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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人】年代新馆

2021-05-30 19:11 作者:sky格格巫  | 我要投稿

  破烂的柏油路上到处都是砂砾和碎石,几株杂草在夹缝中生长,路边墙壁也是残破不堪,封墙的水泥早已脱落不知去向,墙内的土砖倔强地支撑着这破旧的小店;木质的招牌,坑坑洼洼的满是故事,可这招牌上的字却熠熠生辉,清清楚楚地写着“年代新馆”。


  惬意的蝉鸣,和煦的微风,破旧的招牌,皱黄的海报全是几十年前流行的;一位老人,一把藤椅,一叶蒲扇,一碗淡茶,一件白褂褂。就这般景色,怎么看都看不出“新”在哪里啊。


  眯缝着眼,这微风卷着一丝寒意,打在老先生脸上,一个哆嗦,一个喷嚏,老先生睁看眼看了看天,骂骂咧咧地起身,蒲扇插在裤腰上,一手捧着茶碗,一手拖着藤椅进了店。


  不一会儿宛转悠扬的军歌从店里传出,一股子呛鼻辣椒味也从店里飘了出来,一抹余晖一点点染着天。


  天空从蓝色变成了橘红,白云也变得黯淡,店里那老旧的白炽灯忽明忽暗,老先生举着苍蝇拍在灯下驱赶蚊虫。等到天边那一溜橘红也消失,月亮探出脑袋,老先生费力地拉下卷帘门,小店的橱窗也被关上扣紧,抱怨着:这一天又没啥生意啊。


  可真的没什么生意吗?街坊邻居可不这么觉得,老先生在这一带住的比谁都久,人人都认识他,来来往往叫得上名的,叫不上名的,都能和老先生打上个招呼。老先生也不管是谁,只要是和自己打招呼的都笑脸相迎。


  不仅仅是打招呼,来他店里坐着的人也不少啊,只要见天气暖和,风和日丽,老先生一个人坐在店门口,扇着蒲扇,喝着淡茶,脚边一壶温开水放着,坐着藤椅往路边看着,惬意的滋味上来了,那过往的闲客们便知道了,这时老先生他不忙,便上前进店,抬出个小板凳放着老先生身边,有的自带茶杯,有的则进里屋拿个茶碗,蹭点热水,同老先生谈谈天,听听老先生的故事。


    就甭管是男女老少,熟悉的不熟悉的,老先生都能聊起来,您问他中午吃了啥,他能从农家小菜聊到餐桌礼仪;您问他喜欢什么茶,他能从民家淡茶聊到品茗修身;您问他的过去,那说的可就多了,建议您接下来着十天半个月,看见好天气就来陪老先生做着聊吧。


  聊久了,累了,饿了,没事,只要您把老先生聊开心了,那这老先生铁定请您吃顿好的,只不过老先生这口味极重,您要是受得了那呛鼻的辣椒,那老先生的手艺您肯定喜欢,吃得了辣的都说好,吃不了辣的也说好,就是太辣。


  这辣椒是他自己栽的,就在那破旧小店的后门,有一圈小小的菜田,不种别的,就种这辣椒。在老先生的老家有着这么一句话“越歪的人,种出来的海椒就越歪。”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脾气越坏,越大的人,种出来的辣椒就越辣。


  老先生脾气不好,虽然很喜欢聊天,但您和他聊着就会发现,他就是一根筋的人,只要是他觉得不好的,不对的事情,那就是不对的,不管您怎么解释,怎么说,都别想杠过他,弄急眼了,老先生不仅不理您了,还有可能回屋拿着扫帚直接赶您出门。而且老先生特别记仇,别看一把年纪了,记性好的很,只要您把他惹恼了,今后但凡你路过他的店,他就得骂您两句,除非您挑个上好的天气,带上一些好茶,给老先生敬上一杯,或许能得到老先生的原谅吧。


  尽管脾气不好,但依旧有很多人愿意和他交流,只要不和老先生杠上,那和老先生交流起来就甭提有多开心了,闲暇之余还能从老先生口中学到很多新东西,又何乐而不为呢?万一不小心真杠上了,那您就顺着他那意思点头说好就是了,老先生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不和他杠出个黑白分明来,那老先生还是能笑脸相迎的。


  来老先生这里做啥的都有,蹭饭的,喝茶的,聊天的,学手艺的,买辣椒的,听故事的,学知识的,太多太多了,这一天天的,只要不下雨不刮风,附近不管是街坊邻居,还是闲人过客,都会来老先生这里坐坐。按理说这些可都是客啊,可在老先生看来这些都是要招待的来客,而不是做生意的小伙。


  老先生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来的人很多,却做不了生意。思来想去也不知道为啥,就只能怪天气,天气一不好,就啥生意都做不了,所以这老先生只要看见天气不好,就肯定不会开门,按他说的理就是:“反正也没人来,开啥张。”


  您若对着老先生说,是因为老先生这店旧了、破了,才招不来做生意的客人,那老先生不得拎着扫把追您十条街。老旧房屋四处都是裸露的土砖,用上旧黄的报纸贴贴补补也补不了岁月的痕迹,挂在墙角的风扇早已停转,锈迹斑斑,蜘蛛网布满了整个叶扇,散乱的地砖,布满凹痕的屋檐,整个屋子基本都是破烂不堪,就算是给客人坐的藤椅也早已形变,唯独整洁光亮的也只有这墙上的镜面,镜边有块木板,上面写着价格单,剃头两元,修面五毛。


  老先生做的是理发生意,靠得全是手艺。这破旧的小店是他一手经营了几十年的,以前只是路边摆个摊,现在才有了店。别看着店有点寒酸,其实找老先生剃头修面的还不少,周边老一辈的邻居都是老先生的常客,只是因为太熟悉了,邻里邻居的老先生也就不好意思收什么钱了,邻居自然也不会白赚老先生便宜,递上些新鲜的水果蔬菜,以表谢意。


  街坊邻居他不收钱就算了,可外人来了他也不收钱。小孩子来了,他说小孩又没工作又在读书,不收钱;年轻人来了,他说都还在打拼不容易,不收钱;中年人来了,他是看得起我这老头子,不收钱了。实际上啊,大家都知道这是老先生的客套话,很多人来这里其实都不知道老先生是理发师傅,很多人来找老先生也都只是刚巧路过,和老先生聊天听故事的,进了屋才看见这价格单。


  在老先生看来,来找他聊天的都是要招待的来客,这钱收了不好,面子挂不住,可不和他聊天,又怎么知道这家小店是理发的呢?不知道都以为老先生是卖辣椒的。


  老先生从不收钱,却又在乎生意;热情好客,却又脾气不好;小店破旧不堪,却又叫“年代新馆”。有人问起过他,为何要起这么一个店名,老先生呵呵一笑,却不说为何。


  老先生几乎什么都谈,也爱谈,只要有人问他,他知道的,或者他经历过的,便都会毫不隐瞒地讲述,可唯独为何给小店取名叫“年代新馆”,老先生就闭嘴不谈。有人猜测是老先生自己都忘记了为什么起这么个店名,又有人说是这其实并不是老先生的店,而是某人赠与老先生的,老先生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起这么个名字。


  可不管原因是什么,店里的一切,就包括老先生本人,都和这店名扯不上半点联系。“年代新馆”颇有一种老上海滩的风格,灯红酒绿,歌舞人生,一切的高官贵人相聚于此,举杯虚度着人生,可看看老先生这里,就没有任何“年代新馆”的影子。


  不是年代新馆,却又叫做“年代新馆”。


  蒲扇扇呀扇,清爽的阳光洒在路边,老先生望着天,看着行人,挥手致意,拖出个藤椅摆在路边,一碗淡茶放在旁边,一声声蝉鸣绕在耳旁。


  “老先生?老先生...现在忙嘛?我想理个发。”陌生人的声音扰乱了蝉鸣,老先生眨巴着眼看着眼前的小伙,愣了愣。


  “要是不方便的话,等您方便就行了。”


  “方便方便!方便得很!”老先生呵呵笑着,嘴角不自主地上扬,白褂褂透着风,一颗汗珠从老先生肩膀往下落。


  变了形的藤椅被老先生拖进了屋,放在了镜子前,小伙也望着店里的四处,望着这充满了岁月和故事。老先生拍了拍藤椅,示意让小伙坐下,老藤椅虽然变了形却依旧结实。


  过了一会儿老先生卷着一张湿毛巾走了过来,先给小伙围上毡布,湿毛巾放在小伙头顶,轻轻地揉,润湿了头发,老先生戴上眼镜,拿起老旧的手动铜剪推,嘴里说着:“我只会理寸头啊,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喜不喜欢啊,或者你和我,只推哪,我就只推拿。”


  “没事,您就看着我哪里长了,就推推吧,我明天就要去当兵了,听朋友说,您在部队给咱当兵的理过发,所以就来找您了。”


  “哟!当兵好啊!报效祖国,为人民服务!我虽然不是兵,但也进过部队,当过和里面的一个老兵学了做菜的手艺,也帮着战士们理发。”老先生笑得更开心了,举起推着顺着小伙后脑勺轻轻剪去,“那你坐好了,我肯能给你剪得漂漂亮亮的!我告诉你呀,部队就喜欢这样的头,不仅漂亮,还方便训练。”


  小伙和老先生聊着,老先生讲着自己以前在部队里的故事,小伙是听得津津有味,枯燥乏味的理发时间,一会儿就过去了。别看老先生一把年纪了,可这手上功夫却一点也不生,手动剪推在他手里,就好像通了电一样,丝滑顺畅不说,剪得也是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湿毛巾擦去多余的碎发,老先生开心,破天荒地要给小伙洗个头,要知道在老先生的店里,是从来不洗头的,主要是这洗头水得用盆来接,用杯来淋,很不方便,在外人看来也不卫生。


  小伙一开始想拒绝,但耐不住老先生的热情,也不想得罪老先生,只好顺着老先生的意愿,等老先生了。不一会儿老先生用自己的洗脸盆,接了一盆温水,架在屋外,招呼着小伙出来,用杯子一杯一杯地替小伙洗去夹杂在头发缝里的碎发,老肥皂在手上搓了搓,起了泡沫轻轻揉搓在小伙的脑袋上。


  “我也没给别人洗过头,只能学着我母亲那样给你洗了,怎么样还舒服吧?闭好眼睛和嘴巴,别让这水进去了。”老先生看起来有点慌张,好像真的是第一次给人洗头,比起之前给人剪头理发,手生了很多。


  洗了好几遍,老先生确定没了多余的碎发后,给小伙擦干了头发,阳光下小伙更是精神了不少,回屋照了照镜子,满意地给老先生递上两元,可老先生还是没要,说什么不收军人的钱,小伙解释自己第二天才去当兵,老先生挥挥手,嘴里说着都一样,早晚都是兵,就不能收。


  小伙没办法,将两元纸币卷在了毛巾里,放在了屋内,就走了。


  第二天,镇上的人给新兵送行,老先生急匆匆地走进人群,把每一个当兵帽子都摘下了看个遍,直到找到前一天在自己家理发的小伙,把那两元又塞回了他手里,还当着所有人面,把他狠狠骂了一顿,现场热闹的氛围被老先生这么一搅和,全无了,大家面面相觑,知道老先生在生气,没有人敢说话,也不知道眼前这小伙子是怎么把老先生惹恼了,有人也认出了前一天老先生还在给这小子理发,难不成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吗?


  带队的军官上前问了问原因,老先生气的说不出话,让军官自己问这个小伙是什么怎么回事,小伙委屈地把昨天给老先生钱的事说了一遍,不解地看着军官,军官也愣住了,怎么这老先生拿了钱还生气的?而一旁的民众,和一些熟悉老先生的新兵忍俊不禁,这一来二去热闹的氛围又恢复了。


  民众几番解释后,军官哈哈一笑,带着那个新兵向老先生道了个歉,老先生虽然很生气,但这小子的做法其实也没错,也就原谅了,但前提是去了部队要好好加油,好好为人民服务。


  好好为人民服务,这是老先生对年轻人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也是他一生的追求。


  没有人知道老先生来自哪里,因为他从来没说过,老先生也没有什么家人,也没有听他提起过有什么家人,活了七十多年了,也没有个老伴啥的,有人做媒拉线却都被老先生拒绝了。


  直到老先生走的最后一刻,除了这小店,和店后面的辣椒田,老先生没有留下任何一样东西,没有个一儿半女,没有个家人,甚至在老先生走时都没有人知道老先生叫什么,只知道他姓陈。


  街坊邻居在发现这天阳光明媚,可老先生没开张,以外是老先生睡过头了,快晌午了,几人便来敲门问老先生,可听不见任何回应,撞开老旧的木门,老先生静静地躺在床上,睡着了。


  老先生啥都和人说,却又啥都不说。直到过世了,老先生的葬礼上,人们才知道老先生为什么起了“年代新馆”做店名。


  大家在给老先生整理遗物时,整理出了几份家书。家书是老先生父亲写给他的,人们知道的是老先生以前在部队的经历,和他读书的经历,可完全没听他说过他曾经是一个声势浩大的大家族啊。


  老先生一家是当时有名的财阀,可做的却是伤天害理的烟土生意,家书上,老先生的父亲嘱咐老先生要重振家族事业,可老先生最后怎么做起了理发生意,还进了部队,干过炊事员。大家开始议论纷纷,一时间各种说辞铺天盖地,有说老先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旧时代的孽种;也有人说不管老先生以前是什么样的,他后来所做的一切都证明了他心还是善的。


  尽管如此,街坊邻居还是给凑钱给老先生办了个丧事,老先生的故事一传十,十传百,葬礼的头七,来了一位陌生的老人,看见老先生的遗像,就开始大叫:“陈疯子!” 


  这一葬礼上不和谐的声音瞬间引起了众人的鄙夷,扭过头看着他,老人不慌不忙地来到老先生的遗像边,好像十分熟悉地指着老先生的遗像就开始骂,那些街坊邻居虽然很不开心看见这样的情形,但也没人上前阻止,也不知道这人是老先生什么人,看着年纪与老先生相仿,也就没说什么,都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


  烛火烧着,老人不上香也不烧纸,就指着老先生的遗像打骂,骂了不知道多久,便开始哭,哭了不知道多久,便开始沉默,没有人敢上去询问,等到老人累了,才被随行的人搀扶着坐到了一旁。


  “陈疯子”,这是老先生以前的绰号,因为那时候,全家人都觉得他是疯子,今天来骂老先生的人,是老先生以前的佣人,也是老先生的发小玩伴,从小就和老先生一块长大,一块读书,却在战争时期走散了。


  与其说是走散,不如说是老先生趁乱烧光了家中所有的烟土,跑路了。老先生是家中的幼子,两个哥哥一个在和敌对家族争抢地盘时被砍死了,另一个则是被抓了,不知生死,因此老先生成了家中唯一的男丁,也是继承家业的唯一希望,可老先生不爱什么经商,也不喜欢烟土生意,更不喜欢打打杀杀。


  纵使老先生的父亲怎么责骂,怎么打,老先生就是油盐不进,学生时代的他便深受救国运动的熏陶,开始反对起了自己的父亲,父子关系的恶化反而成了最严重的家庭矛盾,老先生甚至提议要将家中的一切贱卖成银两去救济战乱中失去家的人,这一行为无疑彻底激怒了老先生的父亲。


  矛盾不断积累,老先生在父亲的咒骂下,烧光了家业,逃出了这个家,之后没了消息,这一件大事也让老先生的父亲在家族中彻底抬不起了头,老先生也就这样被家中所有人视为疯子,被逐出了家谱。


  老人轻描淡写地讲述着老先生只字未提的往事,看见老先生的店名“年代新馆”,他不仅笑了出来,眼泪也掉了下来,嘴里喃喃自语道:“看来少爷没有忘记姥爷的嘱咐啊,‘年代新馆’还开着,只是不卖烟土了。”

头图封面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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