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玉

聊斋志异，卷十一

注释，多查询自《汉语大词典》《王力古汉语字典》

译文，来自《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聊斋志异》

劳山下清宫，耐冬高二丈，大数十围，牡丹高丈余，花时璀璨似锦。胶州黄生，舍读其中。一日自窗中见女郎，素衣掩映花间。心疑观中焉得此，趋出，已遁去。自此屡见之。遂隐身丛树中，以伺其至。未几，女郎又偕一红裳者来，遥望之，艳丽双绝。行渐近，红裳者却退，曰：“此处有生人！”生暴起。二女惊奔，袖裙飘拂，香风洋溢，追过短墙，寂然已杳，爱慕弥切，因题句树下云：“无限相思苦，含情对短窗。恐归沙吒利，何处觅无双？”

掩映，①遮蔽；掩蔽。②谓或遮或露，时隐时现。③遮映衬托。--汉语大词典

伺，守候，侦察。--王力古汉语字典

偕，①⒈动词，在一起。⒉引申为副词。一同，一道。--王力古汉语字典

却退，①击退。②后退；撤退。③退还。--汉语大词典

暴，①⒉引申为突然。③欺凌，轻慢。④损害，遭踏。⑥⒈晒。⒉引申为暴露，显露。--王力古汉语字典

杳，①昏暗。②深远，高远。③不见踪影（后起义）。--王力古汉语字典

沙吒利，《太平广记》卷四八五引唐许尧佐《柳氏传》载有唐代蕃将沙吒利恃势劫占韩翊美姬柳氏的故事。后人因以“沙吒利”指霸占他人妻室或强娶民妇的权贵。吒，也写作“咤”、“叱”。--汉语大词典

归斋冥思。女郎忽入，惊喜承迎。女笑曰：“君汹汹似强寇，令人恐怖；不知君乃骚雅士，无妨相见。”生略叩生平，曰：“妾小字香玉，隶籍平康巷。被道士闭置山中，实非所愿。”生问：“道士何名？当为卿一涤此垢。”女曰：“不必，彼亦未敢相逼。借此与风流士长作幽会，亦佳。”问：“红衣者谁？”曰：“此名绛雪，乃妾义姊。”遂相狎。及醒，曙色已红。女急起，曰：“贪欢忘晓矣。”着衣易履，且曰：“妾酬君作，勿笑：‘良夜更易尽，朝暾已上窗。愿如梁上燕，栖处自成双。’”生握腕曰：“卿秀外惠中，令人爱而忘死。顾一日之去，如千里之别。卿乘间当来，勿待夜也。”女诺之。由此夙夜必偕。每使邀绛雪来，辄不至，生以为恨。女曰：“绛姐性殊落落，不似妾情痴也。当从容劝驾，不必过急。”

冥思，①没有根据的空想。②苦思，用心思考。--汉语大词典

承迎，欢迎；接待。--汉语大词典

骚雅，②指诗文之才。③风流儒雅。--汉语大词典

叩，①⒈击。⒉叩头，以头击地。③询问。--王力古汉语字典

隶籍，犹隶户。--汉语大词典

隶户，谓没入为奴隶的人家。--汉语大词典

闭置，禁闭；关押。--汉语大词典

狎，①⒈习惯。⒉又为习惯而不重视。②亲近。③戏弄。--汉语大词典

曙色，拂晓时的天色。--汉语大词典

酬，①客人向主人祝酒后，主人再向客人进酒。②⒈酬报，报答。⒉引申为偿付，报酬。③酬对，赠答。④实现志愿（后起义）。--王力古汉语字典

朝暾，初升的太阳。亦指早晨的阳光。--汉语大词典

栖处，①栖居，寄居。②寄居的地方。--汉语大词典

秀外惠中，容貌秀美，资质聪明。--汉语大词典

乘间，利用机会；趁空子。--汉语大词典

夙，①早。②旧，平素。--王力古汉语字典

偕，①⒈动词，在一起。⒉引申为副词。一同，一道。--王力古汉语字典

落落，①犹磊落。常用以形容人的气质、襟怀。②形容孤高，与人难合。④冷淡。--汉语大词典

劝驾，劝人任职或作某事。--汉语大词典

一夕，女惨然入曰：“君陇不能守，尚望蜀耶？今长别矣。”问：“何之？”以袖拭泪，曰：“此有定数，难为君言。昔日佳作，今成谶语矣。‘佳人已属沙吒利，义士今无古押衙’，可为妾咏。诘之，不言，但有呜咽。竟夜不眠，早旦而去。生怪之。次日有即墨蓝氏，入官游瞩，见白牡丹，悦之，掘移径去。生始悟香玉乃花妖也，怅惋不已。过数日闻蓝氏移花至家，日就萎悴。恨极，作《哭花》诗五十首，日日临穴涕洟。

得陇望蜀，喻贪心不足。--汉语大词典

押衙，②指古押衙。唐人小说中的一个人物。肯舍生救人，成人之美。见唐薛调《无双传》。后来多用作“侠义之士”的代称。--汉语大词典

诘，①⒈追问，责问。⒉引申为追究，查办。⒊又为纠察，整治。②诘屈，弯曲，曲折。--王力古汉语字典

竟夜，整夜；通宵。--汉语大词典

早旦，黎明。--汉语大词典

游瞩，犹游观。--汉语大词典

涕洟，①眼泪和鼻涕。②涕泪俱下；哭泣。--汉语大词典

洟，①⒈鼻涕。⒉又用作动词，擦鼻涕。--王力古汉语字典

一日凭吊方返，遥见红衣人，挥涕穴侧。从容近就，女亦不避。生因把袂，相向汍澜。已而挽请入室，女亦从之。叹曰：“童稚姊妹，一朝断绝！闻君哀伤，弥增妾恸。泪堕九泉，或当感诚再作；然死者神气已散，仓卒何能与吾两人共谈笑也。”生曰：“小生薄命，妨害情人，当亦无福可消双美。曩频烦香玉道达微忱，胡再不临？”女曰：“妾以年少书生，什九薄倖；不知君固至情人也。然妾与君交，以情不以淫。若昼夜狎昵，则妾所不能矣。”言已告别。生曰：“香玉长离，使人寝食俱废。赖卿少留，慰此怀思，何决绝如此！”女乃止，过宿而去。数日不复至。冷雨幽窗，苦怀香玉，辗转床头，泪凝枕席。揽衣更起，挑灯复踵前韵曰：“山院黄昏雨，垂帘坐小窗。相思人不见，中夜泪双双。”诗成自吟。忽窗外有人曰：“作者不可无和。”听之，绛雪也。启户内之。女视诗，即续其后曰：“连袂人何处？孤灯照晚窗。空山人一个，对影自成双。”

凭吊，谓对着遗迹遗物感慨往古的人或事。--汉语大词典

把袂，拉住衣袖。表示亲昵。--汉语大词典

汍澜，①泪疾流貌。②指流波。--汉语大词典

流波，①流水。②比喻晶莹流转的眼波。--汉语大词典

道达，说明；表达。--汉语大词典

微忱，微薄的心意。--汉语大词典

胡，④⒈称北方和西方的少数民族。⒉也泛指外国。⑤疑问代词。⒈相当于何。★李白蜀道难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⒉相当于怎样。--王力古汉语字典

薄倖，①薄情；负心。②旧时女子对所欢的昵称。犹冤家。--汉语大词典

狎昵，亦作“狎暱”。①亲近；亲昵。②指男女淫猥苟合。--汉语大词典

揽衣，提起衣衫。--汉语大词典

踵，①脚后跟。②⒈追逐，跟随。⒉引申为沿袭，继承。★屈原离骚忽奔后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③到，走到。—王力古汉语字典

启户，①⒈开门。--汉语大词典

内，③纳。--王力古汉语字典

连袂，①犹联袂。衣袖相联。喻携手偕行。②犹连襟。⒈谓彼此知心。襟，胸怀。⒉姊妹丈夫之互称或合称。--汉语大词典

生读之泪下，因怨相见之疏。女曰：“妾不能如香玉之热，但可少慰君寂寞耳。”生欲与狎。曰：“相见之欢，何必在此。”于是至无聊时，女辄一至。至则宴饮唱酬，有时不寝遂去，生亦听之。谓曰：“香玉吾爱妻，绛雪吾良友也。”每欲相问：“卿是院中第几株？乞早见示，仆将抱植家中，免似香玉被恶人夺去，贻恨百年。”女曰：“故土难移，告君亦无益也。妻尚不能终从，况友乎！”生不听，捉臂而出，每至壮丹下，辄问：“此是卿否？”女不言，掩口笑之。

狎，①⒈习惯。⒉又为习惯而不重视。②亲近。③戏弄。--王力古汉语字典

唱酬，以诗词相酬答。--汉语大词典

贻，①赠送。②遗留。--王力古汉语字典

旋生以腊归过岁。至二月间，忽梦绛雪至，愀然曰：“妾有大难！君急往，尚得相见，迟无及矣。”醒而异之，急命仆马，星驰至山。则道士将建屋，有一耐冬，碍其营造，工师将纵斤矣。生急止之。入夜，绛雪来谢。生笑曰：“向不实告，宜遭此厄！今已知卿；如卿不至，当以艾炷相炙。”女曰：“妾固知君如此，曩故不敢相告也。”坐移时，生曰：“今对良友，益思艳妻。久不哭香玉，卿能从我哭乎？”二人乃往，临穴洒涕。更余，绛雪收泪劝止。又数夕，生方寂坐，绛雪笑入曰：“报君喜信：花神感君至情，俾香玉复降宫中。”生问：“何时？”答曰：“不知，约不远耳。”天明下榻，生嘱曰：“仆为卿来。勿长使人孤寂。”女笑诺。两夜不至。生往抱树，摇动抚摩，频唤无声。乃返，对灯团艾，将往灼树。女遽入，夺艾弃之，曰：“君恶作剧，使人创痏，当与君绝矣！”生笑拥之。坐未定，香玉盈盈而入。生望见，泣下流离，急起把握。香玉以一手握绛雪，相对悲哽。及坐，生把之觉虚，如手自握，惊问之，香玉泫然曰：“昔，妾花之神，故凝；今，妾花之鬼，故散也。今虽相聚，勿以为真，但作梦寐观可耳。”绛雪曰：“妹来大好！我被汝家男子纠缠死矣。”遂去。

旋，①回转，旋转。②还归。③顷刻，不久。--王力古汉语字典

愀然，①容色改变貌。②忧愁貌。--汉语大词典

星驰，①如流星飞奔。②连夜奔走。--汉语大词典

营造，①建造。②制作；做。③指建筑工程及器械制作等事宜。④构造，编造。--汉语大词典

斤，①锛子。--王力古汉语字典

向，①北窗。②⒈朝向，面向。⒉引申为方向。⒊又为归向。⒋又为向某方面发展。③从前，旧时。与今相对。—王力古汉语字典

向，③从前，往昔。④假使，假如。★柳宗元捕蛇者説向吾不为斯役，则入已病矣。—古汉语常用字字典

艾炷，揉艾制成锥形的颗粒，谓之“艾炷”。中医用以灸疗疾病。--汉语大词典

俾，①使。②俾倪。⒈城上的短墙。⒉同睥睨，斜视。--王力古汉语字典

下榻，①后汉陈蕃为乐安太守。郡人周璆，高洁之士。前后郡守招命莫肯至，唯蕃能致之。特为置一榻，去则悬之。后蕃为豫章太守，在郡不接宾客，唯徐穉来特设一榻，去则悬之。见《后汉书•陈蕃传》及《徐穉传》。后遂谓礼遇宾客为“下榻”。②寄居；住宿。--汉语大词典

遽，①传车，古代快速传递信件的车马。②⒈迅速，急忙。⒉又为匆忙，仓促。③惶恐，畏惧。④副词，遂，就。--王力古汉语字典

遽，②⒈迅速，急速。⒉又为匆忙，仓促。③就，竟。—古汉语常用字字典

创痏，①⒈疮伤；受伤。⒉亦用以喻祸害。--汉语大词典

流离，②犹淋漓。--汉语大词典

淋漓，①沾湿或流滴貌。--汉语大词典

把握，②掌握；执持。③手相携握。--汉语大词典

泫然，①流泪貌。亦指流泪。--汉语大词典

香玉款笑如前；但偎傍之间，仿佛以身就影。生悒悒不乐。香玉亦俯仰自恨，乃曰：“君以白蔹屑，少杂硫黄，日酹妾一杯水，明年此日报君恩。”别去。明日往观故处，则牡丹萌生矣。生乃日加培植，又作雕栏以护之。香玉来，感激倍至。生谋移植其家，女不可，曰：“妾弱质，不堪复戕。且物生各有定处，妾来原不拟生君家，违之反促年寿。但相怜爱，合好自有日耳。”生恨绛雪不至。香玉曰：“必欲强之使来，妾能致之。”乃与生挑灯至树下，取草一茎，布掌作度，以度树本，自下而上至四尺六寸，按其处，使生以两爪齐搔之。俄见绛雪从背后出，笑骂曰：“婢子来，助桀为虐耶！”牵挽并入。香玉曰：“姊勿怪！暂烦陪侍郎君，一年后不相扰矣。”从此遂以为常。

款，①真诚，诚恳。②⒈叩，敲。⒉引申为到。⒊又引申为招待，款待，后起义。③缓慢，后起义。④⒈款款，忠实诚恳貌。⒉行动迟缓貌。--王力古汉语字典

偎傍，挨近；紧靠。--汉语大词典

悒悒，①忧郁，愁闷。②积滞郁结。--汉语大词典

酹，把酒洒在地上表示祭奠。--王力古汉语字典

弱质，①衰弱的体质。②女子或女子的身体。--汉语大词典

戕，残害。--王力古汉语字典

拟，①揣度，估量。②计量，打算。③比划。④比，类似。⑤仿效。--王力古汉语字典

度，⑥⒈动词，量。⒉引申为揣测，估计。--王力古汉语字典

树本，①树的根干。②建立根基。--汉语大词典

牵挽，①牵拉。指拉物。②牵扯。③援引。指用人。--汉语大词典

生视花芽，日益肥茂，春尽，盈二尺许。归后，以金遗道士，嘱令朝夕培养之。次年四月至宫，则花一朵含苞未放；方流连间，花摇摇欲拆；少时已开，花大如盘，俨然有小美人坐蕊中，裁三四指许。转瞬飘然欲下，则香玉也。笑曰：“妾忍风雨以待君，君来何迟也！”遂入室。绛雪亦至，笑曰：“日日代人作妇，今幸退而为友。”遂相谈讌。至中夜，绛雪乃去，二人同寝，款洽一如从前。

盈，①⒈盛满。⒉泛指满。⒊引申为圆满。②盈余。③盈盈。⒈仪态美好的样子。⒉清澈的样子。--王力古汉语字典

款洽，亲密；亲切。--汉语大词典

后生妻卒，遂入山，不归。是时牡丹已大如臂。生每指之曰：“我他日寄魂于此，当生卿之左。”二女笑曰：“君勿忘之。”后十余年，忽病。其子至，对之而哀。生笑曰：“此我生期，非死期也，何哀为！”谓道士曰：“他日牡丹下有赤芽怒生，一放五叶者，即我也。”遂不复言。子舆之归家。即卒。次年，果有肥芽突出，叶如其数。道士以为异，益灌溉之。三年，高数尺，大拱把，但不花。老道士死，其弟子不知爱惜，斫去之。白牡丹亦憔悴死；无何，耐冬亦死。

怒生，蓬勃生长。--汉语大词典

拱把，指径围大如两手合围。--汉语大词典

斫，①斧刃②斧砍。--王力古汉语字典

无何，①不久。②没有什么。③“无何有之乡”的省称。指空无所有的地方。后多用以指空洞而虚幻的境界或梦境。--古汉语大词典

异史氏曰：“情之至者，鬼神可通。花以鬼从，而人以魂寄，非其结于情者深耶？一去而两殉之，即非坚贞，亦为情死矣。人不能贞，亦其情之不笃耳。仲尼读《唐棣》而曰‘未思”，信矣哉！”

笃，①⒈厚实。⒉用于思想品行方面，指诚而厚重，心意不改变。②⒈程度深(多用于人事方面)。⒉特指病重。--王力古汉语字典

信，①⒈言语真实，不説谎。⒉引申为诚实不欺，守信用。⒊又为相信，信任。⒋又为形容词，真的，的确。★王羲之兰亭集序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④通伸。★三国志诸葛亮传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王力古汉语字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