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尽头（下）

梦的开头总是荒原独行，结尾总是流落尘世。在湊的脑海里，记忆与梦境已难以分开。

记忆的深处是一个女孩，她牵着一个女孩，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走来。那个女孩，微微抬着头，呼喊她的名字：“あくあちゃん……”

“あくあちゃん……”在同湊一起居住了很久之后，神楽逐渐放松了对周围环境的警惕，逐渐熟悉了湊的房间，开始学着对湊撒娇。

“怎么了？”湊为神楽收拾好床铺，递来一杯热牛奶。

“明天，我们一起去玩吧？”神楽似乎有些犹豫。

“好啊！”湊愿意放纵神楽的一切任性的撒娇。神明说过了，只要付出了爱，就一定会得到爱，那个时候她就可以真真切切地终结自己那无趣又漫长的生命，迎来死亡。

次日，在神楽的拉扯下，走进了湊家不远的一座公园。

神楽没有停在呼啸而过的游乐设施旁边，径直走向公园角落的古树旁。

“抱我！”神楽向湊张开双臂。

湊立马将神楽抱在怀里。

“抱我上去！”神楽不满地扭动身子挣脱怀抱，指着树干上端，那里仿佛刻着什么字迹。

湊稍觉不好意思，将神楽举起。许是想要爬树吧，湊估量着那支树干的承重能力。神楽攀了上去，似乎是在树干上找寻什么东西，又顺着这支攀上了更高的一支。

“找到了！它还在！”神楽冲湊招手。

养一个女儿，大概也是这样的感觉吧？湊迎着神楽的笑脸，准备爬上树去看神楽的发现。

忽地从一旁冲出一群黑衣人，打昏了湊。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秒，湊看见神楽从树上一跃而下。

“不要！”湊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一定不能摔伤啊。

睁开眼睛的时候，湊被绑在一间废弃仓库，正对着仓库的大门。

满是斑驳锈迹与乌青色油渍的大门缓缓打开，黑衣人拥着一个西装男人走了进来，男人手上牵着一段绳索，另一头拴在神楽的手腕。

“知道为什么请你来吗？”男人开口。

“把她放开。”湊愤怒的声音回荡在仓库，回声入耳，连她自己都有些发怵。她已经多久没有这样愤怒过了？大抵是从她接受了平淡的人间生活，不再同人类交好之后吧。

“会放开的。前提是她属于我。”男人说着，示意一个黑衣人将一份资料送到湊眼前。上面白纸黑字赫然写着“神楽めあ转让声明，我：湊あくあ自愿将神楽めあ转让给山田先生。”

“只要你在这里签字，我保你安全离开，一生衣食无忧。”男人说。

“不可能。”湊终于明白，自己掉进了陷阱，不是这位男人设下的为了带走神楽的陷阱，是沉迷于神楽的陷阱。

她对神楽动了情，她的喜怒哀乐，甚至对世界的感知一点点复活，她不再是那个麻木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而是有了爱。

她想，如果是同神楽めあ一起生活，几百年几千年的岁月又算得了什么？

可惜神楽めあ终究只是人类，寿命只有短短不到一百年。

“我可以给你在拍卖会出的钱的双倍。”男人伸出两根手指。“只要你主动劝她说出真相。”

“我不可能把めあちゃん交出去。”湊听不懂男人所说的真相特指何物，冲着男人怒吼，她懊悔她没有通天的本领，除了不死之躯她再无别的能力，甚至无法保护好这个小小女孩。

“あくあちゃん。”神楽忽然喊湊的名字，“能和你再会，我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我们还会再次相遇，在不久的将来。”神楽抬起手，给湊看手臂上的伤口。那群人竟不知何时弄伤了神楽，血顺着神楽的胳膊留下，滴落在湊为神楽买的衣服上。

神楽永远地闭上了眼。

湊离开仓库，决心将这件事当做漫漫人生的唯一插曲。

她后悔没能救下神楽，这是她活该。她没有全心全意想要救神楽，她只是一边装模作样地冲着那人吼叫，一边期盼着那人能杀死自己，终结自己的寿命。

尽管她知道，没有人能杀死她，连她自己都做不到。

她下定了决心想要忘记神楽，她似乎知道了为什么神明让她去爱，去被爱。

只有爱，能终结时间，爱的尽头是死亡。

她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也犯过这样的错误，渴望尽头便用看似伟大的爱来掩盖自己想要死去的心。

在重要的人死去的瞬间假装悲伤，企盼别人的惩罚突然降临。毫无疑问，她失败了，一次又一次。

她想同以前一样，忘记这个女孩，寻找下一个可以爱，会被爱的目标。忽地想起那天神楽爬上的那棵树。

湊去了公园，爬上那棵树。

上面写了一行小字。

“湊あくあ和神楽めあ会永远在一起。”

湊终于想起，自己在漫长的岁月里，曾遇见过十位女孩。

那些女孩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神楽め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