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家,徒有四壁;她的生活,却有千种可能
我们似乎正在度过一个稍显寂静、略带焦虑的春天。
现实中的生活,似乎正一天天地愈发局促起来。我们像是被关在名为“日常”的透明盒子里,闷声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在某一个春日将尽的时刻,你是否也会怀念起从前无拘无束的某天,想过打破如今这种一成不变?
有人曾经说过: “我现在最看重的是心灵的自由,只要做事不太离谱,就不去多想。”
那人还亲身践行了她给自己的诺言,身体力行地浇灌着世间最荒芜单调的大漠,让枯燥乏味甚至艰苦异常的生活,也热热闹闹地开出了似锦繁花。
——或许你已经猜到,她就是三毛。
以下故事节选自三毛经典代表作《撒哈拉的故事》中的《白手成家》。
这是一个在荒芜大地上建起“罗马之城”的故事,愿我们也能在平淡的日常之中,找到生活中一千种惊喜的可能。

这个家的正对面,是一大片垃圾场,再前方是一片波浪似的沙谷,再远就是广大的天空。
家后面是一个高坡,没有沙,有大块的乱石头和硬土。邻居们的屋子里看不到一个人,只有不断的风剧烈地吹拂着我的头发和长裙。
荷西开门时,我将肩上沉重的背包脱下来。黯淡的一条短短的走廊露在眼前。
荷西将我从背后拎起来,他说:“我们的第一个家,我抱你进去,从今以后你是我的太太了。”
这是一种很平淡深远的结合,我从来没有热烈地爱过他,但是我一样觉得十分幸福而舒适。

荷西走了四大步,走廊就走尽了,我抬眼便看见房子中间那一块四方形的大洞,洞外是鸽灰色的天空。
我挣扎着下地来,丢下手里的枕头套,赶快去看房间。
这个房子其实不必走路,站在大洞洞下看看就一目了然了。一间较大的面向着街,我去走了一下,是横四大步,直五大步。另外一间,小得放下一个大床之外,只有进门的地方,还有手臂那么宽大的一条横的空间。
厨房是四张报纸平铺起来那么大,有一个污黄色裂了的水槽,还有一个水泥砌起的平台。
浴室有抽水马桶,没有水箱,有洗脸池,还有一个令人看了大吃一惊的白浴缸,它完全是达达派的艺术产品——不实际去用它,它就是雕塑。

我这时才想上厨房浴室外的石阶去,看看通到哪里。
荷西说:“不用看了,上面是公用天台,明天再上去吧。我前几天也买了一只母羊,正跟房东的混在一起养,以后我们可以有鲜奶喝。”
听见我们居然有一只羊,我意外地惊喜了一大阵。荷西急着问我对家的第一印象。我听见自己近似做作的声音很紧张地在回答他:“很好,我喜欢,真的,我们慢慢来布置。”
说这话时,我还在拼命打量这一切,地是水泥地,糊得高低不平,墙是空心砖原来的深灰色,上面没有再涂石灰,砖块接缝地方的干水泥就赤裸裸地挂在那儿。
抬头看看,光秃秃吊着的灯泡很小,电线上停满了密密麻麻的苍蝇。墙左角上面有个缺口,风不断地灌进来。
打开水龙头,流出来几滴浓浓绿绿的液体,没有一滴水。
我望着好似要垮下来的屋顶,问荷西:“这儿多少钱一个月的房租?”
“一万(约七千台币),水电不在内。”
“水贵吗?”
“一汽油桶装满是九十块,明天就要去申请市政府送水。”
我嗒然坐在大箱子上,默然不语。
…………

我用空心砖铺在房间的右排,上面用棺材外板放上,再买了两个厚海绵垫,一个竖放靠墙,一个贴着平放在板上,上面盖上跟窗帘一样的彩色条纹布,后面用线密密缝起来。
它,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长沙发,重重的色彩配上雪白的墙,分外地明朗美丽。
桌子,我用白布铺上,上面放了母亲寄来给我的细竹帘卷。爱我的母亲,甚至寄了我要的中国棉纸糊的灯罩来。
陶土的茶具,我也收到了一份。爱友林复南寄来了大卷现代版画,平先生航空送了我大箱的皇冠丛书,父亲下班看到怪里怪气的海报,他也会买下来给我。姐姐向我进贡衣服,弟弟们最有意思,他们搞了一件和服似的浴衣来给荷西,穿上了像三船敏郎——我最欣赏的几个男演员之一。
等母亲的棉纸灯罩低低地挂着,林怀民那张黑底白字的“云门舞集”四个龙飞凤舞的中国书法贴在墙上时,我们这个家,开始有了说不出的气氛和情调。
这样的家,才有了精益求精的心情。
…………

屋顶大方洞,不久也被荷西盖上了。
我们的家,又添了羊皮鼓、羊皮水袋、皮风箱、水烟壶、沙漠人手织的彩色大床罩、奇形怪状的风沙聚合的石头——此地人叫它沙漠的玫瑰。
我们订的杂志也陆续地寄来了,除了西班牙文及中文的之外,当然少不了一份美国的《国家地理》杂志。
我们的家,在一年以后,已成了一个真正艺术的宫殿。
…………
又过了几个星期,我们在镇上等看电影,突然有另一个外地人走过来,先伸出了手,我们只有莫名其妙地跟他握了一握。
“我听另外一个通讯社的记者说,你们有一个全沙漠最美丽的家,我想我不会认错人吧!”
“不会认错,在这儿,我是唯一的中国人。”
…………
第二日,那个人来了,他拍了很多照片,又问了我当初租到这个房子时是什么景象。
我给他看了第一个月搬来时的一卷照片。
他走时对我说:“请转告你的先生,你们把美丽的罗马造成了。”
我回答他:“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