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世界的门

杨乃文有一首歌叫《推开世界的门》。

2月8号傍晚我坐在椅子上听完《Titanic》的片尾曲，在只剩下我一人的放映厅里打了个转，选了一扇看起来是出口的门。我推开那扇白色的门，然后就跌进室外清冽的空气里。那是影院后的空地，正对着比利时的地标建筑原子球塔，往右边转头可以看见满天的红霞。那个瞬间我首先觉得惊诧，因为我本来打算再花0.5欧元在影院里上个厕所，但没想到直接推开了通向室外的门；其次我觉得熟悉，因为我下了电车之后选错了方向，恰是从这里开始绕了一大圈才走进电影院的；最后我觉得欣喜，因为那时候手机刚好随机播放到《推开世界的门》。

那个瞬间我想回去再推一次门，并用手机记录下这个场景——就像坐冰川列车，经历漫长隧道重见光明，忽然被漫山白雪包围。但是门只能从里面推出，于是我带着惋惜和独一无二的珍贵更牢固地记住了那个时刻。回去的路上很冷，我因为连续一周的失眠头脑昏沉，坐在地铁上想睡觉，对面的女人捧着书朗读西班牙语。

下午去电影院的时候太阳特别好，我站在家楼下的站台等95路公交车，那时候收到了戛纳电影节的邮件，说我的通行证申请通过了，欢迎我来戛纳。我的心跳以我无法察觉的速度飙升，等我缓过神来时我的双手已经在冰凉着颤抖，我的听神经只能感受到我的心脏。我没有流眼泪，但是我不得不通过快速蹲下释放一部分的冲动。那个瞬间我忽然不知道应该跟哪个人说，于是我决定谁也没说。上车之后我又重新看了我当时写的动机信，相信我们都会喜欢那个关于流星的比喻。

戛纳的酒店非常贵，我又是独行，更加负担不起高额的房费。于是在反复浏览Booking之后，我决定订Airbnb。我明确地知道这不会是无忧且享受的旅程，所以在节约资金的大前提之下，我决定推开世界的门。我从来没有住过民宿，我知道这是一个上下限波动范围很广的选择，但人在心情好的时候会觉得世界诚可原谅、万难皆能克服。我其实一直都是一个包容性很高的人，在大部分时候我都没有过分强烈的喜好，我觉得都可以接受。丰富的体验对于我来说是更宝贵的东西，所以我扛着理想主义的旗帜做大胆的尝试。比如之前在香榭丽舍大街上吃冰凉轻食，我反而觉得可笑的我也参与构成了巴黎的多样性。

在这样的思想指导下，我开始拥有一些无畏的勇气。当然我并没有让我长久拥有的谨慎理智出走，但我明确感觉到，我正在拥有更多的可能性。而很多事情最后也往往被揭示为杯弓蛇影。所以，不要害怕。

我说：“最近‘推开世界的门’将成为我的座右铭。”

鸭鸭对我说：“世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这里你们可以理解我爱她的一个原因。

最近我又买了一束花，一束颜色艳丽的郁金香。我把它放在窗台上，它每天都有新变化。窗外的天色也有新变化，我们即将拥有更多的日光。

这次看Titanic是我第一次在影院里看重映，我怀着“这不是最后一次”的期待。我第一次看泰坦尼克号是在小学，在班级电脑上放的，但是其实没有人在认真看，我们抓紧童年的时间。我对它的印象就是Rose抡着斧头砸开Jack手上的铁链。后来在大学的寝室聊到了这部电影，于是假期里我就把它重新看了一遍。然后这次重看还是发现了很多已经被我淡忘的情节。我必须承认电影院终究是不同于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当我离开座位回头看放映机投射出的斑斓光线，当我在弯曲的荧幕下抬头看被顶灯照射着的我坐了三小时的座位，我知道那是不一样的。那是穿梭的机器，带我们踏上梦的旅途。

而这一周我的确也经历了一次情感上的时空穿梭。其实每当我看到那个时期的李奥纳多·迪卡普里奥，我都会想起一个曾经的朋友。然后昨天晚上我就久违地、忽然地收到了他的消息。他在整理房间，翻到了我曾经给他的一封信，于是拍给我回味。于是我们在信纸上架起桥梁，用六个小时把六年的时光填补起来。

“我们都感到遗憾，但不为任何付出过的感情后悔，所有的美好记忆都被仔细地珍藏，完整到像今夜一样可以再拿出来回望。很多纠结别扭的话都被说出口，夜晚的人类适合推心置腹，适合弥补所有可能的错过。但是坦诚相待是一方面，时光不回又是一方面。这是魔幻的旅程，却并不悲伤：我们带着酸涩细数从前，但这都并不会影响我们再独立地、坚强地去往远方。 很多年过去我会唱的粤语歌还是只有那一首： 《富士山下》。

“其实有时候当我回望过去，我也没有我所言的那么愧疚。好像反而更像是形成了习惯，所以大量说抱歉。我为自己辩解的话，大概就是人会喜爱和留恋暧昧，或者是并没有明白什么是喜欢。如果握着手机发凉的手、如果剧烈飙升的心跳、如果反复纠缠的思绪不是喜欢的话，那什么是喜欢呢？比起愧疚，我其实好像更多产生的感觉是后悔。而你也会知道，那是一种习惯迟来的情绪。但也就像我说的，推心置腹是一回事，时光不回又是一回事。我们回忆往昔并不能够弥补往昔，甚至就算真的弥补也未会做出比过去更好的选择、得到比过去更好的结果。我们唯一能拥有的也不过是走向未来时更加坚定和轻松，是不再反刍回味、不再犹疑不解。感谢你发来的消息，我得以看见曾经的我，也看见现在的你。我会与你分享，我也希望能持续见证你的快乐。如你所见，我不会再说自我贬低的话，也会过更幸福的生活。但我知道它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覆盖你曾经让我感受过的那种时光。”

我其实是一个渴求透彻明白，却总是选择缄口不言的人。我感到庆幸在很多关系里，对方都做了慷慨引导的角色，于是我们才得以拥有真正的轻松。我还是无法评判许多故事里所谓“成年人的沉默”到底是否是正确的做法，因为任何规则都在不同的个体身上产生缤纷的多样性。所以我们选择顺其自然，让对话者双方发生自然的、属于彼此的火花，而勇敢的意义在于，推动这样充满特殊和独特性的进程。

冬天即将结束，我们在前往春天。春天到来的时候我将宣布我20岁的结束，而此刻我终于开始感受到一些属于这个20岁的动荡了。我清楚并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在这大半年里已经发生了的变化，与此同时，我开始怀抱崭新和蓬勃的期待了。

这是春天的功劳，这是太阳的功劳。在阳光明媚的春日，让我们一起，推开世界的门。