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盗火记 04 泣绝凶嚎
“剑玉”，是武者在剑阁内取得佩玉剑士的资格后，一生只会获得一次的特殊证明。那小小的玉石能够存贮武者身上的灵力，以达到与他人作战时的高续航能力。而剑玉的另一种功能，便是存贮师长的独特剑技，便于在危机时施展。
由于需要存贮的招式，必须依靠自己的灵力才能发动，而剑玉本身通常只认“一类”灵力，所以在剑阁中，师承何人也是十分重要的。
正因如此，佩玉剑士才比一般武者要强大许多。而也正因为剑玉的存在，一些怀有强大剑玉的剑士，成为了他人的狩猎对象。这些剑玉在一定程度上也能提升合适的狩猎者的作战能力——从另一方面来说，一枚剑玉对于天赋高的“剑玉猎人”，更像是一本生动的武功秘籍。
因此，剑阁与十三堂向来是势不两立的。
但身为“折香者”，因为已经失去了十三堂的庇护，他们身上还仍佩有剑玉的便是寥寥无几了。
好消息是，也正因为背弃了十三堂，他们大多选择远离了剑阁与十三堂的势力范围，蛰伏于这边陲之地。
燕知秋很快便带来了讯息，讯息关于六名仍携带着剑玉的折香者。除了这些好消息，他还带来了两双靴子。
两双靴子都十分合脚，现下，这可能是比那些讯息更令人欣喜的事情了。少女在穿上新靴子后，开心地四处走着，并第一次询问炎天，能否摘下遮眼布，看看这双新靴子。那样子比她第一次吃到煮鸡蛋时更开心。
那双炎天裁剪的破草鞋，则被炎天默默地烧了。
整理好那些信息，炎天规划好路线，决定一一拜访这些“折香者”。
第一位折香者 何六一 是一位仅仅依靠发带就能砍断人头的“内家高手”，他依靠这一手绝活在这边远之地立威，并招揽了一众信徒，信徒们称它“飞花落叶皆可伤人”，“武功已甄至化境”。
但那一手发带断头的绝活，本是用于暗杀，或者谈判时突袭的奇技淫巧，当真与人交手时，仍比不过刀剑。所以，何六一死了。他一死，便树倒猢狲散，那群乌合之众怕是寻找第二位江湖骗子去了。
第二位折香者 薛屠狗，他并不杀狗，却是个杀猪的，原先手中两把砍刀已换成了杀猪刀，他养了五条大藏獒，是个远近闻名的力士，凭借这两点，没什么人敢靠近他的家。听说他除了杀猪，也杀人。先前招惹他的流氓，第二天便失踪了，而在同一天，他的肉摊子上便多了一百斤鹿肉。据吃过鹿肉的人说，薛屠户卖的鹿肉，味道和他吃的鹿肉有点不同。当薛屠户登门拜访，问他到底有哪里不同时，这人答道：“更新鲜，更好吃。薛掌柜真是个实诚买卖人。”
薛屠户当时拍着他的肩膀也跟着他笑了起来。然而，今天他却笑不出来了，他能扛起三百斤的猪，挥舞二十六斤的大钢刀，却始终也想不到，会在这穷乡僻壤遇到力气比他更大的人。四尺长的钢剑劈开两把杀猪刀的时候，也砸碎了他的脑壳。
第三位 折香者严格来说并不是剑玉猎人，而是一名绰号叫做“老猫”的小偷，脸上弯曲滑稽的胡子，是他绰号的由来。他见到炎天时，已把他所有偷来的剑玉摆在桌子上，并把两只手高高举过头顶，他说他从未伤过他人性命，这些剑玉都是偷的，只是觉得好看，也从未给别人看过。
炎天看他并不准备拼命，便只取走了剑玉，而老猫见“英雄穿得单薄”，还将家里的白虎皮袄拱手送给了炎天。炎天皱了皱眉头，反倒丢给他两锭银子。从那之后夜里休息，便暖和了许多。
最后三位折香者，是三兄弟：孟子仁 孟子义 孟子信。
三人来到这片土地，做了一件极为疯狂的事，三人凭借着好勇斗狠的性格，雷厉风行的手段，组织了一个近百人的团伙，啸聚山林。此地地处偏远，高阶佩玉剑士并不愿结队前往面对如此强大的武装组织。
无人制裁，使得三人及其手下行事越发疯狂，可谓奸淫掳掠无恶不做，治下村落有逾期缴纳保护费者，甚至会被屠村绝户。尸首高悬于破屋梁上。
山贼团毁灭于一场惨烈的大火之中，但根据尸身辨认，似乎其中唯独少了孟子仁一人。
话说回来，这五位折香者手中的剑玉加起来也不比常鹰飞手中的多几块，武功也有点名不副实，这着实令炎天有些失望。
更令他失望的：是这些剑玉没有一块能与自己体内的灵力相匹配。
每次他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看来若是想要灌输自己的灵力，唯有去剑阁自己成为佩玉剑士了……他长长叹了口气，将刚刚获得的剑玉也交到了燕知秋的手中，燕知秋终于忍不住问道：“天哥，这些还是不行吗？”
“不行。”
“我有些好奇，那女孩儿身上的诅咒究竟是什么样的？你为何一直不肯让我看看她，或许我会有一些办法。”
炎天接下来说的话，仿佛在讲述一个恐怖故事：“我捡到她时，她眼前的花草全部枯萎，活物全被拨皮抽筋，断骨吸髓，她全身皮开肉绽，体无完肤……这是一种寄宿在她体内，会影响到外部，‘触之即死’的诅咒。”
燕知秋倒抽一口冷气，道：“怪不得先前我给你们准备了一匹马，你却怎么也不要……但，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这诅咒看起来是‘条件式触发’的，如果她被关押在特定的房间里……可能诅咒便不会发生。”
“不能将她送回去吗？”
“不能。”
燕知秋不再问了，只是递给了炎天一袋子银子，作为这次的报酬，然后又说道：“这些我都记下了。”
燕知秋走后，炎天回到少女身旁，她这样说道：“我好想看看燕知秋长什么样子，他送的靴子很合脚，声音也很好听，一定也是个很温柔的人。”
“嗯，他的确不像坏人。办事灵活，头脑也聪明。”
她紧紧抱着炎天的一条胳膊，说道：“脚好冷，手指也发冷。”她的身体今天的确格外的凉，炎天抽出手将皮袄披在她的身上。
这本该又是一个平静的夜晚，但炎天久经沙场，早已磨练出了一种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的第六感，他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彻骨寒意，似乎近来对于“折香者”的狩猎，太过大张旗鼓，他终于被人盯上了。
难道是孟子仁？他扭头望向身后，一枚短矛正向他们飞来，准确的说这一枪是奔着少女来的。她此时正抱着他的身体，这使她近乎无从躲避，而她此刻也成了炎天的累赘。
来不及多想，炎天立刻扑倒少女，但另一枚短矛则钉在了炎天身上，前前后后，短矛一共钉了三根。少女被扑倒后，已感觉不到那温暖的火焰，双目之前又已陷入黑暗，她摘下蒙眼的布，于此同时，她的背部如同被一条长鞭抽过一般，血口上涌出的血，立刻染红了洗净的衣物。
她口中发出一声冷嘶，比起自己的死活，她现在只想确认炎天的状况。
那三根短矛，并非是普通的短矛，而是怨骨所制，短矛上流动的气息，就仿佛无数细小的刀刃，冷冽，锋利。风吹过短矛的气孔，还能隐约听到哀鸣声。这些怨骨，似乎对炎天抱有无尽的恨意——似乎这些骨头，正来自于少女的姐妹们。
刚刚还抱着她的炎天，此时在短矛穿体后，竟已没了声息。
无形的鞭子在黑暗中缓慢而残忍地折磨着少女，而在黑暗中传来了戏谑的声音：“小丫头，我会把你最后慢慢被折磨致死的影像录下来，让所有新来的都知道，背叛我们会有什么下场。”
另一个声音则说道：“别以为死亡就是结束，当你的肉身死亡，我们会把你的灵魂装到那苦痛之核中，让你在魂飞魄散前无数次体验死亡的痛苦。”
“哦，对了，从你身体中提炼的苦痛之核，也会被植入下个少女的体内，让她变作替人受难的‘祝福’。”
“真是滑稽，竟然有人肯为了一位‘祝福少女’去死……”
——是炎天救了她，她记得在那一天夜里，他杀了组织内的所有“祝福少女”，除了她。因为只有她想活下去，因为只有她仍对这个世界抱有希望。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救她，她只知道在那狭窄，逼仄的黑屋子里，她每天都要承受莫名的恐惧、绝望、抑郁、剧痛与疾病，那是她的工作，每天十六个小时，只有在工作结束时，被“圣水”治愈的时候，才是每日最为幸福的时候。
由于圣水能治愈伤口与饥饿，自她有记忆开始，便从来没吃过人世间的食物。
“世界上有许多人遭受着苦难，而你们是无比伟大的存在，你们能够削减他人的苦痛。”
她曾以为那就是她生存的意义。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在炎天出现时，她忽然对外面“未知”的世界有了憧憬，也第一次萌生了“自私”的念头，她不想再替别人承受苦难了。
鸡蛋的味道，烤鱼的味道，他人的体温，还有在他身旁那莫名的安心感，这都是她从前从未得到过的。
而如今给予她一切的男人死了，虽然无形的鞭子嘲弄地抽打着她全身上下，但很奇怪，她的身体并不感觉疼，只有心脏好难受，疼得就仿佛要死了一般。
她摇着炎天的身体，呼唤着他的姓名，却得不到一声回应。
接下来，她做了一件令所有人都感觉到疯狂的事，她用自己那双娇嫩的手，紧紧握住怨骨刀矛，她的手立刻向外爆血，但十根手指仍是死不松手，生生将那跟骨矛拔了出来。
黑暗中的杀手见此状况，刚想要出手阻止，却看见了她仰着头，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那尖叫声如尖刀般不断戳刺着他们的耳朵，又如女妖一般可怖，那仿佛是来自于深陷地狱恶鬼的绝望哀嚎。周遭青树变黄叶，百鸟四向逃窜。
黑暗中的一位杀手，只感觉自己的下体一凉，大小便完全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耳膜刺穿，眼球之上先是布满血丝，血丝再一根根爆裂，进而两个眼珠化为血浆。他咬紧牙，一口牙就仿佛要崩裂一般，鼻孔窜血。
最后，活活骇死当场。
另一位杀手虽然大小便也已失禁，但在七孔流血前，先是用怨火护住了全身，姑且算是保住了性命。
少女用那双已见骨的手，准备去拔第二根骨矛，但双手已经不住地颤抖，再也使不出力气来了。但好在仅仅两枚骨矛，已无法再压制住炎天身上的火焰。
黑色火焰包裹住炎天全身，在同一时间，护住那杀手周身的火焰也变为了黑色，七八只鬼手自黑火中伸出，将他死死锁在地上。任他被那火焰灼烧的如何哀嚎，炎天也无动于衷，他现在只是在用黑火疗愈着少女身上的伤口。
见到炎天死而复生，她才感觉到双手刺骨的痛，身上被撕裂的伤口也扎心般痛。
“好疼……”少女的双手和身体被黑火灼烧着，虽然伤口在不断愈合，但那愈合的过程，却当真如被烈火灼烧一般疼。她能够勉强承受，是因为她早已承受过各种各样的痛苦，若是换做常人，怕是在伤愈之前，便已疼死了。
“忍一忍就好了。”
待到给少女治好了伤，少女抱住炎天的胳膊，不住地喘息着，炎天这才接近那杀手，问道：“你是初一，还是十五？”正所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初一十五”正是江湖中一对十分有名的杀手。
显然这对杀手已被收买来刺杀炎天，并要眼睁睁看着那少女被折磨致死。
那杀手应道：“我是十五。”
“我问你答，让你死得痛快点。”
“好。”
“新来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新来的？”说完这句话，黑火中又窜出一只手穿过了他的肋骨，炎天问：“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十五咬着牙说：“新来的是指她们准备新抓去的少女。”
“在哪儿。”
“东面的村子。”
“派谁去的？”
“孟子仁和他的手下。”
“走到哪儿了？”
“大概……大概明晚便会出发。”
“你说的录像是指？”
“以‘剑玉’录下她受折磨的……”
“好了，你可以死了。”炎天说罢，一挥手，黑火瞬间将十五吞没，转瞬间便将他蚕食了干净。
只有一件事令炎天感到很奇怪，这人身上的“剑玉”，居然完整存贮着他的灵气，而这种卑劣的杀手，显然不会是一位佩玉剑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