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们

备注：实际标题应为《喇𠵘》，标题无法打出“𠵘”字，故以“们”通假。

我在下山时迷了路，隐约传来的歌声把我引到了他们身后。

这些穿着斗篷的人的歌声并不算大，只能刚好盖过踩过野径的窸窣声。我好奇他们在唱什么，于是跟在他们身后。他们也发现了我这个跟踪者，但并没有表现出敌意，任由我跟着。

不知不觉天就黑了下来，歌声也停了下来，他们生了火，从怀里套出木碗，围着火在煮着什么东西吃。领头的那个人向我走了过来，递给我盛着汤的木碗。

我感谢地接过碗，好奇地问他：“你们唱的什么歌？听起来像是佛经的一种。”

“挽歌。”
尽管他们的兜帽低得看不清他们的脸，我还是感觉到他嘴角得意地扬了扬。

“谁的挽歌？”我问。

“你的。”
这句话把我吓一跳的同时，他似乎更加得意了。

“可我还没死啊？”我稍作镇定后跟他说。

“人终有一死。挽歌赞扬了你一生的苦难，吹散了你一生的功名，平抚了你一生的罪孽。你不正是想知道自己的一生，而被自己的挽歌所吸引而来的吗？”

他高深的话吸引了我，我便让他说说我一生会有什么成就。

“无功亦无德。”他几乎是得意地大喊出来。

我又问他我要犯哪些错。

“无孽亦无业。”这次不止是他，他们所有人都像是听见了我的问题，然后一齐高呼了出来。这突如其来的欢呼惊动了林里的鸟，一片乌黑的鸟潮飞向天去，震得树叶簌簌落下。

这种难得一见的阵势把我吓出一个寒颤，抖得碗里的汤都撒了出来。

“哈哈，先生何必大惊小怪。只是难得有人能来听他们的挽歌，他们有些兴奋罢了。快坐下尝尝味道，冷了可就不好吃了。”这么说着他又给我碗里添了一勺，把漏了的又补了回来。

我往嘴里倒了一口，没喝出味道，甚至感觉没喝一样。于是我喝干净整碗，但还是没尝出味道。

他看见我困惑的表情，笑着对我说：“怎么样？这就是你的味道。”

这句话惊得我跳了起来，赶紧把碗甩了出去。随后，他们一个接一个有条不紊地站了起来，转过身来面向我。

我吓得两腿发抖，走不动一步路，最后站起来的是坐我身旁的领路人，他压低兜帽，走到了我面前。

“先生是在怕什么？我们这些喇𠵘不过是以诵歌为生，人畜无害的小鬼而已，怎敢加害先生？”

说完，领头人便领着他们一起跪下，像是虔诚的信徒一样在我面前跪拜。

“我们是您的喇𠵘，以您的功名为衣，以您的恶果为食。贵人无功无德，喇𠵘粗衣裋褐，喇𠵘戴恩戴德；贵人无孽无业，喇𠵘粢粝糟糠，喇𠵘戴恩戴德。我们是您的喇𠵘，歌唱您的挽歌，赞扬您的一生，平抚您的一生，吹散您的一生。我们是您的喇𠵘，我们是您的喇𠵘，我们是您的喇𠵘……”

在他们仪式一般的吟诵下，我对他们的恐惧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愈发强烈的仪式感与使命感。那团火美丽得让我着迷，回过神来火焰已经将我包裹。它在我脚底生根，在我内心发芽，在我指尖跳舞。我感觉不到寒冷，也感觉不到炙热。火将我的眼睛烧得琉璃般晶莹剔透，我看清兜帽下一个个都是我的面庞，有的哭，有的笑，像脸被定格在了那一瞬间，而面无表情的领路人来到我的面前，他露出微笑，走进了火里。

我猛地睁开眼，看见熟悉的窗帘，感受着铿锵有力的心跳，不停流着虚汗，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我大概是在喇𠵘地狱走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