我感到一个荒僻的地方,靠近凡家麻窝。饿慌了的我就开始胡乱地啃着坡边的草,啃着啃着,发觉味道不对,但前胸贴后背,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结果回来后,肚子开始痛,胃里翻江倒海,又好像被猛烈乱扎。突然恶臭的东西开始倒灌出来,我口吐白沫,不断在粪汤里打转。你三伯跑过去把我拉出来,我瘫软在灰堆旁。他却无计可施,后来说去找什么郝兽医。我没等到他,吐着吐着就离开了。但想到我们从小一起陪伴,熬了六年,现在没能见到你最后一面,颇为伤感。” “我又何尝不是?!可你怎么去该死的凡家麻窝?听说凡家的人觉得我们经常放牛到那里去吃或者踩他们种的东西,早就想在草里下药了!” “哦,你早不告诉我!早告诉我的话我就不吃了嘛。不过你走亲戚后,我日子也不好过,再加上你初中快毕业,终究要离开。想到你离开后,我经常饿着肚子,成天关在粪汤里,或者出去犁那永远犁不完的地,干脆死了倒好,死了就解脱了。” “说的也是!我在六伯家听伯打电话来说你死了,非常震惊,不断嗫嚅着‘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我离开时不好好的吗?没有生病的迹象啊?伯放个牛都不会!唉……我还想回去放牛啊!’第二天我一口气跑过阴森森的河沟,回到黄泥。不见你的踪影。只是不远的杉树下,堆着你高高的粪便。” “我死后不久,你伯回来了,见状,就去喊刘老七过来,把我放血,然后脱皮,然后拉到黄泥街上卖去了。我庞大的身躯,最后化成几千块钱,被你伯满意地带回来。” “怪不得,我说牛角都看不到。唉,小黑,你早走也好,只是我初三那年不能放你,心里空空的。
几年后,突然记起你的好,就特别开心。又突然发现自己曾经对你很凶残,就非常内疚。时常梦见你,梦见你黑黑的身影、敦实的体格、圆圆的大眼睛。我仿佛看见自己又放你在坡上吃草,骑着你漫山遍野奔跑,或挂着你的脖子瞎聊。我突然感觉离开你后,我没什么真诚的伙伴,没什么对我关心的人,当然也没有什么可共我发脾气的人。心里很孤单,很惆怅。我越觉得当年我们一起混的时光,是多么的幸福!就像和祖母、晓丽一样过的那样幸福。可如今,黑夜一片,阴阳两隔,不见踪影。突然就掉泪了,并捶着枕头说‘小黑,如果我还能带你出去,即使你嘴馋,我不会再打你了’,我也不会毫无节制地骑着你四处奔跑,我会好好照顾你,我会……。” “打住打住,太肉麻了。二黑,别煽情了好不?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当初咋不对我好那么一点点?你们人类就喜欢玩这一套。还是我们牛界老实,表里如一,你们人类学着点噢。” “哈哈,提到人类,你那么好的品性,不是应该转世投胎为人了?怎么打你地府的电话还打得通?而且成了什么‘牛头’执行官的助理?” “哟,意思死后最幸福的事,是投胎成你们人类?回到你们社会?我看不尽然。变成人不一定幸福,难不成又奴役别人或低等动物?看你们人类,许多心狠手辣,贪权逐利,欺软怕硬、虚伪自私,莫名其妙翻脸,肆无忌惮搞破坏。你看,地球被你们蹂躏成啥样了?尤其是喊着实现什么梦,搞什么镇化建设,追什么GFP增长,弄得神州大地乡村残破、城市拥堵、污水横流、臭气熏天……。” “停停!查水表了。别把天朝描绘得那么不堪,别光听犯人们一派胡言。再说,你们下界也没什么好的,黑黝黝的,划成各种惩罚凡人的酷刑地,传出一片凄厉的之声。 “哈哈,你是在道士先生的法式上看到的吧?我们阴朝也有美景,我给你描绘下: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欢迎你前来欣赏。” “欣赏个妹!我还没活够,休作死亡诱惑。不过小黑你在那边过得开心就好,不回来也罢,只是,真的想你呢,真的……。” “哎,二黑,你咋又来煽情了?别以为你是巨蟹座,就喜欢煽情。要真念我这伙伴,来点实际的吧,就……”
“小黑!小黑!快过来审犯人。在那打什么电话?又偷偷和玉面狐狸聊什么?” “瞧,我的老大‘牛头’叫我了,我得过去,它性格也暴躁。‘哎,来了,老大,来喽!’二黑,我挂了哈。” “等等,小黑,你说要是我想你,就什么来着?” “哦,就快来看我嘛。记得哈,二黑,一定要来!挂了!” “啪!”小黑把电话挂掉了。 去牛头那里看“小黑”?虽相会心切,但二黑一想到刚装好的豪宅,还是不急着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