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春

事情要从高中时代说起了。高中时代——想起来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时间带走了十多年，也带走了记忆，我想回忆当时的细节都觉得有些模糊了。

记忆中语文课有一类题叫做“古诗词鉴赏”，大概就是拿出一首知名度不太高的古诗词，出各种各样的题让学生绞尽脑汁，譬如分析某些字词的妙处，抑或是揣测诗人的思想感情之类。

鉴赏题目中颇常见的一种是“伤春”。大概意思是说见到古诗词写到春天，尤其是写到“落花”之类的意象的，十之八九就是“伤春”，抒发诗人的哀惋悲伤之情的。我当时对这种思想感情十分不解，就问老师为什么，老师只是回答道：“这是诗人的共性，古诗词基本上就是逢春必伤，你就记住，把题答对就行了。”

好一个“把题答对就行了”——不知有多少学生听过老师说类似的话，反正我听过，而且乖乖地遵照执行了。高中嘛，众所周知，题海茫茫，一切为了高考，为了那张录取通知书，于是关于“伤春”的疑惑就被这句话遮掩住了。

高考来了，又去了。当时我家附近有一所大学，我妈很喜欢和邻居去那所大学校园里转悠。或许，对她来说，那是一个领略大学生活再合适不过的地方了——毕竟她没上过大学。在她的带领下，我也算是提前感受了一下大学的氛围。我妈说春天校园里的花很好看，我却对此没什么印象——大概是因为彼时的我一心只想着怎样把题答对吧。

我的父亲却不同。他上过大学（实际只是函授），但他似乎不愿意踏进那所大学的门。每天晚饭后遛弯的时候，他都会刻意绕开它。即使我妈提议去大学校园里走一走，他也置之不理。个别时候实在拗不过，很不情愿地跟我妈去了校园里，他也是一直一言不发——不过这当然没有浇灭我妈和我的兴致就是了。

后来就是我真的走进了大学校园。大学有很多种过法，而我的过法是和高中一样的过法。没错，从不旷课，从不缺勤，认真写了所有作业，考前疯狂复习——唯一缺少的可能就是模拟题吧。至于课外活动，诸如社团、爱好、出游、逛街之类一律谢绝。现在想起来甚至有些不解，我是怎么把高中时代在题海奋战的精神带到大学来的呢？

大学时光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看着初入大学的后生们，他们的脸庞个个充满了朝气，没错，一切都如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一般熟悉。我坐在他们之间，看着他们拍起手，唱起歌。他们很热情地邀请我加入，很不幸，我的嗓音不如他们好，很多歌我唱不了，或者唱出来没法听。好在最终我找到了一首我能唱好的歌，这首歌发行于2004年，一经问世就火遍全国，它也算是那个青涩时代的回忆了吧。

他们很认真地听我唱完了，他们中间的一个女生对我说：“听老歌真的好棒啊！”我一下子愣在那里：“什么？你说这歌是老歌？”

“对呀，我爸妈说这首歌流行的时候我刚出生。”

“你哪年出生的？”

“2003年。”

我顿时语塞。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锦年已逝，韶华易老。原来，当我自以为正在经历青春的时候，我的青春其实已经不在。原来，当我在题海中苦苦挣扎并为自己“坚守”着这种“精神”而沾沾自喜的时候，我竟已错过了许多更加珍贵的东西。

那一刻，我的心情十分复杂。再看着这些似乎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后生们，我竟有些不敢面对他们。我似乎懂了，为什么我的父亲不愿意去那所大学校园散步了。

后来的一天，我到住处附近的一个公园散心。当时是春天，公园里的杏花开了。那是一片粉红色的世界。徜徉在花海中，看着不少人带着各式各样的摄影器材来拍照，他们多数是住在附近的五六十岁的长辈，偶尔也能见到年轻的情侣——他们大概是特意慕名而来的吧。不管怎样，这总归比唱“老歌”叹惋时光要好吧。

突然起了一阵大风，顿时花舞漫天——刚刚还在枝头争艳的花瓣，纷纷随风而起，化为弥漫在空中的粉红色的点阵，不久又在大地的吸引下，悄无声息地簌簌下落，聚集在风力所不能及的树根旁。

可怜的花儿，这属于它的季节仅仅短短十几日，就被一阵风夺去了，空余落英纷纷，终归化作泥土。此情此景，教人如何不感慨！

就在这时，眼前出现了另一幕风景——一对正在散步的老夫妻停下来，为一对正在花海中拍照的年轻情侣让路。本来有说有笑的老两口，在那一瞬突然沉默了。或许，他们看到的，正是自己多年前的样子吧。

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两位老人的心境，也许和我面对那些听我唱“老歌”的大学生时有些类似吧。青春时光，正如花儿盛放的春天一般，热烈却短暂，直到有一天，和凋落的花瓣一同沉入泥土之中。如此说来，春花烂漫，却难免令人睹物有感，美丽的春光中竟平添了一份忧伤。

我想，古往今来，有这种想法的人一定很多吧。此时的我恨不得立刻摊开稿纸写些什么，抓住并记录其时的所思所感。

突然，曾在高中语文课上诞生的关于“伤春”的未解之谜，瞬间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